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路克（魔幻 第三卷）——醉琉璃

问题是，那不是一名探索者会有的力量，探索者只会探索真相，从来就不会修改记忆，做得到这种事的人只有莉莉

．安贝路克。

可她已经死了，他的妹妹，他亲爱的莉莉……已经，死了啊。

「洛可？」

克丽丝汀娜的声音像在耳边像在远方，有薄膜包围住他的耳朵。

「不，没事……」洛可抹了把脸，自顾自地开始迈开步伐，掌心内留下的是未干的汗水，「没关系的，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少年其实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年轻的修女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说不出任何话。

天阴着，就快下雨了。

当帕嘉德稍微恢复力气时，虽然被殴打的疼痛还残留在肚腹上，雨已经开始一点一滴地坠落下来，很快便与地面上

的黄土形成细细蜿蜒的水流。

即使这短暂的时间内有镇民经过，但谁也不愿伸出援手。

因为被人打倒在地的是帕嘉德，那个仗着自己身分作威作福的镇长儿子，也许有人的心底还会暗自叫好。

「少、少爷！」随从自地上爬了起来，忍着痛，少年给予的攻击并没有客气多少，慌慌张张地朝着帕嘉德的身边跑

去。

「滚开！」帕嘉德挥开随从欲搀扶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他用手背粗鲁地想擦去脸上沾到的污渍，却发现到

连手背也附着雨水与黄土混合的泥泞。

心中的那股火焰好似越烧越大，从天上落下的雨滴彷佛全成了油，拼命地助长火势。帕嘉德分不清楚那是愤怒，还

是嫉妒。

「少爷……」三名随从中不知是谁胆怯地喊了这么一声，「下……下雨了……」

「谁管他下不下雨！」帕嘉德粗暴地大喊，削瘦的下颚收紧，「去那间教堂！现在就去那间该死的教堂！」

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个跟克丽丝汀娜一块出现的臭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不在乎细雨不停地飘至身上，帕嘉德真的就照自己所说的，转头直接踏上年轻修女一行人离开的路途。

三名随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彼此的眼中见到犹疑，他们三人在方才谁也没有少吃到苦头。然而等到帕嘉德回

头一声咆哮，他们又赶忙地追上前。

教堂的位置是在小镇外，独自地伫立在山坡上，要到达的话就必须先通过一处郊野。很可能是季节的关系，野草长

得茂盛，几乎到了腰际，供给人行走的径道差点隐没在其中。

加上适逢雨天，路况的情形显得更糟。

「少爷，我们……回去吧？」跟在帕嘉德身后的一名随从小小声地说，风吹得他吸满水份的衣物泛起冰凉，那股冰

凉贴着他的背部，像一条蛇似地攀爬上他的脖颈，「前阵子不是听说有……魔物开始增加的消息？」

「那是在多玛之森附近，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哪可能会出现魔物！」帕嘉德不耐烦地回话，他的眉头绞得紧紧，拳头

也捏得紧紧，踩在小路上的脚印不到一会便让雨水积成了水洼。

他对魔物的事向来是嗤之以鼻，更何况这地带要是真出现魔物，那克丽丝汀娜他们怎么可能平安地来回教堂与城镇

之间。

帕嘉德不知道的是，教堂的男孩子们在前几天就真的，遇过了魔物。

「少……少爷……」又有一名随从哆嗦着开口，他的脸色发白，却不是因为雨水带走体温的缘故。

帕嘉德像是忍无可忍地低吼：「敢再说要回去的，小心我叫父亲立刻开除你们！」

「但、但是有奇怪的声音啊！」那名开口的随从简直像要悲鸣地大叫出声。

这一句话登时让所有人停下前进的脚步。

帕嘉德本来还想斥喝开什么玩笑的，可是真的有奇怪的声音。

不是雨的声音，也不是风吹过草丛的声音，当然更不可能是四人近乎屏住的呼吸声。

血的味道……有血的味道……

彷佛有人压低音量，窃窃私语着。

帕嘉德和他的三名随从全都僵直背脊，颤栗像只蜘蛛快速在他们身体乱窜。

窃窃私语没有停止。

最「高级」的血……又香又甜……

什么血的？帕嘉德压根不敢动弹，垂在腰侧的手指比铁块还要沉重，他的身上明明没有什么见血的伤口。

最「高级」的血……在谁的身上？从哪一个人类散发出来的？

那些声音们在逼近，草丛被掀起了明显的波浪，在缝隙间能够窥视到模糊的团团黑影。

不是人类，是魔物！

不、不可能的！帕嘉德的牙齿在打颤，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打颤，偏偏他一步也动弹不得。

黑影们在呢喃，黑影们在逼近。

它们窃窃私语着。

好香、好香……是这名人类，这名人类散发出最「高级」的血的味道……

明明那些团团的黑影看不出有称为眼睛的部位，可是帕嘉德就是感觉到，数道视线一致地扎在自己身上。被盯上了

，他被盯上了！

就在小镇镇长的儿子茫然间想到了他的右手，似乎因为揍人的关系沾到丁点的血渍，隐匿在草丛间的黑影在下一秒

迅速地涨大。

四双骇恐的眼睛最后见到的是，从头顶上迎面扑下的大片黑暗。

旋开瓶盖，一只手指探入小巧的瓶口内，在指腹上沾了少许的透明药膏。接着药膏被涂至受伤的嘴角附近，用着相

当轻的力道将药膏推散开来，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物品般地小心翼翼。

暗鬼正在帮洛可擦药。

灰发蓝眼的少年一开始还微皱下眉头，之后便安安静静地任凭对方摆布，嘴角上完了药，便是肩胛上再次裂开的伤

口。

当上衣脱下，暴露出来的果然是让鲜血染红的绷带，那些血渍映入暗鬼的眼中，彷佛将那双猩红之瞳染得更加骇人

。

就算没有抬起头，洛可的眼是垂下的，他避开了帮忙拆解肩上绷带的手指，但他依旧能察觉到空气氛围的变化，那

是由于暗鬼的情绪所导致。

或许也只有这名少年，方能够敏锐而且无误地，辨别出沙莱斐前暗部队长的心情起伏。

「那两个孩子，在问你的事。」暗鬼在说的是今早他修补教堂屋顶的时候。他将拆下的绷带先置放在一旁，待会才

要拿到外头烧毁。身为安贝路克的一族之长，洛可的血会将魔物吸引过来，「年纪小的那个，显然比较敏锐。」

洛可还是不吭声，他不知道暗鬼提起这事要干嘛，这些事情就算不用探索他也可以猜测得出来，更何况他不认为这

些事会是暗鬼想讲的话。

药膏开始敷置肩膀上，一阵清凉立即从神经末梢传递至大脑。

暗鬼说话的语气还是寂寥的、不带人气的，同样也不带杀气，「所以弄伤你的人是谁？我要去杀了他。」

「这种事情……用不着去多此一举。」洛可就像是被逼得开口，眼睫毛遮住他的瞳孔。他甚至连自己的手指也不愿

去多看，他害怕会在自己的手指上或者是暗鬼的手指上，再度看见光的丝线。

他只是探索者，为什么属于修改者的力量会……

「你的心情很不好。」这是一个不加杂丝毫疑问的肯定句。

「我的心情到现在都不曾好过。」洛可语带不耐地回嘴，这和这段日子以来的反应显现出极大的不同。

「和那不一样。」如同洛可能敏锐无误地辨别出暗鬼的情绪，暗鬼同样也做得到这种事。

「你烦死了，暗鬼，我说一样就一样！」洛可几乎是暴躁地挥开暗鬼替他着衣的手，他没发现到那种要割人的锐利

好似又回到他的身上。

暗鬼伸手拥抱住他的少年。就算说再多挑衅的话和尖锐的话也无所谓，那份苍凉并不适合你承担，所以把它还给我

好不好？

暗鬼将头埋进洛可未受伤的肩窝，双臂环在他的背部，力道不松不紧。松了，怕他逃离；紧了，却又怕他受到伤害

。

洛可迟疑一会，才慢慢地伸出手轻抚暗鬼的头发，指尖滑过漆黑的发丝里，抱着他的男人似乎微震一下，然后哑声

地低喃出「洛可」两字。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做过这个动作了，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他的时间感仍旧是模模糊糊

的。

可是又彷佛有逐渐回来的迹象。

少年的手指离开发尾，再落至男人的后背，透过衣物能感觉到那随着呼吸的细微震动，以及属于人体的温度。

洛可半眯着眼，宛若安抚孩子似地轻拍暗鬼的背部，窗外在下雨，雨声有加大的趋势。

然后洛可又见到了光的丝线，出现在他的手指上，在暗鬼的背上。

喉咙像是有硬物要命地卡着，灰发蓝眼的少年挤不出任何话。他的眼是悚然地大睁着，他的瞳孔是惊骇地收缩着，

而他的手，他的手就像受到不自觉引诱的──

「洛可……」

是这一声呢喃让洛可像被针扎到地猛然捏紧手指，他的双手握拳，拼命压抑自己的身体不要出现颤抖。他庆幸着现

在的姿势，不会让暗鬼看到自己比纸还白的脸色。

他想做什么？如果他刚刚真的把手指伸进去的话……洛可不禁一个哆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原来比起突然出现的修改者力量，他更害怕的是自己无意去修改暗鬼的记忆。

一旦修改的话，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原来他不跑去死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边还有暗鬼，他只剩下暗鬼而已了。

少年在这一瞬松开捏紧的拳头，两条胳臂用力地抱紧男人的背部。

这是洛可离开多玛之森后，第一次主动地抱住暗鬼。

暗鬼抬起头，任凭洛可抱着他的背，指甲几乎要将他的皮肤掐出血，他忽然想要亲吻只属于他的洛可．安贝路克。

不过他的唇只是擦过少年的发梢，再滑过少年的耳壳，最后他说了一句。

「有不干净的东西来了。」

在雨声中，在教堂外骤然响起的剧烈敲门声中，代表着确实是有什么接近了。

闭起的门板突如其来地被拍打得磅磅作响，同时也中断了午后的祈祷。

跪坐在祭坛前的克丽丝汀娜先是露出惊疑的表情，在下着雨的日子，这间独立在山坡上的教堂向来罕有人迹，但紧

接着她匆匆站起，快步地奔向震动着的大门。

在门板之后有人正声嘶力竭地喊叫，发颤的嗓音透露恐惧至极的味道。

「怎么回事？」凯连忙跟着站起，他也听到了那阵阵的呼救声。

欧斯卡看着凯也一并地跑过去，他留在原地，镜片后的眼眸警戒地盯着门板，一只手紧紧握住苏珊的手掌。年幼的

小女孩畏怯地依靠在兄长身旁，睁得大大的眼睛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年轻的修女很快拉开大门，迎面灌入的冷风和细雨，令她不由自主地在一瞬间闭上眼。

门外的人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的全身上下都在滴着水，衣服上是多处的泥泞脏污，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让

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叫。

「啊，是镇长的蠢儿子！」

随后又发现自己喊错话地赶紧捂住嘴巴。

不过帕嘉德显然没细听凯到底喊了什么，也可能是这种时候他无暇去在意这些。他冲进教堂后就像力气用尽地跌坐

在地，地板被他弄得一片湿淋。

「真讨厌，地板可是我拖的。」欧斯卡不高兴地咕哝。

「帕……帕嘉德先生？」克丽丝汀娜没想到会那么快地再见到今早和他们发生冲突的男人，而且帕嘉德的模样实在

太狼狈了，他的脸孔上还残留着显而易见的惊悸。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个人会忽然跑到他们的地方来？

帕嘉德彷佛是让这句话惊回神智，他猛烈地一个颤抖，扯高了声音又拼命大喊，「把门关上！立刻把门关上！有…

…在追着我……有魔物在追着我！」

近乎是哀嚎出来的两个字，就像是一道闪电瞬间砸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魔物？魔物！

离门最近的凯反射性地就把门重重关上，他的手指有些不稳，但仍是用最快速度从里头上了大锁。

但是只凭人类的锁，是不太可能挡得住魔物。

「修女，我去叫暗鬼叔叔过来！」凯在平常时总是粗枝大叶的，但一遇到紧急的时刻，他比谁都还要明白自己该做

些什么，「欧斯卡、苏珊，你们跟我一起过来，待会就到大哥哥的房间里躲着！」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欧斯卡会一言不发地按照他的话行动。

克丽丝汀娜知道另外两名孩子交给凯就能放心，她在帕嘉德的身边蹲下，设法安抚这名惊慌失措的男性。

而就在凯带着欧斯卡以及苏珊离开主祭堂，抱着双腿、身体瑟缩成一团的帕嘉德却蓦然抬起头，他抬头的速度是如

此猛烈，依稀还能听到颈骨「喀嚓」的一声。

帕嘉德的头颅和他的脖子真的成为垂直的方向，甚至硬生生地扳倒过来，形成嘴巴在上、双眼在下的恐怖画面。

「最『高级』的血在哪里？」那张上下颠倒的脸孔，对着克丽丝汀娜发出咆哮似的逼问。

下一刹那，年轻的修女悲鸣出声。

「修女？」

凯猛然地煞住脚步，他才刚踏进主祭堂后边的走廊而已，他在欧斯卡和苏珊的脸上读到了相同的恐慌。

苏珊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但她不敢哭出声音，只能咬着嘴唇，任凭泪水溢出眼眶。

那声女性的悲鸣就像凿子似地，狠狠撞进三名孩子的胸口。

难道魔物已经闯进来了吗？谁也不敢将盘踞在内心的恐惧说出口。

「可恶……可恶！」凯忽然大骂一声，他将另外两人用力地推向前，「你们两个去通知暗鬼叔叔，我回去看修女的

情况！」

「不用去看，你们三个都跟我一起进去房间里。」说话的人不是欧斯卡，更不可能是苏珊。

是洛可，是那名灰发蓝眼的少年。

「大哥哥……？」

三名孩子茫然地看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洛可，以及暗鬼。

洛可没有多问一句话，他伸出一只手臂，相当于皮贴着骨的手指迅速地覆在苏珊的额上，在这瞬间有大量的画面透

过指尖传递过来了。

冒着大雨跑来求救的帕嘉德。

安贝路克家的男孩接着再从苏珊记忆中的帕嘉德进行探索，他的神色在眨眼间沉下。

冒着大雨跑来求救的帕嘉德，被魔物寄生，魔物受到血的吸引追寻而来，帕嘉德沾附上自己的血。

「暗鬼，前面就交给你。那东西是嗅到血的味道，被寄生的男人就是弄伤我的家伙。」既然对方已经死去，洛可也

不避讳地将帕嘉德做过的事说出来。他的句子零碎几乎没有组织，教堂的孩子们没有人能够听得懂。

但是暗鬼立刻理解洛可的所有意思，他沉默地点点头，随即消失在走廊间。

对于凯他们来说，红眼的男人简直就像变戏法一样地不见了踪影，他们从来就不会听说过，暗杀者的一项技能叫做

「隐步」。

洛可将三名孩子全部带回了房间，他的伤口还是裂开的状况，假使跟着出去的话，只怕会更刺激到魔物。不过他又

担心万一有其他的魔物偷袭这里，所以他在行李中翻找了一下，找到一张画有奇异图腾的符咒。

灰发蓝眼的少年记得这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一个娇小又老是爱和他斗嘴的符咒士给他的，说是有驱魔的作用。

「大哥哥？」凯迟疑地唤着，他不明白洛可为什么会注视着一张奇怪的纸，然后陷入沉默，「那个……」

「暗鬼叔叔他一个人不会有事吧？」欧斯卡强忍着不安，假装镇定地问。

「他要是有事就不是暗鬼了。」这是一句只有熟知暗鬼身分，才可以领略其中含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