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路克（魔幻 第三卷）——醉琉璃

洛可将那张符咒贴在门板上，让他们所待的房间成为一个坚固的结界，以防止魔物侵入。他的下一个动作是抓过一

直静靠在墙角的巨剑，当手指碰上剑柄，他才惊觉到自己原来还记得握剑的触感。

曾经遗失的时间感似乎一并找回来了。

「都听不到……什么声音呢。」凯咽咽口水，他没有问门上贴着的那张纸是做什么用，他认为洛可会这么做一定有

他的用意。

因为他们现在也只能相信面前的这位少年而已。

「啊。」太过安静反而让苏珊害怕，她紧紧地靠着欧斯卡。

「不会有事的。」洛可望着苏珊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流露一抹温柔。

欧斯卡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这件事了，他下意识地挡住妹妹的身影，镜片后的双眼涌现戒备。洛可为男孩的动作感

到有趣地轻扯嘴角，但拉出的弧度却又不像是笑。

不知道为什么，欧斯卡在这一瞬感到的是少年强大的悲哀，这使得他张了张嘴，虽然微感犹豫，但终究是移开脚步

，不再警戒地藏着苏珊。

洛可却已然转开了视线，他握紧剑柄，眼盯着贴上符咒的门板，门后安安静静，凝视门口方向的少年侧面有一种异

样的凛然。

和前几天教堂的孩子们见到的死气沉沉，竟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过份的安静就像是冰冷的爬虫生物，静静地贴伏在所有人的背脊，教人不由得要涌起颤栗。

「大哥哥……」凯像是想打破这份静默，只是他刚喊了一声，就立刻见到洛可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洛可的食指竖立在唇边，蓝眼睛逼得凯将剩下的话尽数吞回去。

有声音接近。

有谁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急促接近。

「是暗鬼叔叔吗？」凯反射性就要站起，但是拄着剑坐在椅上的少年却伸出一只手阻挡。

「不是他。」洛可的语调异常冷静，磨得薄薄的，像锋利的刀刃。如果是暗鬼的话，就绝对不可能发出这么杂乱无

章的脚步声，应该说暗鬼连脚步声也不会让人发觉到，因为那个男人可是沙莱斐暗杀部队的前任队长，「除非我答

应，否则谁也不准开门。」

如同警告一般的话语甫落下，那阵仓促的脚步已经逼近门前。

三名孩子同时屏住呼吸，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处。

紧接着──

「凯、苏珊、欧斯卡！你们在里面吗？你们在房间里面吗？」

门把被焦急转动得喀喀作响，克丽丝汀娜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紧绷的静默。

「凯？苏珊？欧斯卡？」

门板被人奋力拍打着。

「修、修女？」凯吃惊地大叫着。

「啊！」苏珊的反应最是激烈，她放开原先抓着欧斯卡的手，从床上跳了下来，立刻就朝门边跑去。

谁也来不及阻止灰头发的小女孩。

「苏珊！不行──」洛可一箭步冲出，极力伸展的手臂希望能抢先将门板压住，不让苏珊开启，但终究是迟了。

苏珊的手早已经构到门把，并且没有犹豫地旋转开来。

凯还在想着为什么不行，门后头的可是克丽丝汀娜修女。心思灵敏的欧斯卡却先发现到不对劲的地方，拍门声、门

把转不开的声音，问题是……

欧斯卡的全身像在刹那间被淋了一盆冷水，问题是洛可并未锁门，他只是在门上贴着一张奇异的符咒而已。

「苏珊不能开！」欧斯卡接近咆哮般地吼着，吓到了一旁的凯，也吓到了门前的苏珊。

小女孩的手劲因为这一声喊叫而反射性地加大，门把一下子就转到最底。

闭掩的门扇瞬间松脱开来，出现一条缝隙。

门缝中窜出一只黝黑、异形如兽的手。

那不可能是克丽丝汀娜的手。

结界，防止人从外部侵入，一种坚固的屏障，然而只要结界内的人主动应允──

「除非我答应，否则谁也不准开门。」

苏珊却违背了洛可的话，这名小女孩在激动之下情急地开了门，同时也等于接受结界外之者的入侵。

贴在门板上的符咒自动燃起火，迅速化为灰烬。

凯还有欧斯卡都看到了门缝中探出的那只异形手臂，包括接连着手臂的身体。他们不知道那一团漆黑的东西是什么

，接着他们看见那团东西以着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形成一道黑色的箭矢。

窜进苏珊大张的嘴巴内。

小女孩的身躯登时产生剧烈的抽搐，面庞由白转青再转回惨白，两只小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扭曲的呻吟从喉咙里

溢出。

如此骇人的一幕夺去了凯和欧斯卡的声音，血色从他们的脸上尽数褪去，强烈的恐惧感从头顶上兜下。

那是苏珊？

还是，不是苏珊？

「还……」欧斯卡用尽全力才从喉咙挤出一个字，他捏紧拳头，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猛然地尖叫出声，「还给我

！把苏珊还给我！」

戴着眼镜的男孩就像失去理智一样，发了疯地冲上去，更巨大的愤怒盖过那份恐惧。

「欧斯卡！」凯不敢置信地失声呐喊。

但是这一次，洛可对欧斯卡的行为早有预防，他自男孩的后领一把扯住，无视欧斯卡对他的拳打脚踢，试图挣开箝

制。洛可望着躺在地上抽搐不停的苏珊，只是说了一句。

「我曾经也有个妹妹。」

欧斯卡的挣扎乍然停下，他仰头怔愣地看着使用过去式的洛可，接着感觉到自己被放开来。突来的松放令他有些站

不住脚，他摇晃一两下，抓住凯的手臂稳住。他看见少年提起那一把吓人的巨剑，大步地走向他的妹妹。

苏珊的双眼蓦然大睁，她的眼眸竟是一片黏稠的漆黑，像是两个窟窿。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松了开来，从喉咙里

发出的不再是扭曲的呻吟。

「血……最『高级』的血的味道……」小女孩摇摇晃晃地爬起，凯和欧斯卡都听见苏珊在说话，用着不是她的声音

。

苏珊终究是没有机会完全站起，因为洛可的五指已经牢牢地箝住她的颈项，将她再度压制在地。巨剑则是在转瞬间

反手刺下，剑尖没入地里。

距离苏珊的头颅仅有短短几寸。

「大哥哥！」

「苏珊！」

洛可的双眼从蓝转成金黄色，额上浮出萤白的图腾，胸口前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我是洛可．安贝路克，探索一切的探索者，拥有神赐的礼物的子民，是继承结界血缘之人。在神的见证下，以安

贝路克之名做为誓言的基石，你们是越界的违归者，你们是不该存在的缪理。」

遭到魔物入侵的小女孩，像在刹那被鞭子狠狠抽打地畏颤一下，宛若漆黑窟窿的两颗眼睛闪动出名为恐惧的讯息。

「由我来导回正轨，我愿执行我的职责，消除呈现在神前的一切错误。」

刺入地面的巨剑再次被拔起，随即再朝地一刺，苏珊的身体登时弹震起，像是濒死的生物做着最后的抽搐。浮冒在

洛可胸前的光球则在同一时间炸裂开来，短暂的强烈白光让凯以及欧斯卡不由得闭上眼。

他们没有看到一团黑影从苏珊的体内逃窜出来，却又在沾触白光的瞬间消融殆尽，化为乌有。

洛可的瞳孔颜色很快又恢复原状，他闭了下双眼，忽视那股使用退魔能力伴随而来的疼痛。眼睛彷佛有火熨过一样

，当他重新睁眼，映入眼内的光丝不再让他畏怕。

他是探索者，也是延伸者，当延伸的力量回归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附带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份力量。

「苏珊，如果你很重要的人，把很重要的东西留给你的话，你觉得是为什么？」洛可一根一根松开自己的手指，刚

刚还被他抓着脖子的小女孩正难受地呛咳几声。半睁着眼，变回原来颜色的眼眸里是迷迷茫茫，像一时间仍半梦半

醒。

可是苏珊在恍惚中依旧听到那低微的问句，她觉得面前的大哥哥其实不是在看着自己。

那一定是因为……苏珊在心里模糊地回答，她的嘴角绽出小小的笑花。因为那个人认为大哥哥才是最重要的，比那

个很重要的东西还要重要。

「原来……是这样呢。」灰发蓝眼的少年喃喃说，眼泪从眼眶内溢落下来，一直盘踞的灰黯好似也随着泪水一并地

被冲刷出来。

然后少年的手指没入了苏珊的体内，被他的身影挡住视野的男孩们不会知道，小女孩的脸上浮现奇特的空茫。

「我很喜欢你，苏珊，所以今天的事情你还是忘记比较好。」

然后洛可．安贝路克回过头，他的左手和右手飞快地覆上凯还有欧斯卡吃惊的脸。

「当然，你们也是一样。」

那是教堂内的三名孩子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次还记得灰发蓝眼的少年和红眼的男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停止。

主祭堂内是一片诡异到骇人的死寂，偶尔会有几声细微的声音间断发出。

夕阳的光辉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橘红色的光线像带有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彷佛连空气中都要扩散出不祥

的味道。

那个细微的声音再一次地响起──滴答滴答。

是血落到地面的声音。

血。

血腥味。

原来空气中散发出来的不祥味道不是错觉，血的腥味浓烈得几乎盖过所有一切，令人作呕。

原本总是干净的教堂地面，像是遭人恶作剧般地四处溅上浓稠的红色，那红色不断地延伸延伸，从墙壁、从大门、

从一排排的长椅，遍及各处，如同大大小小的红花一起绚烂地开放。

但是这颜料却又红得近乎暗黑，并且还散冒出腥热的铁锈味，辨识不出形体的大量肉块，就这么静静地散布在这片

血海当中。

眼前的景象除了恐怖之外，再也没有字词能够形容，不论是谁见到，势必都要骇叫起来。

克丽丝汀娜却发不出声音，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极致的恐惧夺走了她言语的能力。她跌坐在地上，脖子上留有

帕嘉德攻击她时的指印，贴着地板的手掌心下是黏腻的血渍。

而帕嘉德早已不复踪影，他成为那些溅附在地面、墙壁的肉屑碎块之一，和其他的魔物混杂一起。

整间主祭堂只有一道身影是站着，暗鬼他笔直地站着，全身上下都沾染了血，却没有任何一滴是他自己的。他的双

眼比血还红，红得像是即将凝固的前一秒，他的瞳孔就像是玻璃镜，忠实而漠然地反映出眼下的血腥杀戮。

红眼男人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的左手臂突出了一把骨剑，那是皮肤底下的骨骼产生异变，刺穿皮肤、还有包

裹着手臂的衣袖而形成出来的。

暗红色的血就是从那把森白骨剑的尖端一点一滴地坠下。

暗鬼的视线终于有所移动，从窗外转到了年轻修女跌坐着的方向。

「咿……咿！」克丽丝汀娜在这一瞬间溢出扭曲的悲鸣，她的双眼大睁，连嘴唇也退去血色，用着忘记眨眼似的表

情，骇恐地瞪着站立在血海之中的男人。

暗鬼向前跨出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年轻的修女彷佛要痉挛似地颤抖着身子，发白的嘴唇挤出那个恐惧过度的字眼。

怪物，那是──

「怪、怪……」

有一只手突如其来地从后头捂住修女的嘴，那张骇恐至极的表情刹那间成为虚无的空白。

「我可不准你说出那两个字啊，修女。」背着巨剑的少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那双蓝眼睛流转的是那份能伤人

的锐利，「他是暗鬼，是我的暗鬼。」

洛可的左手捂着克丽丝汀娜的嘴巴，右手埋入了她的后背，轻易地捕捉到欲修改的记忆之丝。

克丽丝汀娜再也不会记得灰发蓝眼的少年在这一刻对她说过的话。

「而我是洛可．安贝路克，我是探索者，也是修改者。」

如果你很重要的人，把很重要的东西留给你的话，你觉得是为什么？

那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认为大哥哥才是最重要的，比那个很重要的东西还要重要。

「原来是这样呢，莉莉。」年轻的嘴唇轻触一下手背，看见光丝流动，自己的手指头彷佛是变成透明一样，交错复

杂的光之丝线贴附着皮肤，再迅速地融入底下。

探索真相，修改记忆。

洛可不再注视自己的手，他将目光投向了朝自己走来的暗鬼，暗鬼的身后正飘着燃烧过后的黑烟。

红眼的男人早些前放火烧了遍布魔物血肉的主祭堂，并且控制到不会沿烧出去的大小，直到火势停歇。而教堂内的

年轻修女和三名孩子，则被安置在安全的房间内，在漆掉得厉害的矮柜上有留下一笔钱。

下过雨后的天空变得干净，朦胧的昏黄笼罩在大地上。

洛可看到暗鬼递给他一本书，那是原先留在主祭堂中没有溅上血的东西。

索尔恩大圣典，专门记载神的话语的典籍。

「我知道神存在。」少年的手指滑过烫金精致的封面，「但是我不相信神。」

然后书被毫不犹豫地扔掷在地，躺在大雨造成的一处水洼里。

暗鬼不发一语地握住洛可的手，手指和手指紧密贴触，彼此的温度借着皮肤传递过来，汨汨地流入心底。

「喂，要去哪里？」

「看你想去哪里都好。」

「……喂。」

也只有洛可敢这样无礼地一再喊着暗鬼，不过这次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迟疑。

暗鬼转过头，瞧见的却是少年别扭地别开脸的模样。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洛可小小声地说，眼睛像是故意地瞥着别的方向。「不管去哪里。」

手指抓握的力道在瞬间收紧

别开脸的洛可没有看到暗鬼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