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空——鸦九君

人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他垂下眼睛，半晌才轻声道：

“并不是没有烦心事，我也有忍不住想砸东西、郁闷得要死的时候，只是事后想想就会发现，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你

觉得自己很惨，但比起来并不见得！”

林默看向他：“怎么说？”

“樊明睿有个表妹，天生见血就晕，偏偏父母都是医生出身，前途道路早就打点得一马平川。结果小丫头进大学第一堂

课就遇上解剖，当场就厥了过去，她父母被叫到了学校，不仅没安慰，反而把她骂得哭了好几天。”

“学校资料库看门的王大爷，听说把一儿一女都送到了国外，该娶得娶该嫁得嫁，到头来落得自己没了倚靠，前一段时

间生病了也不知道，最后还是学生扶着他去的校医院。”

“……还有我弟弟，一出生就注定只能进军校，一堆相近相熟的孩子凑在一起，看起来都没心没肺的，可从小被一帮家

长评来评去，谁身上有什么缺点都得被几十个人看在眼里，弄不好就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柄。相反，我大学直接考来C

大躲清静，也没人跳出来说半个不字……”

“你倒想得豁达。”林默也是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的话，一时也没有插嘴，任凭他用这种温软的语气娓娓道来。

“还有你也是！整日忙进忙出，但究竟有几件事是真心想做，又有几杯酒是喝得心甘情愿，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吧。”唐

澈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林默不由失笑：“伶牙俐齿。”

“嗯，听某人说过，我喝得越多话也越多。”

“看来他抵抗噪音的能力很强。”

“哈哈。”

相继沉默了一阵，流动的钢琴曲由低到高一节一节的抬升音调，重复着同一个旋律。伏特加本就是后劲极强的烈酒，唐

澈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嗓子里像被油滚过一样，热辣辣的疼。林默看了看时间，起身寻到一名侍者交待了什么，顺道

要了杯水走回来，扶起唐澈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用玻璃杯冰了冰他红润的脸，问渴不渴。

唐澈呻吟着，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又闭上，哼哼唧唧的说随便把我丢在哪里都好，只要能让我睡觉。

林默无奈的半抱住他，转头看向刚刚被召唤来的叶衡，掏出车钥匙递过去：“充当下司机，我也喝了不少。”

叶衡一脸愤慨握着钥匙在前面开路，周围侍者见自家老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都在私下里偷笑。

06.

“你当真只是以为他过生日才带他去的？”事后从叶衡口中得知消息的路危，问了这么一句。

“不然呢？”而林默淡淡的挑起眉眼，也只答了这一句。

唐澈则是昏昏沉沉了两天，连课都请了假。樊明睿打不通电话，直接杀到住处来找人，奈何门板都快敲碎了唐澈还蒙着

被子呼呼大睡，幸好林默偶然回来，才制止了樊明睿踹门而入的冲动行为。

“到底怎么回事？”樊明睿沉着脸，这两日打了无数个电话，清脆的女音也回复了他无数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可能不小心碰到哪儿就关机了，以前也发生过。”唐澈起先以为是没电自动关的，但后来发现电还很充足，虽然匪夷

所思，但还是找了个较为恰当的理由。

然而关于回A市发生的事情，唐澈只是支支吾吾的说自己和家人吃了饭就回来了，而和林默的酒吧后续，则是只字未提

。这种态度到让樊明睿更是笃定小家伙又在唐家伤了心。

不能不说，经过那一晚，唐澈和林默的关系骤然亲近了许多。虽然不是好似兄弟般勾肩搭背，但林默有时见唐澈要去学

校，而自己没课又没事的情况下，还是会问一句：我送你吧？而唐澈也会在林默深夜未归时，于客厅里留一盏昏黄的壁

灯。

C大对林默而言，只是他不安稳的生活中相对安稳的一部分。但他典型是属于上课压着铃声来，下课拿着书就走，跟班

上的同学几乎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

当然，以林默的相貌气质，在女生中是颇受欢迎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也常常在背后议论这个神秘冷酷的同班同学，

一些尽管有“家室”的女孩也会呆呆的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再转头比较着身边挤眉弄眼的男友，不禁黯然神伤。

而一向视万物为空气的林默却发现，他最近总是能在学校里遇到一个人。

比如课间随意往窗外看时，会瞥见某人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心理教学楼的台阶上冲下来，跳到快递员面前交谈几句，临走

时抱着盒子还跟人挥手再见。再比如中午下课后，会在拥挤的人流中看见某人艰难的穿行着，有时身边是与自己有过一

面之缘的樊明睿，但更多时候是不同的人。

以林默的性格自然不会主动叫住唐澈打招呼，后者也不是那种隔着千山万水就大呼小叫的人，所以多数情况下两人还是

默默错过。

唐澈与林默显然不同，他在学校里是货真价实的忙碌人。

因为樊会长的后门关系，他在学生会的人脉上打点得甚为殷实。上至校内下至系内，几乎所有干部级的人物见面都得客

套的跟唐澈寒暄上几句。再加上他性子温和、干事麻利，又表明自己只是帮忙，毫无做官占位之意。这等朗月清风的姿

态，使学姐们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抓来调戏几下，学长们遇见他就东拉西拽的去打篮球踢足球挑战兵乓球决战保龄球等

等，学弟学妹们则“师兄”长“师兄”短的打听情况顺道八一八传说中的樊会长的私人八卦。

这一天，唐澈刚刚买了咖啡往教室走，就差点被人扯得在光滑地面上做了无摩擦运动。

“师兄！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啊！”来人是一个比唐澈矮上一头的漂亮姑娘，别看身子娇小，可这力气却是在跆拳道馆里

都出了名的。

唐澈无奈的捂额：“又怎么了？”

“我们社团今天出外景，可那个该死的夏浩然，偏偏生病请假，他的衣服别人又穿不了，眼看着就要开天窗了！”姑娘

咬牙切齿道。

“那个，我接下来还有课！”唐澈感觉有点不妙，慌忙想逃。

姑娘提高音量，一声“师兄”娇滴滴的百转千回，引得围观人指指点点。

唐澈只得回身，笑得苦涩：“钟颜，我记得你那个社团玩得是cosplay吧……”

其实哪里是记得，根本就是铭记于心。

唐澈在每学年初的社团招人时，是最为忙碌的，因为人脉广的缘故，各大社团的社长大人都会拦路打劫，一个个笑脸相

迎外加武力拉拽，非得让唐澈把自己的大名签在登记名单上不可。过后都笑嘻嘻的拍着他肩膀说：帮忙填个名额，不然

主任又说人数不够，奶奶的，去年我们社团就差点散了！

那几日唐澈的空闲时间，基本上都会被社团的迎新晚会占满，在各个楼系和地下室间东奔西走，为社团审查中的人数名

额上贡献力量。

唐澈对钟颜的社团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他那天刚从历史学院的诗歌朗诵大会上逃出来，随即收到了短信求救，跑去这个

所谓的cosplay社团赶场子时，推门而入的景象让他至今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这哪里是迎新会，黑色红色天蓝色，露肩露背露肚子，简直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时装秀。

唐澈没关注过国际国内的动漫业发展，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服饰是来源于各种机战类热血类宠物类搞笑类loli后宫类的动

画，一进门险些就撞到了女生后背的金色翅膀上，目瞪口呆之际，一个身穿粉白蓬蓬裙、白色长发、耳朵装饰成外凸的

三角形状的女生一扭一扭的走了过来，抓住他的手紧摇。

“唐师兄是吧？我们社长去请审查老师了，马上就回来！”

没想到貌似娇柔的女孩力道居然很猛，唐澈尴尬的抽回手，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忙你忙。”

就这样，唐澈寻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在一个小时的迎新会上，不同群体凑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圈圈画画，还时常发

出会心的笑，让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结束了，却被性情豪迈的社长大人一嗓子吼住，扬声说自己是代表全社同胞发言

，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社团。

感受着四周点燃的炯炯目光，唐澈遍体生寒，连声谢绝了。

后来自钟颜上任后，更是猛于虎也！三天两头就能接到这位姑娘的短信：

我发现了一个很适合你的角色！来演吧演吧演吧演吧演吧！！！

这回的人物非你莫属了！！！！

师兄你就从了我们吧>_<！！

师~~~兄~~~~看这个！PS：服装图片一件。

“所以说，这次又是什么碍”大庭广众之下被钟颜堵到，唐澈只能感慨自己的不幸。

钟颜急忙翻出手机找到照片，举起来给他看：“就是这件，夏浩然的试装照，我找了好多人，也就跟师兄你的身形最符

了！”

唐澈只隐约看见一身类似于袍子之类的衣服，钟颜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女生慌忙接听，对方在一片杂音中喊得很大声，

钟颜这边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慌什么，人都找到了，肯定能带过去，恩行，你们先弄着吧！”

唐澈嘴角抽搐，还没靠近河岸呢，怎么贼船上好像已经给自己留了一间房了。

挂了电话的钟颜瞪着滚圆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唐澈：“你不去我怎么交代碍……”

“这，我镜前僵硬的，根本不会摆……造型。”

“就只用你几个背影和侧面，去吧去吧去吧！反正这个角色也不是主角，小透明是不会曝光的！”说罢掏出笔和本，匆

匆写上一行字撕下塞给他，“我先去取几件订做的东西，师兄你下了课就过去，午饭我们包了！”话音未落便背着包飞

快的跑开。

唐澈惆怅的注视她的背影，捏着纸条叹了口气。

烈日当头下，凭着钟颜潦草的字迹，唐澈才勉强找到了社团的聚集地——靠近校园后门的某个接近荒废的教学楼，是传

说只有报废的桌椅才有幸光顾的地方。

唐澈当然没好意思去社团蹭饭，随便到食堂扒了两口才动身，其间收到了钟颜同学无数条短信的骚扰，终于确认他肯定

会去才罢休。

破旧的教学楼坐落在一片树荫下，好似与阳光大道形成了屏障一般，唐澈刚踏进那个领域，就被阴森森的气场震得心头

一颤。

一楼大厅里零零散散的待着一些人，男男女女，都十分年轻，穿着普通的休闲衣物，或站或坐着，此刻见有人进来都抬

眼看去。唐澈尴尬的站在门口接收着目光的洗礼，正犹豫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姓名时，不远处的一名瘦高的男生啊了一声

，顺便一手一个，拖过两把椅子，“卡塔卡塔”的蹭着地板走过来。

“是小颜子找来的外援吧？”男生把椅子随意摆在唐澈身边，示意他坐下。

唐澈苦笑：“算是吧……”

男生仔细的打量了一圈，语调有些缓慢的问：“你是来后勤支援，还是来cos的？”

唐澈眼前一亮，一听居然还可以选，那他双手双脚都赞成自己立马转后勤。

没想到男生慢悠悠的接了下句：“如果是后勤就太浪费了，我跟小颜子说把你调到cos组去。”

唐澈再次惆怅起来。

后来又陆续的来了几个人，兴许是遇到了相熟的，气氛才逐渐热闹起来。女生们嘻嘻哈哈的圈在一起，掏出一些在唐澈

看来十分诡异的衣服和饰品，互相在身上比着。男生也凑成一堆，来回交换着几张A4纸看来看去。唐澈身边的男生到没

动，反跨在椅子上晃悠晃悠的发愣，但进来的人多半会先跟他打声招呼，看来也是社团里的关键人物。

那男生看起来兴致缺缺，神游在外，却时不时就朝唐澈抛出问题。

“你是本校的，还是小颜子从外面找的？”

“本校？我怎么从来没在活动里见过你？”

“哦，原来是师兄，失敬失敬。”

“那师兄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社团呢，我看你挺适合的。”

“才能是天生的，浪费是可耻的。”

“请别这么快回绝，好好考虑一下吧。”

唐澈有些窘迫，这个男生不温不火、面无表情的游说功夫，比钟颜那个死缠烂打的炮弹攻势要强悍多了！好像他答一句

，对方早已准备好下一句等着他，而且衔接的极快，这让原本就不善于拒绝的唐澈更是手忙脚乱。

好在钟颜提着大包小包的到来，冲淡了这边的氛围。她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往门后一丢，就急冲冲的跑到唐澈跟前，笑着

拱手道：“多谢师兄赏脸！”

唐澈被她这样恭维，反而有些无措，胡乱的点头说哪里哪里，太客气了。

倒是身边的男生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了一张递过去，语气还是缓慢平淡的：“擦擦汗，大热天的跑什么。

”

钟颜接过在额头抹了一下，随即在脸颊旁扇来扇去，唐澈站起来想给她让座，肩头突然搭上一只瘦削的手，明明没怎么

用力，却让他又坐了下去。

手的主人是身旁的男生，唐澈扭头看他，对方的视线却在钟颜身上不偏不倚，虽然连余光都没唐澈给半分，但嘴里却说

：“师兄不必谦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等下再歇。”

钟颜竟然也附和点头，扬手就招呼了里面几个人跑开了。

那男生收回手，目光又开始游离起来。

07.

周围人都来回奔走忙忙碌碌，唐澈赧颜的瞥了一眼身旁的男生，对方依旧半眯着眼，气定神闲的趴在椅背上，被人叫住

拿主意时，也只是懒散的歪着脑袋，半晌才简洁的回答好，或是不好。

唐澈坐立难安，觉得两人就这么悠哉的坐在大厅中央，实在是挑衅。但每次想动的时候，都会被男生制止，一个眼神一

个手势，外加一句“不必麻烦师兄”，让唐澈只能在心底淌泪。

突然大门被推开了，刺眼的光线从后面勾勒着来人的身影，整个人被打在暗区里，看不清相貌，只是那种侵略十足的气

场，让人无法忽视。

大家都疑惑的回头看，唐澈眯了眯眼，身边的男生却推开椅子站起来，拍拍手说：“总算来了，准备开工。”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单肩挎着一个容量颇大的帆布包，迈着修长的腿走过来揉了揉男生的头，笑着说：“小鬼连

地图都不画一个，让我找了半天。”

低沉的嗓音中有着颇为华丽的音质，虽然震在耳膜上却仿佛一字一字的被敲在心里，好听到让唐澈都忍不住侧目，但焦

距还没对准，就被身后传来的集体尖叫声吓住了。

“啊！！！苍大！！！”

“……我有幸能见到帝王本人，此生足矣！！”

“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本尊吗是不是本尊！掐掐我啊！”

“能不能签名？能不能合照？”

“我……你……”

“OMG，泪流满面……”

男人仿佛早已见惯这种场面，摘下蓝色墨镜，潇洒的朝她们扬了扬手，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尖叫。

身边的男生还是面无表情，对着唐澈的方向说：“师兄，这是我哥，你叫他苍夜就好，顺便说一句，刚刚一直没自我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