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暂时不想与天巽照面,便琢磨着先回寝殿休息。
然,前殿灯火通明,侍从往来不绝,似有来客。
他按捺不住好奇,如轻烟般飘入殿内,落在横梁上。
梁上早就坐了一人,神色凝重地望着下面,却是陈珞。
洛自省在他身侧落下,推了推他:“你怎么在此?”
“你不也在这里么?”陈珞低声回道。
这可完全不同。他成日窜上钻下已经习以为常,尤其在昭王府,已经没有他不曾去过的地方了。听见下头的说话声
,洛自省低头看去:天巽端着茶盏,神色淡然,他对面坐着的,是盛装的长公主天潋。他还从未见过这位公主殿下
独自前来与天巽见面,即使是探病,也只是差陈珞带着各色礼品前来而已。
“巽,她素来与你走得近。你若能说上几句,姐姐我便安心了。”
“这是绯儿的终身大事,皇姐,你便信她这一回罢。”
“我如何能信她!我千挑万选的人,她连瞧都不多瞧上一眼!”
原来是陈绯的婚事。洛自省想起那日红衣绚烂哀极悲极的她,不自禁地皱起眉头。若她并非皇室中人,应当活得更
快活潇洒罢。只可惜,她既是皇室,又放不下另一个陷得更深的人,只能一同在里头挣扎了。
“皇姐可曾问过,她是否心有所属?”
天潋冷笑一声,与德妃有五六分相似的美丽脸庞上却没有半分温柔气息:“巽,莫要替她多言了。原本十年前她就
应该出阁,到了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挑来挑去?”
“皇姐为她的婚事担忧至今,我很理解这种急切之情。但是,事关她一生幸福,皇姐实在不应操之过急。”
“难道那选婿宴便是体面之事么?你可知道天歆都写了些什么人?她竟然选上了寒族!”
天巽神色依旧不变,声音也仍然温和无比:“这……父皇似乎说过要提拔一批寒族。若是真能提拔上来,也无妨罢
。”
“你是被你那位惊鸿内殿说动了罢!池阳新政,世族寒族易换,那是他们机缘巧合!昊光世族根基深厚,寒族出头
绝非易事!如果绯儿嫁了寒族,岂不是一个笑话!”天潋说着,愈发恼恨。但偏偏就算是气怒,她的贵气与美丽也
分毫不减,反倒是添了几分令人难以招架的气势。
天巽却恍若未觉,垂下眼:“那皇姐中意的是?”
“还能有谁?自是洪家。”
洪家?皇后的娘家,出了大学士、御史、礼部尚书,满门高官,可谓是昊光第一世族,荣耀得很。洛自省眉头拧得
更紧了。对外那般“柔弱”的陈绯进了洪家,恐怕处境堪虞。倘若情势生变,被人吞吃入腹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明
知如此,长公主为何还要选洪家?难不成想与皇后和解?或者,借此为己经营一二?
“洪家……”陈珞低低一笑。
“你娘在想什么?”
“不论她盘算什么,洪家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姐姐都不会入眼的。我也绝不会让她如意。”
洛自省放轻声音:“既是后戚,想必新帝即位之时,便是他们身败之日罢。但若与公主结亲,便保住了一条后路。
”
“如果和王即位,自然完全不同。所以,皇后陛下身负的,不仅仅是自己与儿子的性命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不计一切,甚至能够暂时与析王联手,就为除去一个不确定的人物。即使他看起来几乎没有登
基的希望。
殿内,天巽凝起脸,道:“皇姐,万万不可。那洪瑜,我听珞儿说过,人品下作得很。”
天潋轻笑起来,五官也柔和了许多,姐弟俩这时候才似乎有些相似。
“巽儿,你在娶内殿之前,不是也风闻他不过是位纨!子弟而已么?”
“皇姐为何总是提起自省?他与此事并无干系。”
“怎么没有干系?若不是他锋芒毕露,何须绯儿如此委屈?”
“皇姐,若是为了我,无须绯儿委屈至此,依她的心意即可。而且,皇姐大可不必听娘所言,处处护我。我已有自
省在了,我相信他会安排一切。我们是夫妻,生死相随,绝无悔意。但若将皇姐与娘牵涉进来,我实在不忍。”天
巽低低说罢,立起来,难得地露出不悦之色,“选婿宴那日,我会和自省一同去。绯儿选中谁便是谁了。”
“难道你的姐姐不比那洛自省值得信任?!他四处沾花惹草,你竟不以为耻,还痴心不改?你……你简直令我太失
望!”天潋怒极,将身边的碧玉茶盏摔在地上,双目微红,“罢了!我对你也不存什么期望!”
“皇姐对我的期望,比娘更高。”天巽平静地回道,“娘只要我能活着,你却想我去夺那个位置。”
“你以为不去夺便能活着?与其无缘无故身死,倒不如试着问鼎天下!”
听了此话,天巽忽然笑了,目光坦率而又温煦:“倘若皇姐是男儿身,倘若父皇没有任何偏见,岂不是一切如意了
么?”
天潋一怔,眸光中闪过几分复杂,仿佛忽然看不透这弟弟一般,凝视着他的神情。
陈珞忽然扬起首,笑起来。
洛自省看他笑得畅快,不管下面的人能否听见,眼角却略有些湿,不禁心中叹息。
“谁在上面?!”天潋回过神,一拍身侧的长案,蹙起秀眉。
陈珞翻身落了下去,笑应道:“母亲,是我。”
洛自省也不声不响地落在天巽身后,望过去,正见天潋眼中闪过的一抹厉色。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当真视他为眼
中钉肉中刺了。只是他一点也不明白,原因为何。
“真是没规矩!”
“是。孩儿知错。”
天潋站起来,冷淡地道:“罢了。既然我来恳求你,你也不答应,便不必再多言了。如你所愿,往后我不会再管你
的事,就随你去罢。”
说完,她便优雅地步出殿外。
“多谢皇姐。”天巽微微颔首,笑容依旧,目送她走远。
洛自省抬了抬眉:“合适么?你可能失了一个难以估量的助力。”
天巽长叹一声:“信她不如信你。”
“如此她便不能借你之名行事了,多少也会顾忌一些。”
“不过,你如今处境很是艰难呢。”
“哼,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行事也注意一些得好。”天巽淡淡地道。
洛自省忽然有些心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半晌,天巽倏然笑了,揽过他的肩:“去喝酒罢。”
洛自省有些不惯他的动作,但很快便被“喝酒”二字引去了注意:“走罢走罢。”
天巽看着怀中的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公主决意
夜幕垂落,月明星稀,宫灯柔光轻洒,映着千树万树桃花,香气时而沈浓时而浅淡,伴风而来。放眼望去,雪白、
赤红、粉红各色繁杂,犹如晚霞,轻柔动人,而又娇艳非凡,花云花雾,浑不似人间。
然而,如斯美景,长廊中静静相对的三人却并没有欣赏的意思。
洛自省没料到会在此处遇上天离,扬起笑容,但是,在声音出口之前,他忽觉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待天离的视线在他与天巽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他方猛然醒悟,斜了自己自然而然勾在天巽肩上的手臂一眼。
天离轻笑起来:“恭喜皇兄。”
“多谢。”天巽挑起眉,唇角微弯。
这混账还真是会胡思乱想,洛自省才想着立刻收手正色回避,却忽然对这般在乎他人看法的念头感到很不悦。好友
之间难免亲昵一些,自己兄弟何尝不是如此。他何必顾及某些人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作为?
“你笑成这样,什么意思?”
“没什么。”天离摇了摇首,应道。
洛自省越发不悦,揶揄也就揶揄罢了,藏着掖着做什么?他还不至于因这点玩笑话而生气。狐狸虽然与他交恶,却
同样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想着,他瞥了天巽一眼。
这一眼,却正见天巽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眸中点点银芒宛如星辉,变幻莫测,灿烂非常。
并非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他倏然心神一荡,待回过神时,便再也瞧不见那丝丝银光了。
最近两个月来,他与天巽之间越发默契,举手投足也再不避讳。交往愈深,他便愈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如此下去
,即使前路漫漫,他也毫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想来,这大概也是由于四哥支持了他所构想的未来的缘故,他便
可放下心,好好的大闹一场了。
天巽完美的笑容依旧:“身体已经大好了罢。”
天离莞尔回道:“托皇兄洪福,已无碍了。”
“如此甚好。你卧床以来,连正月诸宴都错过了。今日难得的桃花宴,便好好享受罢。”
“这宴席不是为长乐公主而设的么?你我都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家人齐聚一堂,岂只是‘凑热闹’而已?”
“噢?那倒是我失言了。”
听着两人暗藏无数机心却似随意的话语,洛自省不耐起来:“行了。与其在此浪费时间,倒不如仔细观赏这些桃花
呢。”
天巽颔首:“也是。这桃园竟开得如此漂亮,也着实少见。”
“大战之后,异象也减了。”天离低声道。
洛自省本便对赏花这等事没什么兴趣,何况赴宴的几乎全是男子,仅有的乐趣也无踪无影。“我们倒是早早地来了
,宴席何时开始?”
“怎么?如此迫不及待么?待会儿可要试试曲水流觞?”天巽眼中含着几分调侃之意,笑道。
洛自省冷哼一声:“我们不是来衬托那些个世族公子的么?出风头的事情还是免了罢。”
“很有自信呢。”天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洛自省装作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转身强揽着天巽往前行。
他文采学识确实不差,但志不在此,吟诗作对之事也便不甚在行。虽是如此,四哥所教的那些诗词歌赋也够他应付
人了。只不过,堂堂洛五公子不屑于此罢了。而且,洛家自视为将门,几乎从不参与这等文人雅戏。
没多久,他们便遇上一身华服的洛自悟。他头戴青玉冠,耳镶暗红色宝珠,身着浅青色隐银暗草纹的外袍,腰上悬
着墨玉麒麟佩,更衬得他宁静高远,风姿独特,俊美无铸。
洛自省禁不住扑过去,仔仔细细好好地端详着自家弟弟,流露出兄长独有的骄傲与几分得意:“小六,你平日就该
如此穿戴才是。”
洛自悟任他感慨万分,朝天巽与天离行礼。
天离笑道:“即使不靠衣装,洛六也是十分出众。”
天巽不着痕迹地望了望他,轻笑道:“确实如此。”
洛自悟平平回道:“二位盛赞了。这一身行头太麻烦。”
清楚他的性子与某人的巨大反差,天离与天巽均难止笑意,抱住爱弟的洛自省却连连叹气。“没想到竟然连小六也
在宴席人选之内。二公主殿下果然将能想得到的人都列上去了么。”不过,也只有将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公子都选上
,才能再择寒族之人。他家小六怎么也是五品兵部侍从官,且洛家在池阳亦是一等一的大世族,配公主自然半点不
差。
天巽缓声道:“这也只是昭示了父皇即将筹备新政而已。今日,绯儿断然不会选寒族。”
“公主殿下选谁都无所谓,只要小六安然便可。”洛自省低声应道。他可不想要会让他手足无措的弟媳。
洛自悟微微笑起来:“五哥,你多虑了。”
天离望着他们,忽道:“这驸马爷的人选可是举足轻重,恐怕要看皇姐的意思罢。”
天巽摇摇首,道:“未必如此。”
还待再言,便听丝竹乐声阵阵,显是宴席将要开始了。四人静下来,略整了整衣冠,慢步前行。
辰时初,筹备了两个月之久的桃花宴上人声鼎沸。各色俊美公子或两三人轻谈,或一群人集聚,或低言浅笑,或高
谈阔论,充满了生气。
坐在垂着竹帘的小暖阁内,洛自省巡睃四周,不止洛自悟,田骋、高维慎、洪瑜,甚至左将军秦勉都赫然在目。他
们或位高权重、或家世出众,身边皆围了一群人。“这不止是选婿宴,也是攀谈宴。”
“不少人尚是第一回入宫,选驸马希望渺茫,自然还是谋个官位实在。”天巽道。
天离坐在他们对面的玉案后,接道:“数百人在此,也委实太多了些。”
“我还觉得少了呢。”便听有人轻柔一笑,优雅无比地走到天巽身侧。
三人看去,正是略施脂粉、清丽高雅的馨芸公主天歆。
“二皇姐不担心人太多,绯儿反而不好选么?”天离轻笑起来。
天歆裙裾微动,跪坐于案边:“人若少了,便缺了份缘。你我也不知,哪个才是绯儿的有缘人罢。”
“皇姐说得是。”天巽点点头,“算是让绯儿多认识些人也好。”
他话音方落,和王天艮、析王天震便携着内殿进来了,也都寻了适当的位置。
简单寒暄过后,洛自省自顾自地斟茶饮将起来,天巽望了一眼天边的圆月,微微一笑,吩咐侍从先端过一些小点心
,给他垫一垫。
不多时,帝后与德妃驾临,天潋相陪。
众人伏地行礼,益明帝心情极好地挥挥手:“都入座罢。”
洛自省坐下时,感觉到天潋的目光,抬起眉望过去。
天潋却移开了视线,看了看天巽,眉头微蹙。
“朕的两位驸马怎么不在?珞儿也没来。”环视四周,帝皇疑惑道。
天潋与天歆均躬身行礼。
“父皇,珞儿在家中闹事,不愿绯儿前来,驸马便邀了许家驸马一同训导。”
“是,这孩子就担心绯儿受委屈,一时也想不开。过一阵便好了罢。”
没想到陈珞还闹起来了,洛自省暗暗琢磨。莫不是因为他闹得厉害,天潋才无力过多干涉天歆挑的人。而且,还留
了个陈绯万般不愿出嫁,子女皆与长公主不和的印象。
益明帝叹了口气,道:“不久前,珞儿也来恳求朕停办选婿宴。他担心绯儿的身体与往后的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
。”
“能由得绯儿的意思,想必珞儿也不会反对了。”皇后柔声宽慰道。
德妃微颔螓首,笑道:“陛下,今天可是好日子。”
“梓童和爱妃说得是,绯儿可妆扮好了么?”帝皇的神色缓了缓。
“是。”以百鸟朝凤长屏风隔开的暖阁内进中,传来陈绯的声音。
原来在帝后与德妃到来之前,她便已经在此等候了。
侍从们立刻慢慢卷起竹帘,移开屏风。
落在皇室与阁外众人眼中的,是位婉约柔弱的绝色美人。便见她云鬓如墨,青丝如瀑,蛾眉淡扫,凤目幽幽,樱唇
点朱,冰肌玉肤,虽透着几分病态,却又异常惹人怜爱。她在众多的视线中优雅立起,随着她的动作,两支白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