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适却是聪明,顺着他们的话就猜到了一丝半缕。
燕离陌一笑,伸手拿过姜适手中的弓箭,一手握弓,一手持箭,刷刷刷三下,三道箭光闪过,已经接连射中远处的箭靶正中,而且每一支都是射掉了前一支,最终只有一支稳稳地插在红心之上。
“太子,我们是来做你师傅的,不是教你怎么做长舌妇的。”
将弓箭塞回已经目瞪口呆的姜适手中,燕离陌准备杀一杀这个孩子的锐气。
尚璟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别说得太过分了。不过,燕离陌的戏谑之言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什么是长舌妇?”回过神来的姜适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转瞬眸中又溢出了别样神采,“师傅,你好厉害啊,快些教教我,怎么能射得又快又准?
看着面前骤然变得虚心好学的乖巧小娃,燕离陌倒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看向尚璟寻求帮助。
“是啊,燕师傅武功高强,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太子你一定要好好让你师傅教你。臣先下去替您准备下午要用的东西。”
语重心长地对姜适一番劝告,尚璟拍了拍已经咬牙切齿的燕离陌肩头,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燕离陌一个人,对着一个刚刚及他腰的小孩,茫然无语。
更何况那小孩一双明眸闪着仰慕的光彩,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让他怎么都有一种欺骗无知少年的感觉。这一刻,他忽然有些体会管晋当年带着自己的辛苦和无奈了。
从皇宫回来,燕离陌觉得自己竟然有些心力交瘁,小孩子实在太有活力了,缠着他一直问东问西,一会儿要看他练剑,一会儿要看他骑马,简直是片刻都不得安生。尤其尚璟下午告诉他自己曾经去过西域边关,他更是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不停地问这问那。想大声呵斥他一番吧,又得估计他现在是太子;不理会他吧,这孩子比许淳还没皮没脸,一点也不在意你的黑脸,还一直往跟前凑。
而尚璟却是一天都轻松悠闲,就看着那小子写了几张字,就又把他推给自己了。自个儿一个人用着上好的笔墨纸砚,在清静舒爽的书房画了一下午风景。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清心寺的常乐小师傅在府中等着你呢。”
刚一进府门,本想着好好休息一番,至少让自己的耳朵安生一会儿。可是今日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偏生一直有人相扰。
常乐?那个伶牙俐齿的小鬼,让他做和尚简直就是故意去清心寺捣乱去的,还起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法号,也不知了尘老和尚是怎么想的,非说他有慧根,亲自收了作为弟子带在身边。
“陌陌!”
一声高呼,嗓音明丽尖细恍若女子,燕离陌微微抚额,这人还是这样大呼小叫的德行。
伴着这一声瘆人的甜腻呼唤,一个一身青色僧袍的小沙弥从大厅里飞了出来,跑到燕离陌身边,挂在他的胳膊上,仰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盯着他看:
“陌陌,想死我了,你都一年没去清心寺了,真是个寡情薄意的狠心郎!”
管家受不了这位小师傅出言无忌,早在他飞出来的时候就自动消失了,燕离陌一边往下扒着缠在胳膊上的那只手,一边冷冷地盯着常乐艳若桃李的笑脸:
“你再掐我一下,小爷就让你这只左手从此废了!”
“陌陌还是这么凶,都是大将军了还这么小心眼的,那怎么行呢?我掐你只不过是看看你胖了没有,真是不识好人心。”
常乐红唇微嘟,却老老实实地从他身上下来。这人可是说到做到的主儿,上次要不是老和尚拦着,他真就把自己打残了。
想自己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年纪,万一残了那该有多难看啊!
燕离陌看着眼前这张如泣如诉哀怨难当的脸,一个脑袋涨成了两个。常乐才十六岁,自小在清心寺长大,其实算不得真正的佛门弟子,只是挂了个名而已。虽然一张光头,却难掩他的风流美貌,与燕离陌清俊中透露一丝妖媚的气质不同,常乐面若傅粉,唇若施脂,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一举一动,一笑一嗔之间,憨态动人,娇态自露,比之倾城女子还要勾魂摄魄。
只可惜,这样一副好皮囊,偏偏装了一肚子坏水,寻常人根本驾驭不住。燕离陌有时候忍不住就想,难道是了尘那老和尚预知未来,知道这小子会出落成这般德行,才把他拴在自己身边,以免他出去危害世间,祸乱苍生?
想想那老和尚高深莫测的表情,燕离陌愈发确定自己这个猜测。
“说吧,你来干什么?”
收回思绪,燕离陌强忍着撵人的冲动,冷言冷语道。
“当然是想你了,要不是老和尚拦着,我早就来看你了。”常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做出一副单纯可爱的样子来。可惜,燕大将军一点也不买账,懒得听他继续胡言乱语,转身就走。
常乐也是每次都在他这儿吃瘪,也不坚持,爽快地缴械投降:
“好了好了,怕你了,是师父让我来接你的,再过几日不就是你娘亲的忌日吗?”
燕离陌止步。每年母亲忌日,他都会远离京城,到京郊清心寺住上一段时间,修身养性。可是,今年他竟然忘了这回事。
最终,他还是让常乐先在府中住下,等他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再跟常乐一同过去。
常乐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好不容易能有个名目让老和尚心甘情愿地放他下山,能多玩几日他自然求之不得,索性燕离陌推迟个七八十来天的才好。
燕离陌冷眼瞧着他那副丢人样子,留下一声嫌弃的叹息,回房休息去了。
33.清心寺
后面几日进宫,燕离陌对姜适就苛刻了些,一股脑地留给他很多任务,将小孩子累得不轻,再没力气追着他问这问那了。然后燕离陌便以祭祀母亲为由,向姜桓请了十天的假。
姜桓没有多说便答应了他,只是在他告退之前,淡淡地提及了之前说过的废后一事。这也是自从上次提过之后,他第一次向燕离陌询问此事进展。
“快了。”
这是燕离陌给他的答案,虽然没什么具体说法,但姜桓似乎极为信任燕离陌,他说快了便是快了,只好言安抚了几句,让他切莫太为思念母亲伤怀,好好注意自己身体,便让他退下了。
燕离陌出了宫回燕府,便开始收拾去清心寺要用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罢了,他在燕府过得也是如清心寺一般的生活,从不事享受。
而故意让竹心竹韵东打理西拾掇的这段时间,只是为了等管家把常乐那死小子从街上找回来。
这几日他忙着教授太子的事,也没顾得上管他,听下人说他基本上从不着家,有事没事就在街上混。燕离陌再一次怀疑,是不是清心寺那老和尚看走眼了,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个常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慧根的人啊!活脱脱就是一个贪图享乐游戏人间的凡夫俗子。
“将军!”
忽然安照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燕离陌在座,一张俊脸竟然有几分懊恼气愤之色,硬生生地行了个礼,站在当地,他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怎么了?”
燕离陌饮完杯中那口茶,才淡淡开口。
“今天遇见一个砸场子的小畜生,差一点坏了大事,得亏那小子逃得快,否则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给他点颜色瞧瞧!”
安照的语气里满是愤懑,可见那个“小畜生”砸场子该砸得多厉害。
燕离陌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管家连拖带拽地将一脸不情愿的常乐弄了进来。
“陌陌,咱们再玩几天再回去不行吗?我今天跟颜倾阁的姐姐们约好了,三日后的花魁大赛,我要去看呢!”
常乐没看见旁边已经剑拔弩张的安照,只顾着向燕离陌说好话。
燕离陌瞧一眼换了僧袍,带了顶小帽的常乐,乖巧可爱,美目盼兮,心中就升起一阵无力感。敢情常乐就是安照口中的那个小畜生。
“啊,你就是那个技不如人的小鬼!”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照的吃人目光,常乐往旁边扫了一眼,看到这张今日才见过的脸,登时指着他喊了起来。
“你叫谁小鬼!”安照恨不得扑上去再给他几拳,可是常乐说得没错,自己却是不是这个小子的对手,否则也不会败兴而归了。
“怎么回事?安照,你不是说他逃了吗,怎么又变成你技不如人了?”
燕离陌微微皱眉。
“将军,属下……”安照却羞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方才就是怕丢人才夸张了一些,谁知道这人竟然与将军认识。
常乐狐疑地瞧瞧他,顿时明白过来,捧着肚子滚在地上笑个不停。
“陌陌,你这属下好生奇怪,竟然黑白颠倒吗?明明是他打不过我,原来陌陌手下,也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常乐一边笑一边围着安照转,浑然不觉自己的帽子有些偏了,露出一半明晃晃的头皮。
“你……!”
安照心念一动,竟然将他的帽子扯了下来,一下愣在那里,这人竟然是个和尚!
常乐摸摸自己光光的小脑袋,倒是毫不在意,还往安照身边凑近了些,让他看个清楚,瞪着一双骨碌碌的眼,好不单纯无邪。
“你是和尚?!”
安照“你”字你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表情讶异地不啻见了六月飞雪。
“对啊!你武功不好,眼神也不行吗?这么个光溜溜的脑袋,我是剃着玩的吗?”常乐秉着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回答。
“你一个和尚进青楼?”安照还没回过神来,顾不上他的嘲讽。天哪,这鄢都竟然开放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进的是青楼,却又不是青楼,这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明白的佛理,唉,真是难为你了,怎么样,今天那一脚不疼吧,小僧没想到施主那么娇弱,一时力气大了些,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常乐摇头晃脑,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说着玄乎其玄的所谓“佛理”。
安照终于回过神来,目眦尽裂,青筋暴露,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再与他比试一番,他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被人说成娇弱,这口气他喝十缸水也咽不下。
常乐自然不会再动手,在厅中四处跑跳闪躲。今日在倾颜阁中,与他争风吃醋,抢着当潇湘馆那几位的入幕之宾,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逗逗他而已,既然他是燕离陌派去的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还行?
在常乐从自己眼前第三次蹦过去的时候,燕离陌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这场闹剧了。
“安照!”
“将军,我……”安照自然不肯服输。
“你先下去吧,这几日我要去清心寺住着,你和温酒在府中好好练武,暂时不用出去了,外面的事让手下人去做就好。”
燕离陌从座位上起身,竹心竹韵已经捧了包袱出来。
“将军,不用我和温酒随行保护吗?”安照有些冷静下来,瞪了常乐一眼不与他再计较。
“说你傻你还是真笨,你有小僧武功高吗?有小僧在,你家将军一定会平安无事,而且还十分快活的!”
常乐挤眉弄眼地看着安照,说话没轻没重。
“你再胡言一句,我就让老和尚把你关到后山住上半年!不要忘了我有这个能耐。”燕离陌实在忍不下去,侧头看了常乐一眼,言语坚定。
“是,就你燕大少爷厉害!”
常乐撅起小嘴,满脸委屈地回应一句,虽然不甘,却是不再胡闹。这燕离陌就是他天生的克星,从十几年前就是了,从小就把自己克得死死的。
闹了一阵之后,终于可以上路了,从燕府到清心寺庙虽然不远,但是天色晚了再上山,终究是不方便。
温酒和安照一直送到大门口,才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纠缠不清的离开。
自然,纠缠不清的只有常乐小师父一人,燕离陌实在受不了才瞪他一眼罢了。
之后十日,燕府闭门谢客,任何人来都会被拒之门外。
这理由自然只有燕府中人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主人不在家,他们便可以偷懒几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不过,今年多了两个例外的人就是了,温酒和安照谨记燕离陌的话,日日勤加习武。其实自从陇城入京,他们两人一有空闲就练习燕离陌交给他们的秘笈,两人今日成就,早就远远超出在陇城之时,若是陈戬得见,一定会惊讶半晌。
从京城到清心寺,常乐一张小嘴儿就没有停过,燕离陌黑着一张脸听他东扯西扯,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让他嘴肿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才好。
行至半山腰,远远地瞧见位于山顶的清心寺,往昔都是庄严肃穆,古朴沉重,今年竟然多了几分热闹,天色已晚仍有身影晃动,人声不息。
“嘿,不会是老和尚算到我们今日回来,特地派了人来接吧,还真有良心,嘻嘻。”
常乐眼神不比燕离陌差,扒开他往上跑了几步看看清楚,一脸兴奋,两眼放光。
燕离陌在他背后翻个白眼,了尘难道还真是神仙不成,什么都算得出来,要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用?直接预测一下未来的事不就万事大吉了。再说,就算他知道两人今天上山,也不会有那闲心派人来接,又不是不认得路,闭着眼都能走上去。
更何况,现在明明该是晚课的时间,为何会有人在寺外喧哗呢?
一个兴致勃勃,一个疑惑满肚,两人加快了脚步,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山顶。
34.陌陌还是莫莫?
“常乐师兄?”
一个小僧人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吓了一跳。所幸天色还不是太暗,他马上认出了常乐。
“对,是我。辛苦你了哈!”
常乐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小僧人的肩膀,一心以为是了尘方丈派来接他们的人。
“不辛苦,方丈的吩咐,弟子自然谨遵。”
那小僧人乖巧伶俐,双手合十,做了个揖,细声细语地回答。
常乐眼眯得更厉害了,简直对小和尚满意到不行,恨不得也学了尘方丈那样捋着一绺小胡子,慈眉善目地点点头,将一众僧人尊敬钦慕的目光尽收囊中。
可惜,他没有那一撮小胡子,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小下巴,拽了一拽,唉,太滑腻了,一下脱了手。
燕离陌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有些诧异。不是吧,难道了尘大师当真派了人来接他们?这么热情,实在不像那老家伙的作风啊!他平时懒得恨不能天天躲在禅房睡觉,一醒过来就是搬着那些十几斤重的佛书看,从不理会这些琐碎的事情的。
忽然,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紧接着就是一个脏兮兮的身影朝着这里狂奔而来。常乐早就捂着鼻子躲到一边,一脸嫌恶。燕离陌闪了一闪,那身影径直从他眼前冲过,来不及止步,便一头撞在了寺门前的那棵榕树上。嘭的一声,就摔了个四仰八叉,一阵呼痛的哀嚎顿时响起。
“莫莫施主,您没事吧?”
方才那个与常乐回话的小和尚似乎认得那人,马上跑过去扶起他,询问伤势。
“痛,好痛!”
那人抱着自己脑袋四处转圈,一个劲儿地呼痛,小和尚一个人根本抓不住他。
“无忧,他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
常乐好奇,想过去看看,结果那人身上的酸腐味实在太重,他皱着眉后退几步,远远地问道。
燕离陌也在仔细瞧着这人,方才看他奔跑的样子,呼呼生风,显然是有内力在身的,可是他的姿势步伐却又凌乱至极。如今瞧他的相貌,一头蓬松杂乱的长发下,一张脸恐怖异常,像是被火烧毁的一样,遍布伤痕,根本无法辨清原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