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番外——冬心

小二动了动右手就发觉手臂早已被纱布层层包起，惊吓下几乎以为被废了右手，恐慌的动了动手指头，才发觉只是看相恐怖，内

里经脉还是完好的。

才想起身，背后拉扯的疼痛呼啸而上，小二倒吸一口气几乎滚下床来，勉强扶着床沿起身，才发觉眼前是一间普通木屋，里外几

进，透着股清雅朴素的味道。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小二忍下恐慌，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到门口，微微探出了半个脑袋，就见得木屋

前正是一片花圃，一名青衣男子正在照料植物，单看背影，不似熟人。

小二犹豫了番，轻轻的用左手敲了敲木门，那青衣人果然回身，漾出微笑：“醒了？既然醒了便没有大碍了。好生修养便好。”

“你是谁？……我在哪里？”

青衣人看着小二艰难倚门的模样，面露同情：“我姓江名同，是一名大夫。你如今在我住处，沿着小路走到大道，便能看到仁化

县南门了。”说罢眼中更是怜惜道：“你既醒了……我便不能再留你了。为免再生是非，你还是快走吧。”

小二一呆，听这语气也不像是嫌贫爱富，难道是别有隐情？猛然想起晕过去前的雷大当家，心下便渐渐认定了这江大夫是惧怕雷

恶贼的秋后算帐，想罢也不好再留下，一瘸一拐的便往小道而去。临走前对着江大夫背影勉强作了揖，道了声谢，见江大夫仍是

不回头，才转身走了。

再进仁化县，小二几乎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不过短短两日两夜，自己已经得了一身的病痛，若是再在此处缠绵，只怕就要交代在

这里了。想着便往香满楼处走，怎么也要讨点铜钱才好回去。没想到远远就见得青天白日下，香满楼竟关了店门，一派萧条。小

二傻在原地，随手招呼了个路人，问起情况，那路人打量了小二浑身青紫的模样，忙忙道：“昨晚香满楼遭贼，砸了大半的厅堂

，怎么还能开业？那掌柜的得了雷大人的赏银，早就关门逍遥去了。”说完甩脱小二，匆匆走了。

恍如晴天霹雷，小二顿觉眼前一片黯淡，如此一来，凭着这残破身子，别说回去南海县，就是要活过这一天，都是难度。难道自

己竟要去学那乞丐沿街乞讨？右手后背越发疼得难忍，小二委屈之极，渐渐的泛起了怒气，最后满腔心思便是要把那抵死的雷大

当家千刀万剐，才能泄得心头怨气。

发了一阵的白日梦，这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小二虽从有记忆起，便跟着爹在南海县开铺，但也正因着如此，小小年纪便要

帮补家计，很是养出了他坚韧性格，仔细思量了一番，便又开始寻起了招人的榜。

好不容易发觉名叫回春堂的药铺要招打扫的伙计，小二用左手艰难揭了榜便进了门去，本来已经做好被人乱棒打出的准备了，没

想到那主事的大夫很有一副慈悲心肠，信了他在香满楼遭牵连的话，竟然留了他下来。小二几乎感激得涕泪横流，心中暗想否极

泰来果是有道理的，按着大夫吩咐慢慢的收捡了几屉药材，等着天光慢慢暗了，还得了几个干饼和被褥。

虽只能蜷缩在药店大堂睡下，小二已是满足之极。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小二右手后背皆是好了许多。振起精神，小二先把那店铺打扫了，再依着大夫吩咐打理药材。眼看

一天就这么慢慢过去了，心中那种隐隐有大难临头的感觉才淡了去，虽是连着倒霉了几天，但他毕竟只是一名普通人，生活总归

还是普通才是正道。眼看又到关门时候，小二正准备架起木条，突然便见得一只极修长的手撑开木门，三人跨了进来。

正在算帐的大夫抬头，“哎呀”一声满面恭敬：“雷大当家，你怎么——嗯？小二你作甚？”从与大当家对上眼神开始，小二就

在往后退，最后索性转身往后院狂奔，才奔进院子里，果然眼前又是唰唰几道人影落下，剑刃出鞘。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又往大

堂跑去，只来得及喊出“刺客”两字，便觉得左肩一疼，有些血红染上了眼角，低头下看，一把明晃晃的剑分明刺穿了左肩。等

大当家三人冲出，那剑转了转才又抽出。疼痛剧烈得入了骨髓，小二呆怔的看着半边身子血流不止，天地都成了血色。身边似是

有人扶住了他身子，一点暖度从腰间传来，小二突然便剧烈的抖了起来，嘴唇瞬间泛紫，僵硬的蜷缩成一团，再度晕了过去。

第 4 章

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应就是这么回事了。

小二缠了半身的纱布，与那站在花圃中的江同对望：“……江大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话未完就被那江同挥手打断：“

莫说这些没用的。可有什么地方疼得厉害的？”小二心想，我全身都疼得厉害，倒说不出什么特别的了，面上却一派平和道：“

无甚厉害的。”

二人一时无话，尴尬站了半晌，小二才想起前次江同所言，现下自己醒了，还是别等人开口来赶才好。想罢便向那小道走去，只

是左肩一动便疼得厉害，走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那江同连忙赶上前伸手来扶，很是同情道：“你这次伤得不轻，还是

别乱动的好。”

小二本想摆手，一动便疼，只好站直了往后退道：“无妨，小二断不会让你为难的。”江同呆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连忙拦下

小二道：“你定是误会了。大当家早下了吩咐，要你在这好好养伤——”

小二一瞪眼，现了个横眉怒目像：“要那贼子假好心？”若不是那混账，现下他用得着这副半边身子都入了鬼门关的模样吗！越

想越怒，前尘往事席卷而来，若是手上有把菜刀，小二只怕就冲去与那雷大当家同归于尽了。

江同嘴角动了动，很是惊奇的左右打量了小二一番，才道：“不管如何，你这一身伤也是哪里都去不了，何不在这将养好了再做

打算？”小二阴沉着脸想了半晌，抓了江同手腕问道：“那贼子可会来你这处？”这几日来，见那贼子一次便血溅一次，如今之

计，唯有避他远远的，才是保命之法。

江同憋不住喷笑出声，显是清楚来龙去脉的模样，摇头道：“大当家无事不会来我此处，这几日经过还是为了送你过来。”小二

听不得那雷大当家的好话，只是冷笑两声，不作回答，不过身子倒转了回去，就是同意留下的意思了。由江同扶着走了两步，小

二犹豫了一番，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你可能帮我捎封信……”江同知小二心里主意，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是不知你犯了

何事落在大当家手里，不过他可是下了死令，万万不能让你身上有银钱，也不能让你与任何人通信的。”

小二铁青了脸色，险些咬碎一口白牙。犯了何事？他不过就是冤枉的与那白含玉走在一块罢了！若是早知今日，他便是打死也不

会往这仁化县来的。

心思转到了那强抢民男成亲一事，不由得便细细琢磨起来，此事定然非同小可，不然那贼子也不会如此害怕泄密，况还有那两拨

刺客……小二本想跟江同打听消息，又怕连累了这无辜大夫，想了又想，还是咽了下去。

入夜吃了点稀粥，小二浑身酸痛的便早早睡了去，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听得窗外希索声不断。昨晚睡得早，小二闭眼试图再度入眠

无果，只好僵着脸爬起身来，用右手匆匆裹了件外衣，出门一看，果然是那江同站在花圃里不知做着什么。

“江大夫……看不出你是如此爱花之人。”小二语气平淡，下意识的扯着脸皮带上笑。江同闻声回头，笑得眯起了眼：“这些可

不是花，是我的宝贝药材呢。”边说边还温柔抚摸着手边枝叶，风吹过处，枝叶沙沙作响，还颇有点知心回应的味道。

小二被晨风一吹，连忙抖着裹紧了上衣就想往内屋去，突然便听得半空中又是唰唰几声，落下三个人来。

小二睁大了眼。

雷大当家板着脸，还未吭声，身后一动，又是一圈人影围了上来。

小二铁青了脸。

等雷大当家和他两个心腹与那圈刺客打起来时，就听得身后有人遥遥怒吼。

“你个扑街过来做毛！”

江同抱头鼠窜，一把把站在门边气得发抖的小二推入门内，匆匆掩上门，拖着犹在大喘气的小二入了内室蹲下，拍着小二背顺气

道：“莫气莫气，气怒伤身。”小二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这混账定是要看我死在这里的了！”江同担忧的往纱窗上来回搏斗的

影子看了一眼，心下也不由嘀咕，大当家来这一趟不知为了什么，可莫连累了自己的药材才好。

耳听得窗外打杀声似乎弱了下去，小二暗疑难道自己这次竟能逃过生天，回头就见一黑影破窗而来，气势汹汹瞬息而至。小二暗

叹吾命休矣，一歪身子撞开江同，果然就感觉背心处有利刃入肉，疼痛席卷而来。小二失了全身力气，倒下前鼻口处皆是血迹，

背后明晃晃一把大刀，晨曦初生，反射得刀口一片耀目，如此灿烂。

小二疲累之极，缓缓闭眼，长吐一口气，数不清第几次的入了那昏沉黑甜乡。

雷大当家双名天明，取盼得天明之意。自从接掌了这长安寨，承了亲爹卫千总的招安之职后，虽说不能让治下风调雨顺，年年丰

收，但也是民生安乐，无盗无贼的大好景象，本来这便是相安无事了，没想到几年前来了个糊涂王爷，揣着野心看不清厉害，一

心想着招兵买马篡位夺权，眼看着势力培养得差不多了，竟然把脑筋动到了他这长安寨上。

其实这王爷想得不错，长安寨起在丹霞天险，易守难攻，正守在广州府南北交通要道上，若是能夺了这个寨子，凭着王爷兵力，

马马虎虎确实能拿下广州府。只是若要攻到王都，却是万万不能的。

但这王爷利欲熏心，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那长安寨吞到肚子里，几次威胁利诱无果后，便给他想出了联姻的法子。雷天明正是大

好年华，之所以身边一个女子也没有，被王爷逮到了机会，却是因为他只爱男子。

彼时南风尚有余韵，南馆小倌断之不绝，便有言曰“丈夫着妇人衣行歌，旁人齐和”，更有杂本章回，描绘起了那男男之爱，其

中《耳谈》便有一则士兵与农民爱恨纠葛，终成眷属的短文，更有白居易之弟白行简着书《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圆圆翠顶

，娈臣断袖于帝室，然后练璧之貌，暎珠之年，爱其娇小，或堪怜三交六入之时，或搜获百脉四肢之内……”

如此这般，这雷天明也不避讳，凡是青楼作陪，定唤小倌，久而久之，便人人都知他脾性了。那王爷安的不是好心，只当不懂大

当家的明示暗示，转头便寄来一封书信，说要把他那娇滴滴的么女送到山上完婚，这才逼出了雷天明的紧张。

帝心难测，对这王爷久久没有处置传来，态度暧昧，让雷天明拒也不是承也不是，很是伤了一番脑筋。随后还是二当家，素有“

狡狐”之称的赵明礼来了一句一了百了，让大当家娶妻便是。

此时是万万不能娶个女子了，若让王爷逮到了个借口，借题发挥，可就不好处理。想来想去，大当家便下了个主意，定要在那王

爷么女上山前娶个男子作正妻。如此一来，但有了理由把么女遣返，将来若是帝上震怒，他也能与那王爷无甚干系了。

只是那王爷也很有番心机，发信的日子迟了那么几日，等雷天明作了决定，手下探子回报，王爷么女已是快入城了。时间紧凑，

上哪去找位男子成亲？南馆小倌显得毫无诚意，是断然不成的，可是良家民男又会有哪个愿意自毁名声与他成亲。左右思量，雷

大当家怒上心头一掀桌子：“给我掳个回来！”，于是那心腹左三和右四便趁着黄昏下了山，果然在山路上遇上美人，只是不幸

还带了个小二回来罢了。

雷天明本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山大王，只是那白含玉巴巴的跳了出来交换条件，他便顺水推舟，做了一番恶人。为免这路人把他

随意掳人成亲之事乱说，传到王爷耳里，便狠了心，夺了银子扔下山去，先把人给禁管在了自己地盘上再说。

那王爷么女在半路上便被他的人拦到了山下，雷天明暗想接下来这王爷要么按兵不动，要么豪取强夺，总之这事是没完没了，便

起了个扳倒王爷的心思来。说要扳倒，自然第一件事是要取证了。招兵买马什么的好办，雷天明早遣了探子收集，只是对这长安

寨的狼子野心么……

于是成亲当夜，雷天明便打算到山下转转，若是那王爷果真派出刺客，抓下个活口问出点什么，便是大好罪证了。只是没想到一

进酒楼，就又看到了小二。虽说自己派了人暗中监管小二，但无事那监管的人自然不会跑来报告，自己也不会想起去问这路人行

踪，没想到如此阴差阳错竟让小二连伤了两次。

雷天明其实还是有良心的。

所以那天，他是故意的挑着天未大亮，在仁化县绕了几圈，确保无人跟踪才寻上了江同住处，欲放小二自由的。

没想到那王爷不知在何处打听到这江同是寨子里的人，竟然在屋外也埋了一批人手。混乱之下，小二便又……误伤了。

天意如此，这人定是与自己八字犯冲。

雷天明俯下头，看着床上小二昏睡，思及那死去活来的几日经历，嘴角竟然泛出了笑意。彼时江同正端药入房，看得分明，手一

抖险些泼了大半药水去。雷天明回头，眼角凌厉，气势煞人：“保住了？”江同放下药碗，连连点头：“保住了。不过……”看

大当家比了个但说无妨的手势，才续道，“他那身子也算是毁了一半，若不好生调养，只怕就是神仙在世都救不回了。”

雷天明皱紧双眉，良心便又动了那么一动。

江同不敢言语，只偷眼看去，半晌才见得雷天明开口：“既如此，你也别下山了，养好了他的身子再言其它。”江同心下念苦，

记挂着山下药园，却也晓得多事之秋不好另生枝节，只好拱手应是，雷天明这才转身离去。

江同上前，托了小二的头，掐开双颊把药灌进去了，确保一点不漏的入了喉咙，才收了手，长吁短叹道：“你怕是命犯太岁，才

撞到了大当家手上……这长安寨进了来就不容易出去，以后你自求多福吧。”

第 5 章

小二醒来时，浑身上下处处是疼，口一张几乎就是一声惨叫，双眼酸涩，一瞥眼就见得江同推门而入，见得他醒了，还很是惊喜

的模样。

“醒了？”说完不等小二回应，居然一闭眼就抽噎起来，哭到情深处，竟趴在床边嚎啕起来。小二浑身僵硬，见江同边哭边还不

忘拿一手袖子遮脸，有气无力道：“你哭甚？”自己去掉了半条命还没开嚎，倒被人抢了表情。

江同哽咽出声，音调绵软：“你太倒霉了……我、我……我忍不住……”

小二一口血到了喉头，面无表情忍了下去：“我还没死？”江同胡乱摸脸，忍下残泪道：“只是须好生调养，恐怕以后还会落下

病根，刮风下雨什么的……”

小二缓缓的扯着嘴角露了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