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再呆在这里……
也不想面对这个女人……
他想……他想——父皇……
“怎么?”
那女子的声音忽然温柔了起来,柔柔的,像是安慰着爱哭的孩子的母亲。
“害怕了么?”
杞月看着她突然变得清澈的眼眸,抿着唇,不言语。
女人忽然扬手指着一个昏暗墙角,眼露疯狂。
可那声音,却是更加温柔了,诡异的差异,听起来有些阴寒之感。
“别怕,有它在那里陪你呢!”
杞月没有转头,依旧是直直的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的疯狂和不甘交织在一起,遮住了最后的死寂。
其实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从一开始,将她囚禁在这里的时候就知道。
那是一具骷髅,一具,还未成年的女子的尸骨。
也是,在她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看着它啊,看着啊……”
与一具尸骨相伴数年,纵使是有着皇后的心机,也是受不了的吧。
杞月看着她眼中的疯狂渐渐化为茫然,忽然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想见你的孩子么?”
她抬起头,眼中是满满的茫然,还有某种奇怪的执着。
“孩子……”
“孩子,快过来,过来母后这里……”
女人朝杞月伸出手,不顾沾着稻草的发,傻笑着,呼唤着。
杞月见她的神志已完全丧失,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渐渐恍惚。
曾经,有个什么人,对他说过……说过什么呢?
杞月微微侧着头,想着。
对了,小云姐那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明,你记着,造了多少孽,便要受多少罪,这笔账,老天爷会算的很清楚的。
那时的她,语调温柔的她,也是笑着的。
是笑着的啊。
纵使,她的两把短剑,都已穿过了他的胸膛。
第七十一章:王晨秦
“你说什么?”
龙夜寒拍桌而起,深紫色的眸子里满是噬人的深沉。
蓝香跪在御书房的桌前,战战兢兢。
“杞儿进了天牢?”
龙夜寒眯着眼,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寒意。
“是……”
蓝香的汗水沿着额角留下,吧嗒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殿下……小殿下还与王晨秦接触了……”
“接触?”
龙夜寒盯着脚边的蓝香,嗓音深沉的恐怖。
“那王晨秦到底做了些什么?”
蓝香连忙伏下身子,颤声道。
“属下不知……小殿下在房间周围布置了结界,属下……”
毫无声息的,一阵粉末在蓝香眼前落下,纷纷扬扬,蓝香低着头,颤抖不已。
“你,自己回千针阁领罚。”
“是。”
回千针阁么?
蓝香应着,眼眸里全是惊恐。
蓝香抬起头,眼前却已没了龙夜寒的身影。
……
“就是这个女人么?”
龙夜寒看着眼前的女子。深深地皱起了眉。
据他所知,这王晨秦在两日前便已成了病入膏肓的模样,可现在,怎么……
龙夜寒隔了几步远望着躺在床榻上的美艳女子,那红艳饱满的唇,那白皙光滑的肌肤,无一不说明这女子身体状况的良好。
无端端的,他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杞儿他,究竟做了什么?
龙夜寒蹙起眉,伸手在床榻边那暗红色的液滴上一抹。
这是——血迹。
“唔……”
我,还活着?
王晨秦缓缓地睁开眼,却觉得身体有些不一样了。
这两日都是使不上劲的身体,此时却有种精神百倍的感觉,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恍然若梦。
等王晨秦回过神,才发现床前竟站着个衣衫华贵的俊美男子。
美眸一敛,王晨秦快速翻身下床,问道。
“你是谁?”
紧张的她,并未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变回原先的甜美,而不是近日来的沙哑干涩。
龙夜寒冷冷一笑,眸里尽是寒意。
“你说朕是谁?”
王晨秦捂着嘴,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皇帝?”
“不错。”
王晨秦退后一步,掩着嘴,敛下眸中的复杂。
他是皇帝?他就是当今皇帝龙夜寒么?
姐姐……父亲……母亲……
无数话语涌上心头,只瞬间,便乱了她的思绪。
“朕且问你,杞儿到底做了什么?”
冷冷的寒气逼迫,王晨秦抬起头愣愣的看着龙夜寒,杞儿?杞儿是谁?
杞儿——杞月么?
她弯起眉眼,似乎笑了笑。
父亲,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第七十二章:凋零的杏璃花
王晨秦瘫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龙夜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忽然,笑了起来。
开始是微笑,然后笑容渐大,最后,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那一声声愈来愈响的笑里,却是分明的苦涩。
姐姐,姐姐……
你可曾料到,最终的结果会是如此?
可曾料得到,那冷情的皇帝,竟会在你逝去后,如此宠爱你的儿子?
王晨秦掩着嘴,任凭泪,流满面。
是喜,是悲,却是不能自知。
“嘎啦……”
未曾合紧的窗户门被风吹动着,几片雪花顺风飘进屋里,无声的,落了一地晶莹。
王晨秦望着那渐渐消融的雪花中的那片剔透的浅紫色花瓣,泪水迷了眼眶,眼前一片恍惚。
还记得么?
姐姐……
那年隆冬,你坐在亭中,琴音缭绕,雪花飞扬。
那个午后,你一身白衣,笑容温婉,几乎晃花了我的眼。
我躲在被雪花淹没了身形的松柏之后,看着你落了满身的杏璃花。
迷幻的紫,衬着你白色的衣,美得让人心颤。
我看着你,心脏闪过一丝奇怪的抽搐感,忽然的,便有点儿莫名的恍惚。
姐姐跟我,完全不同。
姐姐好静,而我,却是带着“淘气包”的小名儿长大的。
我喜欢浓烈到极致的红,那种鲜艳,最好能在第一时间刺伤别人的眼眸。
而姐姐,却是常年一身素洁的白,淡淡的,柔柔的,却是能够在无声中绽放出一种极致的空灵。
姐姐要什么都会有,而我,却只能得到一句冷冷的,“乖乖的坐在那儿便好”的话。
从小到大,父亲都会说,秦儿,你要是跟你姐姐一样就好了……
每当那时,我便会扭过头,撇唇不屑的说,姐姐有什么好,我才不要……
然后,父亲便会拂袖而去。
而姐姐你,便会坐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轻声安慰……
那一天,听到了你的琴,我撇唇,想。
要是我,便不会这么乖巧的坐在亭中抚琴。
虽是如此想着,可,心里却总也忘不了你低头弄弦的模样。
从那一天起,我觉得自己大概中了毒,中了一种名叫妒忌的毒。
可就在那时,在我明白过来之时,你唤着我的名。
你的声音向来都是柔柔的,还有点儿空灵,却跟你的笑容一样,带着如春般的暖意。
你用那种嗓音唤着,秦儿,过来……
我吓了一跳,身子一动,雪便从松柏上落了我满身。
你依然笑着,柔柔的笑着,然后轻轻的走近,伸出那双白皙柔软的手,拂去了我衣上的雪。
你说,秦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低着头,诺诺的不知该怎么答。
最终,也只能呆立在那儿,看着你的手在我的身上动作。
其实,从小到大,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姐姐……
我讨厌你的美貌,妒忌你的温柔,却又在受伤的之前之后,享受着你的保护,你的安慰,而且心安理得。
因为我常常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妹妹,受了姐姐的关照,那是自然的事。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然后,选妃的日子便近了。
第七十三章:凋零的杏璃花(二)
那是我最害怕的日子,可我知道,那也是父亲最渴望到来的时刻。
我害怕一辈子被禁锢在那小小的宫中,而我也清楚,父亲,要用我和姐姐其中一人的容貌换来一世荣华,一声富贵。
可,无论怎样害怕,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那一年,你十八,而我,刚满十七。
父亲和母亲——准确来讲是姐姐的母亲,坐在堂上。
我站在堂中,一身红衣炙热灼目,倔强的看着沉着脸的父亲。
而你,也还是一身白衣,素装清浅,站在那儿,亭亭玉立,如同一枝探出水面的芙蓉花。
父亲说,你们两人,要有一人入宫。
我愣了愣,下意识的,便将眼神投向了你。
我一向不喜欢你。真的。
可在为难时,需要帮助时,不知为何,却又总是在第一时间将目光看向你。
怕是习惯了吧。
毕竟,从小到大,所有的麻烦,所有的不顺心,都有你在。
于是,我看着你,眼神中,不知有没有带上祈求。
可是,那一回,你第一次低下头,也是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你站在那儿,沉默着,我隐约可以看到你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在颤抖。
我愣住了。
似乎是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般,我僵立当场,没了言语。
直到那时,我才忽然发现,没了你,我再无其他出路。
堂上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如此。
久得,让人忍不住有些心慌胆颤。
就在那时,母亲——呵,我是该称她为母亲吧,她,打破了那脆弱无比的、只在表面的平静。
她说,秦儿,就你去吧……
她下面还说了些什么,可我全都没能听清。
只有最初的那几个字,最初的那欢欣的语调,深深地敲痛了我的心。
我回过神,捂着耳朵叫道,我不去,死都不去……
她静默,你亦静默。
唯有父亲,走上前来,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母亲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语气么……现在想起来,是很平静的。甚至,有些阴冷。
我低下头,任凭眼泪模糊了视线,却是再不敢开口。
因为,父亲的话,在家里向来是无人敢违背的,他说了谁,便只能是谁。
所以那时,我唯一的期盼,便是父亲能选中你。
那样,我便能在宫外,过我想过的生活了。
但是,父亲的下一句话,便让我差点停止了呼吸。
依旧是平静的语调,依旧是冷静的语气。
他看着我,说。
“既然夫人说秦儿好,那,便秦儿吧……”
第七十四章:凋零的杏璃花(三)
那一句话,那四个字,我到死都忘不了。
他说,用平静的语调说。
“那,便秦儿吧……”
仿佛有风,呼啸着冰冻了我眼前的景。
那红,那绿,忽然的,便都成了灰白的茫然。
我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
父亲说,说,是我?
不可以的,我不要进宫,不要……
我在心里哀求着,也只能,在心里。
我感觉有些眩晕,然后,眼前的景物奇怪的晃动起来。
我错开脚步,稳了稳身子,却又被另一种困倦打倒。
可接着,一双手便伸了出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温度。
是姐姐么?
我想看个究竟,却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你的声音,柔柔的飘进了我的耳中。
爹,妹妹还小,就让女儿去吧……
紧接着,我的意识沉入黑暗,带着来不及问清的诧异。
等我醒来,已是在黄昏时分。
我从床上爬起,看向端着药碗刚从走进房间的你。
你的面容还是一样的沉静,一样的素美。
那微微抿起的唇,比白色陶瓷更加素洁的手。
你轻轻迈步,衣衫翻飞,垂下额头的青丝拂动着,在你光洁的额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夕阳落在你的脸上,竟让我有种莫名的恍惚。
如你一般的出世白莲,是不该到那污浊如斯的皇宫里去的。
不,或许,不是不该,而是,不能……
我低下头,看着丝被在我手中慢慢撰紧,忽然有些后悔。
从一开始,你便不是个会屈服的人,你的性子虽温婉,却又是少有的、内敛的倔强。
你从不会说谎,更不会与人虚与委蛇。
你的爱固然长久,可你的恨,也同样不能不计前嫌。
你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可那些人,却容不下染不上污浊的你。
你这一去,怕是……
秦儿,在想什么呢?
我抬起头,勉强一笑。
没想什么,姐姐……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肚,我皱着眉,扭过头去。
苦,我不要了。
怎么可以不要呢,秦儿今日受了惊,该好好补补才是。
你笑着,毫不在意被我打落的汤匙污了你洁白的衣。
我看着你弯起的唇,温婉依旧的笑,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乖巧,这么顺从,为什么连这种终身大事,都能毫不反抗的接受……
姐……
什么事,秦儿?
还是我去吧……
我低下头,不去看你诧异的眼。
秦儿不是不喜皇宫么……
我听见你收拾碗碟的声音,你的话,依旧温和平缓,不见波澜。
我低着头,轻轻的说。
姐……
第七十五章:凋零的杏璃花(四)
姐……
我听见了我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恍惚。
那万分熟悉的声音说。
姐……
我去,大不了,在选秀的时候找机会逃走就是了……
姐……你知道的,我会武功,还会……
一双手抚上的我的发,我抬头,跌进了你的眼。
傻秦儿……
你叹息着,眉眼中尽是怜爱。
一如既往。
傻秦儿,哪有那么简单的……
你轻轻将我拥入怀,顿时,幽香满鼻。
淡淡的,幽幽的,柔柔的,还有些容易被忽略的清甜。
那是,杏璃花的味道。
我垂下眸,第一次,伸出手搂紧的你的腰。
我抿着唇,泪落,不期。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我正在树下练剑,菊红跑来告诉我,你已当选了那第一美人。
那丫头絮絮叨叨的,嘴儿一开便停不下来。
她说父亲很高兴,在陈大人家多喝了几杯,如今正醉着呢。
她好像还说了,母亲,似乎有些伤心……
我静默,望着墙角灿烂异常的杏璃花,出了神,连菊红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一美人么?
我紧了紧手中的剑,手指竟不知为何轻颤起来。
父亲他,竟是不顾你的死活了么……
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才会笑的那么美,那么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