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秘密,只觉得这个整日对着自己笑得假意的少年,仿佛不曾快乐过一分一秒。昨儿他紧握他的手,那手心的温度依然
凉得如寒冰一般,当时他便不忍了。
想来终究是深深爱过的人,又怎么忍心冷落他一辈子?即便对方犯了错,可心里早已留了那么一块地方给他,又要怎么
才能将他从心里赶出去?本以为原谅离慕染是比登天还难的事,至今方才明了,真正的难事其实是不再爱他。
所以他做了前所未有最大的让步,他终究选择了原谅慕染,只是突然间发现,他的世界似乎早已离不开他,偶尔静下心
来想许多事,会猛然意识到,自己极端的惧怕失去那个人,他常问自己,“宫泽锦啊宫泽锦,没有了离慕染你就活不了
了吗?”而后竟可悲地发现,没了慕染做什么事都已无心,活着亦等于死去。
倒不如原谅了他,从此以后好好爱慕染,加倍地爱他,将对泽榆的愧疚全部补偿在慕染的身上,也好让泽榆去得安心。
他本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这么做了,偏生在这个时候又出了桩大事,闹得朝堂之上众大臣纷纷上奏折弹劾离慕染,却
是那厢安亲王府深夜闹了命案,堂堂宁王死于灵堂之内,死相极为难看,仵作断定乃被人用麻绳活活勒死,再用三尺白
绫悬梁吊起,制造出自缢的假象。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慕染,只暗自心说此人本是有前科的,若不是先前皇上一直护着他,也没他那么好命能活
到今日,如今离慕染失宠,倒要瞧瞧他如何再逃一劫。是时众臣还不知离慕染又已重获皇宠,只道要除这么个祸害,不
趁此刻更待何时。
而那个时候,慕染孤自站在绛雪轩的窗户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花红,半晌才阴测测地道出一句,“王爷,我送些人下
去陪你可好?”
第46章:大殓仪式
那日皇上在早朝之上并未明确表示要如何处置离慕染,只下令先革去其一切职务,将之禁足于绛雪轩内听候发落。
众臣心中不满,心道慕染先前失宠,虽对外宣称抱恙在宫调养身息,实则已是被宫泽锦打入冷宫,禁足绛雪轩内。如今
宁王被杀,摆明了离慕染是最大嫌犯,而皇上却对此置之不理,不过是将一条禁足令由暗转明,实在叫人感到心寒。
然而皇上态度明了坚决,一声“退朝”则早早地将早朝结束,而后起身匆匆往后堂离去。
早些时候慕染向他表示想要回去离府,他没同意,却是使人将他送回了绛雪轩,嘱咐其好生养身子,莫又让人穷操心。
可转眼竟出了这档事儿,想来昨日宁王才与慕染起了矛盾,今早便传出对方的死讯,就算他想不怀疑慕染都难。
对于宁王,确是没什么深厚的兄弟情,当年宫泽锦顺利登基以后本也想过将那群兄弟处死,可终是念在手足之情上,除
非几个罪无可恕的,其余皇子皆被派到了边疆当了藩王,独留一个小王爷宫泽榆。如今宫泽榆已死,他身边也没了信得
过的兄弟,只是宁王再怎么该死,也不该由离慕染来杀死他。
宫泽锦已在绛雪轩内静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慕染始终站在他的身旁,亦不敢吭声,瞧这人的脸色,分明就是不太开心的
样子,只是他也真是奇怪,有事却不说,净是埋在心里头,叫人琢磨不透。
一盏茶后,宫泽锦这才将手中茶盅放回桌上,而后抬眼淡淡地扫了慕染一眼,复又垂下眼睑,沉声启口,“慕染,宁王
死了,你可知道?”
慕染的神情极淡,倒是瞧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反问,“皇上今儿前来就是为了告诉微臣宁王死
了?”他轻然牵动了一下唇角,笑得略显暧昧,“还是说,皇上,您其实是想知道宁王是怎么死的?”
宫泽锦并未看他,目光专注地落在桌上的那只空了的青花瓷茶盅上,望着杯身的花纹,他的嗓音似是更低沉了几分,“
仵作说了,宁王是被人用麻绳勒死的。”
“哦?”慕染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调,眸中暗藏着一丝杀气,但是宫泽锦没看到,他只听慕染幽幽开口,口吻间倒是不含
丝毫心虚,反是显得正义得很,“宁王怕是得罪了什么小人,才能惨遭毒害吧?”
宫泽锦忽而回过头,深深地望入慕染的眼中,“那么依离爱卿说,那个小人会是谁呢?”他不禁有些恼了慕染,此人总
是如此,明明是自己干的好事,却又能如事不关己一般装起无辜,每每瞧见慕染这副姿态,他总忍不住要对他生怨。
慕染见宫泽锦眸中的厉色,竟是略显惶恐,而后定下心绪笑起来,“这个微臣便不好说了,凶手究竟是何人,还是要由
刑部的大人们说了算。”
宫泽锦不愿与慕染继续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慕染,你老实告诉朕,宁王是不是你杀的。”
慕染的脸色一变,笑容顿时褪去,他说:“皇上若是心里早认定了臣就是凶手,又何须再来这里问我呢?直接将我打入
天牢不就成了?”
宫泽锦闻之不禁凝眉,胸口聚了一股怒气,若是换作以前他早就化作一个巴掌打上去了,而今日他却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慕染甚至可以看得出,宫泽锦是在刻意隐忍,沉默了须臾,忽闻这个向来阴晴不定的君王竟用很平缓的语气道:“慕
染,不要顶嘴。”
他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宫泽锦是在给他机会,于是便顺着对方的意思扮起乖巧来,“是。”
宫泽锦忽而立起身,站在慕染面前凝视着他许久,方才又问道:“朕最后问你一遍,宁王是不是你杀的?”
慕染一双动人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口吻坚定,“不是。”
至此,宫泽锦紧绷的表情似乎才松弛了些,微微扬起唇角,他说:“好,我相信你,但愿他日真相大白,真如你所言,
你是清白的。”言下他合上双眼,不久又睁开来,“若是叫朕知道你骗了朕,后果自负。”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慕染依然杵在原处,怔忡地望着宫泽锦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迷惘,“为什么?”他突然扬声,极其困惑地问道:“皇上
明明就认定了我是凶手,却又为何还要因我的一句‘不是’就无条件地选择相信?”
宫泽锦顿时止住脚步,却并未回过头来,只是背对着慕染低声道:“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能相信你?”他有些自嘲地笑
了笑,“朕希望到最后事实能证明,之前是朕错怪了你,而你并没有欺骗朕。”说着,他再度抬起脚步,朝着殿外而去
。
待宫泽锦完全远去,慕染这才痴痴地笑起来,笑声何其癫狂,碧莹听见这笑声赶忙冲进屋里,却见慕染一副歇斯底里的
模样,她瞧了有些害怕,自上回左栩因她挨了一顿板子以后,这丫头就对慕染格外畏惧,生怕自己又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到头来反倒连累了别人。
碧莹一直站在门边,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离开,只好在慕染的笑声下将头垂得很低,待慕染笑得累了,方才颤着声问
道:“公子您还好么?”
慕染这才注意到门边的小丫头,他认得她,这丫头便是那夜左栩拼了命保护的丫鬟。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他淡然地朝
碧莹投去目光,而后问:“碧莹,你很怕我吗?”
碧莹一惊,连忙摆手道:“不、不是,碧莹只是……只是怕又一不小心惹得公子不高兴。”这话说到最后竟声若蚊蝇,
慕染瞧着小丫头此般模样,不禁一笑,招了她过来。
碧莹款步行至慕染面前,他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来,可碧莹哪敢坐,只傻站在原处,慕染倒也没说什么
,只一把拽了她坐下,后柔声道:“那天我心情不好,可能吓着你了,你该不会还怪我吧?”
碧莹猛然抬眸,惊恐地摇头,“碧莹不敢。”
慕染又莞尔一笑,“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从我从安亲王府回来,灵堂那边都是谁看着的?”
碧莹一愣,略显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碧莹也不是很清楚,但听其他宫里的丫鬟闲时提到,说好像是明太傅接手了灵堂
那边的一切事务。”
慕染垂下眼帘,含笑细语,“是明烬啊!”忽然间,他潋滟的双眸中闪过一道残忍的光色,只是稍纵即逝,碧莹未能捕
捉到。
“去吧,我有事再叫你。”慕染打发了碧莹,继而孤自一人走到窗边,太阳已完全东升,今日的骄阳格外明媚,他望着
御花园内梅树上的残雪,忽然觉得白色上映上两点殷红,竟也那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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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时分,齐王上完茅房往回走,忽在中庭巧遇明烬,他揉了揉双眼,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便笑问:“明太傅怎会这
个时候过来?”
明烬只是有礼地微微一颔首,淡然道:“我来处理些事。”
齐王了然地应了一声,“那么本王便不打搅明太傅办正事了。”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语般地呢喃,“我还是回去
睡觉吧,困死了。”
待齐王回到屋里,只觉扑面而来一股清香,甚是好闻。是时他困得厉害,也没怎么在意那股奇特的味道,只在迷蒙间倒
在床上,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翌日本是泽榆大殓和出殡的日子,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场,就连慕染都被大赦取消禁足令一日,至安亲王府参加出殡
仪式,偏偏齐王却迟迟没有出现。
宫泽锦到的时候众人跪拜三呼万岁,这日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显然还在为泽榆之死而难过,加之宁王遇害,则更让他
心烦得紧。
不期然地与底下的慕染四目相对,他平静地凝望着他一会儿,复又将目光移开了去。淡漠地巡视了一下四周,轻微抬手
,他道:“众卿家平身。”而后侧首问辽王,“怎么没瞧见齐王,他人呢?”
辽王向前迈了一步,恭敬地回道:“回皇上,臣一早就没瞧见齐王了,也派了人将王府找了个遍,却依然不见其踪影。
”
宫泽锦听他如此一道,心里暗自有些慌乱,“可找清楚了?”
辽王郑重颔首,“确实是各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齐王。”言至此处,他亦觉得此事蹊跷,便道:“依皇上看,
会不会齐王也是出了事儿,就像宁王一样?”
宫泽锦微眯了眼,狭长的凤目中瞬间射杀出一道骇人的光色,“来人,给朕再去找一遍,任何地方都不可放过,势必将
齐王找出来,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伴着皇令下达,一群侍卫纷纷领命而去,宫泽锦在座上静坐须臾,忽见底下殷雪肿着双血红的眼睛,似乎仍沉浸于痛苦
之中。宫泽锦一时不忍,下令不再继续等齐王,时候也差不多了,误了时辰反是不好。
于是大殓仪式正式开始,早些时候泽榆刚死那会儿,宫泽锦便派人送了最顶级的金丝楠木棺到安亲王府来,这些日子以
来,泽榆一直躺在那口棺材里,那时殷雪每日都守着一口棺材,哭得实在是令人心碎,宫泽锦曾特地上府上来探望,见
殷雪这般痛苦,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想来殷雪与泽榆的婚事还是他给赐的婚,如今泽榆这么快就去了,却留下殷雪与一个未满月的孩子相依于世上,殷雪年
纪尚小,竟过早的成了寡妇,从此必当挂着个“安王妃”的头衔独守空房一世,说到底宫泽锦亦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那些日子殷雪哭得厉害,曾经出现间歇性失明症状,宫泽锦特地传了太医来为其医治,并下令即日起至出殡之日不准殷
雪再来泽榆的棺旁了,免得她一瞧见泽榆的尸体又哭得停不下来。
金丝楠木棺被安置在一辆华丽推车上,被几名奴才一同推了上来,棺盖还未上钉子,宫泽锦原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殷
雪再瞧上泽榆最后一面,可这会儿见她神色悲绝,竟是略显担忧,于是开口询问,语气中透着无限关怀,“安王妃可还
好?”
殷雪对上宫泽锦的眼,而后轻然俯身,低声道:“回皇上,臣妾还好,恳请皇上准许臣妾再见王爷最后一面。”
宫泽锦微微颔首,神情亦是悲切的。殷雪福身谢过,而后缓缓行至棺木旁,一时间竟是没了勇气,心中不免害怕,这一
面过后将是永别,思及她嫁与泽榆以来的整整一年,她又何尝不知在泽榆心里有着另一个人,但她仍旧深爱着那个温柔
的男子。
殷雪至今仍然记得,有一回她同泽榆谈起生死的问题,当初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问道:“假如有一天爷最爱的那个人
死了,您会不会哭?”她话里的那人自然是指那画卷中的离慕染,而当时泽榆心里想的应该也是慕染,只见他双目含情
,语调坚定地道:“他不会死在我之前。”
泽榆没有注意到,那一天他用的是“他”而不是“你”,也就是说,在泽榆的心里,最爱的那个人终究是离慕染而不是
殷雪。
那一刻她很想哭,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后来殷雪又问:“爷为何如此笃定?”
泽榆歪了歪脑袋,似乎真有很认真地在思考那个问题,半晌之余方才答道:“泽榆本该死在十年前,这条命若是能用来
救心爱之人,却也是值得。”
那个时候殷雪便知道,终有一日宫泽榆会离开自己,纵然不必过早去谈论生死,却也终会离去,其实生离和死别一样令
人痛苦。
棺盖被一点点挪了开来,殷雪心想:到最后,你终是为了心爱之人而死,也算是应了你当初所说的话。她侧目瞥了不远
处的慕染一眼,眸中的光色却是柔和了些。
“因为泽榆,我也突然很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这话显是对着慕染说的,只是隔了一段距离,对方根本听不到。
再回首时脸色骤变,宫泽锦所处的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殷雪脸上所泛起的惊恐神色,同时她身侧的那名开棺的奴才亦是
惊愕地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极大,就差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宫泽锦敏感地意识到情况不对,刚站起身只闻殷雪一声惊叫连连向后退去,而后脚下一个趔趄就要倒去,幸好离她最近
的明烬在其身后扶了一把,这才算稳住了殷雪的身形,没叫她摔个四脚朝天。
宫泽锦速速赶至棺材前一探究竟,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见那一口宽敞的棺材里竟躺着两具尸体,一具自然是泽榆的
,先前已被换上了锦衣,身上还盖着一袭罗衾,而在他的边上却躺着另一具尸体,面色苍白,一身白色睡袍,心口处染
了大片血迹,血液散开竟如一朵妖冶的花开在漫天雪地里,正是齐王。
宫泽锦不禁拧起眉头,立刻唤人将齐王的尸体抬出来,之后殓礼继续,那日殷雪依然哭得很伤心,她一直守在棺材边不
愿离去,宫泽锦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便使人硬将殷雪拽了开去,下令上钉封棺。殷雪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使命唤着泽榆
的名字,却终究唤不回他的魂。
而由于齐王之死,泽榆的出殡仪式推迟,事后仵作验过齐王的尸体后,道齐王才死了没多久,死亡时间约莫是四更左右
,死因是被一剑刺穿心脏。
宫泽锦闻之却要生疑,齐王的死因竟与泽榆一模一样,不知凶手当真是无心还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