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浅笑如常,只是那般纯净无暇的笑容背后,谁都不知道这位他们未来的帝王究竟是心无城府还是心思太深,以至于时常
让人觉得他耍着阴谋手段的时候,也是孩子般的天真。
“好,我会把一切都抹去的——”终于,他认真地攀着他的肩,不顾他略有些反感的目光,一字一句的向他许诺。
那个时候洛阳就知道莫飒要死了,那个愣愣的大个子,还真有点可惜啊。
但是,看到了那些事,他必须死。
那块玉是信物,是他的索命符。
猛虎终要出闸,洛阳轻笑,是该把他放出去遛遛了,要不然他还不把伽蓝城给拆了。
破军为嗜血而生,毁天灭世。
当初欧啸天到他身边来的时候,太傅就提醒过他,那个人的力量,要用,但是必须小心。
两人在这山坳里待了快两年了,每隔几天洛阳就会收到一封信,一只雪白的鸽子几乎是不停的往返于帝都伽蓝和嘉峪关之间,当
然,这个小东西认生,它每次出现,都是在我们的欧大将军不在的情况下。
“将军——”看着自家主帅端着手臂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远处空中渐渐消失的那个小白点出神,葛云飞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嗯?——”好像刚从沉思中被拉回来,剑眉一皱,有些不悦的看着他,“有事?——”
“太子殿下叫您过去——”葛云飞恭恭敬敬的回答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年龄的增长,欧啸天身上那种欲揽九天的王者气
魄愈发的浓烈,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慵懒霸煞之气,像一只獒啸深山的猛虎。这种气质让你在他的面前无形中就感觉到压迫力
,尽管也不过刚刚成年,却再不是那个会跟着自己叫云飞哥哥的小少年了。
“哦——”低低的应了一声,欧啸天一边向前走一边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兄弟们最近还好吧——”
“无非是每天练练操,守守关——”葛云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将军有空多过去看看大家吧,兄弟们都很想你——”
“是我不懂事,兄弟们为了我抛弃了大好前程,却只是跟着我在这里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颇有些歉疚的样子,欧啸天感
慨了一句又问他,“钱粮什么的还够用吧,要不咱么也去山里抢一把?——”
“绰绰有余——”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葛云飞还是忍不住想笑,真的不一样啊,要是稽将军知道堂堂的神武军左帅要自己的将士
去当山贼,还不气得撞墙,“我们最后出征北极那一战的战利品,还能撑上个三年五载的,只是……”
抬头看了自家元帅一眼,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欧啸天停下了脚步,回身问他。
“难道将军您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以您的绝世武略,先横扫西荒,再南下震摄篮绍,即使你没有图谋天下的打算,有了这份资
本你也可以以此为筹码为欧氏一门平反啊,不管您走到哪一步,兄弟们都会誓死追随左右——”葛云飞跪了下来,这是将士们拜
托他说的,也是一直压在他心底的话。
“呦~~~野心不小嘛——”欧啸天又是一乐,他随意抿着的嘴角,说不出来的妖异邪气,“这是兄弟们的意思?——”
“属下该死——”葛云飞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他不敢抬头,更无法想象那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将军此刻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起来吧——”欧啸天丢下他径自向前走去,幽幽的风里传来一句,“回去告诉兄弟们,不会等太久了——”
“是——”听见他的话,葛云飞站在原地,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
他没有听见已经走远的欧啸天黯然的自言自语那一句,“我倒是想一辈子陪他待在这里,只可惜洛阳不肯啊——”
第二十二章
大燕帝都,伽蓝帝宫,未央殿……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迹,碧阴阴的林荫之上,是黑蓝色的天空,一颗孤悬的圆月。
连玉添都打发开去了,林下简朴的小竹亭里铺着深蓝色的氆氇,静谧,凄寂。
地下两张小几,一座茶饮,紫菀皇后亲手煮着茶,倒进两个秘色薄瓷的茶盅,一盅给自己,另一盅摆在了对面,给她爱的男人,
十八年前的那个君王。
茶香四溢,那一味性甘而凉的茶叶,被唤作决明子,是那个雄才大略的男子曾经最爱的饮品。
风吹竹影,好像那个英武霸气的身影在倚竹向她微笑,一如多年以前他勒住马僵在她面前停下,伸手对她说,“菀儿,跟我走吧
——”
想一想洛阳已经十八岁了,自已也是年过不惑,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燕皇后竟然在这里一个人重温十几岁时候的事,紫菀自己都觉
得有点好笑。
几上放着一支玉质的长萧,出自南泽名家之手,微微启唇,就可以听见穿云裂石的悲凉之声。二十年了,自从洛熙洺出征雪域的
那一战走后,她再也没有碰这支萧。
身边无知音,奏与谁听?
亭中灯火全无,黑黢黢的,一袭高华的紫衣端坐,已经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高贵的大燕皇后一个人靠在紫铜茶饮之侧,默默地吹
起了一支虽然久违却依旧烂熟于心的曲子,熟悉的音律在耳边回旋,早已沉寂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紫菀原本只是紫王与一个侍女所生的女儿,母亲又因为生她难产而死,赶上王妃还算性情温和,便把她收在了名下。紫之一族是
燕国最大的外戚,连出了几代皇后,但这般恩宠似乎与她这样一个血统不纯的女子是断然没有瓜葛的,偏生在她八岁那年,大祭
司做了一个梦,有凤来仪,落在紫王府后花园,神说,二十年后,昭明星现,天下和归大燕。
据说,在那个梦里,传说中的那个千古圣君即将转世,那颗象征希望的圣星,降生在一片簇生的紫红色小花里。低调的花朵呈半
球形,绿色微带紫;边缘舌状花蓝紫色,伞房状排列,紧紧的护着花丛中那颗闪闪的暗星。
紫之一族的女儿世代以花为名,据说紫菀出生的时候,正值初春,可原本夏秋开花的青菀一夜之间染红了王府的花园,原本极其
低调的一种小花,那一次却是如火如荼,尽态极妍,竟比的满园子花红柳绿顿时失却了颜色,于是,紫王亲自给她取了名字,叫
紫菀。
后来她就进了帝宫,跟在紫兰皇后身边,因为那个预言。
闭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花了原本就极淡的妆。
当年在皇宫里日复一日的学习着枯燥礼仪,她小心谨慎,谦卑恭谨,生怕自己走错了一步,现在想来,那一切都好远好远了,记
忆里最清晰的一个画面,是那个一身黄衣的少年纵马飞扬的行至自己的面前,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在她面前伸出手,说,“菀儿
,跟我走吧——”
手指不由得颤抖,出口的箫声也开始断断续续,忽然,一个略显沧桑但高亢不减的声音,在林外和着萧曲,抑扬顿挫地唱诵着,
“托沉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
紫菀皇后身躯不由得一震,那支曲子的韵律,只有他会懂,也只有他知道,自己会吹箫。
清泪止不住从脸上滑落,茫然的放下萧,心里有种难言的凄苦,十八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未央宫,没有君王的影子,这作为
后宫正殿的未央宫与冷宫有什么区别,他给她无上的荣耀,却不能给她哪怕一点寻常人家的爱,独守空闺,皇后与弃妃又有什么
区别。
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高大,魁梧,洒脱不羁。
“皇后,朕能过来看看你吗——”他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这又是什么话——”她哽咽着几乎不能言语,却还是恭敬的俯身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面对她这般客气的周全礼数,洛熙洺知道,自己是彻底的伤了这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沉默片刻,他说道“菀儿,朕让你受苦了——”
紫菀抬头看着昔日举案齐眉的夫君,那个曾经英武落拓,桀敖不驯的少年如今已鬓染白霜,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还是没有洛阳的消息吗?——”最终,还是紫菀皇后打破了沉默,他们之间能聊的话题,似乎只有洛阳了。
“两年了——”洛熙洺仰起了头,语气默然伤感,“他还是不肯原谅朕啊,他连天下都不要了,也还是不肯回来——”
“是洛阳不懂事,辜负陛下和太傅的期望了——”又是深深的一叩首,紫菀收拢了刚才的情绪,试探着开口,“洛桑也有十二岁
了,那孩子机灵可爱,要不陛下?——”
“不可能——”洛熙洺重重的打断紫菀的话,语气坚定,恍惚又有了当年的豪气,“我大燕的太子,只有昭明——”
“陛下——”紫菀只是叫了他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心里比谁都想知道洛阳究竟去了哪里,不管他是不是大燕的储君,那
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没事,他会回来的,就算不管别的,至少还有你和阿桑是值得他留恋的——”情不自禁地抬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关切的问候
了一句,“阿桑最近还听话吧?——”
“他很乖,陛下多心了——”紫菀淡淡的应了一句,心里五味杂陈,自从那个孩子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生母之后,就开始生疏了,
尤其洛阳走后,他甚至连母后都不肯叫了。
洛阳六岁那年,欧啸天进宫陪洛阳念书,同年冬天,雪妃为承光帝生下了一位皇子,取名洛桑。不知帝王当时出于怎样的考虑,
竟然把这个孩子送到了未央宫,寄养在紫菀皇后的名下。
当时雪妃哭过闹过,一向对其宠溺至极的洛熙洺却没有丝毫的松动,于是,二皇子洛桑成了紫菀皇后的儿子,和乳母一起住进了
未央宫。大概陛下怕我一个人寂寞吧,当时面对宫人们不解的疑问,紫菀是这样想的。看着怀里粉嘟嘟的小婴儿,仿佛看见了当
年的洛阳,所以她一直对洛桑视如己出,她一直不知道,按大祭司的意思,承光帝封锁了二皇子出世的消息,甚至连一直陪的洛
阳身边的欧啸天,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那就好——”洛熙洺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要走,“天晚了,皇后早些歇着吧——”
“恭送陛下——”夜风里传来紫菀皇后的声音,无比恭敬,无限凄凉。
第二十三章
欧啸天推门进来的时候,洛阳正趴在桌子上浅眠。他的头发没有束起来,松松散散的披落在肩背上,如云如瀑,如锦如缎。看到
这一幕,啸天忍不住抬手摸上一缕青丝,轻轻抚触,却不料洛阳猛地惊醒,
“别动!——”
怕他生气,欧啸天急忙收回手,却见我们太子殿下一回头,脸上又是浮上了那抹招牌式的笑意,清润的眸子里是三月初雨一般烟
雾迷蒙的氤氲气息。
“怎么不去床上睡呢?——”微微俯身几乎和他的脸在同一高度上,啸天关切的问。
“我在等你回来——”洛阳的声音不咸不淡,极清极浅。
“嗯?——”欧将军不明白了,明明是他打发自己出去的,“有什么事吗?——”
“陪我去晋安城里走走好不好,我想买些东西——”
“什么?——”又惊又喜,直接傻傻的杵在原地某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极不自信地确认了一遍,“洛阳今天怎么
……?”
“今天,是母后的寿辰,今晚,洛阳原本应该在未央宫陪她吃长寿面的——”默然低语的声音,带着洛阳身上那种特有的空灵,
入耳,能听得出淡淡的伤感,却并不让人觉得愁苦。
“紫菀皇后?——”欧啸天一惊,难怪这两年每到这一天他就打发自己出去,一个人闷在屋里。
一种莫名的疼痛自心底蔓延开来,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将自己的心揪紧,啸天看着洛阳,那个人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究竟藏了什么
。那遥远的帝都,有他的恩师,有他的父母,有他的臣民,可是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他说舍就舍下了。
“嗯——”洛阳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亲自去买些东西,说不定哪天还可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前的情况来看,那
天似乎很遥远……)
“好咧——”啸天开心不已,其实他老早就想出去玩完了,无奈将士们成天哭爹喊娘,以死相逼,所以洛阳不让他胡闹,他也就
不敢。一把拉起洛阳的手,想拖他出门,“快走了,趁着天色晚,免得被他们看见又哭哭啼啼的——”
“放开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洛阳语气一紧,看到他不解又不安的眼神,又忍不住跟他解释,“我把头发束起来——”
“哦——”低低的应了一声,啸天默默地站在一边等他,看他不动声色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某人不自觉地又痴了。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自六岁开始一起长大,几乎天天腻在一起,一直亲密无间,好到可以同榻而卧,同乘一车,说
是两小无猜也不为过。甚至小时候,啸天偶尔抱着他,趁其不备偷偷地亲上两口洛阳也觉得没什么。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
始不自主的排斥这些事,他隐隐的觉得啸天对他的感情似乎和当年同生共死的兄弟之义有所不同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说
不上来。只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害怕,好像冥冥之中有个漩涡在吸引着他,他不想陷进去。
另一边,承光帝离开未央宫后径直去了白塔,六年前,雪妃为他生下唯一的一个女儿,同时也永远的离开了他,他深受打击,除
了偶尔去白塔上跟太傅下几盘棋以外,极少出长乐宫。那个被封为沧月公主的女孩右耳垂上有一颗熠熠闪光的蓝钻,孩子的容貌
跟洛熙洺没有一丝的相似,银色的头发白如雪,深蓝色的眼眸和右耳上的钻石交相辉印,那是纯血统的冰族人的特征,苍白的神
色比她那混血的母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六年前,洛阳十二岁,开始以大燕储君的身份代政监国。
未央宫里洛熙洺走后,紫菀皇后收起几上的玉箫缓步走进了内宫,绕过层层的纱帐,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洛桑的房间,以前沐休日的时候,洛阳回来看她也会睡在这里。偌大的未央宫倒不是没有空余的房间,只是小洛桑喜欢粘着
哥哥,每到那几天,没有洛阳抱着他就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