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嗯。”
我错愕,然后微微地弯起嘴角。
小凉的手指轻抚上我的嘴角,感受着那个弯曲的弧度。
“总觉得,哥哥的微笑,一定比那些花还要漂亮。”
我黯然,如果你知道我的笑人人唾弃的话,那些花岂不呕死。记忆中只有妈妈的笑容是美得令鲜花都失色的,而我的,那个人不喜欢,洛少不喜欢,谁都不喜欢。
“所以以前我就在想……也许抱着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孤单了。”小凉轻柔地将双手环至我的身后,靠近了我的心跳,“小时候我怕黑不敢睡觉,妈妈就会抱着我哄我,妈妈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不怕了。”
我呆愣着说不出话来,鼻子里闻到他发间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手上的伞差点被风吹走。
“哥哥,这样,就不冷了吧。以后哥哥一直微笑好不好?这个世界很美好的呢。”
看尽了十八年人生悲苦的眼睛,竟然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出现了晶莹的东西。曾经再绝望的时候也不会想要流泪,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同情,因为知道眼泪只是软弱的象征什么都不能改变。然而此刻却因为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动,而像一个孩子般湿了眼眶。
也许是真的,这个世界很美好。
也许微笑着,就能撑过一切坎坷。
然而,我只是太自私。
自私地贪恋着不该属于自己的温度,如果我当时早一点清醒,哪怕在前一秒推开这个温暖的怀抱也好,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天使还是天使。只不过不是我的天使,但他至少不会折翅,他还是可以飞翔,他依旧可以活在纤不染尘的天堂里。
但我只是从伞沿下不经意间瞥见一辆加长林肯从我眼前开过,溅起了一地水花。我什么都没想地把头低了下来,伸手揽住了小凉瘦弱的肩膀,微笑着看水珠四溅。
最后送走他的时候,雨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来,天边挂出一道梦幻般的彩虹,淡淡的闪耀着柔和的七色光芒。小凉被人扶着钻进车里,回过头俏皮一笑。阳光闪耀,我抬头看天。
是否,这世界原也是美丽的?
第十七章:碎
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我的微笑因低压而凝固。
黎境黯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是拿着那张照片。难道现在对结发妻子还旧情难了吗?我不屑地冷哼,当然是把脸掩到他看不见的角度。
他身后笔挺地站着一排身着白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的保镖,一动不动,训练有素得如同雕塑一般。大人物都这么怕死吗,在室内还需要这么多保镖。
黎圣筱坐在他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烂漫地朝我笑着。同样是美丽的微笑,和小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刺眼的一对父子,讽刺的父子亲情。
我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戏剧性地换上一副颇有巴结意味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我不知道您今天大驾光临啊,要我拿什么出来招待您呢”我没有看圣筱一眼,视线始终定在黎境黯身上,“这里没有名贵的红酒啊,您不介意喝水么?”
我拿起他手边茶几上的玻璃杯就要去倒水,忽然手腕一紧,我手猛得一颤,玻璃杯随之落地,我被他拉至身侧。
“可惜啊,这套杯子已经碎了第二个了。”强作镇定,我怔怔地看着它由完整到碎片的过程,以及每一块碎片被迫弹飞划出的弧度,恍若有一种宿命的味道。
“你喜欢,买多少套都可以,水晶的也无所谓。”
黎境黯的声音温润如玉近在耳侧,握着我的手旋即转而环住我的腰。温暖的喷在颈侧的气息有惑人心弦的味道。
我知道,即使再修练一千年,我也比不上这个人会装,洞明如神,诡诘似妖,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噢,那我去把剩下的几个也去摔碎掉。”我作势推开他的手,想要逃开这个让人紧张的姿势,无奈他没有顺水推舟地放手。
我苦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微眯着眼,声音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清淡。
“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然而这句话一半卡在喉咙里几乎遏了我的气。
小凉是谁他必然调查过,然而他现在当面问又代表什么?我手足无措了。
“你的反应让我失望。”
他扳过我的脸,戏谑地看着我的不安。
我对上他的眼睛,深不见底,而我的却摇晃不定。
“净扬,想出去了吗?”
一样的语气,十年前也是那么温柔的充满了哄骗和诱惑的声音,让那个傻孩子毫不犹豫地跳进火坑。
又是一个美丽的骗局,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想出去了吗?跟我走怎么样?”
黎境黯微笑着,那种笑颠倒众生,无论是笑容本身还是隐藏在它背后的阴谋。
我沉默,只觉得雨后的空气好冷,呼进肺里都结了冰。
“如何?”
“您说真的?”我仰头看他。
“嗯。”他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吃定了没有人敢对他说不。
“不想,我不想出去,这里很好。”我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极力地微笑回答,无关尊严,我只是不想再被骗。
黎境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过只是一瞬,极快地平复了波澜。
“那么,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哪一句呢?他希望我记得的一切,正好是我想遗忘的一切,所以总是事与愿违。
“你需要朋友吗?”他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我早该想到,那辆林肯车上坐的是他和圣筱,所以他看到小凉了,看到我们在雨里的拥抱。不,他知道得应该更早,他从不会比别人慢一步。
“不需要。”我答,心跳如鼓。
“很紧张?”他的感觉异常敏锐。
“不。”我咬着唇,努力扯出毫不在意的微笑。
“是吗?”黎境黯并未追问,收回了咄咄逼人的威慑力,只是手臂加重了力道,在我的额上印下淡淡的一吻后松了手,极尽优雅地朝门口走去,一群白西装紧紧地跟在后面。
我摇晃了一下,差一点站不稳,惊觉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唯独这一次,没有在意那个人印下那一吻的时候眼中是否只是另一个死去的灵魂,脑袋被另一个人占据——
小凉微笑的样子,歪过头说话的样子,他舔着棉花糖的样子,还有他身上暖暖的温度,他说朋友这个温暖的字眼……
“哥哥?”圣筱的眼睛如此晶莹,也许比凉的还要明亮,突然间就近在咫尺。
“你还不走?”人的喜恶又有谁可以解释,我自己还不是跟那些人一样。
“我不可以多待一会儿吗?”
“大少爷,摆脱你想撒娇也要看对人,我不是唐洛。”我撇撇嘴,不屑地回应。
“爸爸他不是答应让你出去了吗?”圣筱一脸委屈,一张脸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上天造物的时候原来就是偏宠的吧。
“大少爷,你长这么大,被人骗过吗?”
圣筱一脸不解地摇摇头。
“没有被人骗过就不要跟我提是论非,更不要自以为是地替我作决定。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没资格说话。”
什么时候这个人才会懂得,我们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的同情心越是泛滥我就越难受。
“哥哥,可是爸爸他——”
“你懂什么?”
“你是我哥哥。是爸爸的儿子。”
“呵,那又怎样?”
“爸爸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吗?兄弟间不是应该相亲相爱的吗?”那孩子还是天真得傻气。
“呵呵,呵呵呵呵……是吗。”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笑话?爱?什么玩意儿?
“哥哥,以前的事就当它过去吧,以后我们一家人——”
“我们,一家人?!”这个单纯的傻子!是纯还是蠢啊。
“哥哥……”
“你出去吧。”
“哥……”
“请你出去,少爷!”我提高声音,“说几遍你才会懂?我们永远不可能是一家人,当初是你和你妈妈拆散了我的家。非要我把这种丑事再说一遍吗?”
猝不及防地,公主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哭花了依旧很美的一张脸,竟然有点像我的妈妈,但是我讨厌他,他的眼泪更讨厌。
他走出去的时候我重重关上门,颇有后妈把可怜的灰姑娘赶出家门的味道。
倚着门板,我无力地滑坐在地上,黎净扬,你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亲情,所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阴暗角落一个人躲起来就好了。
永远都不要再去奢望天堂的光芒。
第十八章:哪
不安,是一颗种子,一旦在心上落根,萌芽,便开始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同样的位置,悬挂着看到过的尸体,还在滴着浓暗的血液,很新鲜,还没有尸臭味。只是血肉模糊的皮肉有翻搅着的腐烂感觉。
一双颤巍巍的手,一点点地向前,是我的?不,不是,它不受我的控制,但它确实连着我的胳膊。撩开额前的发丝——
小凉瞪着大大的眼睛,惊恐而愤恨地看着我,眼中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的嘴巴动了动,浓黑的血滑出嘴角。他还活着,他在对我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我听不清。
突然有一只手,点起了火,小火苗越燃越大,猛然间膨胀开来——
“小凉——”我惊呼,把自己从噩梦中惊醒。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的双手紧紧握拳,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额上的冷汗汇成数股滑落下来,滴在手心,四溅。
我看着手上青白色的骨节,许久——
突然有手机的响铃声。
我猛然一阵,脑海一片空白,伸出去的手抖得厉害。
“喂,你是谁?”
“这么快就忘了我吗,我以为我打招呼的方式会让你刻骨铭心呢。”
“你是谁?”我没有那么健忘,相反有时候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那晚他的电话莫名其妙,第二天小凉的反应也是莫名其妙。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够了。”
“你想干什么?”
“你就不会问问别的有创意一点的问题吗?好无趣,我要挂了。”电话那头传来打哈欠的声音。
“等一下,你可信吗?”我咬了咬唇,下了决定。
“嗯,这个需要考虑一下,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也许我刚刚问错了,我该问的是你是否有能力。”
“有趣,我想我已经送过一份大礼了。”果然不出所料。
“那么,我们合作怎么样?”
“荣幸之至。”对方的回答是明显的兴趣。
“明白了,不过有些事我不需要你插手,我会联系你。”
“你很自信?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那人笑得讥讽。
“不需要知道,需要的时候我会找到你的。”
我按下挂机键,在镜子里细细端详了一下颈上的白金项链,光芒璀璨却不失柔和,做工精致明显是大师手笔,有时候这种东西在,反而可以省去不少事呢。
我苦笑,如今我也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再软弱地瑟缩在阴暗角落举步不前。而如今保护他的最好方法无疑是把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来。即使自己也不相信一只小蚂蚁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用管吗?”陆彦小心地请示道。
“不用。”黎境黯微笑着看着叶老头拍下来的那卷录像带,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看了数遍,毫不动容,平静如看家常肥皂剧。
如果稍有差异,那便是似乎带了一点点欣赏,毫不闪避地直视死者的眼睛。
“刚才有人打电话给大少爷。”
“嗯。”
“大少爷他说——”
“那东西的定位足够精确吗?”
“是。”
“看来信誉还不错,可以往来。”黎境黯随手关了遥控器,拿起桌上的酒杯,浅酌一口。
“车备好了,什么时候走?”陆彦一直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孩子留在这种任人践踏的地方,让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为所欲为。
但若是讨厌,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绝不会对一个无名小卒如此上心。他在黎净扬的周围装了成百上千的监视器,让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无所遁形,在他的身上也花重金定制了绝对的控制装置。他给他定制的鸟笼号称警备最严密的监狱都望尘莫及。
可是虽说监视得密不透风,黎境黯却从来不会去看一眼那些被拍摄下来的画面,对属下关于净扬的报告也从来兴趣缺缺。
他的心思不会有人看的透,所以他永远稳操胜券,别人输得再不甘心也好,不会有人有勇气爬起来跟他再战第二局,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没有机会爬起来。
也因为如此,他从不后悔当初为他效命的选择,就算没有恩情,他也绝不会背叛。他欣赏强者,只为足够强的人效力。
所以就算心里压着一堆问题,他也不会开口。
“现在就走。”黎境黯不紧不慢地起身。
“你最好提醒一下圣筱。”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补上一句话。
“是,我知道了。”
第十九章:瓣
凌晨一点,总控室里空无一人,墙上的数十个屏幕正播放着每一个角落的动静,毫无遗漏。我轻车熟路地抽出几卷带子,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录像。
打开主控电脑,些微的噪声令人口干舌燥。
熟练地敲打下几个字符,直接进入资料库。密码是很久以前不小心在妈妈的记事本上翻到的,在数不清第几次的尝试后发现这一串字符几乎可以打开这个地下网络的每一个加密系统。
有一串字符是否有特殊意义我不清楚,但十年来这个密码从来不曾换过,这便让人费解,尤其是当初我那点入侵技术不可能不曾被人发现过。
管它,那人就是太过自信。我没有多想,视线扫到了一个名单。
心脏跳得疯狂,我迅速浏览了那一排排名字,然后做贼心虚地关掉,打开了警卫部署图。
霎时,只觉得气馁,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学校的警备系统会如此无懈可击,密布无隙的高科技侦查网络覆盖所有的周边,电子眼的视线范围上天入地无一遗漏,倚靠天然屏障号称防范至极的恶魔岛怕也要自认落伍了。
而它竟然只用来关一只苍蝇。
很可笑。我无力地把芯片插进主机,把警卫图拷贝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慢的出奇,我看着荧屏上一格格跳动的拷贝进程。
警觉地耳朵搜索着暗夜里的每一个细微响动,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心跳加快,还差一点,我估测着时间,也许还来得及从二楼窗口跳下去。
脚步急促,越来越近,电脑还是没有显示完成,我的喉咙干的发痛。
好了!传来金属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慌忙转身,继而震惊得移不动脚步——
唐洛似笑非笑地站在我的身后,视线定在我的慌乱震惊的表情上。
下一秒——门开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视线就一下子被唐洛的动作弄得天旋地转。唐洛高大的身躯突然压下来,我站立不稳地坐倒在椅子上。他的吻重重地落下来,封住了我来不及反应的呆愣表情。滚烫的吻,他的气息狂热地喷在我的颈侧,唇齿带着一点撕咬的味道,极尽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