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槐是个侠客似的的脾气,对人很是爽快。他不与陈远生虚礼客套,上来直接就试陈远生的声音和功底。他是白纸一张,赵槐只能从头开始教。好在陈远生嗓子不错,领悟能力,一个下午就把一折《再世红梅记》的身法学得似模似样。
赵槐有点话痨,练完之后就拉着陈远生家常里短地唠嗑。
他嗓门实在有点大,陈远生不得不离他远点:“你当我刚刚在干什么?我找了个高人叫四象法师的给算了算,他说我这屋子风水不好,要改格局。我告诉你这个四象法师是个厉害人物,你们圈子里好多人都信他。”
陈远生敷衍地笑了一下,他知道人年纪大了难免迷信,却不太想接话。赵槐开了这个话题,就一路喋喋不休起来:“你别不信。圈里有个女艺人找四象法师求子,前不久就真的怀上了,你说多神!”
陈远生嗯嗯应了几声,是在苦于无法脱身,所以当电话响起来的那一刻,他心里大念阿弥陀佛,赶快接起来。
电话是周蕴打来要请他吃饭,陈远生本来还犹豫了一下,眼角瞄到赵槐,一个哆嗦赶快答应下来。
陈远生开着他的小本田往两人说好的餐厅赶,电台广播正在播报最新的娱乐新闻。吴仲言在车震门和婚变门之后首次回应媒体,提到他和姜郁的情变。他提到自己和姜郁已经在一个礼拜之前签字离婚,现在两人已经再无瓜葛牵扯,并且言语之中暗示是姜郁出轨在先,他伤心失意之后才和嫩模交往。陈远生听得直乐,这演艺圈的人真是现实得可爱,哪怕是夫妻,也是没有情面可讲的。
到了目的地,陈远生刚刚泊好车,就收到阮百行的电话。他给这位资本家设置了专用的铃声,是上回他故意气阮百行时偷偷录下来、阮老板气急败坏喊他名字的声音。所以尽管陈远生觉得接他的电话准没好事,还是心情无比舒爽。
“在哪呢?这个时候怎么不在公司?”阮百行的口气平淡,似乎是例行公事查岗。
“约会呢。”陈远生嘴巴翘起来,补了一句:“和女的。”
“马上回来,开会。”阮百行压低声音说话听起来很有压迫感,陈远生以前一听他这么说话,立马就会服软、怕了。可现在他是胆子比天还大,嘻嘻笑:“老板,有什么事你跟咪咪说,我脑子被撞过,记不住事,说了也白说。”
阮百行似乎是忍了一阵儿,终于发怒:“我倒想把你脑子劈开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有问题。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动姜郁,你转头就又去爆料。别太过分,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怎么着你么?”
“天地良心我爹做证,我真没这么想过。姜郁啥事儿我都不知道,您查清楚点,可别冤枉好人呐。我如今在您手下混食,那是战战兢兢忠忠心心,比摇尾巴的狗都向着您。”
阮百行忽然觉得拿这样的陈远生毫无办法,怒气也去了些,最后简短地撂下一句:“半个小时后我要在公司见到你。”接着就挂了电话。
陈远生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说了一句:“慢慢等着吧阮老板。”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插,推开餐厅的门走进去。
陈远生被领到包间里的时候,周蕴已经到了有一会了。她其实还觉得有点尴尬,握着刚买的娱乐周刊的手有点发潮,看见陈远生进来,赶忙站起来。陈远生礼貌地对她笑一下,坐下来说:“好久不见。”
其实他们一个礼拜前才见过,但在那之前,他们也许从来没想过两个人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饭。对于这一点,周蕴心里十分感激陈远生的大量。
“怎么,点菜了吗?”陈远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三年没来了,有什么好介绍?”
周蕴嘴巴动了动,刚刚要说话,又被陈远生截下:“那些事一个字都别提,否则这饭吃不了。”
周蕴只能硬生生把道歉的话忍下来,给陈远生介绍菜色。等上菜的时候陈远生无聊,把周蕴的娱乐周刊翻起来看。不看不要紧,可这一看之下,脸色都变了。他合上杂志,沉着脸问周蕴:“这周刊上爆料说姜郁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我……”周蕴犹豫不决,咬着嘴唇半天才说:“是真的。”
陈远生伸手理了理衣领,脸上神色不定,最后拿眼睛使劲看周蕴:“你知道得可真清楚。姜郁现在大好前途,也舍得生孩子?”
周蕴点点头,她和姜郁私交算是不错:“在这之前郁姐还怀过一个,吴仲言就说前途大好,这个当口不能要孩子,逼着郁姐把孩子拿了,可转头就找了个嫩模给他怀了一个,两个人这样才闹翻了。”
不知怎么,一顿饭陈远生吃得心乱如麻,吃到一半阮百行又把电话打过来,他来了火气,接起来不待阮百行出声,就对着电话吼:“烦不烦啊!好好好,就是我爆料行了吧。我这是帮您呢,姜郁混不了演艺圈,就给阮家乖乖当豪门奶奶。你得谢谢我!”
“那就多谢了。”阮百行这回倒是气定神闲了。也不晓得这资本家不知刚刚打听了什么消息,陈远生冲他吼也不生气,只说:“你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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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陈远生和周蕴都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两个人居然能重新友好起来,简直有做回好朋友的架势。二人重新熟稔起来的原因之一却是因为公司正在为陈远生筹备专辑,准备打造陈远生为全能艺人,而他的唱片发行正是周蕴所在的华悦。用老人带新人是唱片行业的一向习惯,所以在周蕴即将发行的新专辑里,她和他合唱了一首歌曲,并且一起跑了好几个综艺节目通告。
陈远生不晓得怎么公司突然有了给他出专辑的计划,光是电影那头已经搞得他焦头烂额了,现在还要抽出时间来录音,也实在太看得起他这个刚刚复出的人了。但是阮百行向来喜欢烧钱,陈远生才懒得替他操心。咪咪对于此表现得很是兴奋和激动,她现在已经把陈远生完全当成小鸡护在羽翼下,因此很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觉。
陈远生和周蕴的合唱作品作为周蕴新专辑的第二波主打,已经在各大电台开始打榜,借着周蕴的人气、杨秀的新片的声势和当年那场车祸的缘故,陈远生的网络引擎搜索排名噌噌噌往上涨,俨然当红炸子鸡的派头。咪咪说给陈远生听,他还不信,直到咪咪拿回一张知名时尚杂志的二十周年晚宴的邀请函,并给他看了赞助商提供的衣服,陈远生翻着标签看了一眼,不由得啧啧一声,才开始意识到也许他真的要红了。
主办方安排了陈远生和周蕴一起走红地毯,位置也是挨着坐。陈远生对娱乐圈里这几年间出来的人物不大熟悉,也只能跟周蕴聊天。由于等下和周蕴还要表演,他饿着肚子不敢吃东西,整个人心不在焉。周蕴不晓得紧张还是腹泻,厕所跑得很勤快。陈远生看着周蕴问她:“你是不是得了厌食症啊,什么东西都不想吃,瘦得这么厉害!”
“太紧张了,怎么敢吃东西!还有两个礼拜我的新专辑就要正式发行了,要是胖了一点,经纪人准得掐死我。你也知道现在的电视屏幕有多苛刻,无论你多瘦,电视里看上去都是肿的,更何况我这个脸型,还有点BaBy Face。”周蕴懊恼地说,她看着陈远生的脸,羡慕道:“你这脸倒是削得不错,韩国的技术还是比国内强。”
陈远生立刻无语地闭嘴,后悔怎么能跟女明星讨论减肥事宜。他一偏头,却看到一个人跟他挥手打招呼。
陈远生想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个人是阮百锋,大资本家的堂弟。看到他陈远生知道阮百行肯定也来了,眯着眼睛一搜寻,果然在最前排的桌子那儿,阮老板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挨着姜郁坐着,陈远生立刻把眼光收回来,他懒得看。只不过陈远生倒真是佩服姜郁,如今流言匪语甚嚣尘上,她还不失仪态的来参加晚宴,恐怕等会儿后台媒体群访她是会被口水淹死。
阮百锋不见陈远生有什么动作表情,跑过来跟他打招呼。阮百锋与他堂哥脾性很不一样,是个天真心善的人,阮百行把他保护得很好。而阮家人里,也只有阮百锋还挺喜欢他。
“陈哥,好久不见!”阮百锋高兴地冲他笑:“回来也不来找我,我挺想你的。”
“前段时间太忙。”陈远生也挺喜欢阮百锋,于是说:“那找时间约出来吃个饭。”
“好,叫上我哥一起。你们原来多好的朋友啊,结果你一走,三年都不联系。”
陈远生听得眼角抽搐,到没怎么难过,只在心里默默吐槽,要是阮百锋知道了两人的真正关系,估计下巴都要找不到了。
因为恰好陈远生正在拍戏,周蕴打电话给来让他去给她新开的夜店捧场,是咪咪接的。在她听说前去捧场的人中不乏圈内的大制作人、大监制,便理不得陈远生的意见,两眼放光地答应下来。
收工之后,陈远生照例是被要求严苛的杨导折腾得两眼发晕,只剩下点力气把自己摔进车里,等咪咪开车送他回去。咪咪小眼睛提溜一转,一鼓作气把车开到了周蕴新开的夜店那里。
陈远生在车里睡着了,咪咪把他拍醒。他睁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一揉,才确信这里不是自己家,而待他看清地点之后,脸色变了变。咪咪丝毫没有察觉,还兴致勃勃地给陈远生介绍今晚他会撞见哪些圈中大佬,并说:“这间夜店以前是姜郁的产业,她闹出事情之后就被周蕴给盘下来了。”
对于这点,陈远生自然知道得是一清二楚,店面已经彻底装修过,完全看不出当年的蛛丝马迹。这个地方,陈远生是一点想踏进去的欲望都没有。那些所有虚情假意的过往统统由此而始,险些让他病入骨髓,无药可医。
陈远生声音冷冷的:“咪咪,回家,我今晚不想应酬。”咪咪瞪大眼,呵斥道:“哪有你这样的啊,我已经答应人要来了!你晓不晓得演艺圈除了实力,最重要是人脉,你不肯花时间应酬,怎么能够红的起来?”咪咪喋喋不休地一直说,陈远生后悔没有随身带着耳塞。这时候周蕴这个老板娘从里面出来,瞄见了陈远生的车,一路笑着走过来。
她很高兴陈远生能来,感激的话冲口而出。陈远生突然觉得,周蕴在圈子里也不容易,怕是正在交心的人一个也没有,要不然怎么会和自己的关系稍一好转,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单薄的友情,还心存感激?
可能是因为周蕴明白,陈远生可以恨她,却永远不会对她虚情假意。
陈远生实在没办法,只能跟着周蕴走进夜店里去。开业之夜,店里全是周蕴请来捧场的,几乎可算是唱片圈里的聚会了。周蕴也明白陈远生不喜欢也不擅长于和人交道寒暄,特意领他到大厅角落里的卡座去坐一会儿,说:“你先坐坐,我忙点事儿就过来,等会儿介绍台湾的金牌作曲人给你认识。你旁边的包是我助理给我准备的,里面有几本杂志可以翻,要喝酒的话就吩咐,别跟我客气。”
陈远生随意地应了两声,他打算坐一会儿就溜之大吉,这地方能少待一秒是一秒。坐了一会子实在无趣,就去翻手边的帆布包,果真有一打八卦杂志和时尚周刊。他把书一股脑翻出来,不小心把包里其他东西给顺带了出来。陈远生连忙捡起来,一看却皱起眉——那是半包纸尿裤。
陈远生把东西又塞回去,心里充满疑问,他不晓得周蕴为什么要用这东西,难不成她也偷偷生了小孩子?
这个想法打得陈远生一个冷颤,他定定神不让自己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却也再不想在这干坐下去,喊上咪咪就要走。咪咪瞅着陈远生的脸色,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触到了他的逆鳞。阮百行曾吩咐她说陈远生怕是心里有好多难解的疙瘩,要她格外注意,她便什么都不问,小心翼翼地跟出去。回程的车上陈远生的脸色渐渐好了点,咪咪才敢跟他说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刚刚我在夜店里看到姜郁新请的那个小助理了,想是应该姜郁也在。只是她如今怀了孕,还来泡夜店?”
“也未必就是真的怀孕了,小道消息吧。”陈远生随口说道,神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因为刚刚下过雨的原因,公路上一片亮晶晶,夜里四下安静,只剩下风一丝丝吹着的细微声响。咪咪突然想到:明天就是四月二十三,正是三年前陈远生出车祸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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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佳途是个十分严于律己的人,什么时候吃饭、什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上厕所他都安排得一丝不差。他的情绪永远是波澜不惊,不暴露自己的好恶。只有陈远生知道,因为他的脆弱难过,统统在一天用尽了。
四月二十三日。
陈远生知道自己陷在梦魇里,又粘又腻的液体从压在身上的尸体里流出来,他的胸腔剧烈地收缩,犹如针扎。他知道这一切已经过去,不过是梦而已,可就是醒不过来,眼皮像被粘住了,人裹在茧中,只剩下无尽地窒息感。他一个人兀自挣扎了好久也不能得救,最后是被路佳途大力摇醒的。睁开眼睛,陈远生看见路佳途红着一对眼、手里拎着啤酒打着酒嗝说:“起来了,等会要出门。”
陈远生做了几个深呼吸,打摆子似的抖抖手脚,然后才坐起来。他对着路佳途笑:“你做好准备了吗?”
路佳途又喝了一口,把袖子撸起来:“别笑,像哭一样,真他妈难看。”
陈远生嘴巴动了动,一个枕头丢过去:“别说我。你也别喝了,我不想再出一次车祸。”
路佳途定定神,嗯了一声,说:“我去洗个澡,你等等。”
陈远生看着路佳途走出去,忽然觉得有点冷,又把毯子在身上裹了一圈。
每年的四月二十三,都有当年车祸中丧生的张少荣、薛明丽的影迷从全国各地赶来,为他们扫墓,举行各种纪念活动。两人被葬在青山公墓,在地底下做了邻居。
回国后,陈远生不止一次想来这里看看他,可总被这样或那样的事绊住,路佳途也一直不提这茬儿,陈远生也就不主动说起。
路佳途开着车绕着墓园转了好几圈,终于等到关门时间。他一早就和守门的打好了招呼,送了了两条好烟,那人便同意在人走光了之后偷偷放他们进去。
张少荣的墓前堆满了鲜花和礼物,三年过去,他的影迷还是不曾忘记他。陈远生不得不承认,张少荣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哪怕是自己无端端被用作替他挡箭的靶子,他还是一点也恨不起来。
路佳途动手把那些花、礼物收拾了一下,腾出正中的位置来摆放自己带来的香槟色玫瑰。
路佳途回头对陈远生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小叔叔是个很自恋的人,总觉得人人都该爱他,所以送他玫瑰,他就最开心了。”
他在墓地前坐下来,仔细端详着墓碑上的照片,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希望人人都爱他,唯独不许我爱他。”
陈远生关于路佳途,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是个孤儿,中学时被张少荣资助,送到香港念书。他后来交了一个韩国女朋友,便考去韩国念研究生,工作了几年后辞了职,最后还读了博士。
夜深人静的墓园里并没有阴森可怖的气氛,反而是一片安宁祥和。睡在这里的人都是归家的游子,获得了永远的平静与幸福。陈远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那个时候死的是自己,张少荣活下来,那么好多人的痛苦可以释怀,也许阮百行可以和张少荣重归于好。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张少荣找他谈话的内容。
那是他从别墅搬出来之后的一个礼拜。对于他莫名其妙消失整个星期,似乎大家都没有察觉,就连平时管他管得很厉害的经纪人也没说什么。甫一到公司,经纪人就把他的近期行程安排拿给他看,除了一早定下的电影,还有五部电视剧。经纪人告诉他正在为他在这几部电视剧里争取角色,由于要试镜,希望他把剧本都先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