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黎想到此,心中痛苦难耐,唇齿腥甜:“如今你信又如何,天下信了又如何?皇上可信?”
颜楚凰双眼紧闭:“尽然你也是粗俗之人?谢二哥,你我虽无深交,但你沙场驰骋,挥刀斩千兵,现下难道不能挥刀斩断那偏见。”
谢雨黎苦痛道:“楚凰,你小我三岁,我自是把你当弟弟般看待,你官场上逶迤言转,妙口吐珠,第一次见你,都好似见过一般,你信我,我自是喜欢的很。”
说完眼中竟然流出血泪来。
——当局者迷,迷失心神者终将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悲哀致死。
——旁观者迷,叫当局者怎生安心于尘世间。
那颜楚凰一眼一事都看得真真切切,心中感情一丝一毫无半点假意,两人竟然已是兄弟名字相称,一板一眼都如暖泉一般,丝丝扣入,沁到他心窝窝里面去了,相见恨晚,太晚了,晚的他的心都死了,凉了,冷了。
千回百转,知心人竟在困境。
如今生死关头,已太累了。再不想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亦不想再听谁对谁错,他临死前得交一知己,心中依然是莲花满地,云开月明,星辰炫目了。
“你一定要救救我三妹啊!”
千言万语,不如一句救命之词。
颜楚凰眼眸如琉璃一般,轻轻点头。
谢雨黎普通一声跪在颜楚凰脚下:“楚凰,今日知己之恩,救妹之情,谢雨黎深记于心,若有来世,定抱这恩情!风雨不负!”
第九章
次日,虽行刑,却单留谢家三人赐予鸩毒,赏了他全尸,王子义及时赶到,救下谢雨黎,真是分毫不差,谢雨黎留任父亲广元大将军之职,驻守在靖安城西。
同时,颜楚凰教项皓生救下正发配到勾栏的谢雨珊,藏于谢府中。
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颜楚凰微微一笑,量他薛昊几多算计,也算不透颜楚凰之心。
几日过后,谢雨黎来到永平王府,颜楚凰在后院东厢会客。
谢雨黎脸上苦闷之情难以言表,一心的伤痕累累,让他今日看起来更显疲惫。
谢家人亡尽,单留了他,他那日若是死了,也是一了百了之情,也顾不得那日重狱之中颜楚凰对他的一番肺腑之言,推心之语,必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他却侥幸活了下来,心中愤恨怨怼,更觉得上天留他便是让报那灭门之仇,若那日颜楚凰不说那些话那也就罢了,可是说了,他心中认定项家是仇人便觉得疙疙瘩瘩,不明不白,几日下来,把他的心都熬老了,烧焦了。
不问个不明不白,谢雨黎心中便不休。
正欲开口,颜楚凰满脸凝重,道:“谢二哥,先不说,你跟我来吧。”
说完便领了谢雨黎到后院小屋,示意他推门进去。
谢雨黎看着眼前小屋,心中忐忑不安,本是平常的好友探访,这小屋却显得孤单寂寥,生生参杂了落寞气味。
谢雨黎回头望颜楚凰,见他眼神坚决,也不再说什么,一把推开了木门,便惊呆了。
屋正中摆了两口棺材,封得严实,对面壁上白纸黑字写着大大的“奠”,这分明就是一个简单的灵堂!
棺材下跪着一人,身作白素孝服,长发飘飘,灵动可人。
谢雨黎闭眼不敢去看。
那人见身后门开,便站起转身,见是谢雨黎,便哭着扑上去:“二哥,爹爹和大哥,他们,他们……”
此人不是谢雨珊是谁?
颜楚凰眼神落寞凝重:“谢二哥,楚凰不才,也毫无办法,只能把谢大人和谢大哥安置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谢雨黎心中清楚得很,凡是诛九族之人,死后尸体都竹席一卷,丢到城外狼沟去了,哪里野狼多,尸体不过几时便被啃食干净,也不许别人摆设灵堂,视是同族之罪,也会受牵连。
颜楚凰能如此,又救出谢雨珊谢雨黎心中已是大为感动:“楚凰!谢某……真是感激不尽!”说着热泪上涌,便要跪下。
颜楚凰急忙扶他起身。
谢雨珊眼睛红肿,似是哭了许久:“二哥,是颜大人和项将军救了我。”
谢雨黎一惊:“项皓生?”
此时,项皓生大步从外面跨进屋来。谢雨黎一见他,旧愁新恨一股脑的涌上来,伸手拔剑,刺向项皓生。
项皓生也傻,竟然不躲。
颜楚凰一惊,伸手抓住剑身,死死握住,道:“二哥,你切听我说呀!”
谢雨珊也惊呼一声,道:“二哥,你万万莫要伤了颜大哥和项大哥呀!”
项皓生也吓了一大跳,他看出谢雨黎并无杀他之意,只想伤他,便想随了他的意愿,再细细解说,没想到颜楚凰如此着急,为他手刃了那利剑,看着鲜红的血从颜楚凰手指缝中潺潺流出,心中便是比戳了个大洞还痛。
谢雨黎也呆了,手中惊得握不住那把陪了他十年的亮碎剑。
颜楚凰慢慢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项皓生一把抢过颜楚凰受伤的手,便要撕开衣袖帮他包扎。
颜楚凰挣开项皓生之手,一巴掌扇向谢雨黎的脸,顿时他脸上便也血红一片。
颜楚凰用的正是受伤的那只手。
颜楚凰冷冷哼出一口气,道:“谢雨黎,我看你是糊涂了!!”语气中坚韧有力,不容推脱。
谢雨黎被扇得一愣一愣的,也呆呆傻在一旁,脸上血迹通红,如胭脂一般,像似要滴下血来。
谢雨珊也在一旁细细的哭着。
颜楚凰背对背这谢雨黎,道:“你难道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转身指着面前两口棺材,对着项皓生:“打开!”
项皓生轻轻一推,棺材盖子缓缓打开,戳刺有声。
颜楚凰指着棺材中的人,道:“谢雨黎,你给我看清楚,棺材之中的可是你至亲之人?”
谢雨黎上前看了看,却是谢家二父子,双目合实,体态端详。
“你可看清楚了,二人身上可是丝毫无损,身首并无二处?”
谢雨黎点点头。
颜楚凰眼神犀利,转身指向正在抽泣的谢雨珊,道:“你也看清楚了,此人可否是你三妹?可也是毫毛无伤?”
谢雨黎依然点头。
颜楚凰冷冷一笑:“你谢雨黎战场精明无比,在人情世故上可是一窍不通,”抬起双眼望向谢雨珊:“你说,是谁救得你出火坑狼我的?”
谢雨珊抽泣道:“是项大哥。”
颜楚凰又冷冷笑道:“你可知为什么皇上会赐你大哥父亲全尸?”
谢雨黎摇头。
“是项家上下跪求了一天一夜!”
“你可知你为何会不死?”
“是项家交出了兵符,你可知你现在手中的兵符就是项家身家性命??”
谢雨黎眉头紧锁,谢家项家交恶几十年,项家不会待他们如此之好。
谢雨珊哭着抱住谢雨黎,道:“二哥,真的,有人陷害项家,我们谢家项家都是名门,不耻做这些,”说着又哭到:“我刚刚到宜春楼的时候,一个长相鼠目的男人想……他亲口说是别人陷害项家的!”
谢雨黎一愣,道:“那人呢?”
“被我杀了!”颜楚凰冷冷道:“近了雨珊的身,能留着么?”
谢雨黎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真,他心中所想,手中所做几乎都不是他本人能控制的,颜楚凰所说之话是真,项家被陷害也是真,他妹妹的话,他可不能万万不信啊!他盯着颜楚凰垂在身旁的手,正滴滴答答的流血。
那手本是靓丽之物,纤长秀雅,白净得如葱白,透明得如牛乳,本是弹琴写诗
的优雅之手,现在,满手血淋,沾染世间浊气,暗暗透着谢项两家的旧怨新恨。
项皓生心中隐隐后悔,不该让他卷入两家仇怨之中,伤心伤身伤神,虽两人心中暗暗相互所属,但他颜楚凰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让他将卷入如此般的危险漩涡之中?真是悔青了他的肠,断了他的心,伤了他的情。
盯着那滴滴答答留下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滴在他心窝窝中,又暖又痛。
此人今世无不珍惜。
谢雨黎也暗暗盯着道:“楚凰说得及对,还请你帮我找出真凶。”说完头也不抬,拉起谢雨珊便要走。
颜楚凰急忙拦住,道:“谢二哥,你带雨珊去哪?她可不能回谢府啊!”
谢雨黎一愣,甩手扔下谢雨珊跌跌撞撞冲出屋门。
人生如此,变数不定,仇人变成恩人,恩人是否会变成仇人,世间事如此,如落花流水般不定,月尚有阴晴圆缺,世事难料怎能怪得他把人心熬烂,神情恍惚,人生本是一场风花雪月,太较真定是自己吃了亏,能悟此道理已是不易,但仇恨喜怨又是由不得他,因果缠绕,人人自恋惜情,颜楚凰参不透,又何况他谢雨黎?
项皓生亦是不懂。
第十章
颜楚凰定了定叫下人带了谢雨珊回项府,又叫李四派人把谢家二父子葬在了后山。
吩咐的当头,项皓生看向颜楚凰的右手,血已经止住,血痂凝了一大半,黏黏湿湿的粘在手上,便大喝一声:“走,敷药!”
颜楚凰见事已妥当便乖乖的跟着项皓生进了东厢小院,坐在小院小石圆桌旁,吩咐丫头带了止血生肌的药膏又亲自打了盆清水,把颜楚凰的手放入水中仔仔细细的洗着。
伤口越发清晰,每手指关节处皆被利剑所伤,留下整齐的刀口子,心中越发的疼惜:“疼不疼?”
颜楚凰扬扬头,嬉皮笑脸道:“疼得够呛的。”
项皓生又拿药膏涂抹,看他手指疼得发白,骨骼纤手,盈盈做白,道:“真傻,谢雨黎不想伤我。”
颜楚凰微微一笑:“我怎的不知,那日重狱中我说的一番话他虽是像没有听进去一般,心中毕竟也起了狐疑,不敢伤你”,看他手已包好,整齐漂亮,便不住轻轻摩挲,“现下谢家三人只留一人,他便认定了上天留他报仇雪耻挫骨扬灰,不敢杀错人,也不愿杀错人,”说着,又嘿嘿一笑,眼中却是啐了冰雪的刀子,“薛昊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人情。”
项皓生却不去想什么薛昊人情不懂世事,只看着伤他的刀剑:“你知道还用手去挡?”
颜楚凰仰起双眼,桃花眼沥沥莹莹,眼皮上似是粉霞般的嫣红:“你懂什么叫苦肉计么,百用不厌。”
项皓生深深叹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怜惜之情,道:“你何必骗谢雨黎,我们家并没有为谢家一命跪个一天一夜,那兵符也是薛昊杯酒释兵权给收了回去,谢雨珊是我救的不假,也是你叫我去的,谢家父子二人尸身也并不是我找回的……”
颜楚凰一瞥眉,道:“你如何这么傻,那谢雨黎难道要去问薛昊是不是项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跪了个头昏眼花,额头膝盖茧子一层盖一层,才留下身家性命,还收了谢家兵符?他难道还想再死一次?”
谢雨黎虽是冲动,却不痴呆,不能深深亏了薛昊做的假情假意!
转身躺在项皓生腿上,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双眼微微眯起,他眼如琉璃一般,平日便明眸善睐,现下眯起,微微弯弯,眼中流水波光一般,真的是一眼望尽天下景,无论是春柳拂曳,桃花绽蕊,或白雪皑皑,轻松挺立,或高轩雅幽,秋山如眉,或涟漪垂柳,水榭凉台,收尽了他眼中,光景匆匆,不知何年何月。
项皓生有些痴,又有些明了,颜楚凰长袖善舞,本不是善类,天下事占尽的本事,薛昊虽是天子,却称不得第一,颜楚凰虽是臣子,却处处占了他的先机,颜楚凰口口声声称薛昊是老狐狸,他便随手一晒,掂了个清清白白,好处占尽,双眼一弯,两家恩怨化得一干二净,便是薛昊来了,逼着两家做亲,也是面子风光暗地里恶斗,颜楚凰如此一化,把薛昊的计划耍弄得支离破碎,拾都拾不起来,若是薛昊知晓便罢,可那谢雨黎惧于薛昊皇威,也不敢不领他的假情,假情假意,虚情虚意,心中已有间隙,也不怕他薛昊再下什么怪招。
天下第一奸恶之人不是他颜楚凰是谁?
可偏偏项皓生就喜欢他那股奸恶劲子,爱到骨子里了。
此事已了,谢家项家恩怨已尽。
正直夏日,阳光明媚,石凳正凉,香樟树正阴,正是乘凉歇息的好去处,颜楚凰身作鹅黄外衫,飘飘浮浮,头枕在项皓生腿上,正是说不出的惬意,远处丫鬟在一旁煮茶,幽幽传来清清茶香,勾着项皓生的心魄。
颜楚凰比起双眼,轻轻唱到:“见亦难,别亦难,不见亦难,相思过后,万水长流,山高路远,万万不得想念,是否是,相聚也亦难?”
声音隐隐忧伤,万水千山,山高路远,比得上的是昔年,流年不似流年,今年不似今年,怎能料到那山水怎样流转,情谊又能否好好保存。
项皓生对此疑惑不堪,心底珍惜到温柔的情愫缓缓细流,伸手轻轻抚摸着颜楚凰乌黑泛蓝的长发,清凉怡人,望向他微闭的双眼,道:“楚凰,你说今天过后还会是今天么?我十年来经历天下江湖事,在江湖上,我也疲累了,现下又依着父亲的意思来到庙堂,我是非已明,天下要乱,完颜冲觊觎朗国皇位,西州慕容皇室对宁国怀州虎视眈眈,宁国上下却还是和祥一片。”
颜楚凰一笑,却依然闭着双眼:“薛昊打的算盘我一清二楚,你们谢家三弟兄所想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我会助你。”
项皓生一苦苦笑,道:“楚凰,我知你是聪明过人,一双明眼直盯天下,在你眼中,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我对你很是喜欢……”
颜楚凰一睁眼,眸子似是聚了夜晚的明星,点点烁烁:“继续说!”
项皓生轻轻摩挲着颜楚凰受伤的手,骨骼清奇:“你聪明攻于算计周全办事我很是喜欢,若你能舞刀弄枪,能保护自己,我也大为放心了。”
颜楚凰双臂撑起身子,回头望进项皓生的双眼,斜长明亮,乌黑无染,像极了子时的夜空:“若我能持刀枪,杀兵将,我定与你并肩夺天下!”
项皓生笑道:“天下要乱,我担心你去处。”
颜楚凰嘻嘻哈哈打趣道:“我说过,我助你夺天下,”又转眼一想,道:“你信我不信?”
项皓生哈哈一笑:“信,怎能不信?”
微风拂面,洋洋洒洒,少年情怀,志在疆场,山高水长,颜楚凰心中得知,这样的日子是过不长久了。
这是,李四从阆中跑来,气喘吁吁道:“少爷,三王爷来了。”
颜楚凰轻轻一笑:“想必还有六公主罢。”
还未说完,就听见一爽朗笑声从走廊转角处传来:“楚凰好猜忌,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出来一紫灰华衣的男子,身后跟着一名垂着头又忍不住向颜楚凰望去的粉色罗裙小姑娘。
正是当今三皇子薛鹤童和六公主薛鲛鲛。
第十一章
薛家皇室甚是奇怪,老大太子薛龙意生性残暴,多杀戮,少救生,喜貌美男子,西州二皇子慕容锦便收在他府上,不知被薛昊说过多少次,老二薛林宇每日忿忿不平,像极了别人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的糠皮,整天窝在皇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黄花大闺女都没他利索,老三薛鹤童诗情画意,不争名躲利,像个室外仙人,老四薛崇明跟老大是一个皇妃所生,每日仗着哥哥是太子到处欺人,五女儿每日思着颜楚凰想着项皓生,认为天下男人对他都情意绵绵,连城外卖鱼的七十岁老翁都想娶她过门,活生生的一个自以为是的大烂人,只有薛鲛鲛,知距知归,小巧玲珑,温柔乖巧,深得士子的心,就连颜楚凰都不把她如一般薛氏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