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神,直到手指上的血滴到洁白的毛皮上,鲜红一下子在脑海里肆虐地扩张。血腥的画面和绝望的怒吼清晰异常地在脑海里重现。每一道鲜红的抓痕,每一股喷涌的鲜血都如此清晰。
原来是只老虎,漂亮昂贵的白色西伯利亚虎,输了一场,竟然只剩下一张皮。这个,似乎差一点就成了我的结局。
我想笑,想要驱走脑海里腐蚀着我的神经的令人作呕的画面,想要躲开脑袋里轰隆隆的响声。不去想,不要想,不想就没有事了,我只是要活着,它也是为了生存,我赢了,就这么简单。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一遍一遍,为何还是无济于事,我只看到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男孩,绝望的空洞的眼神,嘶哑着喉咙不断地哭喊。
——无人理睬。
太远了,远得自己连碰都碰不到,又如何改变……
第十一章:生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妈妈,不是想忘就可以忘的,不是只要认为不是就不是的,这双手,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沾满了血污,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我以为我很冷静的,至少我不认为我应该害怕什么,可是我的手并不配合地发抖。我不敢再看一眼,像个胆小鬼一样别过头,强迫自己将脑海里的东西全部清除。
默然地站着,双腿像灌了铅,一步都移不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绷紧了我的神经——
是锁在抽屉里的手机,我不太用的,确切地说是很少记得把它放在哪里。
“喂?”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哥哥——”小凉?!
“小凉,你怎么了?”手机里传来异常清晰的抽泣声,像是拼命忍住的压抑哽咽,甚至清楚地传来恐惧的心情。
“哥哥,救、救我!”
“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我的心一下子揪紧,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我不知所措。
“听到了?”换成另一个悠闲的声音。
“你是谁?”听不出那个人的声音,“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你说什么?”这是哪门子打招呼方式?!
“净扬,我一直想让你清楚。”
“什么?”
“你会知道的,睡个好觉,晚安!”
“喂,等一下——”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绑架?没有人打勒索电话什么都不说。寻仇?那态度似乎太好了一点。莫名其妙,然而那确实是小凉的声音。只确定了那个人不是他,只要不是他,一切都应该不至于太糟糕。
恶劣的玩笑,费了我一晚上的思考,但至少驱走了噩梦。
然而第二天,小凉好端端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真的是好端端的,一点被人绑过的痕迹都没有。
我想是小凉的玩笑,尽管总觉得他不会是这样的人,又或者,昨晚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小凉,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昨天晚上?我没有出去啊,有什么事吗?”小凉抬起头,没有聚焦的眼睛亮得炫目。
“没有出去?”
“嗯,我吃过饭就睡觉了啊。哥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呵,没什么。”我随意地笑笑。
“哥哥,我们去吃冰淇淋!”
“嗯。”
“哥哥,这个给你,我喜欢草莓味的。”
我伸手接过小凉递过来的冰淇淋,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小凉衣袖里纤细的手臂上隐约可见的伤痕。
“小凉,你爸爸,是什么人呢?”我想我不会开口问的,然而竟然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听起来很俗很势利的问题,不知问出口是否显得肮脏。
“爸爸?”小凉惊讶地抬头,顿了一会才回答,“爸爸是议员。他总是很忙,但他很爱我,我知道的。”
尴尬的沉默,我突然后悔问出口的话。
“哥哥,上帝爱每个人的对吧?我们都会幸福的对吧?”小凉突然很认真地问我。
我一愣,然后点点头,尽管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但是上帝是爱天使的,我相信天使是会幸福的,尽管以前我连这点认知都是没有的。只有那些活在深渊里的人,就不需要去管他们的死活了。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小凉又问了一遍。
我突然想起他看不到,于是回了一句“是啊”,视线却无法抗拒地被对面暗处的镜头吸引,那一刻我痛恨我敏锐的视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我的生活,竟然一直暴露在这样的镜头下,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那个人的视线。
“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哦,我们走吧。”
“嗯,好。哥哥,等等我。”
没有精力去想小凉笑容下隐藏了什么秘密。只觉得好压抑,也不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学校的丑恶,这一次却让人难以忍受,这一次对自由的渴望变得超乎往常的强烈。
自由——多么美好的字眼。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又能救得了谁?
我现在的手,什么都握不住。
第十二章:净世无尘
夏日的阳光总是如此明媚,走在林荫道上的时候,思维竟也会慢慢地失去重量。
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随性地逛遍我憎恨的一草一木。
左顾右盼,竟没有看清眼前,有一堵肉墙狠狠地撞过来,直接把我掀翻在地。
罪魁祸首居高临下,正是这个学校那些公子哥儿里的第二把交椅——董抑。他一脸高傲地看下来,仿佛看一只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白白糟蹋了这么一个书生气味十足的风雅名字,这个人长得绝对称不上文弱,并且谙熟恃强凌弱之道,不学无术,吃饱了没事干就以欺人为乐,卑鄙无耻下流,这些词终究只能在心里头骂骂过过干瘾,我谁都得罪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走路不长眼睛,撞到大哥了。”我满脸堆笑,趁他还未发飚赶紧道歉。
“我当是谁,还以为你死了,怎么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董抑不屑地俯瞰我的脸,继而眼神瞬间一闪——
我了然于心地及时缩回撑着地面的手,不动声色地装作不经意抓了抓头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一脚踩空后咬牙切齿的表情。我一向记仇,几年前这家伙一脚把我的手掌碾到骨裂,我记得可清楚,竟然故技重施也不嫌老套。
“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要死也得跟大哥您知会一声不是?”我扬起嘴角轻快地挑衅。
董抑脸一沉,伸手拎起我的衣领,然后我的双脚就不争气地离开了地面。
“有种你再给我笑!”董抑的手缓缓施力,扣紧了我的脖子。
“今天一切静好,又没有当哭的事,出门又遇贵人,难道我不该笑?”我笑出声,他的反应实在好笑,只是笑容必定会因为脸上渐浓的青紫色而显得丑陋。如果可以选,还真不想被掐死,我苦笑,视线正慢慢黑屏。
昏过去也好啊,可董抑偏偏在前一秒收手,任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欣赏人濒死时的丑态,这是他的兴趣,谁让他打小跟着老爷子在道上混,难免暴戾。
脸上的肌肉许是笑得僵硬了,一时间竟是缓不过来,依旧笑得牲畜无害,这便犯了他的忌讳,我倒是开始后悔。
“给我留着条命,随你们怎么干,把这该死的表情给我弄掉。”董抑气恼的声音此刻倒不显得可笑了,只因那一句牵连了我的命。那群素来对董抑极尽巴结的小弟弟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最先过来一个矮个子,长相平平,交代不清,唯一出彩的是那一双眼,写满了装腔作势的阴鸷。
“这个我最拿手。”他阴笑,凑近我的耳边,似是警告地说,“不要太早求饶哦,这样太没意思了。”
我缓了口气,调整了一下笑容,面不改色地用沉默应答。
“不知道你看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硬生生地弃你而去会是什么表情。”他笑得像个恶魔。
“难道你想截肢?这怎么行?”
“你怕了?”他很得意。
“嗯,我怕,怕我晕了就连这么精彩的场面都错过了。”
“你这个——看你再嘴硬!”他的脸变成搞笑的绿色,手上亮出了明晃晃的刀,“那我就改剁你的手指怎样?一根一根地来。”他用刀尖挑起了我的手指。
“我觉得剁脚趾会比较好,反正脚不用出来见人。”
话还没有说完,刀尖已经直截了当地刺进血肉,立刻有血从尾指喷出来,然后才是一股剧痛袭来,原来大脑毕竟还是有一点滞后。眼睛被迫看向将要离体的身体的一部分,像切猪尾巴,将断未断。
“你这刀好像有点钝,还留了半截切不断……”尾音已经因为锥心的痛卡在了喉咙里,十指连心,此时不得不信。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溶进血里迅速消失。
“呵呵,我没想切断它哦。这种要断不断的时候,要不要留着这一截就由你自己决定咯。我喜欢看人家犹豫不决的样子。”他笑得很开心,很大方地把刀子递给我。
又是一个变态,我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刀子。
“听过一句话没,今天我就替你上堂课,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说着将刀子往自己的手指用力刺去。仅差一毫刀锋一转,那小子立即变了脸。
布料被割裂的声音,有几颗血珠沁出,我用刀背拍了拍那小子煞白的脸,轻笑一声,用从他衣服上割下来的布条包扎了一下血流不止的小指,继续未完的那句话:“不过话说回来,不值得舍的时候就不必白作牺牲,懂了么?哎呀,不小心伤了你呢,真对不起。”
他被唬得一楞一楞的,只是低头看着不偏不倚正是心脏位置的一道血痕。
“妈的,没用,我来!”另一个人猛地推开他,对着我的脸就是狠狠地一拳,打得我满嘴血腥。
腹部紧接着承重,我差点呕出胆汁来。很有力道的拳头啊,叶老头知道一定会嫉妒的,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妈的,你他妈竟然还能笑!”打了半天却没有成效,任何人都恼怒。
这我倒能体谅,尽管听见自己脆弱的骨骼在呻吟,抗议什么,不清楚。在我未成型的世界观里,就应该有人生来活该被打,有人注定一生荣华。我已经不再期待有哪个笨蛋会在这时候义愤填膺地站出来逞英雄喊住手。
咬着牙承受着断断续续的痛楚,我什么都没在想。直到他打得力乏,而我血肉模糊。
“你们就这点伎俩还好意思出来炫?”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我的眼被血迷朦,看不清说话的人,直到模糊地辨认出眼前是一个注射器的形状,我多少猜到了,也因此开始掩不住慌乱,那是我从来不了解也没碰过的东西。
“阿厉,这样不太好吧。”有人开始小心地劝。
“不太好?董抑不是说了,留条命就够了?”
“可是,这个毕竟——”
“闭嘴!”
“阿厉——”
“我让你闭嘴!”那人的声音明显激动万分,并且歇斯底里。
我看着针管慢慢靠近,心跳开始一点点加速,早已笑不出来。
怎么会没有人出来喊一句game over,我认输了,为何还不喊停?
针管轻轻柔柔地刺破已经狼狈不堪的皮肤,不是很痛,里面的液体一点一点地被推送进身体。这一刻如此缓慢难耐,让人烦躁不安。已经有人眼神恐惧地离场,最后只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头顶:“好好享受哦,马上你就会来求我了。”
苦笑,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幸好已经没有人再看我。
求他?哈,笑话!
第十三章:原点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等待着伤口凝固,顺便等着药效上来,马上,我就会知道迎接我的是什么,这该算是我丰富的人生经历里又额外多出的一笔色彩。
耳边仿佛有嘀嗒嘀嗒的钟声,我突然觉得身上的痛在一点一点地消退。早已脱力的身体竟然似乎可以支撑起来,感觉没有什么不对,却反而让我心慌,那家伙总不会好心地给我注射补品,除非是——
哈,我怎么没想到,会是毒品。
明了了该要面对的是什么,此刻反而安然了,只是我分不清头脑是逐渐清晰了还是越发模糊,因为每一根神经都在兴奋地跳跃。
我不是很费力地站起来,好像没有了痛觉,我擦干嘴角的血迹,扶着墙,一路依旧划下一道道新鲜的血痕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
这么大的学校总是只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狼狈,这么突兀,却又似乎如此正常。因为那些曾经无知地伸过来的手,都被残酷地斩断,消失得诡异而迅速。
然而,到底还是不肯相信命运。
眼前是一辆银色奔驰SL,我认得,是洛少的车,停在路边人却不在,后车箱没有关好。本是该让人生疑的巧合,我却头脑发热地不惜赌一把。
由远及近的谈话声,使我本能地迈出双脚,迅速钻进了后车箱。
“去旋转餐厅吃饭么?”模模糊糊,依稀可辨是黎圣筱的声音。
“不,去我家。”毫无疑问是唐洛。
我安静地躺着,听着自己此刻不知是由于药物作用还是心理原因而狂乱的心跳,有种正躺在棺材里等死的错觉。
车子在门口放缓了速度,警报器如预料之中地响起,我倒是没有天真地以为我躲得过那些密不透风的探测设备,但是我赌的是唐洛会不会帮我,这比前者更天真。就算他持有的是与黎境黯相对立的立场,他也不会无聊到给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小小的人情,就连我自己也找不出足以凭之与他交涉的筹码。
唐洛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所以我已经知道不可能。
车厢透进一隙光亮,刺眼,这回又该是一顿好打吧,我苦笑着闭上眼。
“叶伯伯,这里面是洛少送给我的贵宾狗,你想看看它么?”圣筱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却恍若幻听。
“是这样吗?不好意思,少爷。”叶老头尴尬地咳了咳,料定这两个人不会助我脱逃,于是乖乖地让了路。他对毛茸茸的东西极度反感,这我清楚,只是没想到那个瓷娃娃也知道。
车子再次发动,一路超速飞驰,没有停顿,直达目的地。透过那道隙缝我闻到了外面的阳光的味道,心情大好。脑袋一阵战栗地兴奋。
“你准备赖到什么时候?”突然的光亮让我的眼睛极其不适应,惊醒了我的白日梦,一切又都规规矩矩地回到现实。我坐起来,只是觉得四肢百骸无不亢奋。
唐洛皱眉看着我满是血污的身体,一脸的厌恶毫不掩饰。
“怎么样?出来的感觉如何?”唐洛看着我,满脸讥诮。
“当然好。少爷的人情我将来一定会还,他日我一定——”
“是圣筱要救你,不是我。”话未说完便被他冷冷地打断。
心又是一阵狂跳,太阳穴在突突地跃动,让人沉沦的不真实感觉一阵阵袭上来,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理智。我勉强抬头去看洛少的表情,费力地揣测他的心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救你。”
果然如此。
“少爷,您就当是日行一善。”我站起来,扯住他的衣袖,迷蒙着双眼摇尾乞怜。几乎觉得眼前都是幻觉了,我不曾发现唐洛看我的眼神里有了异样。浑然不觉当时我的表情叫做妩媚,无可抵挡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