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路克（魔幻 第三卷）——醉琉璃

扰得克丽丝汀娜的心里是纷乱不安。

最后年轻的修女终于决定自己出外寻找，然而还没等到她拉开大门，木头制的门板就已经抢先一步地发出「磅！磅

！磅！」的震耳音响，混在暴雨中是如此教人心惊。

受到惊吓的克丽丝汀娜刷白一张脸，差点就要缩回手，如果不是她听见拍门声后还混杂着男孩的大喊大叫，那是凯

的声音。

教堂的大门立刻被迅速地拉开，淋得一身湿的凯和欧斯卡连忙跑进来，他们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干爽的地

板顿时多出众多湿答答的脚印。

不管是凯还是欧斯卡，看上去都相当狼狈，眼底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心有余悸。他们围在克丽丝汀娜的身旁，喋喋不

休地说着早先的遭遇。

大雨，突然阻挡他们去路的魔物，差点以为命不保了，有人救了我们。

诸多的关键词句闯入克丽丝汀娜暂时空白的脑海，一时间却似乎没办法吸收它们的意义。克丽丝汀娜还有苏珊，她

们如同是受到更大的惊吓，两双眼睛愕然地盯着从开门的那一刻间，就站在男孩们身后的人影。

男人的红色眼睛比今日的风雨还要骇人，年幼的苏珊吓得险些哭了出来。

红眼的男人。

红眼的男人怀中紧紧抱着的少年。

克丽丝汀娜注意到少年显然是失去意识，肩头的部分还染着暗褐的血渍，连滂沱的大雨也冲刷不掉，像一个不祥的

记号。

修女，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克丽丝汀娜彷佛听到凯和欧斯卡一前一后地说着，含着恳求的意味。可以让他们暂

时待在这一阵子吗？

「修女？」

低沉、但又彷佛连温度也无法附着上的男性嗓音，惊回了克丽丝汀娜沉溺当时情景的神智。

克丽丝汀娜猛然地一回神，发现三名孩子全都露出困惑担忧的眼神，这才惊觉到自己是出神好一阵子，她有些慌张

地端起笑容。

「抱、抱歉，我刚好在想事情……」

「修女。」凯伸手轻拉一下她的袖角，「红眼叔叔说外面的柴已经帮我们劈好了。」

「顺便连早餐也一并准备好在厨房，我们四人份的。」欧斯卡推高镜架，做着后面的补充。

「啊。」苏珊似乎很高兴地绽出笑脸。

「就当做我们暂住的谢礼。不好意思，私自借用你们厨房的食材。」

「不会不会，但是这怎么好意思……连续这几天都……」克丽丝汀娜不自觉地涨红脸，对方虽称说这些只是谢礼，

但真正该答谢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毕竟再怎么说，对方可都是凯和欧斯卡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话，两名男孩早就丧生在魔物的肚腹中了。

「哎呀，修女脸红了耶。」凯咧着嘴笑，黑眼睛滴溜地一转，像是有满脑子的鬼主意，「我知道，这就叫做女生爱

男生对不对？」

「凯！」克丽丝汀娜顿时尴尬地大叫。

接下大叫的人换成是凯，原来是欧斯卡狠狠踩了他一脚。

「不要尽说些无聊的话，笨蛋。」戴着眼镜的男孩冷淡地睨他一眼，立即得到凯的高声驳斥。

「你说什么？你最好再给我说一次！」

两个男孩照惯例地开始争吵起来，这是小教堂内几乎天天都在上演的戏码。

年轻的修女忍不住偷觑着男人的表情，然而对方仅是微点一下头后，便朝着另一侧的门口走去，那双眼睛里依旧是

什么波动也不曾出现过。

克丽丝汀娜的内心似乎泛起一阵隐隐的怅然，她伸手握住垂挂在胸前的十字架项链，金属透过皮肤带来冰冷的温度

。

「红眼叔叔又要去照顾那个大哥哥了呀……」凯习惯性地把手臂交迭在脑袋后，发出喃喃的自言自语。

即使相处的日子已有好些天，但至今谁也不知道男人和少年的名字究竟是叫做什么，于是孩子们便以着那鲜明的特

征开始「红眼叔叔」的喊着。

至于那名少年。

偶尔经过房间外的克丽丝汀娜，确实是听见男人这么地低唤──

洛可。

暗鬼没有敲门就直接推开半掩着的门扉，走进他们已借住数日的房间内，原本一直失去意识的洛可已然在昨天苏醒

。

灰发蓝眼的少年此刻正坐在床上，侧着脸面向窗外，好像没有听见有人走进的声音。阳光勾勒出那张俊秀的轮廓，

包括眼睫毛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但留在脸上的，再也不是以往那股鲜明得能割人的活力。

洛可．安贝路克变得是如此安静。

自从离开多玛之森，自从他的妹妹莉莉，那名如同月光凝结而成的女孩被魔物撕裂、吞吃进去之后，就变得如此安

静。

暗鬼似乎不在意洛可的沉默，他将端来的热粥先放在唯一的桌上。这间房间简单得近乎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副桌

椅、还有一个漆掉得厉害的矮柜子。属于少年的剑置立在一边，倚靠着墙面。由于床相当窄小，所以这些天里暗鬼

都是打地铺，也有几次是彻夜未眠。

「洛可，我先帮你换药。」这一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暗鬼也像是早已预料到。

不过洛可终究是转过头来了，湛蓝的眼眸竟像两个灰黯的洞一样，窗外明亮的阳光都映不进去。他的上半身是光着

，左肩的部分整齐地缠着绷带。

只是雪白的绷带现在却渗出殷红。

暗鬼坐上床沿，将绷带一圈又一圈地拆解下来，一道丑陋的伤口立即跃入眼里，狰狞的程度像是从未好转过。

那是在多玛之森里，遭到夏洛斐勒攻击所留下的伤口。

暗鬼比谁都明白这道伤不是不能好转，而是洛可打从心底不愿意它好转。安贝路克家的男孩到现在依旧无法原谅自

己，在那双蓝眼睛之下，埋藏的全是自虐般的诅咒。

即使如此，沙莱斐的前暗部队长还是认为，他心爱的男孩能够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就算莉莉．安贝路克死了也没关系，就算这件事对那时候的人们造成伤害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洛可还活着，而且

就在自己身边。

虽然保持沉默，但洛可也不是对外界毫无知觉，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手指甚至是小心翼翼地碰触自己。伤口的地方已

经痛得麻木，再怎么痛也永远不会比得上那一刻、那一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跟这男人在一起？为什么没有跑去死？

当初刺入肩膀的血红荆棘就好像跟着遗留在胸腔内，将一颗心脏缠绕成鲜血淋漓。

换药、上绷带的途中还是没人开口，当一切动作都结束后，洛可抓过衣物自顾自地穿上。看见暗鬼伸手帮自己仔细

地拉平袖口、衣领时，他垂下眼，让染上金黄光线的眼睫毛遮住底下两颗灰败的眼珠。

暗鬼接着又将清粥端至洛可的面前，他没有让对方伸出手，而是自己握住汤匙，舀了一匙后递到洛可的嘴唇边。

「……你明知道这只是多此一举。」灰发蓝眼的少年开口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是含带瘖哑，像火

焰烧到尽头，留下的将是一堆无力的灰烬。

然后洛可感觉到属于男人的嘴唇轻轻贴上自己的额角，只是碰触一会，微温的温度，可是额角就像遭到灼伤一般地

泛起炽热。

「把这吃下去，洛可，算我求你。」那样无人气的声音，说出的却是接近恳求的话语。不会有人相信沙莱斐的前暗

部队长，那名教各个王室深感颤栗的暗杀者，竟对着一名少年说出了这样的卑微。

洛可闭上眼睛，最后还是慢慢地张开嘴。

当尽空的碗再度摆回桌面后，暗鬼忽然走近门口，将关着的门板一把拉开。

躲在门外的三个孩子顿时跌坐一团，年纪最大的凯成为垫背，被欧斯卡和苏珊压在底下。

发现到鲜红的眼睛正一言不发地俯视自己，小女孩的脸上立刻泄露出害怕的神情，慌慌张张地从凯的身上爬了起来

，躲到哥哥的身后。

欧斯卡虽然是不耐烦地轻哼一声，彷佛讨厌自己妹妹的畏缩，可是他仍旧移动脚步，将苏珊密密实实地挡在后头。

坐在床上的洛可在三名孩子跌进来的瞬间瞪大了一双眼，原本灰黯的眼珠似乎出现一丝的亮光，这是他醒来后第一

次见到暗鬼以外的其他人。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红眼叔叔。」凯摸着头尴尬地笑，被那一双红眼睛安静注视，让他莫名地要毛骨悚然起来

，之前明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叫你别这么做你偏要。」欧斯卡低声地暗骂。

凯不甘示弱地瞪视回去，「喂喂，是谁跟着要这么做的？」

眼看这两人又要争吵起来，阻止他们停下话语的，并不是暗鬼的声音。

「红眼……叔叔？」那是一个拉高的、吃惊的语调。

凯、欧斯卡和苏珊愣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坐在床上的少年在说话。

洛可就像听见某种不可思议的事地嘲笑出声，他的双眼眯细，嘴角拉开，不管怎样他确确实实是笑了。

没有人看见暗鬼的眼中同时浮现一瞬的柔软。

「他们叫你红眼叔叔？哈，暗鬼，这听起来的确很有趣哪。」

彷佛是回到往昔，回到那件事还未发生的时候，灰发蓝眼的少年总是对暗鬼露出野蛮而挑衅的笑。

「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依我们的年纪，称他叔叔也没错。」欧斯卡板着脸，不喜欢少年那种态度，镜片后的

眼眸带着一丝敌意的迎视回去。

洛可的视线已经不在欧斯卡的身上，他敛起笑，蓝色的眼珠是盯着从欧斯卡身后怯怯探出头的年幼女孩。

灰头发，扎着两条辫子。

「这是我们最可爱的妹妹，苏珊。」对事情一向大剌剌的凯压根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挺起胸膛，骄傲地向洛可

介绍，「我是凯，然后那小子是苏珊的老哥，欧斯卡。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洛可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地对着苏珊说，「苏珊，可以过来让我抱一下吗？」

「你说什么？」欧斯卡当下是勃然大怒，不过凯马上捂住那张骂起人可是刻薄的嘴巴。

「不好意思，这小子的嘴巴老是管不住。」凯赶忙打着圆场，再怎么说对方都是伤员，怎能对伤员做出不礼貌的事

，「苏珊，你要给大哥哥抱一下吗？」

苏珊迟疑一下，放开紧捉兄长衣角的小手，再一步一步地慢慢上前。

暗鬼知道洛可为什么要提出这种古怪的要求，灰头发的小女孩，从某方面看多么像是莉莉．安贝路克。

苏珊脱掉鞋子爬到床上，让洛可伸出手臂将自己抱在怀里，她听见灰发的大哥哥问着自己几岁。

十岁。她在心里小小声地回答，她知道不会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因为她根本没办法说话。

「抱歉，苏珊她……」凯才正要解释原因，洛可已经早一步地先开口。

「原来是十岁吗？」灰发蓝眼的少年扬起笑，「哎，那你应该多吃一点呢，苏珊。否则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还小。

」

一直到离开房间之前，三名孩子都以为洛可知道的事情是暗鬼告诉他的，目瞪口呆的心情只有那一瞬。

唯独暗鬼才明白刚刚的那一刻是发生什么事。

发生过的事情，内心所想的事情，所有的一切无可避免地都会成为记录留下，即使遭受遗忘也还是真正的存在。

洛可．安贝路克是探索者。

他是探索一切真相之人。

夜晚，理应当是众人熟睡的时分，欧斯卡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大量的黑暗涌入眼瞳内，房间里头是黑漆漆的，要等到过了好一会后，房间的摆设才逐渐地从黑暗中浮现隐约的轮

廓。

耳边是凯呼呼大睡的鼾声。

欧斯卡探出手来摸索着放在床边矮柜上的眼镜，当他戴上眼镜后，总算能够看得清房内的景象，包括凯绝对称不上

好看的睡相。

这个房间是凯和欧斯卡共享的，不过两人却得共挤一张床，苏珊则是和克丽丝汀娜一起睡。虽然欧斯卡老是抱怨凯

的睡相实在糟得不能再糟，但也从来没有央求克丽丝汀娜再买一张床，他知道他们的经济状况不能容许这么做。

将眼镜扶正一点，欧斯卡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铺，不时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观察凯的动静，深怕将凯吵醒。

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特别容易将声音放大，就算是床单的磨擦声，也使得欧斯卡心惊胆跳。

欧斯卡会醒来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上厕所，当然也不是因为口渴想喝水。他套上鞋子，其实他本来想不穿的，这样更

能确保脚步声的安静。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怕到时候踩黑双脚，弄脏床铺。

好不容易摸黑来到门前，手指刚搭上门把，一道声音差点没把欧斯卡吓得跳了起来。

「喂，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以为已经熟睡的凯竟然翻身坐起，他揉揉眼睛，打个呵欠，但从黑暗中射出的眼神，像是针扎在欧斯卡的背上。

戴着眼镜的男孩不禁低骂一声，这家伙是装睡不成？

「谁无聊装睡？我是听到有声音，又看到你鬼鬼祟祟的。」就算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不过相处久了，凯自然

而然也能猜出欧斯卡现在是想些什么。他把因为自己的睡相而卷成像麻花卷的棉被从身上拉开，跟着轻手轻脚地爬

下床铺。

由于克丽丝汀娜和苏珊的房间就在隔壁，所以凯在说话和动作时，所有的声音都压得低低。

「你也听到了？」欧斯卡吃惊地问，毕竟凯是那种一睡下去就睡到昏天暗地、雷也打不醒的人。他的答案可以说超

出欧斯卡的意料之外，「那昨天呢？你也有听到？」

就算再怎么迟钝，凯也听得出前一句根本是拐着弯骂他，他啧了一声，不想在半夜还跟他吵，只是后一句倒是让他

攒紧眉。

昨天也有听到？换句话说，连续两天都有啰？

凯连忙地摇摇头，随即想到黑漆漆的，对方也瞧不清他的动作。

「昨天的我不知道。」他干脆以气声的方式说话，同时旋动门把，一点一滴地推开门板。

走廊上同样是一片漆黑，不过窗外的银月和星空多多少少增加了能见度。

凯和欧斯卡听见的声音是从最前端传来的，那里是厕所的方向。半夜里要是想上厕所的话，就必须通过这一条狭长

且没有灯火的走廊。男孩们的心里其实都是有点害怕的，但找人作陪似乎显得自己是胆小鬼，所以他们在晚间都采

取少喝水的办法。

苏珊就没有这种困扰，她大可以拜托克丽丝汀娜陪她一起去。

两双鞋子小心翼翼地贴着地板行走，就怕发出丁点的脚步声，惊动另一间房内的克丽丝汀娜，更怕惊动声音的发声

者。

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在深夜里将两名男孩扰得难以入眠的那个声音，听在耳朵里是越来越清晰了。虽然经过压抑

，但仔细辨认的话……

「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干呕耶。」走在前头的凯顿下步伐，转头和欧斯卡小声地交换意见，「你昨晚听到的也

是这个？」

欧斯卡发出「嗯」的单音，表示承认。那声音是断断续续的，他昨晚没有下床查看是因为很快就停止，他以为是自

己睡昏头的错觉。可是藉由今天的迹象来看，显然不是他想的那么一回事。

厕所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声音确确实实是在那边发出。

只是谁会挑在大半夜呕吐？而且还是接连着两天？

不是凯，当然也不像是修女和苏珊，在第二天的时候她们并没有显现出异样，况且她们也不会特意隐瞒这种事。既

然不是他们教堂的人，那么只剩下……就在欧斯卡的脑海浮现出假设人物的同时，他和凯追寻的声音停止了。

余下的是几声虚弱的呛咳，然后是急促的呼吸。

凯和欧斯卡互望一眼，他们两人偷偷摸摸地贴着墙，将头颅探出墙角外，映入眼内的景象当下使他们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