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点点头,跟上了他。
这个除夕夜,在一场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和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中,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本王早早醒来,只见屋外已经堆积了厚厚的雪花,几个丫鬟在雪地里追逐着,闹成一片。
披上外衣,本王推门走了出去,只见燕玖正坐在院子里,给下人们分发赏钱。
这孩子即位之后,因为废了先帝那套初一祭祀的传统,并且很人性话的告诉大臣们初六再回京朝拜,所以这阵子都很闲。
本王心头疑惑,走到燕玖的身边,问道:“皇上,臣记得您出宫时带的银子都已经花光了,这钱哪来的?”
他抬起脸,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朕去你的账房,跟李管事要的。”
本王:……
突然的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本王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了!
而燕玖毫不自觉,取了两个大元宝递给了苏蓉,说:“听说上次是你救了朕,喏,朕多给你一些。”
“奴才谢过皇上。”苏蓉接过了银子,欢欢喜喜的走了。
“下一个。”燕玖懒洋洋的说。
“奴才在。”烧柴的王贵赶紧走上前来。
“拿着。”燕玖给了银子,继续道:“下一个……”
本王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银子败光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却是拍拍手,一副完事收工的表情,说:“银子虽然少了点,但总归是点心意,大过年的,让他们都沾点财气。”
“呵呵。”本王笑的比哭难看。
他们都沾到了财气,本王却成了一穷逼。
心里正合计着怎么把钱向燕玖讨回来,却听下人说,二弟岳末,领着弟媳和侄子来府上拜年了。
本王只得将怨气暂时压下去,道:“把人请去前厅。”
“是。”下人赶紧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个下人,道:“主子,四王爷也来了。”
“四王爷?”本王愣了一下,看向了燕玖。
只见燕玖怀抱着暖炉,似笑非笑的说:“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呵,这一年没见,也不知他长进了没有。”
第19章
府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我这头,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燕玖那头,却是横眉冷对,剑拔弩张。
燕玖还好,在皇位上待得久了,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的本事,可燕肆却不行了,磨着后牙槽,恶狠狠的盯着燕玖,恨不能将他生吃活剥了。
许久之后,燕肆按捺不住,终于来了句:“你倒是说说,何时召我回京?”
“那要看朕的心情了。”燕玖抱着暖炉,懒洋洋的说道。
“你还有完没完了!”燕肆跳了起来,“把我发配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做那劳什子的封疆王,整日里不是吃沙子就是喝风,这都两年了,你也该着放我回来了吧?”
这燕肆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冲动易怒,没什么脑子。这两年又待在边境上,沾了一身俗气,一举一动,更不像是皇家出身了,倒像个市井无赖,地痞流氓。
当初燕玖肃清了朝中所有的兄弟,唯独留下他,想必也是因为他傻。
傻到燕玖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来找借口杀了他。
只见燕玖扫了那傻子一眼,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原来,你也知道朕还没宣你回来啊?那你为何要擅离职守,私自回京?”
“我——”燕肆噎了一下,只听燕玖又说:“而且,见了朕没有下跪,却在这里大呼小叫,莫不是藐视皇权,冲撞御驾?”
“我——”燕肆一口气吊在嗓子里,憋得十分难受,偏偏他这人嘴笨,不善言辞,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本王,“皇叔。”
“咳。”本王咳嗽了一声,正待替我这傻侄儿说两句,却被燕玖拿眼神制止了。只见他喊来了护院,道:“把这玩忽职守的四王爷拖下去,杖责一百。”
“啊?”燕肆震惊了,正要发作却被本王一把按住了。这大过年的,本王可不想闹得府上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我只得站了出来,替燕肆求个情,“皇上,老四已经离家两年了,这每逢佳节,定是对故乡万般思念。他在外头是受封,而不是受罚,过年回来看一眼,也是情理之中。这事,提个醒就算了吧。”
“是啊。”岳末也站了起来,道:“新春佳节,诸位大臣都回乡过年了,四王爷远在边疆,也该着回乡看看,还请皇上宽恕他一回。”
燕玖冷哼了一声,摆摆手道:“罢了,既然两位皇叔都替他求情了,朕就免他这一回吧。”说着,又看向了燕肆,道:“还不快滚!”
“啊?”燕肆一脸愤懑,“这儿是皇叔家,又不是在你宫里,凭什么你可以待在这里,我就得滚!”
“因为你碍眼。”燕玖说。
燕肆明显听不懂人话,脑子一热,立马回击:“我怎么就碍眼了,啊?再怎么说,本王也称得上是个英俊不凡的美男子吧,个头比你高,肩膀比你宽,身板比你壮。”
这燕肆真是做得一手好死,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燕玖因为身子瘦弱,一向有些自卑,眼下被他这么一击,终于怒了,左右开弓,“啪啪”甩了他好几个耳光子,道:“空有壳子,却没脑子,管什么用!”
“我——”燕肆还想着出头,被本王一把拉住了,道:“别闹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都开心点。”
“哼。”燕肆愤愤的坐下了,看了一眼我那小侄子手上的红色福袋,立马冲本王伸出了爪子,道:“皇叔,大过年的,我也要压岁钱。”
本王一口老血。府上的银子都被燕玖败光了,你就不要继续剥削我了吧?
总不能让我变卖家产,光着身子在街上跑吧?
可他并不在乎本王的死活,照旧伸着手,一副厚颜无耻的表情,道:“同样是你的侄子,你总不能厚此薄彼,只给自家亲侄儿压岁钱,却不给我吧?”
“这——”本王面子上拉不下来,只得违心的说:“当然不是。”
“那就好。”他搓着手,道:“皇叔随便给个千八百两银子就行了,让我打几壶好酒喝喝。”
本王:……
果然还是把宅子卖了吧!
晌午,本王拿着所剩无几的银子,带上众人去“四方宴”吃了个饭。
怀抱着小侄儿,本王喂了他几口饭菜,然后看向了燕肆。只见他像是饿极了,捧着一条酱肘子大快朵颐,吃的满脸都是。
本王也不知他在外头遭的什么罪,夹了根鸡腿,又弄了两只虾给他,道:“点慢吃,喝点汤,小心噎着。”
“嗯嗯。”燕肆含糊不清的答应着,继续满口胡塞。
本王看着有些心酸,转身对燕玖道:“边境上不是流沙就是流寇,寸草不生,条件实在是太苦了,不如皇上——”
“怎么?”燕玖挑了挑眉,笑得有些古怪,带着一分寒意,两分怒意,和七分醋意,咬断了一块脆骨,说:“皇叔那么心疼他,不如去陪他啊。”
本王:……
见我不语,燕玖愤愤地抓起了一只螃蟹,因为此处无人伺候着,所以他笨手笨脚捣鼓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头吃。
本王实在看不下去了,取走了他手里的螃蟹,给他一点一点剥开了,露出里面肥美的蟹肉,搁在了他的面前,说:“吃吧。”
“哼!”他将蟹肉吃了,又拿筷子点了点虾,道:“朕要吃这个。”
“好。”本王赶紧下手抓,生怕一个怠慢了,这小祖宗真把我发派到苦寒之地,陪着老四看流沙。
我这奴颜婢膝的,正伺候着燕玖吃饭,只见燕肆“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说了句:“多大点出息,就会跟我争风吃醋,抢皇叔。”
燕玖面上一僵,“你说什么?”
“不是么?”燕肆飞速从燕玖的碗里夹走一只虾仁,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模样,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说长大了要嫁给皇叔来着,只准我做小妾。”
众人:……
“你你你!”燕玖脸上一红,猛地拍了下桌子,道:“放肆!”
“哎,”燕肆摆摆手,“童言无忌嘛,皇叔又不会笑话你。”
“还不闭嘴!”
“闭嘴怎么吃饭。”
“你!”
本王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赶忙拦下了燕玖,说:“无妨。能受到皇上青睐,也是臣的福气。”
燕玖脸上更红,怒斥道:“胡说什么!”
“呵呵。”本王笑了笑,又剥了个虾仁给他,道:“吃饭,不闹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他们,本王饭吃到一半,瞧着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
不经意间目光一扫,本王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风慕言,和他对面的苏青墨。
这两人一黑一白,一邪一正,一红尘妖异,一碧落仙子,坐在一起,倒也相称。
大约是嫌苏青墨笨手笨脚,风慕言帮他把鱼肉全部剔了刺,又细心地捡出了葱花,说:“吃吧。”
苏青墨闷闷不乐地吃掉了鱼肉,红着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风慕言噎了一下,道:“有人看着呢,别乱说话,吃饭。”
“为什么?”苏青墨却是不肯罢休,追问道:“因为我没胸,没腚?不能生养?”
“不是。”风慕言摇摇头,“我并不在乎那些。”
“那是为什么?”苏青墨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风慕言顿了一下,闷闷的喝了杯酒,道:“因为我不配。”
“屁话!”苏青墨说,“不就是鼻子不好使吗,我又不会嫌弃你。”
风慕言:“不是这个……”
“那该不会是——”苏青墨有些讶异,“你不举吗?不要讳疾忌医啊,有病抓紧治!实在不行,我在上面就是了。”
风慕言:……
“嗤——”本王笑了一声,引了燕玖侧目。他问我:“皇叔在笑什么?”
“哦,无事。”本王摇摇头,喝了杯茶水。
因为离得远,众人自然听不到风慕言和苏青墨说了什么。可本王识唇语,偷听这种事情十分在行,于是佯装喝茶的空档,又“听”他们说了几句。
风慕言手握烟杆,闷闷的吸了一口,道:“我不明白,这京城脚下全是人,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你长得好看啊。”苏青墨回答的很是坦然。
风慕言噎了一下道:“天底下好看的人多的去了,像是刑部侍郎姚书云,襄王府的岳初,月华楼的百里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你怎么就不喜欢他们?”
突然被人夸了,本王心里还有点得意,摸了摸下巴,只听风慕言道:“哦,不对,襄王就算了,听说他就是一废人,根本不举。可其他两个,总归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你干嘛不去缠着他们?”
本王:……
这又是谁造的谣?!
“那不一样。”苏青墨一本正经的说,“姚书云油嘴滑舌的,我不喜欢,百里尘故作清高,我也不喜欢。至于襄王,一副老女干巨猾,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更不喜欢。”
本王:……
我这老女干巨猾的小人,还真是对不住你了!
第20章
吃过了饭,岳末带上弟媳和侄儿,先回了府上,而本王,陪着燕肆燕玖到处逛逛。
恰逢春节期间,路上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路边的小贩里,混进了几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他们带来了特制的马奶酒,镶着宝石的匕首,还有几只肥成球的长毛猫,扯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一顿叽里呱啦,讨价还价。
燕玖觉得有趣,伸手逗弄了一下肥猫,道:“通体雪白,浑圆可爱,这西域,不光人长得和本土不同,就连猫也不一样。”
本王见他喜欢,便取出了几块碎银子,递给了那西域人,道:“挑一只带回去吧。”
“不了。”燕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道:“我一国之君,在宫里养这么小玩意,会被人说成是玩物丧志。何况,朕忙于政务,也无暇照看它。”
“多大事。”本王挑了一只抱在怀里,道:“你要是喜欢,就养在我府上吧,什么时候想着看看了,来我府上便是。”
燕玖眉眼一弯,道:“也好。”
“啧。”一旁的燕肆咂了咂舌,道:“皇叔还真是宠着他,惯着他,难怪他当了别人的面,一派和颜悦色,一到你面前,就变得骄纵任性了。”
燕玖扬起了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也没说。”燕肆赶紧闭了嘴,一头扎进人堆里,四处溜达去了。
本王抱着肥猫,又陪燕玖闲逛了一会儿,只见不远处的人群里,出现了一黑一白两点身影。黑衣的是风慕言,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红玉烟杆,风情魅惑。白衣的是苏青墨,手里攥着一幅字画,温文尔雅。
两人衣袂翩翩,随风而动,走到哪,都引了一群人侧目。
当然,只论脸的话,本王和燕玖倒也不遑多让,可真正让人在意的是,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和那份不拘世俗的坦然。
他二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也许风慕言之前还心存芥蒂,觉得苏青墨喝下了孟婆汤,是因为恨他。
可这时候,他总该想明白了,苏青墨正是因为爱他,才决意忘了。
只有放下仇恨,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错身而过时,本王攥住了风慕言的手腕,低声问道:“值吗?”
“谁知道呢。”他吸了口烟,说:“能再见到他,固然喜悦,可想到还会再失去他,又觉得真是折磨。所以我想着,不如这一次,我就陪他去吧。”
他悠悠的吐着烟圈,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总之,他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跟着。往生的路上,总得有人跟他做个伴。”
“风慕言,你可想好了。”本王告诫他,“你这辈子罪孽深重,打后几辈子,都很难转世为人了。”
“那正好。”他笑的很深刻,以至于眼角都泛起了细纹,“来世,他若做屠夫,我便做猪狗,他若做猎人,我便做野兽,他若做刀俎,我便做鱼肉。总之,先让我把债还清了。届时老天若是怜我,再许我们一世情缘吧。”
本王犹豫着,松开了手。
我没有告诉他,这千年才修来的缘分,错过这一次,今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可这前路茫茫,总得有点盼头。
也许在某个桃花开遍的山道上,他不经意间回首,就遇上了多情等候的他。
那将会是一场——永不醒来的潇湘梦。
回过身去,本王看向了等在不远处的燕玖。
只见他面上含笑,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来的方向。明明等了一刻钟,却像是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