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屁股咯在台阶角上,痛他个三天不可。
赵丹容心头一暖,看向楚一风。
灯火下,赵丹容的头发略带了些昏黄,毛毛躁躁挂出几根倔强发梢,歪歪斜斜为所欲为。
楚一风的发却是黑的。灯火下依旧漆黑得乌绸一般。只有眸中星火摇曳,似是黎明刹那,幽蓝海天一线间闪耀的熠
熠金芒。
赵丹容对着被他牢牢压在身下的楚一风一时也不知是该道谢还是道歉,忽发现楚一风眸底愈见幽深,又变作心头一
惊。
赵丹容开口:“你……”
楚一风就这么光明正大盯着赵丹容,甩出一句:“我想做。”
赵丹容头皮发麻。敢情方才扑来扑去的就是为了这事。
他就坐在楚一风肚子上。楚一风的那什么是真硬了,他感觉得到。
赵丹容环顾四周,给了楚一风个眼色。
楚一风只笑。
仙逸宫的警戒楚一风自然知晓。至少有六个暗卫正瞧着他们,大半柱香后,四人一组的巡卫也会自不远处走过。
可他微哼一声道:“又怎样?”
赵丹容懵了懵,忽大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垂头丧气。
他确定了。
楚一风表面上是最温和优雅知书达理照章办事思虑周全一步一步来,可骨子里是最傲慢不羁嚣张自我想做便做管天
不管地。
比他赵丹容还乱来不知多少倍。
赵丹容真心觉得,拿这个人没办法了。
楚一风清浅而笃定地笑着,眸底波澜愈深。
“您的地盘……”赵丹容俯下身去,气息纠缠,轻道,“您说了算……”
第一百零五章
楚一秋有大麻烦了。
大得连楚一承都叹道:“他有麻烦了……”
冯金城道:“或许连三皇子殿下也未料到,庞将军会为他跪在御书房前一天两夜。”
这回,连站在楚一承身后的海平川都微微一叹。
楚天玉有个大哥楚天林,身体一直很不好,因此先王楚方生才让楚天玉当上太子。
楚天玉的长子楚一靖和四子楚一风为皇后燕书柳所出。二皇子楚一仁为德妃所出,养到两岁上却夭折了。德妃悲难
自抑,而楚天林此时正病入膏肓,楚天玉便将楚天林三岁的独子楚一秋视作己出,封为三皇子,交由德妃抚养。
庞武生将军如今一把年纪,当年却是风流倜傥京城富家子,世袭入官前是不少大家闺秀的心仪对象。纨绔子弟流连
花丛的他却独爱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却不料那女子被选入翰德宫,成了楚天林的妃子。
又一段情事纠葛,最终庞武生自告奋勇征战边关远离金陵,女子成了楚天林的兰华夫人,诞下楚一秋。
庞武生一身战功回到国都,楚天林已逝去多年,楚一秋长大成人,兰华夫人风姿不再,而他终生未娶。
前日楚一秋私闯仙逸宫,内中详细被禁苑苑总监戴明飞、北监丁昆等细细禀报,楚王大怒。当夜,得到消息的庞武
生便蓬头卸甲入宫,跪在了御书房前。
若说庞将军是为兰华夫人这么做,海平川并不奇怪。
叫他叹息的是,兰华夫人与他并不曾相恋。兰华爱的是楚天林。
当年兰华夫人为了摆脱庞武生的纠缠,放言宁为翰德旧宫女,不做庞生一世妻。哪怕楚天林只当她寻常枕边人。哪
怕即使生下独子,楚天林也只封了她个兰华夫人。
而楚一秋长成,也听闻当年旧事,只对庞将军冷眼相待,从无亲近。如今大祸临头,反是庞将军一人苦撑大局,全
力搭救。
铁血柔肠,到老心依旧,才是真好汉。
楚一承道:“听说了,庞将军就跪在台阶上不发一言,父王劝其亦不起。连翁公公都不敢自御书房正门走过。”
“庞将军战功赫赫两朝重臣,皇上龙颜再怒也无法当着跪地不起的庞将军下令批捕三皇子殿下。但也只是暂缓一时
而已。”冯金城道。
楚一承冷笑道:“那你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冯金城抬手低头一揖到底,道:“希望太子殿下搭救三皇子殿下一把,也是搭救您自己一把。”
楚一承怒道:“三皇兄结党营私招兵买马,这么些年哪样不是想抢我的太子之位!我帮他才是害自己!”
冯金城抬头,平静道:“然后呢?”
楚一承一皱眉。
冯金城道:“太子殿下好好想想,这些年三皇子殿下的确不断扩充势力,但也因此拖住了四皇子殿下。若非三皇子
殿下与四皇子殿下明争暗斗,您能安坐太子之位这些年吗?”
楚一承略有些气急,还是忍了下去。
冯金城说的没错。
冯金城继续道:“放眼大楚天下,不过一个财、一个政、一个军。政还勉强算是朝廷的政,财却有几乎一半处在四
皇子殿下掌管之下,只有三皇子殿下拥有的部分道州除外。剩下一个兵,绝大部分由出身军旅的叶丞相把手。叶丞
相的公廉众人莫敢侵,但他也是个官,只要是个官,就要保证自己的官途。他迟早会为自己的未来,自众皇子中找
个靠山。而剩下的兵,便是三皇子殿下手中与西燕对峙的七万边境军了。”
楚一承凝眉沉思。
冯金城走近一步,道:“太子殿下,您想,三皇子殿下私闯仙逸宫重伤四皇子殿下,皇上能不大怒么?皇上大怒,
即使不治罪,能不削三皇子殿下的权么?这一削,怕就不是一点两点了。那太子殿下,这削下来的权,会给谁?”
楚一承咬唇。
冯金城道:“自然是给四皇子殿下压惊了。而若三皇子殿下的七万边境军也被削去,四皇子殿下便是真的有恃无恐
了。太子之位的名头有是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楚一承的气息有些不稳。
冯金城静静看着小太子。
楚一承还不够成熟。虽然他已拥有的成熟对这年纪来说已非一般。
楚一承看了眼海平川。
海平川的神思凝重,点了点头。
楚一承缓缓吸气,道:“我明白了。送客。”
冯金城快要迈出门槛时,楚一承忽道:“冯先生。”
冯金城回首敬诺。
楚一承道:“听闻先生已不为三皇兄效力,今日前来说项,果是重义之人。然三皇兄大势已去,你今日这般作为,
又能再投何人帐下?”
冯金城哈哈大笑两声,也不回答,反是唱起前人刘克庄的一曲《贺新郎》:“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
唱罢,冯金城再一稽首,扬长而去。
“小太子为楚一秋说情?”站在窗边的楚一风略带讶异道。
黄明道:“是。宫中消息,太子殿下突然进宫,在皇上面前遍数三皇子长处好处,力保三皇子殿下。”
楚一风道:“唔……”
黄明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楚一风却笑了,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黄明没听懂。
楚一风使了个眼色,一旁仕女已将他的外衣取过。
楚一风一边换上厚实锦衣,一边道:“他们太急了。就算他们不救,我也会去救的。”
黄明更不懂了:“啊?爷您要救三皇子啊?!”
楚一风瞟了眼晃酒杯晃得自得其乐的朱连碧,忽道:“看来你猜到了?你来解释给阿明听。”
朱连碧扬眉懒洋洋道:“猜不到,懒得猜。反正你做完了我们就知道你做什么了,我干嘛去费脑子猜啊?他们太急
,我又不急。”
楚一风只好摇头轻笑。
楚一风入宫面圣。很顺利,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到仙逸宫。
他脸上是寻常自有的优雅微笑,仙逸宫老宫女却看得出来,殿下今日心情很不错。
楚一风远远就听见孩子的吵闹声。还不止一个孩子。
“怎么了?”他问。
老太监柳总管道:“是赵公子带了五个官宦人家的孩子在东花园里头玩呢。”
楚一风有些哭笑不得,步入东花园。
西花园遍种白梅,东花园却没有。只以水为主景,亭台错落其间,种了些绿柳樱桃的,还未到盛开季节。
楚一风远远便看见在树丛亭台间追跑正欢的几个孩子,还有在亭子里或站或坐的赵丹容、黄明和朱连碧。
三人正聊得欢。
楚一风让旁人退下,走近,只听黄明似乎被赵丹容撩拨得红了脸,放开声音道:“我和月染那是青梅竹马,不叫天
作之合……要说的话你们俩才是,一个红脸的一个红连着绿的,多般配!”
黄明也不是个念过很多书的,那红脸的称呼也是他老听金钱钱这么叫赵丹容,一时口快就说了出来。
朱连碧听见后半句就扑哧笑了出来,边笑边道:“哈哈原来朱连碧就是红连着绿呀!也没说错呀!”
黄明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你……”
朱连碧已经抢过话去:“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是无心的,因为你平日就很想这么说,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吧?”
黄明大急:“不对不对!”
朱连碧也没理黄明,一眼瞥见远远走来的楚一风,似忽然想起什么,问赵丹容道:“你说,你算是风抓来的什么人
?”
赵丹容愣了愣,沉吟道:“我就是他抓来的……”
宠臣?弄臣?奸臣?
赵丹容突然回过神来——根本不是臣!
于是他用一种刚吃了三百只苍蝇的口吻道:“壮丁……”
闻言,朱连碧和黄明双双憋了憋,同时大笑。
赵丹容也笑得很乐。
朱连碧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清雅而大方的。再一眼,便是豪情恣肆。第三眼,才是那看不见摸不着,远霭薄雾般的
媚。
正因看不见,才勾人骨髓。
是天生如此,抑或源于勾栏堆里浸染多时,赵丹容都不介意。
看见朱连碧又有了活力,他便开心了。
另一头,楚一风看向赵丹容的眼色突然有些复杂。
赵丹容微垂头,微笑,脸微红。
楚一风想起来,楚一秋大闹仙逸宫的第二天,也就是昨日清晨,朱连碧终于带着黄明回到仙逸宫。
一干人躲避楚一秋手下的疯狂追捕两天三夜,累得来不及抹脸便睡死在床上,任由太医们围着割肉扎针。
直到傍晚,众人才终于被饿醒。
楚一风早在西花园凉亭下备了一桌酒食恭候。照顾久劳肠胃,酒菜一色清淡。
楚一风问过赵丹容愿不愿一同入席。赵丹容谢绝了,却是等在凉亭下,从白日直到傍晚,见了朱连碧无恙赴宴,才
松了一口气,微垂头微笑脸微红地走开。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见到楚一风走近,三人停下话头,黄明第一个迎了上去。
楚一风瞟了一眼正闹腾的孩子们问道:“怎么回事?”
“是赵公子带来的。都是官宦人家少爷,本是找太子殿下游戏……”黄明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赵公子不喜欢小孩
,嫌吵,就带到咱宫里来了。”
当黄明看见赵丹容在仙逸宫来去自如很有些讶异,但知道是楚一风默许的,也就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了。
月染做的事他已经知晓。他只会对楚一风更衷心耿耿。
而且黄明其实挺喜欢赵丹容这样又聪明又有意思的年轻人的。
楚一风“哦”了一声道:“是要我们带小孩啊……”
赵丹容一见楚一风那美好的笑容,脑袋一阵发麻:“你、你不喜欢小孩啊?”
楚一风道:“很可爱啊。”
赵丹容道:“我是真不喜欢小孩子,烦死了……”
楚一风温柔美好的笑容愈加温柔美好,依旧道一声:“很可爱啊……”
赵丹容吓得赶紧看向一旁朱连碧。
朱连碧却是不看他,走两步拖过黄明道:“没咱俩的事儿,走。”
黄明“这、这、那”了几句,就被朱连碧硬拖走了。
赵丹容只剩单枪匹马。
面前还站着个微笑得又适合黄金又适合鲜花还适合拨浪鼓布老虎泥雕面塑的楚一风。
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着楚一风道:“四皇子殿下也陪我们一起玩吧?”
楚一风的眉心一跳。
赵丹容的心肝儿跟着一抽。
楚一风垂眸,看了眼被孩子攥在手心立刻染上黑指印的白净衣衫。
于是楚一风的笑容更温柔了。
于是赵丹容在楚一风开口说话前猛然一句:“我来!”
楚一风看向赵丹容,赵丹容已经风急火燎地一把抱起小孩,一边道“哥哥陪你哥哥陪你!”一边赶紧奔到一旁孩子
堆里去了。
楚一风暗笑几声,步向花园近旁紫竹精舍。
第一百零六章
精舍小巧玲珑,早有侍女在楚一风步入之前燃好雅香备下笔墨。
楚一风就在里面练字。
他平生素爱静,格外是在养心练字的时候。可只有今日这一回,他忽然觉得外头孩子们的笑声也没那么闹心。特别
是当里头加上某个忙得团团转的声音时。
两柱香后,赵丹容砰地打开门噔噔噔冲进来,拿起楚一风案上一壶茶也不拿杯子就直接对嘴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好几口,末了满足地“哈——”一声。
楚一风忍不住摇头而笑。
赵丹容恨恨瞪了楚一风一眼,又无可奈何地耸肩一叹。
他知道楚一风是个对某些事情可以坚忍到骨血里面不改色,而在另一些不甚重要的时候稍加撩拨就会上脸的人。
第一次在楚一风脸上画猪头猪尾巴的时候赵丹容就领教到了。因此第二次,赵丹容只好选择在自己梁上画猪尾巴。
发现楚一风比他自己更讨厌小孩,赵丹容只好自认倒霉了。
“干什么了,这么渴。”楚一风没有放下笔,边写边低头道。
赵丹容道:“你没听见吗?给他们唱歌呢。”
楚一风讶然抬头。
赵丹容哼哼道:“别告诉我我唱太难听连你都没听出来那是唱歌……”
楚一风镇静道:“是没听出来。”
赵丹容双手啪地撑在楚一风案上表示不满。
楚一风终于笑出声来。
赵丹容咬牙切齿道:“那帮小兔崽子,老子给他们唱歌,他们还边羞老子边叫老子继续唱!”
楚一风道:“这么好听?也给我唱一个?”
赵丹容反而笑了,呼啦啦捋起两边袖子露出长长手毛一边矫揉作态搔首弄姿一边吊着嗓子怎么恶心就怎么开口道:
“奴家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倾城倾国脑满肠肥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只卖身不卖艺,客官您下次再来~~”
楚一风听完,呆了呆,笑了笑,再顿了顿,又笑了笑。
赵丹容一时不知楚一风的意思,只见楚一风搁下手中笔,绕过案台缓缓低头走到赵丹容面前,对视。
此时,赵丹容才从楚一风的眼底里看出来,楚一风是真被他逗笑了。
满是忍到眼波粼粼的畅快笑意。
于是赵丹容也嘿嘿傻笑开,却突然被楚一风推到了门上!
砰一声,赵丹容心头一惊,只见楚一风的笑脸正与他鼻尖对鼻尖地绽放,气息暧昧得他立马心猿意马心花怒放。
楚一风几乎把赵丹容压在门上,继续贴近,道:“现在就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