安乐山庄 下+番外——囧眉

齐襄道，“他是豆腐做的么？海陵从来不需要他人小心翼翼讨好。”这话多少有点警告箫纹了。

箫纹在心底苦笑，海陵也不是铁打的，能被人一伤再伤。

这话他当然不敢当着齐襄的面讲，于是两人之间又沉默了。

忽然帐外喧哗。

然后看见梅若卿掀帘进来，“海陵醒着么？”

箫纹赶紧站起来，道，“刚才还睡着，我进去看看。”

“不必了。”梅若卿摆手阻止了他，继而从帐外带了一串人进来。

紧跟在梅若卿身侧的，是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个子颇高，着一身深红金边宽袖儒裙，长得并不算特别貌美，

却隐然有七分端庄三分英气。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一个中年妇人，妇人手中还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好

奇地看着帐中的摆设。

箫纹正疑惑，就听见身边的齐襄道，“初次见面，梁小姐。”语气陡然冷冽。

那女子望向这边，看清齐襄的容貌后，便微微欠身回了一礼。

“襄殿下客气了，芷柔已嫁入箫家多年，殿下可以和他人一样，称我少夫人。”

齐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少夫人？箫纹这才意识到，眼前女子是何种身份。原来海陵身边，早已有了至亲至近之人，那自己还在妄想什

么呢？忽然就觉得心痛了。

梁芷柔抱过乳娘怀中的孩子，道，“瑜儿，我们一起进去看爹爹好么？”

“娘，爹爹是什么啊？”

“瑜儿等会儿就知道了。”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然后转身对梅若卿道，“麻烦姐夫了。”这世上只有她，明

媒正娶嫁入箫家的梁芷柔，可以和海陵一样，名正言顺地称梅若卿为姐夫。

齐襄气得眼红，可也找不出发作的由头。

海陵安静地睡着，消瘦苍白的脸庞看起来十分憔悴。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下巴上都冒出了短短的胡茬……

梁芷柔轻轻坐在床榻上，伸手抚摸着海陵的脸庞，低低叹了口气。

五岁的萧瑜还不懂事，歪歪斜斜地扑过来，也好奇地用小手去摸海陵的脸，“娘，这就是爹爹么？”

“嗯，瑜儿乖。”梁芷柔把孩子抱到床上，认真地说道，“瑜儿要记住，他就是你爹爹，是你除了娘亲以外最

重要的人。不，比娘亲还重要。”

“爹爹为什么不理瑜儿啊？”

“因为爹爹睡着了，等醒过来就会和瑜儿说话了。”

“那爹爹什么时候会醒？”

梁芷柔怔了下，一边握着海陵的左手，一边把孩子搂进了怀里。

齐襄在外面听不下去了，愤然起身离开了军帐。既然少夫人都来了，他就没必要再在这里呆着。齐襄最恨海陵

的两件事，一是娶妻，二是与母妃的苟合。后者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谴责海陵，折磨海陵，可娶妻的事，他根本

没有立场说什么。

没错，在两人之前相爱着，至少齐襄认为彼此相爱的时候，海陵就背着自己娶了妻子。他痛恨这件事的发生，

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可是心里也知道，这件事终究是要发生的。因为海陵是萧家的独子，长孙，是必须为萧

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而自己就算是皇子又如何，男子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光明正大地与海陵在一起。

这五年里，齐襄竭力忽视了这件事，海陵也从未提过。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如今倒好，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他真的好恨，可这份恨意，偏偏只能藏在心里。

之后齐襄就再也没去过海陵的营帐。

他听说海陵清醒了，见到妻儿很欢喜；他听说海陵和少夫人很亲近，几乎日夜都在一起；他还听说因为少夫人

悉心照顾的缘故，海陵的身体也渐渐好转了，因此大家都很开心……满耳听到的都是少夫人少夫人少夫人！

梁芷柔看起来很会收买人心，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让整个偃城大营，都流传着她与海陵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故事。

齐襄冷眼旁观，异常安静。

六月二十日，青都来了两道诏书。一道是让萧海陵回京向兵部刑部及御史衙门解释落月城屠城事件，另一道则

是解除了齐襄督军的任命，要求他也同时回青都述职。

梅若卿来告知诏书内容时，海陵正蹲在帐中逗瑜儿玩，听了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了。”

梅若卿道，“陛下特意点名让你去青都解释，据我所知部分原因是老爷子想叫你回萧家了，所以不必担心朝廷

上的事。”停顿了一下，又道，“若真有事，也不要自己都承认，屠城一事是大部分将军的决定，真要定罪，

也有姐夫我担着。”

海陵抱着瑜儿起身道，“姐夫，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梅若卿通知海陵的同时，征北军主帅蔺恒也召见了齐襄。他把要求齐襄回京述职的诏书亲自拿给齐襄看了，温

和地道，“殿下，您是金枝玉叶，本就不该待在北疆苦寒之地。此番回京，陛下大概是准备分封亲王了，殿下

得了封号，今后就是王爷了，请不要为难我们征北军。”

齐襄冷笑，“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不过蔺元帅身为国丈，还怕我一个小小的皇子的为难么？”青都王座上那

个人打什么主意，齐襄心里清楚得很。要不是为了海陵身上的毒，他才不会会去自投罗网呢。

海陵将来会为自己心痛么？齐襄不清楚，其实也不指望。

他淡淡地想，等到那一天，海陵你别气我就行了。

萧海陵的身体稍好一些，便开始做回京的准备。毕竟诏书已下，不可太过耽搁。齐襄这边倒孑然一身了，随时

可以启程。而海陵临走前，又去见了一次赵冲。

上次告知李如珪战死的讯息之后，海陵就开始卧病，赵冲也未曾来探过，因此两人有足足一月未见。一见之下

两人皆吃了一惊，赵冲吃惊于海陵消瘦如此，海陵则惊讶于赵冲的一夜白头。李如珪在赵冲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海陵知道自己无需再问了。

所以他只是道，“过两日我便要回青都了，或许，再也不会回到军中，二哥保重。”

赵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啥呢？你一定会再回来的，二哥等着你。”

海陵反手按住赵冲的手掌，语带哽咽，“二哥，保重。”

“行了行了，赶紧走。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你自己，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赵冲赶紧把海陵赶出了营帐

。

萧海陵在帐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二哥，务必保重。

他走回自己的帐篷，看到梁芷柔已经命人整理好行李了。

“辛苦了。”海陵由衷地道。

梁芷柔过来后，海陵的生活全然是由她照顾的，虽然因着少夫人的名分，做这些事理所当然，海陵心中仍是有

点过意不去。在他的记忆里，芷柔还是那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哪知重逢之后，她已是温柔大方的少妇模样

。

梁芷柔回头，温柔一笑，“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呢？让外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夫妻不睦呢？”

海陵也笑了，“芷柔你还真认真。”帐中无人，他便少了一份顾忌。

“假戏真做，也要做得真嘛。何况，萧家待我不薄。”梁芷柔轻轻解下海陵身上的披风，“不过我和家中老爷

子说了，等你回去后，就收了绿衣和雪柔，再给老爷子生几个重孙。”

“芷柔你怎么和姐夫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小襄的感情……”海陵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以前。”梁芷柔收了笑容，恨恨地道，“以前我就是过于相信你的话了，放你去了云州，早知今日，当

初我就该和你做实了，气死齐襄。”

“芷柔，你该不会真的打算……”

“没错。我打算和你做名副其实的夫妻了。李熙在天之灵，也会赞同我这么做的。海陵你先别拒绝，你没资格

拒绝，明白不？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对得起老爷子，对得起当初为你舍命的李熙么？”

她见海陵不说话，又道，“若我真是你的妻子，我定不会饶过齐襄。”

“芷柔……”海陵犹豫了一下，伸手抚着梁芷柔的发鬓道，“五年之前，我们结发为夫妻之时，我便在心里发

过誓，从此要好好照顾你一生。只是房中之事，不许再提了，我不能对不起李熙大哥。”

“至于齐襄，”他收回手，在袖中攥紧了拳头，道，“你可以放心，回青都后，我不会再与他有任何来往。”

第四十二章

萧海陵决定再也不和齐襄牵扯不清了。可回青都，还是要一起回的。诏书是同时到的，又都是回青都，让偃城

大营派两只队伍护送这种话，海陵可说不出来。虽然，他是一点都不想再看到齐襄了。

于是七月初四，海陵与齐襄一同离开偃城，向青都而去。

大概有百来个士兵护送两人，此外淮王又派了五十个亲兵来护送芷柔母子。是的，芷柔与海陵一起走，还有海

陵的孩子瑜儿。海陵很喜欢小孩子，一路有空没空就逗瑜儿玩，萧纹看着既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有妻儿在，

海陵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难过自然是因为，从此海陵的喜怒哀乐，都与已无关了。

齐襄这边，可没有海陵那边热闹了。萧纹跟了海陵，陆原死了，海陵也不再理会他了，他被名为护送实为监视

的士兵包围着，一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只能远远看着海陵。因为离开偃城时，梅若卿特地嘱咐了护卫

的士兵，不能再让齐襄有机会伤害海陵，于是他只要一靠近海陵所在的位置，立马就有四五个士兵挡在他面前

，不让他再靠近一点。有几次齐襄都甩开了他们，可还有淮王府的护卫，还有少夫人梁芷柔带过来的侍女，重

重阻碍之下，想和海陵说一句话都不容易。

他们走的是官道，住的是驿站，晚上歇息的时候，自然是海陵与芷柔、瑜儿一间房，而齐襄独自住在离海陵最

远的房间。偶尔几次在野外扎营休息，也是海陵他们围着一个火堆，齐襄一个人被安排在另一边。

回青都的路，走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齐襄甚至一句话都没和海陵讲过，他只是远远望着，望着海

陵和梁芷柔在那边亲亲我我。齐襄知道梅若卿其实没有过虑，若不是被士兵们限制着行动，无法接近海陵，他

早就一个巴掌过去了。叫你们亲亲我我，一对狗男女！

在心里咒骂的同时，齐襄又开始自我厌恶起来。

你骂有什么用呢？打也没用，把海陵打死了，他和梁芷柔也仍旧是光明正大的夫妻。

无数个夜里，他一边骂着海陵，一边在心里难受不已。

海陵不是没有注意到齐襄的目光。目光里的嫉妒、怨恨，他都读得懂。曾经，他是如此了解齐襄的性子，连他

的任性，小心眼都如数家珍。当初海陵后悔没有早点把自己成亲的理由告诉齐襄，以至于他伤心得都生病了。

而如今，海陵开始庆幸没有告诉齐襄，这样最好了，就让他误会自己与芷柔的事，把彼此的感情都断了，是最

好的结果。

那样回到青都后，他仍是萧家的长孙，而他也依旧是大齐的皇子。海陵相信齐襄有能力自保，所以打定了主意

，让彼此不再相见。

抱着这样的念头，海陵在齐襄注视这边的时候，便刻意与芷柔亲近着，好让齐襄彻底死心。齐襄开始显然很伤

心，后来就越来越平静了。海陵慢慢的，也就不再注意他了。

他开始更多的和瑜儿在一起。海陵是喜欢孩子的，虽然瑜儿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他的童言无忌，和他对自己

天然的亲近，都让海陵心里觉得欢喜。

不过瑜儿显然讨厌齐襄，只要齐襄稍微靠近这边一点点，他就开始哭闹。也因为这个缘故，海陵就更加避着齐

襄了，每次吃饭赶路，都尽量远离他。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很快他们就跨过了落霜河，离青都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了。

这一天黄昏，青都萧家派来迎接海陵的家将，赶到了他们落脚的驿站。他到的时候，海陵已经用过饭睡了，齐

襄仍坐在大堂，便看到那个叫萧垠的青年递给梁芷柔一封书信，梁芷柔抽出信笺看了一眼，脸色的笑容霎时就

褪了下去。

她匆匆把信塞进了怀中，对萧垠耳语道，“你立马回去，告诉老爷子，我会在这里拖住海陵，就是不知道能拖

几天。”她说着看了一眼齐襄，齐襄好像一点都没听见，自顾自把玩着手中青色的玉璧。

梁芷柔倒不担心齐襄听见，齐襄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就算听见了她的话，大概也听不懂。相比之下，她更担忧

海陵发现不对，毕竟她要拖住的是海陵，齐襄先回去，也无所谓。

齐襄打了个哈欠，便收起玉璧，起身慢慢地往楼梯走去。

“我说少夫人，”他一边爬楼梯，一边轻飘飘地道，“你大概也清楚，海陵最讨厌别人骗他了。”

梁芷柔心中一惊，明白他是完全听到了自己的话。

齐襄回到房中，刚点了烛火，殷叶就从梁上飘下，“主子叫我？”

“海陵睡了？”齐襄没头没脑地问道。

跟随自己的暗卫，不止殷叶一个，此番会是殷叶前来，就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命令，也就是说他刚才在大堂。而

除非海陵休息了，不然按照暗卫的规矩，殷叶不会离开他半步。

果然殷叶点了点头，“他最近都睡得很早。”

“我看他白天的精神并不差啊。”齐襄拧着眉看向窗外，看天色现在还不到戌时，平日海陵从未这么早睡过。

殷叶摸着脖子道，“大概是强撑着，不愿在人前示弱吧，海陵的性格就这样，主子也知道。据我观察，他的身

体一直未曾恢复，现在的情况，大概比刚到军营时还差。”

刚入军营那会儿，萧海陵虽然也是又伤又病，精力却比现在要好上许多，当时他还能熬夜处理军务，不像现在

，一到黄昏脸上就隐藏不住深深的疲倦了。殷叶是一路看过来的，自然也猜得到海陵的身体状况。

齐襄便沉默了。

海陵的身体这么差，能撑到明年夏天么？

若是一到青都就能解毒还好，若是不能……

齐襄不自觉地咬牙，不能也得能，海陵你不许辜负我的苦心。

殷叶见齐襄沉默了，便问，“主子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应该不只是想问海陵的身体状况的，刚才大堂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其实也能猜到齐襄想问啥。

果然，齐襄问道，“那信上说什么？”

殷叶快速地回想了一遍，说，“似乎是礼部的那帮老顽固也搅和进来了，还有太学生，联名上书，要求萧海陵

回京之日，不入萧家，直接进刑部大牢。而萧家有顾虑，不好与朝廷硬来，便叫少夫人拖住海陵，慢慢回去，

留时间给老爷子想办法。”

“因为，屠城之事？”齐襄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屠城一事，他竭力反对海陵去，甚至不惜让自己背上叛国之名，就是怕青都那帮老臣对海陵不依不饶，如今看

来，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海陵萧家之孙的身份，不仅没起到挡箭牌的作用，反而让那帮老臣更加恼火了。

他们本来就对萧家多年来掌控军权心怀不满，如今有这么好的攻击机会，岂会轻易放过？而梁芷柔在这边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