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的时候,万物复苏,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
火殇瘪嘴,“春深就春深,爷怕冷,你故意刺激爷对不对?”
水上玄走到席案前,粘笔,唰唰几下,姿势很是潇洒。
由着火绿将一幅水墨画送到火殇面前。
火殇看了,道:“画工不错,没想到你个白人还有这一手。”
所谓白人,就是精神领域一穷二白,光摆着好看,其他啥都不懂。
火殇的嘴真的很贱。
水上玄指着花心道:“就这儿了。”
“你一早出门,就将偌大个北平城跑了个遍?”太异想天开的事,火殇不信。
水上玄回道:“红花开此处,红莲不会远。”
“噢噢。”火殇笑,手往紫檀木的席塌上猛得一拍,下令,“绿儿,走!”
“爷,去哪里?”
火殇一跃而起,动作太猛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水上玄眼疾,手更快,扶着火殇的腰飘飘然一个旋转,落地,稳稳当
当。
火殇也不觉得羞耻,修长的脖子一甩,“跑路!”
全帝夜军总部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小公子要跑路,但无人阻止。
只有小时候伺候过火殇一阵子的侍女仪蜜,呵哧呵哧追出了门。
将一大包东西塞进火殇怀里,仪蜜抹眼泪,“小公子来了才住几日呢,这就要走了。哎——仪蜜给您做了些点心,您饿
了可一定要吃。”
火殇内心狂叫,这丫头——难不成他一大活人还会饿死不成?哭哭啼啼的人一走,火殇就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火绿。
北平城,城北的矿石山一带,山下有一深谷,谷底别的不长,就开了一种红色的花。花是无名花,曾有一个名气不小的
药堂占据此地一阵,为得是提取此花花心的汁液。
“此花汁液含剧毒,毒药是制成了,人也死得七七八八。后再没人问津此谷。倒不是怕了此花的毒。”
“那是为了什么啊?”聂紫听得很认真。
火殇呵呵一笑,问:“你想知道?”
聂紫往后缩了缩,花公子笑成这样,铁定没好事!
清冷的路边茶肆,偶有采矿的劳工下山,客源实在稀少。
火殇拍拍少女的肩膀,以表安慰,继续讲:“人死得多了,自然有怨气聚集了。好端端的一个毒药之谷,就成了一个怨
灵谷。哪个有这胆子不怕死的。”
听得茶肆老板和女儿频频回头,大叹——这不是有不怕死的嘛!
劣茶实难入口。
火殇拖着水上玄躲进了车厢。
指着水上玄的画和羊皮纸,道:“你说,这地儿真会是红莲教的总舵所在?也看不出那红莲有这破天荒的本事啊!”
水上玄颔首,“他的本事的确不小。”
“什么意思?”
水上玄看了眼火殇,又低头盯羊皮纸和画,道:“对药堂的人来说,毒算什么?对杀人无数的人来说,怨灵算什么?可
对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又看了眼火殇,看得火殇浑身不自在。水上玄轻声道,“这天下能有几个不怕死的,敢招惹
我们的花公子。”
说完,水上玄掀了帘子出去了。
留火殇一人对着两张纸,怔怔出神。
刚,水上玄的话是什么意思来着?什么叫天下能有几个不怕死的敢招惹他?啊?那他水上玄怎么就爱有事没事总是骚扰
自己呢?
停在小道上的马车内传出一声咆哮,然后帘布飞舞,一人气哄哄得冲了出来。
不远处的茶肆内,一少年和一少女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反复念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
道……
唯有一银发男子,悠然品茶,似乎这是上等的好茶,回味无穷。
此地,以前大家叫它红花谷,带了些戏谑;而今,人们唤它怨灵谷,带的是恐惧。
路茫茫,狭长的甬道,两旁是高耸的岩壁,前方是没有尽头的颠簸山路。马车赶到这里进不去了,火殇决定弃车步行。
北风呼啸,天是昏沉的,豁然之间,天地翻转。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镇住。
红色,没有绿色的枝叶,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花瓣。风吹处,花折腰,露出花心狰狞的蓝色。刺眼的两种色彩充斥着这
个天堂。
广阔的谷底,唯有这种花,开的娇艳而张狂。
花盘大而花枝细,在大风当口,似乎随时都会折腰而亡。
没有尽头没有边缘的花海,火殇屏住了呼吸。
“真不是吹的。”他微微的吸气。
花汁有毒,而花香清甜。
“记得鬼妞子提起过,东武国境内有一种植物,开得是蓝色的花朵,藏得是黑色的花蕊,因为太过惊悚,当地人想方设
法赶尽杀绝。但往往灭了这处灭那处,而这处又冒出那种蓝色的花骨朵。”
多动听的故事,可是没人回应。
火殇使劲摇水上玄的身子,大声道:“喂喂!醒醒,这花香又没迷昏成分,都一个个傻了不成!”
水上玄一把握住火殇的手,“火殇,你看前面。”
“前面?”火殇转头去看,“前面还是红花啊,怎么了?”
“再看仔细点。”
“看什么看!丫你视力好就欺负我对不?”
水上玄手上用力,拈得火殇生疼。
火殇呼呼喊痛,“水上玄!你疯了是不?我们找红莲教,你在这里犯什么混!?”
“不——爷!”火绿捂了脸尖叫。
一边的聂紫已经紫了小脸蛋,只会吸气不会吐气了。
火殇大感困惑,甩开水上玄的手,独自往前走。
脚步所经之处,花似有生命那般的倾倒了身子,给他让出一条细窄的道。
前方的前方的前方。火殇的身影开始模糊。
水上玄大惊失色,人影一闪,余了一道白色的影子,人已经飞驰而去。
可那原先安分的花儿,却似见了仇人那般朵朵绽开最旺盛的景况,塞满了整个山谷。堵塞道路,阻止任何人的前进。
火殇还在前进,只及膝盖的花朵,柔柔擦过他敏感的肌肤。
近了,传来水声潺潺。
两层结构的主楼,霍然伫立在万花丛中。
一样不大的院落,一样的只有一张矮石桌,石桌旁三把石凳子,离石桌五步远处是一架葡萄藤,再往四周一瞧……景象
突然转变。没了花海重重,没了山谷幽深。
只有简朴的二层竹楼,楼前一小块干净的平地,楼后是已经开垦的田地。平地上放了三只竹篓子,竹篓旁是多层的竹架
子,还有堆成一人高的麦草堆。
栅栏外是妖冶的红色花海。
石凳上同样有一小孩,扎着相同的总角簪,翘着胖乎乎的小腿不住上下击打,手里抱了只小竹篓,嗯嗯啊啊哼着小调。
“幽幽冥界,幽幽鬼哭狼嚎,悠悠你心,悠悠我意。啊啊啊——我幽幽系着床头红绳,你悠悠在外寻花问柳……啊啊啊
——悠悠你心,为何爱上了我又爱其他女子?啊啊啊——悠悠我意,既然不能同生,那不如同死,幽幽冥界上,我一直
悠悠伴你左右……”
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句——悠悠我意,既然不能同生,那不如同死,幽幽冥界上,我一直悠悠伴你左右。
悠悠我意,既然不能同生。
那不如同死。
不如同死啊啊啊——
第十八章:红莲
火殇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心中咚咚咚锣鼓擂个不停。
潜意识告诉他应该立刻逃离这里,可偏偏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术,脚长在了地上,他动惮不得一分。
那小孩幽幽转过身,扯开了嘴角笑,笑容狰狞恐怖。
“美人有刺。”
火殇僵了四肢,眼睛大睁。
“美人有刺啊——”鬼魅般的人,一瞬间出现在火殇身边,虚空飘着,他胖胖的手臂捧起火殇的脸。
冰冷冰冷的刺骨。
“玫瑰都带刺,红莲愿做那摘花之人。”说话间,二人身周起了一层红色的雾。
水上玄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
“火殇!”
火殇扭头去看。
雾气更重,花海狂嚣着不停往天空长。
长长长,长过了膝盖,长过了腰,长到人的脖子,通通疯了——
疯了疯了——
水上玄还在撕心裂肺的呼喊,而火殇听不到了,他沉沉倒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一只手破除重重迷雾,一把抓住了火殇的手臂。
那小孩扯着嘴角笑,抬手握住凭空出现的巨型大刀,直直挥了下去。
血,漫无边际的花海中,流淌着更恐怖的血海。
他知道这只是梦,可是那声噗嗤——异常刺耳。
似乎——又不止是梦。
火殇转醒,一睁眼就看到白色的穹顶。
蔓蔓延延的红色沙曼,一路延伸的幽幽灯盏。大门外,两只体积庞大的猛兽趴在门口,呼哧呼哧吐着粗气。
有人进门,脚步轻盈,深蓝色的衣摆微微飘荡在虚空中。
火殇又把眼睛闭上了。
那人走到床畔,坐下,扑倒,抱了火殇,慢慢地念,“可让我得到了,不过,火殇,你真的太难讨好了。”
“废话!”火殇骂。
红莲笑,“骂我也高兴。”
“你有病啊!”火殇抬脚踢开了紧抱自己不放的人,坐在床头,他瞪眼抱臂,斜了眼睛睨视对方。
红莲不恼,端着和气的笑,“火殇。”贴近,“有没有想我啊?”
得——又来一个厚脸皮的了!
那会儿水上玄一见他也是这样,不知羞耻得抱着自己反复念着——火殇,想我没?可是,火殇,我好想你,想到骨子都
在疼呢——
越想越来气,气得飞起一脚将蓝袍男人踢下了床。
门口两只猛兽嗷嗷狂吼,火殇听若罔听,视若无睹。质问躺在地上笑的欠揍的某人。
“喂!爷的花引呢?”
“花引?”红莲装傻。
火殇暴跳,一脚踩在红莲胸口,喝斥:“爷耐心跟你说你不听,非要爷动粗是不?快!乖乖交出花引,爷还可以考虑考
虑放你一马。”
“放我一马?”红莲反问,手指门口,道,“火殇,你除了口不遮掩,连眼睛也是瞎的吗?”
正门口那两只猛兽已经爬起来了,足有两个成年男人的高度,而狰狞的獠牙,绿光闪闪的眼睛,更显其恐怖。
这之间,手持红白二莲的黄衫男子,笑得腼腆的红袄女子,拎巨刀的总角小孩,全都冷眼盯着他。
火殇狠狠,脚上用力,使劲碾磨对方的胸膛。双手松开,握紧,握紧,松开。
情势极端不利于他。
花引拿不回,找不到水上花,没准连自己都要陪上。
值得吗?
火殇啊啊啊得冲着空旷的苍穹叫喊。
回音阵阵,震破了耳膜,还是徒劳。
清晨之际,火殇一身白衫打底,黑色衣袍披身,妖娆梅花图纹绕遍了整件外袍的衣摆、袖口。负手立于小池畔。
如瀑乌发垂到地上,他浑然不觉,任风摇摆。
厚重睫毛半掩半开,挺翘的鼻尖沾尽了今早的露水。在雾气朦胧中的少年,清瘦得令人心生怜爱。
“早雾有毒。”红莲沿着弯曲的廊道走来。
火殇抬头,吸气,又是一声怒吼。
以泄心中气愤。
红莲含笑靠近,“火殇,我真欢喜你。”说着,手攀上了火殇的腰。
细腰,不盈一握。真是受罪啊——
火殇毫不客气赏了无耻之徒一记他最拿手的红烧熊掌。
红莲摸摸,温柔得笑,“好大脾气。”
“不耐烦了就放爷走。”
不远处,两只猛兽紧紧一动不动监视着他。
“那可不行。”
怎么可以呢?他千辛万苦布局设计才抓住的人儿,他红莲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尤物,他怎么放的开手?
所以,红莲倾身。
火殇双手负背,不动声色。
“火殇,你是我的。”是我的,就不可能放手!
入夜后,火殇独自躺在偌大的屋子里,包围在一层又一层的红色沙曼间。他觉得,不是这个世界疯了,是他要疯了。
半夜,火殇惊醒,坐靠在床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绿儿,绿儿?绿儿!”
没有回应。
火殇抓着胸口,脑袋生疼生疼的,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水上玄!!!”他慢慢倒下,“水上玄——”
这一夜,他睁着眼眶,没敢再睡。
屋外,野兽的呼吸粗重。
空寂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人细细的急促呼吸。
隔日,红莲照旧报道,后面跟了两个侍女,手里各端了一个银盘。将银盘放在床头,侍女安静退出。
火殇黑着脸,语气不善,“又干嘛呢?”
红莲举起银盘上的银盏,用银质的雕花汤匙舀了勺稀粥,放在嘴边认真的吹温了才送到火殇嘴边。
火殇无语,扭过脖子,懒得鸟他!
“是细腻的蛋花粥,不烫,很香甜。”
火殇抬手掀翻了银盏,滚烫的粥倒了红莲一身。
也浪费了红莲一番苦心。
“火殇。”手如有千军万马之力,掐住火殇的下巴,强迫着他转过头来,“你真不乖——”
火殇冷冷道:“算你开眼了,爷不乖是出了名的。”
第十九章:地牢
死鸭子永远嘴硬,火殇也不能免俗。但煮熟的鸭子跑不了,火殇是死不认命的。
东瞅瞅西瞧瞧,他呼啦一声坐在地上。
四面石墙,空气阴冷,一个铁笼子把火殇牢牢关了起来。耳边还有水流急湍,应该是在地底下水道旁。
这红莲挺有头脑的,选得地儿又隐秘又够吓人。
夜深了,也就更冷了。
火殇天生体虚,加之六年前遭受埋雪一难,身子更是糟糕。怕冷,跟嘴贱一样出名。
缩缩缩,缩抱成一团。可,还是冷。
他恼怒,骂,“这该死的!讨不得爷欢心,还使这鬼招数!”
够阴险,够恶心的!
守候铁笼的猛兽抬起头,绿光瘆人,在黑暗中,如两盏鬼火,幽幽飘悬着。
火殇并不是不怕死,只是比别人嘴硬,爱死撑着面子罢了——在四处无人的时候,他也会害怕。
手微微,极细微地颤抖起来。
“怕吗?”猛兽张开了嘴巴,两颗獠牙带着鲜血淋淋。
火殇不禁往后仰了仰头,维持着他的自傲,“喂!鬼鬼祟祟非好汉!”
“火殇。”
“什么?”火殇猛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那个声音又换了个方向。
“火殇。”
火殇急了,猛扑上去双手紧拽着铁栏,面容可怖,“是谁?!”
一阵红雾扑面而来,迅速充斥了整个地牢。
孩童模样的渊籽就躺在猛兽的身上,似乎窝得很惬意。
“还记不记得啊?”
火殇不语,咬着嘴唇又退回了原位。抱臂,坐姿霸道,眯着眼睛鄙视,“是话快说,没事滚蛋!”
青丝与黑暗溶为一体,只可见火殇白色的内衫和和一双眼晶晶亮。
渊籽嘟嘴,眼睛同样眯了起来,在黑暗中细细打量着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