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索便明了前因后果:“可是白含玉好心办了坏事,与你招来的?”小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雷天明略略颔首,低声道:“
我会撤走。”小二略勾了一边嘴角,不再言语。
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气息相融,竟也不显得尴尬,倒生出了点安宁来。雷天明见小二半阖眼的憔悴模样,转眼盯着纱窗,轻声
道:“好好养伤,别可惜了一张利嘴。”小二阖眼勾了嘴角,不知为何,这挑衅十足的话语,放到此时却带了那么点脉脉温情的
滋味:“雷大当家费心了,小的日后自当鞍前马后,陪你练那泼妇骂街之术。”
雷天明推门而出,脸上犹带着舒眉浅笑。
第 7 章
也不知是否真是否极泰来起了作用,自那日大病一场,小二伤愈的速度便快上了许多,眼见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不多时右手已复
了原状,左手虽搬不得重物,但平日操使也已没了问题。小二只当自己福人天相,装作没听见身后江同那“若不是大当家送的千
年白芝哪有好得如此之快”的嘀咕。
酷暑已过,渐渐便是入秋的迹象了。
下雨的日子慢慢便要近了。
这几日,小二背心左肩两个伤处都起了酸痛,江同特地要来了上好的冬青油,拌了些药材帮他涂抹。这药油虽是治标不治本,但
能止上那么一会也是好的。才脱了衣裳摸着,雷天明就推门进来了。
小二病后,许多事都慢慢的起了变化。
那小厮终究还是撤了。白含玉犹不死心,探望了多次仍想着要往小二这塞些什么。小二有了提防,处处不漏口风,防得过了,几
次下来,那白含玉也终是悟到了什么,虽看那疑惑面相应是不能理解的,却也再没有提起此事。
白含玉富贵子弟,自是不能理解小二这穷苦小民自卑自傲的微妙心态的。
至于雷天明,则是与小二培养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默契。
自那日后,雷天明每日都会到小二处坐上那么一会,吵到双方心满意足了方才离去。一开始雷天明当真只是来探病的,但不知为
何就是会与那刁嘴的小二吵起来,吵得落了下风便想着下次再来,吵得占了上风便想着再来一次,于是最终成了那周而复始的恶
性循环,日日不断。若遇上送药的,雷大当家还会故意执了药碗,做出一副贤良模样,边喂边骂,看那小二因喝着药无法回嘴的
憋屈貌,就会觉得心内畅快无比,神清气爽扬长而去。
一开始,左三右四和那赵明礼还会带着江同躲在窗外听个稀奇,听得多了,便都懒得搭理了。远远听到吵闹,都做出一副心静自
然凉的架势,转身避开。
江同眼见入秋,心里一直记挂着那荒废已久的药园,若是贸贸然淋了雨,只怕几味药材便真是救不回来,因此见得那雷天明入了
门,心念一转便把那药油往大当家处一抛,随口交代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溜了。雷天明拦之不及,况这几日来那糊涂王爷也没
了动静,纵放他下山一次,应也无事。
转过头来,与小二对上眼神,一挑左眉便道:“枉费了如此好药,竟摸到你的身上。”小二裸着上身,本还觉得有那么些许心慌
意乱,听得此言,反倒平了思绪,反击道:“可惜了如此好药,竟落到你的爪子上。”
雷天明上前几步,看向小二背部,背心处寸许疤痕狰狞,便涂了药在手心上,慢慢就着伤痕揉搓起来。此时窗外正是阴云重重,
风里带着潮湿的雨意,氤氲中倒显得小二皮肤散了层淡淡光芒,触手温暖。
小二屏住了呼吸。
明明不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上药,但那大当家身影巨大,竟似笼罩了他一方天地,手心处如斯温柔,暖意透心。分明是简单的揉搓
,不知为何却带出了急剧心跳,一片暧昧情怀。
二人都静了下来。
雷天明觉得自己定是入魔了。那手已揉得背心处皮肤都泛了红,却是怎么都舍不得移开,掌心贴着脊椎上移,一声“转过来”说
得嘶哑低沉,竟含了点情色的味道。小二面颊全是热气,闻言直如中了蛊般缓缓转身,只低了头转开视线,感觉那温暖掌心贴着
锁骨滑到左肩伤处,所走之处热力惊人,连身体都不由得轻颤了起来。
弯下腰,雷天明凑得近了些,手上微微用了力,一瞬间竟有伸手揉捏的冲动。眼神往下巡了一遍,喉结动了动,突然便觉得燥热
,手上胡乱动作,小二受不住那力道,低低哼了一声,雷天明却恍遭重击,骤然后退了几步,厉声道:“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
便可。”说罢把那药膏往小二怀里一扔,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小二半阖了眼,药膏上还留着那么点残余的温暖,伸手握住了,突然便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之极。
不一会,那雨就哗啦一声泼了下来。
雷天明回到了书房,心神犹在小二身上转着,直到听得身边传来一声“大当家”才突的回头,那剑鞘已递到了来人咽喉。赵明礼
把挡着剑鞘的扇子放下,若有所思的看着雷天明。雷天明顿觉羞恼,恶声恶气的问了句“什么事”便在书桌后坐下。
赵明礼眯了眼,慢慢摇起扇子来:“大当家,这几日似是有人在仁化县四处打听小二,小的们想知道你打算如何?”雷天明皱了
眉,反问道:“你待如何?”赵明礼嘴角露了笑,捏了捏山羊胡道:“照我看,把那小二还回去。那几人似是从南海县来,若是
如此,王爷鞭长莫及,倒不怕他招事。”
雷天明没有言语,却转了头看向窗外雨帘。
赵明礼也不催逼,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我看那白公子也是个青年才俊,一手剑法与你丝毫不差,相貌又生得好看,便是再找
,只怕也找不出更好的来——”雷天明双眉更紧,盯着赵明礼沉了脸道:“你想说什么?”赵明礼笑眯了眼,收了扇子轻敲手心
道:“假戏真做……如何?这几日你也看得分明,那白公子显是对你大有情意,我看你于他也是喜欢的,何不顺水推舟,皆大欢
喜?”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雷天明又看向了纱窗,赵明礼一展扇子遮了半边脸,声音又轻又柔:“这可不正是姻缘天定。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我没记错,你
曾言说要寻个能文能武的美人长伴左右,笑傲尘世——白含玉,不好么?”
雷天明想了许久,久到窗外稀疏落雨都渐渐止了去,才缓缓点头。
“那便如此办吧。”
第二日,整座寨子的气氛都有点莫名。
小二见着一批批仆人来去匆匆,脚不沾地的忙碌模样,便招呼来了江同询问,江同只是摇头道:“我也不知。只说午时到大厅集
合,似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说罢转头看了小二一眼道,:“你身子也已大好,不如同去凑个热闹?”小二想了想,应也不是
什么寨中密事,便点头应了。
那天仍不见晴朗,午时却已经到了。
大厅里熙熙攘攘挤了满寨子的人,人声鼎沸,小二跟着江同从侧门绕了进去,左拐右拐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到了主座下方角落
里,很不显眼的位置。二人懒得叫嚷,比了几个手势,便原地站着等起来。
不一会雷天明伴着左三右四出现,做了个手势,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倒让小二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大当家确是有点架势的
。
“今日召集各位弟兄,是有一件事要宣布。”雷天明气势凌厉,双眼缓缓扫了大厅一遍,才续道:“几日前,如诸位弟兄所知,
我为了阻止岭南王爷的狼子野心,曾掳了一人来拜了天地。”
小二眉脚跳了跳。
“这人才貌无双,天下难得,我已下了决心,与他从此立下婚誓,携手相伴。”说罢转头伸手,白含玉不知从何处走来,一身白
衣翩然,华贵无双,大厅一时静得针落无声。待白含玉深情微笑着把手伸到了雷天明手里,二人联袂比肩,雷天明才续道:“待
明日行了大典,白含玉从此便是我的正妻,长安寨的大夫人!”
大厅哗然。所有人都鼓掌欢呼,一时掀了顶般的热闹。
明明是如此喧哗的,小二却分明听得耳边江同一声“小二”,带着哭腔,又软又绵。
第 8 章
小二坐在房内,听见窗外遥遥传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自己真是又蠢又傻,天真得可悲。
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孑然而来,孑然而去,倒省下了收拾包裹的功夫。四处探看了一番,果然毫无人影,连忙收敛了心神偷偷摸摸的往大寨一道侧门
而去。这几日待在此处,他也不是全无打探消息的。
转了几个弯,远远便看见侧门无人看守,小二抿了唇,加紧几步便想走出侧门,突然听得耳边生风,一把明晃晃的剑已经架到了
他脖子上:“小子,说,雷天明的房间在何处?”
小二心下一沉,天杀的居然这样都能遇上刺客。
“大爷饶命,小的只是个砍柴的,实在不知道大当家的房间在哪里阿!”小二故作惊慌,双脚抖若筛糠,面色死白。此时他身上
穿的还是刚上山时带着的破烂衣服,缝缝补补了多次,配上他那长年操劳的双手和老相面容,拿剑的人便不由信了,往旁啐了一
口,道了声“倒霉”便想举剑挥下。突然不远从草丛喀拉一声,江同身影一闪即逝。小二趁着刺客分心,转身便跑,因是绕着树
丛小路,身后虽是追声重重,却也一时近身不得。
眼看出了乱林,远远几条身影纵落而来,小二张口才想叫喊,突然便被大力后拽,那剑竟又横到了脖颈之上。那刺客似是也慌了
手脚,哑了半天无声,还是雷天明走得近了,才突然后退,倒在小二脖子上拉出了条血痕。
雷天明嘴角一紧,沉声道:“放开他,你我前事不究。”
那刺客虽是慌了一会,却似乎有些功底,迅速的冷静了下来,转了圈眼珠,竟把那剑更往小二脖子上近了近。赵明礼横眼往雷天
明看去,只见得面无表情,但那手却微微的动了动。倒是一旁的白含玉露出紧张神色,低声道:“莫乱来!若是伤了他,你也绝
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刺客一瞬露出了惊奇神色,更往小二身后躲了躲,雷天明看得分明,心下不由得就暗暗嫌弃白含玉坏事,索性抽了剑,遥遥一指
,冷声道:“不伤他,我便让你十丈。”
生死关头,小二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眼前雷天明凌厉眉眼,英俊面目,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胡思,若是当初雷天明那手指到了自己身上,不知又
会是怎样的一番境况。
想罢冷冷一笑,小二小二,你果真可怜之极。
“我若是你,便把我一剑了结了,有多远跑多远。”小二挂上了笑容,侧头轻声,那刺客闻言一呆,还未反应,就听得雷天明暴
喝了一声:“闭嘴!”
小二一怔,却没想到自己如此细语,那雷天明居然也能听到。其余几人功力不及雷天明,闻言莫名,纷纷转头,却只见得大当家
寒脸皱眉,杀气腾腾。
雷天明已许久没有如此生气过了。明明才刚从鬼门关前爬回,怎还巴巴的往上凑,想死?还得看他同不同意!
大当家怒极,一甩袖对着渐渐围拢上来的手下比了几个手势。白含玉不明其中含义,其余几人却都纷纷一颤。
那是“杀无赦”的手势。
赵明礼本想开口提醒雷天明须得留下活口,看着眼前杀气蒸腾,一转扇子便噤了声。
小二倒不是真想找死,那句话不过是心思混乱下脱口而出罢了,被雷天明吼了一声,便也就真的静默了下来。一时间两方对峙,
剑拔弩张。那刺客看着情况不对,深恐被人包围,便一手抓紧了小二的琵琶骨往后拖:“雷大当家,今日我无意闯了宝地,还望
你高抬贵手。等我出了山门,自然就放了这小子。”小二被他拖得踉跄,好几回险些撞到了剑上。
雷天明冷笑一声,也不追击,只站在原地遥遥看着。
那刺客还道雷天明当真忌讳自己,眼见与侧门越走越近,只剩下几步距离了,大喜过望下随手一推,闪身便往门外用上了十分轻
功狂奔而去。小二被推得一侧,抬头就见那刺客半边身子已到了门外。突然耳边一阵风声,一声惨叫,定睛再看时,一把龙纹宝
剑竟已把那刺客给活生生的钉在了门栏上。
雷天明不晓得什么时候到了身后,缓步上前拔了剑。那刺客还未咽气,吐着血沫一脸惊恐。雷天明面无表情,执了剑反手一递,
那刺客心口便被刺了个洞穿。
小二呆在了原地。
血慢慢的就漫延了开,雷天明站在血泊中挥剑转身,不知何处的亮光反上了半边脸,那双眼黑不见底,杀意噬人。
小二看着那染了血迹的剑,又看着那染了血迹的人,心跳如狂。
身后穿来希索声响,赶来的众人打破了莫名相望的氛围。小二茫茫然的便被众人劝回住处,转头时一刹那世界都慢了下来,只有
血泊中那双眉眼分明。
小二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连着几天,夜夜梦魇。每次都是那雷天明站在血泊中,手中宝剑光灿耀耀,一半杀气一半寒意。等心悸醒来,却说不清心里感受
。似畏似惧,但那雷天明终归是救了自己一命,便似乎又有了那么点感激,但思及之前几次受他连累,心思便又转到了埋怨上头
,再念及那双黑不见底的眉眼……
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小二却抓不住那源头。
心下本就焦躁,且那天过后,众人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都纷纷把他给禁管了起来,比之之前,可谓是有过之而无及。小二心下
不甘,前后又试了几次往那侧门逃去,却都在半路就被左三右四给截了回来。唯一多有交流的江同本不是什么口风严实的人,但
被小二逼问得急了,连迷药都罩着脸面洒上来,却是连一个解释都给不出来。
“大当家,你把左三右四放在那小二处已是几天了,还不打算给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一个解释吗?”一旁雷天明只作听不见,执了
手中卷轴看个不停。赵明礼敲了敲椅骨,挑眉又道:“这般把人禁管了总不是办法,他身上的伤也算是大好了,你……”
雷天明烦躁扔了卷轴,沉了脸色回望道:“你想做甚?”赵明礼露出恭敬微笑,挪了挪坐姿避开锐利视线,淡然道:“却不是我
想做甚,而是——大当家,你留着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说罢见雷天明只是一昧皱眉却不回应,又道,“可怜那江同,不堪逼
问已经连洒了一天的迷药,须知这迷药吸多了也对身体无益……”话落雷天明一推木桌竟站了身来,背着手站在窗前怒道:“迷
药是让他这样用的吗!回头你便把他那些奇怪的药物收了去!”
赵明礼用扇骨撑着下巴,眉眼弯弯道:“你直接给个解释,岂不更是方便?”雷天明却又沉默了下去,半响无人吭声,赵明礼想
了一轮,便又道:“既如此,那我们便来聊聊另一件事。”果然就见雷天明回了头来,赵明礼摸了摸颔下胡须,轻笑道:“那日
你可是在全寨前说要与白公子行大礼的。怎么转头就给忘了呢?弟兄们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那杯喜酒呢。”话落笑容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