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手臂刚好,就进宫看小公主,听说前几日小公主偶感风寒,病了好些日子才好,楼家上下都是担心不已。
在房中闷了数日,小公主气色自然不怎么康健,太医便嘱咐多带小公主出来透透气。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楼云正陪着沁妃一道在御花园散步。自然,还有与他一同入宫的许淳。
柔嘉许久在药味中泡着,闻得百花馥郁的香气,心情格外得好,在楼云怀里咯咯直笑,一双小肉腿不住踢蹬。
“阿云,我帮你抱一会儿吧,你不是累了吗?”
许淳也是进宫来看小公主的,可是人家楼云才是货真价实的舅舅,他在一旁磨蹭了好久,都没有抱一抱那个娇小软香的小家伙。
“我不累,柔嘉又不重,我怎么会累?”楼云抱着不撒手。
沁妃坐在一旁的亭中含笑看他们争着疼爱小公主。
“是……吗?”许淳不动声色地掐上他的伤口,拖长了声音问道。
虽然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但他这样一掐,自然又疼又痒,楼云哎哟一声,手下一松,小公主就到了许淳怀里。
“呜哇哇哇!”
柔嘉正笑得开心,被他们俩吓了一跳,张嘴就哭,本来粉白的小脸都憋红了,真是让人怜惜不已。两个人连忙去哄,手忙脚乱,一时之间御花园蜂飞蝶舞,热热闹闹。
“阿云,阿淳!”
一声呼唤,两人抬头去看,原来是许久不见的尚璟。
尚璟本来是因为被适太子搞得头昏脑涨,想着来御花园散散心,结果就看见了这热闹的一幕。
向坐在亭子里的沁妃行礼之后,尚璟走到两人身边,动作轻柔地从许淳怀中接过柔嘉。
“数日不见,柔嘉公主愈发灵巧可爱了!”
尚璟微微晃动手臂,含笑注视着怀里的小娃娃。果然还是这个不会顶嘴的好,不像方才那个,一说话能把人噎死。
柔嘉感受到他的温柔,抽泣几下止住了眼泪,嘬着小手指打量他,长睫毛上的泪珠儿眨巴几下落了下来,尚璟一手抱住她,一手替她轻轻拭去,却被她的小手抓住,咯咯笑个不停,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阿璟,你快成亲吧,然后也生个漂亮的娃娃让我玩。”
许淳凑了过来,一脸羡慕敬佩地盯着尚璟,由衷地提出了自己的“好建议”。
楼云一巴掌扇到他脑袋上:“娃是用来玩的吗?再说了,就是阿璟让你玩,嫂夫人能让你玩吗?”
尚璟听他俩越说越没谱,一人赏了一记胳膊肘。
“你们俩别胡说八道,喜欢小孩子自己成亲生去。”
这话一出口,楼云和许淳倒是相当默契地缄口不言。楼云打个哈哈继续逗柔嘉去了,还不忘跟尚璟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在沁妃面前胡乱说话。
他们几个都到适婚年龄了,又都是同辈中的翘楚,京城中想与之结为秦晋之好的大有人在,家里自然也是百般催促,只不顾几人却是惊人的一致——拒婚。至于理由,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玩闹了一会儿,沁妃带着柔嘉先回沁芳殿,毕竟柔嘉大病初愈,不宜一直在外吹风。
尚璟三人则在宫里闲逛,反正还不到出宫的时间,尚璟如今是身负正职的人了,不像那两人一样可以任意进出。
三个人许久未见,许淳缠着尚璟一直追问他做这太子师傅的滋味如何,尚璟无奈苦笑,那滋味,还真是酸苦辣咸,各种都有,唯独缺一味甜。
“怎么,那小娃娃很难伺候?让你这个名动天下的松雪居士都如此为难?”
楼云折了一枝柳条,正不停挠许淳痒痒,见状皱眉问道。
“大概是我的问题吧,阿陌在的时候,他也不这么难缠。”尚璟长叹一声。
听他提起燕离陌,楼云冷了脸,扔掉手里的柳条,他往前快走几步,怒气未消的声音随风飘来:“别跟我提那个人!”
许淳拿胳膊肘捣了一下尚璟:“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劝了几天才好不容易让他开心点,你又当着他的面提阿陌,不能先酝酿酝酿吗?”
尚璟躲开他靠近的身体,皱眉扶额,最近的烦心事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我还没说你呢,之前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让楼云进宫了吗?他胳膊上的伤好了吗?你们俩若是实在闲了就找点正事去做,宫里不是凑热闹的地方。”
许是尚璟的语气有些严肃,许淳愣了一愣才接话:“怎么回事?你和阿陌最近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和阿云?”
尚璟摇头失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许淳知他从不说谎,可愈是这样愈加说明事情严重。而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好了,我先去找太子殿下,你们快些出宫吧,以后没什么事暂时不要在宫里乱转了,阿陌这些日子应该在清心寺,有时间不如你陪着楼云去那儿转转,让他们两个也好把心结解开。”
尚璟拍一拍许淳的肩膀,给他个安心的笑容,转身往校场走了。
许淳站在当地,挠了挠头,一副闹心的模样。
第二日,尚璟按照一贯的时间进宫,可是到了书房才发现姜适并不在,问了门口的宫人,才知道是皇上召去了太子。
虽不知皇帝召见太子所谓何事,但太子不在,他耳朵也能清静些,心下也是一阵轻松。
走近书案,就闻到一股异样的墨香,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新换了一方鳝鱼黄澄泥砚,细腻坚实,形色俱佳。再看左手处,一叠簇新宣纸安放于案,清香四溢。窗外繁花似锦,房内清雅安宁,又有笔墨纸砚俱全,一时技痒,尚璟立于案后,铺纸磨砚,挥毫泼墨,准备将站在这里远远望去,可以一览无余的一丛盛放芍药绘于纸上。
芍药乃花中之相,硕大鲜艳,妩媚多姿,在初夏微风中摇曳,状若无骨,娇柔生姿。尚璟妙手所绘,自然将它的气质尽数蕴于一笔一画间。
“千层将离,万种遐思。”
一画终了,尚璟兴致所至,在旁欣然题字。
自古芍药多情,只是以遐思换情思,大抵也表露了尚璟此时心境。千层芍药,层层有十分愁思相托,非情之一字可尽。
正看着这栩栩如生,几乎要与窗外本相争妍的墨芍药发呆,忽然房门打开,尚璟抬头去看,竟然是姜适拉了皇帝进来。
一惊之下,尚璟顾不得收拾桌上墨迹未干的画纸,连忙上前行礼。
“父皇,你看,儿臣没说错吧,尚师傅根本无心教儿臣,纯粹是假公济私,用着皇家的东西,做他自己的事。”
姜适上前一步,将案上的芍药图取过,递到皇帝面前,表情得意。
尚璟瞧着他那副模样,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尚卿家,朕知道你善书画,但是教授太子之事,关乎江山社稷,岂容一点疏漏?还是你认为,以你松雪居士的名号,做太子的师傅有些屈尊?”
姜桓看了一眼那副画,果然生动逼真,气质天成。随手递于身边宫人,他看着恭敬而立的尚璟,缓缓开口。
尚璟腰弯得更甚,心中一片敞亮,太子看不惯自己许久,这是早有筹谋的了,否则也不会故意以新砚新纸相诱。被一个小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尚璟颇感无力之余,又不禁暗叹。这位年仅八岁的适太子,似乎不是等闲之辈啊!
“回陛下,臣知罪,但凭陛下责罚。”
既然别人挖好了坑让自己跳,已经跳进去半截,索性全下去好了,不过是渎职之罪,他还受得了起。
“既然尚卿家有心改过,朕也是惜才之人,这次就算了,以后尽心尽力教导太子殿下,将功补过才好。”
尚璟连连应是。
姜桓看着姜适写了几张字,朝中政事繁忙,便先去了,临走之前又和颜悦色地嘱咐姜适认真学习,完全就是慈父风范。
姜适不过是从宗室之中过继来的孩子,姜桓如此用心,自然令朝堂称颂贤明。尚璟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子孝的场面,神思早已不知飞向何方。
37.竹林大战
楼云和许淳从皇宫出来,俱是郁郁寡欢。一直是同来通往的四人行,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还真有点孤单,即使打打闹闹都缺了几分兴致。彼此无言,相伴着走到街口,许淳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了,他揉一揉脸,长舒一口气,准备找些话题来缓和气氛:
“阿云,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阿璟这些日子每日都要进宫,就我们两个,连个好玩的地方都没有。”
楼云抱臂在前头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随口回答:
“我一会儿回去查账,你也回家呆着吧。”
许淳一提回家就脑袋发胀,让他回去和自家那个黑脸神大眼瞪小眼,他宁愿在街上闲逛。
“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查账吧?”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楼云顿步,转过身来直视着他:“你确定你做得来这种事?”
许淳讪讪一笑,他平日连买些东西都会算错价钱,跟老板扯上好半天。查账这种事,大概也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吧。
“你呀,真不知道以后成了家能养活你娘子不能?”
楼云一戳他的脑袋,半开玩笑地讽刺他。
“那种事以后再说。”许淳不接他的话茬,突然想到方才尚璟提醒他的事,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他心下已有计较,努力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看着楼云,“阿云,你看柔嘉公主虽然乖巧可爱,却体弱多病,不如我们去庙里为她祈福吧。”
楼云收起笑意,瞟了心虚的许淳一眼,却不拆穿,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也有道理,不过鄢都庙宇众多,我们该去哪一个?”
“当然是清心寺了!”许淳迫不及待地高呼,却在楼云探究的眼神中气势骤降,嗫嚅着解释:“你看,清心寺是大寺,香火鼎盛。既然要祈福,自然是那儿的更灵了,何况我们不是还认得那儿的方丈吗?多方便……”后面的话在楼云了然的注视下渐渐散去,终是不闻。
“好,那明日就去吧,你先回家,我明日在城门口等你。”
楼云收回自己深沉的目光,撂下一句话,转身潇洒地离去。
“太好了!”许淳愣了半晌,愣是没想通怎么这么轻松就说动了楼云。不过,既然他答应去了,自己这计划也就成功了半截,值得庆祝!
于是,许大少爷蹦蹦跳跳地回府去了,准备明日的劝和大战。
燕离陌从前来清心寺时,白日或在禅房静坐,或在后山练剑,不问世事,不起闲心,过的是隐居一般的生活。可是这次到清心寺,却因为那个叫莫莫的人彻底打乱了节奏。
早晨起来练完一套剑法,他打算吃过饭之后去禅堂坐一会儿,结果还没走到饭堂,就被无忧拦住了去路。
“燕少爷,您看见莫莫施主了吗?”
无忧一脸焦急。自从莫莫来了这里之后,自己简直就成了他的专属小厮,饮食起居全由自己打理,什么其他事情也做不了。可是那人非但不知感激,还总是闹出一大堆事情出来,让自己焦头烂额。
燕离陌皱眉:“他又不见了?”
无忧挠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瓜,若是有头发早已揪了一大把下来了:
“方才带他吃完饭,就一转身收拾桌子的功夫,他就不见了,我找了好些地方都找不到,真是急死人了,让方丈知道,我又该挨罚了!”
无忧愁得跟个小老头一样,跟燕离陌抱怨一通转身就走,既然这儿没有,那还得再上别处找找,可怜他一双小细腿,没几日就跑成了竹竿。
燕离陌想了片刻,径直往前院去了。
虽然才是早上,但庙里已经人来人往,烟气缭绕。从山脚到清心寺还是有一段路程的,更何况需要上山,还要经过一片竹林,这些善男信女为了求佛也算是不畏艰险,勇于攀登。
楼云昨日说了会同许淳一起来清心寺祈福,竟然果真没有食言,而且两人毕竟是习武之人,脚步轻快,又不想与那些夫人们挤庙门,所以早早就到了。不过两个大男人,哪里懂得上香的事,到了门口被一个卖香烛的老婆婆拦住,许淳才恍然大悟,连忙求老婆婆多准备一些。
楼云站在旁边,听着许淳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跟老婆婆说话,又觉好笑,又觉丢脸,转头处却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燕离陌问了门口的师兄,没有人见过莫莫,可是无忧找遍寺中都找不到人,再一想那日初见他时,他也是费尽心思要往寺外跑。闲来无事,或者是莫名觉得与他有缘,燕离陌索性出去找找。
楼云正好看见他走出寺门,这大早上的,不在寺里安生呆着,到处乱跑。嘀咕一句,楼云就要跟过去看看。
“喂!”许淳正和老婆婆商量好了,他们先赊一包香烛,明日再送钱来。两个风流公子,平时都是小厮付钱,身上自然一分银两也无。刚刚凭着自己的耍宝讨好老婆婆,抬头就不见楼云,他抓过蜡烛就追了过去。
燕离陌沿着下山的路走了一会儿,遇到几个上山进香的夫人,却一点也没有莫莫走过的痕迹。
停在一处想了想,他转身向旁边的竹林走去。
莫莫现在的心智宛如孩童,他若是贪玩跑出寺外,以孩童的心思,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是在和无忧玩捉迷藏,自然不会选择大路下山。
许淳这时也看到了燕离陌,惊喜之下正想叫住他,就被楼云捂住了嘴,两人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跟了过去。
竹林上下一片阴翳,清露湿袜,燕离陌稍感寒凉,步伐也沉重缓慢了些许。
走过最茂盛的一处,眼前豁然开朗,一缕缕淡彩日光投射到空地上,耀眼明亮。寂静的竹林中只有燕离陌一人的脚步声,忽然一声空灵之响,原来是竹叶轻颤,有水珠从叶梢滑下。
微抬手指,堪堪接到那一滴晨露,燕离陌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
一阵风过,簌簌声起,地上那一滩日光破碎疏离,修长绿竹间却有道道亮光一闪即逝。
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笑意,燕离陌脚步不停,仍往前走去。
“嘿嘿!”一身脏乱的莫莫忽然从一堆绿叶中跳了出来,惹得鸟雀四起,拦在燕离陌面前,“被你找到了,好玩,好玩!”
燕离陌伸手替他拿去落在发间的一枚绿叶,任他在自己面前又蹦又跳:“那我们再玩一次,你还藏到那儿,无忧一会儿过来,看他找不找得到你?”
莫莫拔拉扒拉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骇人的面孔,嘴里却说着极为幼稚的话:“好啊好啊,再藏,藏!”说完就夺过燕离陌手中的叶片重新放回自己头上,又跑到方才的竹子后面躲起来,将一地落叶尽数堆在自己身上,却又把半截身体露在外面,不时动来动去。
燕离陌摇头失笑,真是个傻子。
可是,大概他活得比自己更最轻松吧。
收敛笑意,转过身来,不远处已是刀光剑影,强敌环伺。
“清心寺区区小庙,竟然请来诸位大佛,还真是蓬荜生辉啊!”燕离陌朗朗开口,若是常乐在场,早就与他争执起来,别看常乐看似不爱在庙里呆着,却是个十分护短的人,不允许旁人说清心寺半点不好。
十几个黑衣劲装的人立在对面,却是纹丝不动,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
“你们主子还真是厉害,竟然不动声色地培养了这么一批死士。”
燕离陌还在胡扯,也不知话里有几分真意。
黑衣人脚步已动,几乎马上就要攻了上来,完全没有同他搭话的意愿。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没有计划过会遇到这么一个话痨。
“怎么样?动手之前要不要告诉小爷你们主子是谁?说个特点也好,高还是矮,胖还是瘦,有没有小爷这么英俊潇洒?”
燕离陌双手抱臂,仍然闲闲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