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路劲丞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前方的厚石板硬生生凹进去好几寸,足见他的怒气。
韩士真信步走至蒲团旁坐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二人,忽然迸出一句惊天之言:“士舒为你们生了一个儿子。”
路劲丞巫孟信猛然抬起头,双眼瞪得发直,好似根本没听懂韩士真的话,韩士真微笑的继续说:“就是宝宝。”
路劲丞脑袋一片空白,巫孟信更是傻了的嘴唇半开,两人平日里的冷峻、深沉还有什么骇人的气势全碎了一地,两人只能呆呆的盯着皇帝。
“宝宝好可爱,刚出生时只有这么小。”韩士真高兴的比着小小的尺寸。“一出生没多久就会笑,笑得朕心里那个暖啊,宝宝漂亮,听话,贴心,跟士舒小时候一模一样,饿的时候会晃着小脚丫,哇哇大哭,把他喂饱了,他就笑得跟小花似,有时候又倔,非巴着人抱,朕在批奏摺,不抱他他就吵,哭到快掀了御书房的屋顶,这跟士舒小时候也一样,爱黏朕,呵呵。”
“宝宝长大之后一定是个英挺的男子,坚强、勇敢、温柔、帅气,有耐心,有毅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武艺高强,能歌善赋,骑马射箭无所不能,还能够体贴他人,洞察他人的内心,无惧错误、挫折,从失败中学习,也能够广纳百官的荐陈,并有自己的主张……”韩士真跟个傻老爹似的滔滔不绝,越讲越投入,大有把天下所有的赞美词通通都塞到韩宝宝身上的意味。
不过路劲丞和巫孟信完全没听进去,他们从开始的那一句话就冻住了。
舒儿为他们生了一个儿子,舒儿为他们生了一个儿子,舒儿为他们生了一个儿子,舒儿为他们生了一个儿子,舒儿为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以下无限)
最后是巫孟信稍微先回过神,笨拙的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韩士真,结结巴巴问:“舒、舒儿帮、帮我们……生了……一个儿、儿子……舒、舒儿……生、生……”短短两句话,巫孟信就咬到舌头三次。
还没描述过瘾,意犹未尽的韩士真不悦瞪着巫孟信,清楚的说:“没错,不过宝宝叫我父皇,哼哼哼。”他绝对绝对不会把这个称谓让出去的。
第九十四章
“舒、舒儿怎……怎……么会……生……生……生孩子……”说完那三个字,巫孟信急促的频频喘气,好似心脏无法承受,在山上时他们谈过孩子这话题,但只是做为玩笑闲聊随口说说,如今……孩子?真的有孩子了?舒儿跟他们的孩子?
“不是你们弄出来的吗,还问朕理由!”韩士真疾言厉色很不满意,要不是宝宝如此可爱,光凭弟弟怀胎期间受的那些罪,他就想把二人千刀万剐!
“我……我……们……”巫孟信混乱无比,脑子里一直都是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舒儿和他们的孩子之类的字句,别的思绪半点都插不上一分,路劲丞傻得更厉害,至今没能回过神。
韩士真看他们一脸呆相,以往的严酷气质全然蒸发的无影无踪,似乎真是不知情,不禁蹙起眉,娓娓说道:“前年的这个时期,士舒在行宁斋忽然昏倒,太医诊断之后说他有……小产的迹象。”路劲丞和巫孟信随着韩士真的话瞪大眼,一颗心也提的老高,好似回溯至当时的惊悚。
“朕百思不解,朕的弟弟明明是铮铮男儿,怎么会怀妊,但太医确认再确认,依旧告诉朕士舒是有了,这事吊诡,朕查问了一些人,认为士舒怀的可能是妖孽,朕要士舒流掉这妖孽,但士舒不肯。”
“朕和李双告诉士舒,生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士舒的身子一向不好,生产对女子来说都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更何况男子……”
弟弟的倔强让韩士真每想一次就叹一次,他看着路劲丞和巫孟信说:“现在已经知道生出来的是宝宝,不是妖孽,但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生出来的会是妖孽,妖孽将在见世之时,反弑其父,害死士舒,士舒怀着来路不明的异种,忍受因妊娠所生的种种不适,身心均受无比煎熬。”
巫孟信紧紧的纂着拳,不敢相信那时自己竟然没在舒儿身边,路劲丞则一张脸绷得比拉满的弓还紧,好似在强忍着对自己的莫大怒火。
“朕拗不过士舒,安排他离京待产,怀胎将近十一个月,期间士舒黄了发,除了腹部整个人变得骨瘦嶙峋,成日呕吐、四肢酸痛肿胀、频尿、昏眩,还一度失明……”
听到这里,路劲丞和巫孟信双双刷身而起,脸色又青又白,大有立刻奔出去把韩士舒拥进怀里疼惜的意味,韩士真冷着脸大喝:“坐下!你们有听完的责任!士舒为了你们的孩子所受的痛苦可远比你们现在心中的滋味还折磨。”
路劲丞和巫孟信咬牙按耐住自己坐回蒲团上,听韩士真诉说这段过去。
韩士真的脸色一样糟糕,对他而言,那也是段随时有可能失去至亲的难熬岁月。
“冬至后,士舒终于生下了宝宝,朕还记得那日暴雪纷飞,大地铺满了冰冷的霜雪,临盆前,士舒在跟朕……交代遗言。”韩士真恨恨的瞪着路巫二人。“他恳求朕,若自己死了,要朕焚烧他的遗体,把一半的骨灰交给你们,并说自己对不起你们。”
路劲丞牙关咬得喀喀作响,浑身精骨都在震颤,巫孟信也差不多,滴滴点点的血丝甚至有几缕溢出嘴角。对不起舒儿的是他们,那时他们人在哪里?在山上,还沉溺于舒儿离去的事实里不肯接受,还在埋怨着舒儿的绝然、舒儿的无情。
“朕后来才知道,士舒早写妥了遗书,交给张道保管,大概在怀胎七个月左右的时候,那时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是留了遗书,赌上自己的命,来生这个孩子。”韩士真别过脸,悄悄地吸吸鼻子。
“幸好……幸好最后没事,李双竹清竹安拚命的给他接生,在士舒身上划了一刀,用力挤他的肚子,把宝宝生出来了。之后士舒的视力渐渐恢复,但身子比以前孱弱,还有发色也一直回复不了。”
路劲丞和巫孟信立刻知道了细疤的源由,舒儿所说的『大病』的真相,以及为何体内有他们的精魄却仍会枯发的原因……生子耗掉了在山上时他们给舒儿养起的体质,精魄所供给的血气不足生产所需,所以连精魄一起融散了……
两人简直不敢去想像有精魄的情况尚且如此,若舒儿是在没有精魄的情况下生产……那……
他俩打了透骨的寒颤。
韩士真接下来说的事情,更进一步揭开了另一个谜团。
他双手交握,目光犀利看着两人:“路先生巫先生是异族人士吧。”他瞥了瞥巫孟信的绿眸,分类道:“巫先生是鬼族,路先生是魔族,没想到天子脚下、首要之区,竟让异族大剌剌的给闯了。”两人还当了耀初国师。
路劲丞和巫孟信慎而未言,至今可以确认的只有一件事,皇帝此番造访,携来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韩士真见二人如野兽般防备的盯着自己,不禁失笑。“宝宝长角喔,头上这个位置,是雪白的小角,宝宝眼睛是深红色的,跟沸腾的鲜血一样美丽。”
两人各自倒抽口气,路劲丞更不自觉的恢复了血色双眸,韩宝宝的眼睛活生生就是路劲丞的翻版。至于角那更不用说了,没有鬼族血统是不可能生角的。
“若不是看见宝宝的真实样貌,朕大概至死都会被你们蒙在鼓里。”韩士真哼哼冷笑,在朔月斋的一晚,他正帮宝宝洗澡,宝宝在澡盆子里玩水,把水花溅着满地湿答,他一时兴起,陪着宝宝一起玩,玩得十分尽兴,直到宝宝玩累了,他才把宝宝抱到床上擦身子,边擦边揉,宝宝舒服的眯着眼,嗯嗯哼哼的滚来滚去,忽然头上冒出了雪白小角,他大惊失色,赶紧翻过来察看,一看不得了,宝宝的眼睛由耀黑转成了血红,晶亮的宛如炙热的红星。
他当时真是吓着了,这些分明就是异族的特征,怎么会出现在宝宝身上,他愣了好一回儿没反应过来,宝宝软糯糯的冲自己猛笑,嘴里甜甜喊着皇皇皇皇……他才大梦初醒,搂着宝宝哄他睡,过了一晚,宝宝的角和红眼就消失了,他一度以为这只是幻觉。
隔晚,他小心翼翼的试着重复相同的事情,宝宝果然又显现出那些特征,他反覆观察的好几晚,终于确认了宝宝的血统。
他当时真有一股冲通下令出兵剿杀所有魔族鬼族,这个念头在他脑里转了好几圈,但他慢慢冷静下来,士舒知不知道孩子的血统?士舒知不知道孩子生父的族类?士舒是被欺骗的,还是心甘情愿?
辗转数夜未眠,韩士真压了个心眼,开始细细思索弟弟的人际交往与生活作息,还召来暗卫质询,怀疑的目光最后落在两名国师身上,上一次路劲丞和士舒一起来朔月斋,他不着痕迹的观察路劲丞和宝宝的互动,这才九成九的核实了假设,他以前为何没有发现,宝宝的五官隐隐约约有着路劲丞的影子,眯着眼耍赖的模样,则神似巫孟信……加上两人交替跟在士舒身边的行为……
“怎么,到现在还不敢以真面目视人。”韩士真语带讽刺的说道。
路劲丞和巫孟信眼眉一皱,本欲无视韩士真的刺探,但皇帝既已知晓了一切,再佯装未免多馀,况且他是舒儿的兄长,也是宝宝……信赖的人。
无论魔族鬼族妖族,幼年期都是戒心很强的生物,除了在极度虚弱时无力掩饰特征外,不然从出生开始就会本能的遮盖住原来的样貌,直到自己能控制自如为止。若非在虚弱之时,袒露本体的行为便是代表纯然的信任,信任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并且深深敬爱着这个人。
第九十五章
下一瞬间,蓝灰色的长发与血红之眼,银白色的鬼丝与碧绿之眼,路劲丞和巫孟信在韩士真面前表露了原貌,韩士真定定看了一回儿,嘴上骂一句丑死了,便挥挥手,叫他们还是把怪模怪样藏着掖着好了。
路劲丞和巫孟信再度隐藏了鲜明的特征,皇帝既然不惜用要胁的手段也要为舒儿留下国师,想必也不会在乎国师是否为异族,他已经掐住了他们的弱点:就算国师是异族也无所谓,因为他们喜欢舒儿,只忠于舒儿,不会做不利于舒儿的事,舒儿既然是未来的皇帝,统管整个江山,他们自然也不会联合边疆异族做出不利于皇朝的事情。
“你们给朕查清楚士舒何以会怀妊,当然——不准碰士舒,若再让他怀上了,朕灭了你们!”韩士真严厉的警告两人,他只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国师到任已经数月有馀,这两个家伙不晓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碰了士舒几回……该死,若士舒要再遭罪一次,他就管不得耀初江山有没有国师了,他要把这两人抽筋扒皮!
巫孟信说:“这件事我一定查清楚,皇上,请你成全我们和舒儿,孩子……我们孩子都有了……”提起孩子的时候,巫孟信有些不习惯,虽然皇帝叙述了许多关于宝宝和妊娠过程的事,他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可想到那个软绵绵、热呼呼的小肉球流着自己和舒儿的血液,巫孟信又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朕不允,不允就是不允。”韩士真才没那么好讲话,生米煮成熟饭就要他吞下去?没门儿!“宝宝是朕的皇儿,他叫朕父皇,叫士舒父王,关你俩什么事!你们见到宝宝还要恭恭敬敬称一声安王殿下!哼!”说到底,韩士真就是对路劲丞和巫孟信怀恨在心,居然碰了他最重要的弟弟,还让他像女子那样生孩子,虽然宝宝是很可爱啦……但但但但就是可恶!不可原谅!
他们叫孩子安王殿下!?那孩子叫他们什么!?路国师?巫国师?路先生!?巫先生!?巫孟信虎牙陡然冒了出来,整个人阴森无比、杀气四溢,他向韩士真才跨了一大步,立刻被路劲丞拽住,路劲丞严肃的说:“冷静点。”
你杀了皇上只会让事情更糟。
巫孟信接收到路劲丞直直射过来的眼神,发热的脑袋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冷却了,也压下了杀气。
……大哥说得没错,事到如今,这个人他们更动不得了。
韩士真立在原地,讥讽地看着巫孟信。“怎么,不动手?不是想杀朕吗,杀了朕,士舒和宝宝就都是你们的了!来啊,杀了朕呐。”
“皇上是安王殿下的父皇,舒儿的皇兄,自也是我俩重视之人。”路劲丞沉稳的说道,这并非场面话或是矫饰之词,皇上对舒儿意义非凡,对他们来说便不是无关紧要的普通人,如今又加上了孩子……孩子有多喜欢皇上,路劲丞非常清楚,上一次在朔月斋时,孩子跟皇上的亲密一目了然。
“很抱歉,我一时失去理智……”巫孟信向韩士真微低下头。
向皇帝认错是要跪求息怒、祈请降罪的,这个人低头说两句就想算了?
虽然明知这个举动之于巫孟信已经是难得的低姿态,两人根本不是会跪会求会认错的料,但韩士真还是不可理喻的在心里把他数落了两三遍。
“皇上,龙体不适就先坐着吧,您现在应该连站都很吃力。”路劲丞说出令韩士真意外的话,韩士真不动声色的审视路劲丞,自己露出了破绽?脸色很苍白?路劲丞从哪里看出自己连站都很吃力?
“皇上,我并无他意。”路劲丞木着脸,没办法,谁叫他天生做不出友善的表情。
“不用了。”韩士真摆摆手拒绝,弟弟喜欢的人还真不简单,眼睛够毒,有他们做国师,群臣也要忌惮三分。
“别以为朕崩了,你们就可以跟士舒双宿双栖。”韩士真顿了顿,改口:“……三宿三栖。”
“朕活着治得了你们,死了也行,反正朕不同意你们和士舒在一起,历史上有断袖之癖的皇帝,没一个是好下场。”就算没有色令智昏,后世也只会记得皇帝异于常人的喜好,不会记得他的治世功勋。
皇帝幽幽的口吻令巫孟信抬起头多看了他几眼,巫孟信和路劲丞同时想起了一件事,那一晚他们夜访惜王府,舒儿背对着他们躺在床上愤怒的说:他不是皇帝,他是我哥哥!
是啊,这个人是舒儿的哥哥,从小到大照顾舒儿、保护舒儿,他对舒儿的疼爱毋庸置疑,即使崩殂前夕,挂念的、关心的、惮精竭虑为之谋划的也还是舒儿……
路劲丞和巫孟信直到在这一刻,才真正把韩士真放进眼底,打从心里感激他、尊敬他。
“皇兄,舒儿会是历史上最好的皇帝。”巫孟信以严肃的语气慎重承诺。
韩士真微微一愣,挑眉,皇兄?叫谁呢。
“他当然是。”在他心中,弟弟是最好的,再来是宝宝。
“皇兄,请让孟信帮你诊察。”就算他反对舒儿和他们在一起,路劲丞也不想他这么年轻就去了,届时舒儿的悲恸……路劲丞一张脸霎时冷硬像块钢板。
又是皇兄!?
韩士真虎起脸,道:“朕一丁点都不承认你们和舒儿的关系,别跟朕套近乎,你们以为叫朕皇兄,就可以当朕的弟夫了吗!”
路劲丞和巫孟信互看一眼,异口同声说:“皇兄。”
“朕不承认,朕不允!”韩士真指着两个男人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