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费尽气力将奈义搬回自己的小破窝,打来一盆冷水,拧干毛巾,哗一下盖在奈义脸上。奈义浑身一个哆嗦,往边上一挪,毛巾从他脸上滑下来,额上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翔皱着眉,手里力气毫不松懈地把他又翻过来,重复上述动作,直到奈义受不了冷水刺激微微张开眼睛。
翔叹口气,将毛巾甩回水盆里。
“喂,醒了?”
奈义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一下坐起身。
翔被他的动作骇到,愣了半晌,两人目光接触,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醉鬼的眼睛很漂亮,不由得被颜色驱使,多看了两眼。
然而就在这多看两眼的时间里,奈义做出了一件让翔彻底暴怒的事情。
他的身子晃了晃,往前倾过来。翔忙伸手接了他,奈义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翔看了会,嘿嘿笑了笑,一头扎进翔的怀里。
翔无措地看着面前这颗长着柔顺头发的脑袋,正要善心大发地将他扶回去,忽然感觉怀里温温地蹿起一股热度。随着这股湿热,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酒腥味。
奈义吐了,对着翔的胸口。
翔怔了一分多钟,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奈义,直到他将胃里能吐的东西全部清空出来,才一声长啸,猛地把奈义摔开。
奈义在地上蜷了蜷身子,找个舒服点的位置,竟就这么抱着自己睡了过去。
翔一把将衣服从身上扯下来,狠狠砸在地上,不解恨,又踩了两脚。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有办法,干脆用火钳夹着那件被奈义糟蹋的不成样子的衣服开门丢出去。
他的忍耐之弦崩断,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声响。
翔阴沉着脸站在奈义面前,伸出脚对准他的脑袋瞄准很久才默默压下心里的厌恶。
翔从柜子里抓出一件不穿的衣裳,丢在奈义身上。那小子抱住衣服蹭了蹭,嘴角还翘起一个笑容。
翔咬牙直到牙龈酸痛才慢慢松开,将所有怒气发泄在床脚上,却踢得自己脚尖生疼发麻。他一个翻身跳上床,裹紧被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翔使劲打个喷嚏,醒过来。
张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昨天将他那件宝贝衣裳吐得不成人形的奈义,那人此刻正笑眯眯地跪坐在他床边,用被角玩着他的鼻子。
翔大喝了一声,将奈义的手撩开,一个挺身坐起来。
奈义跟着他的动作站起来,坐到床边。单手撑在床边,凑近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唇微微上翘,好像撒娇一样低声道:“你这人真是不温柔,居然把一个喝醉的人丢在地上,还不给我盖被子,”他动动肩,更朝翔靠近了些,一手伸出就要挽住他的脖子,“我睡得肩膀都酸死了,还不给我揉揉。”
翔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一拳打开奈义伸过来的魔掌,翻身绕过奈义跳下床。头发乱哄哄地翘在头顶上,左眼浮肿着,上身赤裸,露出精壮的麦黑色皮肤。
“你醒了就快滚!”
奈义笑嘻嘻地扭过头看着他,干脆朝床上更近了一步,倒头睡进翔的枕头里蹭了会,才又抬起半张脸看着翔。
“不要,我身上痛死了,走不动路。”
“你妈的……”
翔狠狠一抓自己头发,朝前一步跨上来,纠出奈义的衣领,将他半脱半拽地提起来。
“给我滚!”
“吼什么吼……耳朵都痛死了。”奈义讪讪的伸出手,轻轻掏掏耳朵,蔑过一只眼看着翔,忽然表情一换,变得正经,“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宿几天?”
“不行!”
“我好可怜的……就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所以很多怪叔叔想要抓了我卖去当牛郎……”奈义可怜地对着手指。
“不行!”
“哎呀,你可怜可怜我,我其实是被家里赶出来的,现在没地方去……”奈义撒娇。
“滚!”
“不要嘛……我不能一个人住,我怕黑,怕鬼,怕坏人,还怕蟑螂……”奈义低着头,嘴里传出意味不明地几声呜咽。
“最后一次,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你走?”翔的手捏成拳,挑高了眉,额边青筋突起。
奈义瞥了翔一眼,识时务地及时停止了装傻行为,正经地坐正身子。
“那我给你钱嘛。”
“……”翔听完他的话,态度毫不豫地一变,脸色缓和下来,问:“多少?”
“一个月三千?”
“滚!”他重新将眉蹿起,毫不留情地一个箭步杀到奈义面前,将他连拖带曳地拽下床。奈义尖叫一声,忙死死抱住了床头柜,带着那柜子往前滑行了一段路,可怜兮兮地抬着头盯着翔。
“那就四千?”
“你走不走?”翔做出挽袖子的姿势。
“那五千……”奈义盯着翔的脸咽了口口水,改口道:“六千!你这房子这么破,也就六千了!”
“七千!”翔放开他,双手插在腰上。
“六千五!”奈义不知死活地张开五指比出个还价,又忙收回手继续抱住那个救命的破柜子。
“成交!”翔沉默了很久,终于咬着牙点点头。
翔哼了声,扭头往外走去。走了两三步,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又停下来,侧过一半脸对奈义没好气道:“我只管你住和一顿晚饭,其他东西自己解决。还有,我家里不准人喝酒,听清楚没有?”
“好!”奈义一下跳起来,对他比出个夸张的笑脸,“我保证,绝对绝对不喝酒。”
翔又哼了声,走了出去。
奈义保持姿势一直到翔的声音消失在厨房里,神色才慢慢凝结起来。他重新坐回床上,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根抽了口,吐出个烟圈,向后一仰倒在枕头上。
“呵……真是难搞的小子……”他又吸了口烟,然后将烟头摁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揉揉蓬乱的头发,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翘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游戏才更有趣啊。”
当天晚上,等翔一脸疲倦回到家里时,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他在门口忡了很久,抬头反复确认门牌,犹豫了很有一会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屋子里通亮成一片,香味是从厨房飘出来的。翔慢慢走进厨房,忽一下被眼前的场景骇住。
奈义挂着自己那个常年不用的旧兮兮的围裙,一盘一盘往桌上上着菜。
色香味俱全,肉食主食蔬菜还有汤。翔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家常菜了,他感动得吸吸鼻子。
奈义听见翔的声音,转过身看见是他,脸上扬起个完美的笑容。
“HI,回来了?”
“嗯……”翔皱皱眉,往里走了几步,盯着满桌的菜馋了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抬头看着奈义,“你做的?”
“那当然,我手艺那赶几百年前叫御厨。”
“屁,买的吧。”
翔直起腰,用手抓了片牛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冷笑。奈义一把拍在他手上,挽了他胳膊拖到水池边。
“洗了手再吃,脏不脏。”
“你怎么像女人一样磨磨唧唧的。”翔瞥他一眼,拧开笼头。
奈义满意地回过头,继续往桌上摆菜。翔甩甩手,四周看了看找不到擦的,就往衣服上蹭了蹭,跟着走到餐桌边上。
“这是啥?”他指着汤问。
“猪骨汤,我今天熬了三个小时,尝尝?”奈义说着,用勺子舀了点吹了吹,送到翔嘴边。
翔接住一抿,脸色顿变,顾不上礼节,他抓过碗来盛了满碗直接往嘴里灌下去。
碗应声落地,滚烫的汤洒出来溅在翔脚上。他捂着嘴含含混混喊了半天,奈义忙拿杯子接了冷水给他喂下去。
“你饿死鬼投胎啊?没喝过汤啊?”奈义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男人。
翔一边跳一边叫着,脸色憋得通红,舌头吐出老长一截在外面吊着。
奈义带着他坐下,一边给他吹一边埋怨,翔想反驳些什么,脱口而出全是咿咿呀呀的鸟语。
奈义帮他吹着吹着,忽然一下又笑起来。
“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能被汤给烫着。”
“哼!”翔白他一眼,用尽努力忍住哭腔。
“你喜欢吃这种家常菜?”
“一般!”
“少嘴硬。”
奈义瞥了眼翔带回来的盒饭,叹口气。
“算你还想着我,带两份。”
“谁给你带的,我一个人吃两份不行啊!”听见奈义的话,翔顷刻红了脸。狠狠地将头扭过去,把奈义推开了些。
奈义的笑容逐渐扩大。
“行行行,你一人吃。”
奈义将围裙接下来放在一边,把桌子抬了放在翔面前。
“你今天又去做服务生了?”
“那不然你以为我靠什么吃饭。”
翔夹了个腿,一口咬下去,露出满足的表情。
“你多大了,还打这种零工?”
“这不是打零工,这是积累经验。”
“积累啥经验?”奈义给翔倒了杯水。
“我要开个饭店。”
“哟,人小志气倒大。”奈义打趣他。
翔怔了怔,黑下脸。
“我比你大。”
“啥?”奈义挑眉。
“你喝醉那天我翻了下你钱包,找到你身份证看了看,我比你大一岁。”
奈义真正吃惊起来。他板着手指算了算,嘴巴长成了O形。
“你——25了?”
“看起来不像?”
“我以为你才20出头……”奈义上下打量着翔的穿着。
“切。”
翔又白了他一眼,把头埋进碗里和饭菜奋勇拼搏起来。
等到吃完,已经接近十二点。翔打着饱嗝瘫在软垫上,满足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抬眼,他看见奈义忙忙碌碌在厨房收拾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奇妙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喂,我说那个……”
“啥?”奈义回过头。
“别洗了,等明天我来收拾。”
“切,你等着养蟑螂啊。”奈义又把头回过去。
翔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想了半天,一咬牙站起来走过去。
“行了,你去睡觉,我来收拾。”
“哟,心疼我了?”奈义对着他笑。
翔很没力道地切了声,不回奈义的话,把头偏过去。
奈义耸耸肩,把围裙摘了给翔戴上,临了把头轻轻放在翔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脸飞亲了口。
“亲爱的,慢慢做。”
“喂!”翔恶狠狠转头朝着奈义的耳朵吼了声。
奈义勾出小拇指掏掏自己耳朵,奉上精致微笑一枚。
“小气鬼,亲一下有啥关系。”说完,他用手在翔屁股上狠狠捏了把,趁着翔没来得及举刀杀人的当飘回卧室锁上了门。
翔呆呆地看着奈义关门的方向半晌,回头瞥了眼自己举起的刀,又无力地把它放下。
“好歹……也混了顿不错的饭,不知道明天能吃啥……”翔摸摸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讷讷自语着。
奈义回到房间,把自己整个人摔进床里。
“看来这样的开展不错……”他喃喃自语,浮出微笑。
休息一刻钟,奈义打开电脑,写下标题。
第一章,爱情是从胃开始的。
他笑着打开将刚才记录下的和翔的对话,组织语言,写进人设。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个风流作家,遇见了一个穷酸小子。
他们之间的故事,会怎样开始呢?
奈义盯着屏幕看了会,点燃支烟,转身倒了杯咖啡,顺便把今天餐馆给的发票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相安无事两个月,在第三个月头,翔和客人打架,脸上挂了彩。
事情的发生很烂俗,一个在咖啡吧里寻欢作乐的欢场常客莫名其妙对翔感了兴趣。趁着天气黑,人烟少,他悄悄递给翔几张红色钞票,对他使个眼色。
接下来,翔微笑着把钞票退回到他面前,并且附赠老拳一记。
客人只是愣了两三秒,接着毫不留情地回了一拳。两人有来有往地从沙发上一直扭打到门口,以翔漂亮的背摔作为结束。
然后经理出现,按着翔的头对客人说对不起。翔将身上的员工服扯下来摔在经理脸上,冷冷地哼了声,大步离开。那分钟的背影是潇洒的,可惜没走几步,他脸上那种骄傲的神色逐渐苦恼,狠狠咬着牙才止住自己忏悔的声音。
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啊……
翔坐在家门口的花台上呆呆地盘算着。家里多了张不小还很挑剔的嘴,工作没那么好找,这些年也没学会储蓄,现在这么一来简直称得上是捉襟见肘。
想着想着,翔忽然一怔。
当初那个小子强行挤进来时信誓旦旦要给他一个月六千五的租金——是什么时候开始忘记追这笔债了?
翔狠狠捶了自己脑袋一拳,那个家伙有手有脚的,听说还是个作家,凭啥要他这个穷鬼养!
翔一下站起身,气鼓鼓地往家去。
掏出钥匙,打开门。还没站稳,奈义如往常一样飞扑上来吊在他身上。
“达令,回来了?”
称呼又换了一个。不愧是写小说的,短短两个月中翔的代称换了几十个,多的自己也记不清,于是也不管奈义叫他什么都照单全收下来。
奈义搂着翔的脖子狠狠地往他脸上啃了口,翔擦擦滞留在脸上的口水,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淡了淡。
算了,吃亏就吃亏吧……谁叫这家伙饭做得好吃呢。
他推开奈义,侧过脸遮挡着脸上的伤口,甩出一句疲倦的话。
“今天做事太累了,洗洗睡了。”
说完翔放下包往房里走。才走两步,奈义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冷不丁回过头,奈义紧紧瞅住他眼角那块淤青。
“怎么回事?”醉鬼忽然正经起来。
翔挑挑眉,编出个憋足的自己也不信的理由——自己摔的。
奈义抓住他回房,阴沉着脸翻出药箱给他上药。翔呆呆盯着奈义气愤的脸看,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笑?”
“你一生气就鼓腮帮子,像蛤蟆。”翔诚实以告。
奈义神奇地没有生气,撩起眼角瞥了他一眼,眼神阴沉。
“谁打的?”
“男人嘛,打架常事。”
“少糊弄我,谁打的?”奈义语气忽然加重,手上力气跟着加大,翔哼了声,讷讷很久道:“一个客人……”
“他妈的还有没王法了,打成这样?”
翔惊讶地看了看他,咽下升到嗓子眼的话——那小子估计被我打得去医院照片了。
“走。”包扎结束,奈义一把拽起翔。
“去哪?”
“去你做事的咖啡吧。”
“你想干啥?”翔挑眉。
“我找你们老板去!”
“哟,心疼了?”翔心里忽然一沉,接着又酸又软的有些疼又有些开心。
“废话!谁敢把你打成这样,我让他折成三段进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