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逼你,我只想要真相。”
“真相只会让人觉得痛苦,那些拼了命想保护你的人,也不会希望你知道真相的。”
细长的双臂换上他的脖子,小杏轻轻的把脸贴在他肩上,灰色的眼眸逐渐变得清冽。
明明非常动听,却如地狱之声般在舒容耳边响起:
“如果得不到真相,我就伤害自己。”
第十四章
你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成为我软弱的借口吗?那是因为我太过在乎你,在乎到就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有像我这样的傻瓜,不可救药得无以复加。
现在你的心里,一定是在嘲笑我吧?不,你才不会笑我呢,你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我的事情了,现在占据你思想的,只有那个东西而已。
“这就是你想要的,现在,你得到了。”
舒容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密室中。被自己最爱的人所欺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令人悲伤?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自己可笑的爱情,就是结束在这里吗?
南宫杏站在一个紫檀匣子面前,灰色的眼睛已经染上了一层紫色的阴霾,此刻的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除了眼前这个檀木匣子。
紫檀是最耐潮的木料,通透性极好,不易腐烂,通常被用来制作保存贵重物品的容器,但眼前的紫檀匣子显然不是一般的紫檀木所制,它的色泽远比普通紫檀更深,更亮,就连香味也更清淡,若有若无,却萦绕满室。
沐殇国的紫金龙檀木,沐殇王室的藏世珍宝,现仅存一棵生长于沐殇王宫内,被国人奉为镇国之宝,千金难求。
南宫杏像背书一样将这些句子在心中念了一遍,紫色的阴霾越来越深。虽然杏园富可敌国,也不可能轻易得到这种东西。
慕心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情?
“打开它,你会得到答案。”
舒容冰冷彻骨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只想这场折磨人的噩梦快点结束。
他的身世,难道就在这个小小的匣子里?
一切就如同舒容所说的,仅仅是打开这个匣子那么简单吗?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白皙如玉的手触到檀木匣子光滑的雕花表面,紫色和白色的对比如此鲜明,几乎让南宫杏以为这双手不是自己的。虽然心中紧张不安,但他还是强装镇定,解开了匣子上唯一的铜锁,古老而神秘的匣子缓缓打开,一阵幽香渗入空气,让人的心也漂浮不定起来。
偌大的匣子里,只有一块红玉。
不,确切说,应该是半块。
“这是……”南宫杏不确定的拿起它,看着它圆润水灵的色泽,一时之间语塞。
“这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是你娘留下来的。”舒容在他身后说道。
“我娘?”
南宫杏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在杏林中跳舞的美貌女子,一身红衣燃尽芳华,惊世绝艳。每次当他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她的身影就开始在他脑海中翩翩起舞,美得无法言喻。
“没错,她是你娘,也是曾经的善见国第一王妃——玉姒。”
拿着红玉的手开始颤抖,本来就白净的脸庞也变得更加苍白。
“王妃……”我娘,原来就是那个以美貌扬名天下却红颜早逝的妖妃玉姒……南宫杏呆呆的站着,脑中充满了她出众不凡的身影,一片混乱。
“当年善见国皇帝云璧昭告天下,宣布玉姒的死讯,命令举国哀悼,不过是为了遮掩真正的内幕罢了,因为玉姒背叛了他,跟着一个入宫行刺的刺客逃跑,从此下落不明无处可寻。皇室的人为了保住颜面,只好对天下人说王妃暴毙,掩人耳目。”
“那个刺客就是我爹?”南宫杏转过头,眼神依旧迷惘。
舒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年你爹还不是名闻天下的江南玉湖杏园之主,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刺客,他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你娘玉姒,两人触犯圣怒,被迫私奔,在江湖上闯荡,才有了今天的杏园。”
“那么我呢?我究竟是谁?”爹爹至今下落不明,我又何去何从?若我不属于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曾经的努力都是白费,而今后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
舒容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半块红玉上。
“你手中的红玉,叫做凤凰血,上面刻的标志叫狮首图腾,是善见国皇族的象征,只有纯血统的皇子才能拥有。”
南宫杏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倒流,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将他撕成碎片。他是善见的皇室,而且还是纯血统的皇子,难道这就是他早逝的娘亲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吗?
一个渴望开心度过一生的灵魂,突然被冠上了这么沉重的身份,这一切远比他当初预想的更糟糕,更恶劣,更无可挽回。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这一生都将没有退路?
好沉重好炙热的凤凰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上苍安排给他的,永远都是无法预料的命运,这块小小的玉石,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改变他的一生。
可笑啊,怎么会这么可笑……
第十五章
舒容拥住眼前这具小小的身体,试着安慰他。
“你的身世是个秘密,杏园中没有人知道,除了我……和萧师。”
“慕心早就知道我不是南宫惟的亲生孩子,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她只是想保护你,”宽大温暖的手缓缓拂过他瘦削的肩膀,将他紧紧搂住,“所有人都不想你受到伤害,你虽然不是南宫惟的亲生孩子,他却视你如己出,甚至为了你不惜放弃整个杏园。他和玉姒,都只想要你好好的。”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南宫杏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知道,谁都没有证据证明南宫惟的死讯。你和萧师暗中追查这么多年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你该相信自己。”
“可是我见到一个人,她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早在十九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没有理由骗我。”
舒容拥着他的双臂突然收紧了,“那个人是谁?”
“九毒娘子。”
舒容的表情僵住了,只是有股电流如琴弦断裂般窜过他的体内。
“那晚见到的人影果然就是她……”
“对不起,那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还有别的吗?她还说了什么?”舒容的脸冷得可怕。
“没有了。”南宫杏轻轻道。九毒那些轻浮的话他自然不会让舒容知道。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舒容有些焦急的抓住他的肩膀,语气很是迫切。
“好痛……”
“那个女人有没有碰你?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想到九毒有可能已经在小杏身上下了某种可怕的剧毒,舒容就心中发紧。那个女人绝对不能小觑,一旦粗心大意,很可能就是死无全尸。
“她没有对我怎么样,虽然碰了我,但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舒容,你抓得我好痛……”秀丽的双眉微微皱起,他只觉得肩膀快碎了。
“对不起……小杏,我只是担心你。”舒容又把他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好像生怕他会不小心碎掉。
可是,九毒会是那种简单的人吗?这真是太不符合她向来的风格了。
等等,莫非……
舒容放开小杏,卷起左臂的袖子,果然,一条深红色的血线一直从动脉处往上延伸,已经接近掌心了。
南宫杏一眼就看出这条血线非比寻常,通常只有高深的内功或者难解的剧毒才会造成这种后果。
“这是……”
“这是鬼门‘三圣’之一的鬼婆罗,无色无味,毒性虽然温和,可一旦深入骨髓就无药可解,毒性会从内向外蔓延,绝望多于痛苦,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这种折磨而自我了断。九毒知道我钟情于你,所以在你身上下了鬼婆罗,她真是猜得太准了。”舒容淡淡说着,语气却丝毫不恼。
“骗人,那你要怎么办?”南宫杏恐惧的睁大了眼睛。
“血线还没有到掌心,我要去趟鬼门,向师傅求解药,尽量赶在毒发之前找到‘血蝶’。”
“‘血蝶’?”
“那也是‘三圣’之一,虽然毒性剧烈,却能化解鬼婆罗的毒性。”
南宫杏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他,是他让舒容中了鬼婆罗,是他像个白痴一样被九毒娘子利用了却浑然不知。
他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放心吧,”在上马之前,舒容又浅浅地吻了一下他光洁的脸蛋,“我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话虽如此,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下来,留下一道道干涩的泪痕。
“这样反而好,在我知道九毒下的是鬼婆罗之后,就安心多了。”
南宫杏扑闪着那对泪光迷离的大眼睛,不明所以。
“鬼婆罗对一般人没有伤害,也不会发挥毒性,只有在遇到鬼门秘制的银粉才会起作用。而幽灵谷的每个弟子,都曾经服用过银粉来增强自身的抗毒性。九毒选择了鬼婆罗而不是血蝶,说明她并不想伤害你,你暂时是安全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与其担心我,为什么不多担心你自己呢?现在你才最危险啊。”
南宫杏鼻子一酸,又差点哭出来。
舒容还是那样一成不变的笑容,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俯下头,贴近小杏剔透的耳朵,薄唇轻启。
“放心吧,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心,怎么甘愿死去?”
话音落地,他纵身上马,枣红色的骏马一声嘶鸣,蹄劲如风。
他还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个人直到再也看不见。突然间,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春至,总是杏花最烂漫的时节,年复一年的繁华,盛开着永不凋零。
可是今年的杏花却过早的盛开了,又飘落了,激荡起漫天飞雪般的华丽场景,被玉湖的风带起唯美的漩涡,再被狠狠吹散。
南宫杏倚靠在一棵杏树下,杏花淡淡的粉色映衬着灰色的瞳孔,原本美丽的画面却因画中人的失魂落魄而黯然失色。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跳舞的红衣女子了,不管杏花开的有多美,她都不再出现,一双看不清的手,写下那首凄美哀伤缠绵悱恻的诗,花间传来的是谁的寂寞。
多年前他们在这里相聚,玉湖为媒杏花为妁,结下这段不为世间所容的情爱,她从此只为他一个人而起舞,为他而微笑,为他而痴醉,如果没有后来的红颜薄命,没有后来的生离死别,这会是段多么美的故事。
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她本是多么天妒的美人,他又是多么潇洒的剑客。
而自己,始终没有这个荣幸,继承他的血脉。
他以为自己属于这里,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在刹那间和他没有任何瓜葛。
突然,花间有人影移动。
警觉的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出人意料的脸。
“南宫少主,别来无恙。”她明若桃花的脸庞带着万人敌的微笑,微翘的眼角满是媚意。
南宫杏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开了。不管她来意如何,他都不想知道,现在他只要一个人静静。而且只要一想起舒容,他就想杀了这个女人。
“怎么了?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呀。”九毒娘子把玩着一枝繁盛的杏花,慢慢靠近他。
“走开。”南宫杏开口道。
“我怎么忍心扔下你啊,万一你要是自寻短见了,我会哭得伤心死呢。”九毒挨近他身边,软款款地说道。
“你就这么想找死吗?”冰冷的眼神看向她,语气却还是平静的。
“你要是杀了我,谁来救我师兄啊?”九毒隐约感觉到他身上不同一般的气息,却还是不死心的撩拨道,“那个鬼婆罗可是厉害得很呐,估计他现在已经忍不住自尽了呢。那种痛苦,就连他那样的高手都抵挡不了啊。”说完后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会蠢到向你要解药吗?”南宫杏冷冷一笑,“你的头脑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一点。”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人家好心好意的想帮你,你却说这种话!”
九毒把手里的杏花扔在了南宫杏脚下,双手抱胸气呼呼说道。
疯女人。他心里嘀咕一句,转过头不再理她。还有更重要的是需要他去操心,他才不想浪费力气在她身上。
“哎呀,不得了,看来上次那句话刺激到你了。”九毒摆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可我对天发誓,我的话句句属实。”
“够了。”
“真相是无法被掩盖的,南宫惟确实已经死了,在十九年前,你出生的那天。”
“我说够了!你没听懂吗?!”南宫杏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果然是在害怕呀……”那女人的气焰有增无减,更加得意起来了,“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是不是会发疯呢?呵呵呵,我好想看看那样的你呀……”
“你找死。”
一道白色的影子掠过眼前,把她甩到了地上。
九毒的瞬间凝固在脸上,桃花眼逐渐睁大了。
逐渐收紧手指的力道,她脆弱的脖颈在他手中如此无力,只要再稍稍用力,就会血溅当场,必死无疑。
“你不会杀我的……”紧缩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而哽塞,难听之极。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南宫杏绝美的脸上初绽浅笑,灰色的眸子里有精光闪过,“区区百花香能奈我何?我从来不把你放在心上……”
“不可能,我的百花香从不失效……”
“你的头脑果然很简单。”
他又在手上加了一份力道,几乎可以听到骨头摩擦发出的恐怖声音,贯穿了她的身体。
“死吧……”
第十六章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南宫杏被那股力量震得后退一大步,瞬间在掌心凝聚起内力,冷眼看向那个救了九毒娘子的黑衣人。
那人戴着扭曲的鬼面具,一头黑发,一身黑衣,美丑难辨,只能从俊秀挺拔的身材上看出他是个男人。
这股奇异的气息,前所未有。
“你是谁?”南宫杏厉声道。
来者并不说话,只是抱起奄奄一息的九毒,轻灵一跃,跳上一棵杏树。
南宫杏一动不动,看着那张丑陋的鬼面具。
那人也从高处看着他。
一时间,风吹云动,杏花飞舞,两人的视线交错,任周围的时空穿梭,他们只静止在这一刻。
对方明显是个不轻易显山露水的人,隐藏着全身的气,不肯与他正面冲突。
这样的敌人,最令人害怕。
终于,鬼面人转过身,飘然而去。
除却花语,杏林只余一片寂静。
娇小的身体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九毒忍不住轻呼出声,可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所以知道在这个人面前,她永远没有放肆的机会,就算痛,也只能死撑。
她感受到他寒冷刺骨的锐利眼神,不禁浑身颤抖,勉强拖着虚弱的身体匍匐到他面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