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满园 上——猫瞳

看到主人吃得如此尽兴，梅道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吃起来，食物的味道都无可挑剔，美味得让人停不下手。

一餐饭毕，两个样貌俊俏的婢女将盘子撤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端上许多水果。

这些水果长得相当怪异，虽然色泽光鲜诱人，形状大小却各不相同，甚至还有些畸形，梅道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水果，这一盘水果中竟然没有一样是他叫得上名字的，想必又是番邦贡品吧。

果然，南宫杏缓缓说道：“此乃沐殇国进贡的奇异水果，品种相当奇特，梅总管不妨尝尝。”

“那属下就不客气了。”方才的佳瑶已经让他食指大动了，这水果又是白闻不如一见的珍品，他连想都没想就拈起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汁水甘甜，回味无穷，更奇怪的是这水果有种十分鲜活的感觉，刚入口时好像有生命一样爆裂开来，满嘴果香。

看着梅道生津津有味的品尝着盘中的水果，南宫杏只是一直保持着微笑，却没有要吃的意思。光是看着他吃就已经心中暗喜了，他对这些东西才没有兴趣呢。

“味道如何？”微笑着询问。

“比以往属下吃过的任何一种水果都要鲜美啊。”梅道生又往嘴里塞了几颗，边嚼边说。

南宫杏优雅地支起下巴，问道：“是不是有种很鲜活的感觉呢？”

梅道生把水果咽下，点点头：“真不愧是沐殇的贡品啊，果真不同凡响。”

“总管喜欢就好。”

“少主，这饭也吃了，水果也尝了，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呢？

“梅总管不要急嘛，我们有的是时间。”

梅道生一听，立刻觉出他话中的敷衍，不由得火气上升，但碍于他少主的身份又不好发作，只得催促道：“少主为何要推三阻四？这件事早点解决，对杏园很重要啊……“

突然他的眼神凝固了，呆滞的恐惧的盯着前方，表情竟比下了地狱还要惨白。

南宫杏笑得更开心了。

餐桌上，水果盘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直到逐渐靠近，才发现那些水果发生了一些变化，圆滚滚的身体鼓动着，咔地裂开一条缝，接着绽开，出现了头尾，肥软的身体蠕动着挣扎着开始向周围爬行。

竟然是虫子！

满满的一盘虫子互相推挤着，蠕动着，交错着，让人的胃部泛起一种极其恶心的感觉。

梅道生死死地看着这一切不可思议又恶心至极的变化，胃里一阵抽搐，一股呕吐的欲望将他席卷。刚才吃下去的水果仿佛都变成了眼前难看的虫子，在他的胃里爬来爬去，到处啃噬。

好恶心……

“你……你竟然给我吃这种东西……”梅道生终于忍不住趴在桌边开始狂吐，左手颤颤微微的指着另一头坦然自若的南宫杏，脸色铁青，甚至可以说是惨白中带着青黑。

“哎呀呀，好丢脸的模样，梅总管你也太没礼貌了，在本少主面前怎可以这样？”南宫杏一边嫌恶的看着他，一边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南宫杏，你好卑鄙……”梅道生继续意犹未尽的吐着，眼神中充满了恨意。

“说我卑鄙太过分了吧，我只不过是按照家规来招待你的呀。”南宫杏腻着声音说道，“你大概不清楚家规吧，呵呵，没关系。幽绪，给总管念一念南宫家的家规，好让他长个记性。”

“是，少主。”一直冷眼站在一旁的幽绪走上前，眼睛却没有看着任何人，清楚无误地说道，“南宫家家规第四条：为我南宫家效力者，一旦结下盟契，必将誓死效忠，致死不负。若有叛者，毁去盟契，杀无赦。”

波澜不惊的几句话，已经为他判下了死亡裁决书。

梅道生一直痛苦的卡住自己的脖子，直到出现紫色的勒横。听完幽绪的话，全身开始颤抖个不停，一下子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

“属下、属下没有叛变，少主……”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他跪在地上开始苦苦哀求。

南宫杏从容起身，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才是这个规则里的王者，所有违背了他的人，只能去死。

“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求情？垃圾一样的东西，还是早点消失吧。”笑容依然是那么倾倒众生，可是在将死的人眼中看来，这无异是死亡的诏令。

“幽绪。”南宫杏背过身。

“明白。”

幽绪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锋寒冷，闪着血色的幽光，让人立刻想到了刀头带血的景象。她走到梅道生面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接着又是嗤啦一声，他上半身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碎片。

“少主……少主饶命……”他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原来死亡是如此可怖的事情，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然而，他的一生，如今已经走到尽头了吧。

空有一身的武功，此刻却什么都施展不出来，只能以卑微而乞求的姿态看着高高在上的杏园之主，在最后的边缘挣扎。

一声惨叫，幽绪的手里多了一块血淋淋的人皮，上面烙着南宫家的家徽——九叶菊花。

“念在你为南宫家效力二十年，赐你全尸，谢恩吧。”

梅道生突然睁大了眼睛，眼珠子好像要从眼眶中绽出来，顷刻间，一滴血水从眼角流出，身体只是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切。”南宫杏把尸体甩到一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幽绪，把人皮泡过药水以后放到那间房子里。”刚想离开，又忽然记起了什么事，“对了，把那盘臭虫和这家伙的尸体一起快点处理掉，看着就恶心。”

“少主放心吧，幽绪知道怎么做。”幽绪一笑，目送他离开。

南宫杏走进花园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好把刚才污浊的血腥味从身体中彻底清除。

真是个可笑的家伙啊，自以为是的程度居然比他还厉害。偷偷卖掉了苏州的四家绣庄，又向银楼以杏园的名义借了一万两银子，半年前为了周转用的六千两银子也被他拿进了自己的腰包，所有的钱都被他匿名存到了一家钱庄里，总数尚不清楚。现在居然还有胆子跑来跟他说要扩大苏州分铺增加人手这种话，要的无非还是钱。

一旦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身为南宫家的仆人，居然还不懂这个道理，果然是该死。

第十章

午后阳光甚好，深褐色的窗台上摆着一束新鲜的樱草，散发出甜甜的香味。

白若寒半倚在软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淡蓝色的袍子，头发用丝带随意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随风亲吻他光洁的脸颊，漆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有着淡淡的精光，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书，优雅的气质随之发散开，美得像一幅画。

南宫杏在门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犹豫间，一只温暖的手已经拉住他，把他拉近自己身边，那人身上好闻的香味也传至鼻尖，萦绕不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白若寒笑得很温馨。

南宫杏低下头：“那天我说了那种话，你不生气吗？”

“那天，我冒犯你在先。”他体贴地说道。那日看到舒容亲吻小杏，气的他有些失去理智，冲动之下强迫了他，其实事后自己也后悔的不得了。

“那天……不，最近我一直怪怪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恩？”他耐心地听着，微微眯起双眼。

“总觉得有什么变得不对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搂住眼前这具柔弱的身体。明明是男子，身体骨骼却比女子还更纤细柔软，手感极佳，真不想再放开他。

“与其去担心那些看不见的事，还不如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得现实一点。小杏这么聪明，迟早会想通的。更何况，还有我呢。”

南宫杏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怎么了？”

“你变了。我们初识的时候，你一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不靠近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只为了你自己，可是现在，你变得好温柔，好亲切，几乎都不像原来的那个你了。”南宫杏摇摇头，眼神中始终有一丝迷惑。

白若寒苦笑道：“你也不想想看这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你吗？笨蛋，到底要我说几遍，我喜欢你啊。”

南宫杏不由得又满脸通红。这家伙还是这么直接，太让人受不了了。

“你总是在我面前脸红，还我总是想做坏事。”

这么赤裸裸的话，根本就是挑逗。

南宫杏突然仰起脸，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这一举动倒是出乎白若寒的意料，他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热情，主动献上香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来艳福？

两人吻得难分难解，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在小杏断气前的一瞬间，白若寒放开他，银丝断开，又意犹未尽地在他薄美的嘴唇上舔了一圈，方才收手。

“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带着坏坏的笑容问着。

小杏不语，只是扑进他怀里，抱紧了他。

无言的拥抱中，对方的心跳声清晰得像是自己的，就这样紧紧地，静静地抱着他，所有想说的话，想传达的思想，想获得的情绪，想分享的快乐全都传递给他，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思念，那种一见钟情的荒谬，那种念念不忘的忧伤，一切都是真的。

臂弯中的人好像在微微的颤抖，抱着自己的双臂收得很紧，仿佛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血肉里，一种异样的感觉袭击了他。怀中的人变成了堕落的精灵，在人间迷失自己，而自己，就是那个追随在仙踪之后猎人，明知道他是脆弱的，唾手可得的，还是下不了手去伤害他，毁灭他，从他身上夺走自己想要的。他只想好好保护他，让他一直留在自己怀里，永不离开。他忘记了他们是宿敌，是猎人与猎物。

迷失在这种荒谬感情中的，到底是谁？

杏林花间，风的气味淡得很暧昧，流转在指尖的香甜一丝一丝地缠绕鼻息，入侵身体的每个角落。

白色的花簇满枝，饱满得好像微风一阵，就能带起连天花海。

女子身上的一袭红衣在这一片素白中异常夺目耀眼，待她缓缓回过头，那张绝美的脸庞更是令杏花失色。这样的女子，总是有数不清的男人愿意给她幸福。可是世人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却看不到她眼中稍纵即逝的忧伤。

花下的她，从来不开口讲话，只是在花间徘徊，寻找，等待。

满城烟水月微茫，

人倚兰舟唱，

常记相逢若耶上，

隔三湘，

碧云望断空惆怅。

美人笑道：

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歌声化为一股细流，在花间流淌，婉转低吟，永生难忘。

一阵风，杏花零落一地，所有的美好刹那间毁灭。红衣女子消失在茫茫杏花中，只有歌声依旧低徊。

南宫杏拈起一片飘落在衣角的花瓣，放在鼻下轻轻嗅着，闭上眼，再睁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

幻想再美，始终只是虚妄。

而如今，他只能在梦中回想那个人的美好，在这些永远失去她的时光中，奢望。

第十一章

入夜，春天的风还带有寒意，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味吹进窗柩，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只是今晚的空气里，多了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好香，好迷人的气味……

房间里响起极轻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是谁？

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摩挲着，从眼角到嘴唇，细致而温柔，仿佛是他渴望已久的那双手在弥补所有无法触摸的遗憾。那人身上独特的香味一丝丝地入侵他的嗅觉神经，让他有些迷茫了。

“嘻嘻……”耳边传来的笑声如此诡异，让他周身冰冷。

睁开眼，南宫杏清冷的眸子看向她，身体却一动不动。

“怎么样，小心肝？本姑娘身上的女人香可好闻？”她纤细的手指继续肆无忌惮的在他脸上游移，并且有一路往下的趋势。

“百花香……”南宫杏面无表情的瞪着她，感觉身上被她触碰的地方已经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原来是幽灵谷鬼门的九毒娘子。”

“没想到本姑娘芳名远播，就连玉湖杏园的南宫少主也知道我的名号啊。”她的笑声愈发妩媚动人，手指却已经滑到他脆弱的脖颈处。只要轻轻一动，她便可以结束他的性命，可眼前这个浑身散发诡异气质的女子似乎并不想杀他。

“多娇嫩的肌肤啊，如果用锋利的匕首割开，会不会像新鲜水果一样诱人呢？我真想试试。”她俯下身靠近他，“长得这么剔透，还真是让人下不了手啊。”

虽然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变态，表面上却还是装出镇定的样子，“杏园与鬼门素无瓜葛，我和你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你究竟想做什么？”

“杏少爷大概不知道吧，九毒最喜欢俊美的男人，听说玉湖杏园的少主美艳不可方物，所以特意过来瞧瞧，结果还真是不负所望呢。”九毒娘子依偎在南宫杏身边，不管他怎么冷眼相向都不肯把脸移开，反而贴得更紧。

“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再不走恐怕南宫杏就要抓狂了。

“看一眼哪里够，这张脸九毒可是中意得很呢。”这女人身上的百花香麻醉力极强，十步范围以内没有哪一个高手能抵挡得了，现在她紧挨着南宫杏，自然是把他熏得头昏眼花。

南宫杏无奈一笑：“九毒娘子果然名不虚传，这百花香我今天总算是领教了。”

“更厉害的你还没有见过呢，不过没关系，会有机会的。”她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软款的话语随着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麻痒无比。

再明显不过的挑逗，南宫杏又岂会笨到没有感觉。女人的杀手锏果然不能小看，换做其他男人恐怕会抵挡不住吧，毕竟九毒娘子美貌妖艳，一双桃花眼亦能勾取魂魄无数。

可惜这招对南宫杏是完全没有用的。

“居然能够闯过杏园内的风水阵，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厉害呢。”

“你的风水阵固然厉害，也不是没有办法破解的。舒容能做的事情，我又岂会不能？”

说到舒容，南宫杏这才想起他也是鬼门师通的弟子，和九毒娘子系出同门，虽说舒容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幽灵谷，却不能忽略他和师通非同一般的关系。

“我知道杏少爷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舒容在这里，就认定我不敢轻举妄动？嘻嘻嘻，虽然我对他的兴趣也很大，但现在，还是你比较对我的胃口。”九毒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娇媚百态，丝毫听不出她对舒容的态度。

“算了，我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便你处置吧。”南宫杏朝天一个白眼，明显对这个女人厌烦了。这个全身带毒，心如蛇蝎的女人，简直是全天下男人的噩梦。

“你以为我想杀你吗？这么少见的美男子，我好好疼爱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杀你？”红艳的香唇贴着他的耳根，宛如情人般的蜜语。

却是深入骨髓的剧毒。

当她缓缓说出那句话时，南宫杏终于无法从容。短短几个字，像冷箭一样穿透了他的心脏。

不会的，不会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找寻，甚至在连慕心都想放弃的时候他都坚持要继续找下去，他是那么执着于那个人的一切，那么想念所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怎么会就这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