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
说话的不是公公,这语气,这声音,钟子清心里狂跳,站了起来,直直地走到殿门口。
只见轩辕迦澜一身战甲,英姿焕发,他的身旁便是轩辕策口里本该畏罪自杀在狱中的轩辕简,暗紫色的皇子袍,很是贴身,一样的英俊潇洒,却入不了钟子清的眼。
轩辕迦澜注意到一身青衣的钟子清,肃然的脸庞柔和了一些。
轩辕策走到钟子清身侧,看着大殿之外的人马,凤眼收缩。
“轩辕策勾结禁卫军统领赵熙意欲逼宫,皇上圣明,早已识破你的诡计,上个月便命本王自西南调兵进京,而禁军统领赵熙深明大义,不再助纣为虐,如今,你若束手就擒,念在你是二皇子的份上,可保你不死。”银甲的轩辕迦澜一字一字地说得铿锵有力。
“呵呵……图谋不轨?”轩辕策狂笑,“图谋不轨的是轩辕简,前几日不是才因他毒害老靖王和父皇将他收监么?”
轩辕策不说此事还好,一说此事,轩辕迦澜的脸上便腾升起熊熊的怒气,远在台阶之上的钟子清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怒意。
“谁下的毒,谁心里清楚。”轩辕迦澜皱着眉头,语意不善,“既然提到了这事,那么,四皇子想放你一条生路,我轩辕迦澜也是不允的。”
“是么?”突然转得邪魅的声音让钟子清一惊,睁大了眼眸,还来不及看轩辕迦澜一眼,就被轩辕策拿臂弯圈住了脖子,窒息难当。
【八十四】
轩辕迦澜看着突发的一幕,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面色阴沉,顿时周围的空气都要冷了三分。
钟子清被轩辕策禁锢在怀里,只要轩辕策的臂弯再用上三分力度,便能将钟子清的脖子扭断,偏偏此时轩辕策的头靠钟子清极近,两人的距离好不暧昧。
钟子清始终一言不发,但这不代表轩辕策不会出声,他低低地在钟子清耳边说着什么,吐气如兰,耳朵被热气一拂,有些痒,明明是说情话的姿态,钟子清的眼里竟出现了与他气质不符的阴冷,那一阵冷冽让他身后的轩辕策有些怔愣。
轩辕迦澜微微皱眉,那样的钟子清,连他都觉得陌生。
轩辕策不再看钟子清,直直地看着台阶之下的轩辕迦澜,“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么喜欢这个人。”手臂一紧,钟子清愈见难受。
轩辕迦澜一惊,“轩辕策……你……”
轩辕策得意地笑了,这会儿却是看着钟子清的,“你还说你不是祸水么?毁了皇太子,如今,就算我们的靖王爷再是如何的气愤,也拿我这个杀父仇人没有办法,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钟、子、清……”
【八十五】
钟子清咬着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脚重重地踩上轩辕策的脚背,轩辕策未料钟子清有此动作,疼得手上的劲力稍稍一松,钟子清便脱了桎梏,躬身从靴子中拔出匕首,竟是想也没用想地直刺轩辕策。
这把匕首,是皇上交给他的,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让钟子清藏在靴子里防身。
轩辕策习过武,第一次是大意,这一次却是有了防备,匕首没有刺入轩辕策的心脏,倒是将他的胸前划了一道口子,血红的鲜血将淡色的衣裳晕染得梅花点点。
轩辕策劈手夺过钟子清手里的匕首,还没将匕首抵在钟子清的项上,一根羽箭便穿透了他的胸,两人都向羽箭射来的地方看,正午的冬日之下,那人银甲在身,弯弓搭箭,英姿勃发。
“咄、咄、咄……”又是三声,轩辕策心有不甘地仰天狂笑,最终还是倒了下去,倒下去的人,双眸圆睁,看着天,竟是死不瞑目。
【八十六】
轩辕策一倒下去,轩辕迦澜便将手里的弓扔了,一纵一跃,人已飞到钟子清的身后,自后边紧紧地抱住钟子清,下巴搁在钟子清的肩上,久久的只能说出两个字,“子清……”
钟子清疲惫地仰靠在轩辕迦澜的肩上,脸色是呼吸困难后的涨红,透着苍白,时不时低低地咳嗽一声,等觉得嗓子好了些,才低低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子清不会是你的包袱,永远不会……”
轩辕迦澜听后,将钟子清的身子扳过来,自正面拥住钟子清,让钟子清的头埋在自己的肩窝里,“我知道……我知道……”重重复复的,只有这三个字。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子清从来都不是包袱,子清,是天地间,最懂我的人,是老天派来给我的福星。
【八十七】
轩辕迦澜与钟子清前脚刚到长梦居,就有宫里的礼官送来忠良侯的官袍,吩咐了琴韵去招呼后,轩辕迦澜便带着钟子清回房。
“王爷先去忙吧!宫里,怕是乱成一锅粥了。”在门边,钟子清已经好多了。
“王爷?”轩辕迦澜微微皱眉,“子清,难道,你要我生分地叫你侯爷么?”
钟子清垂下头,才想起来,似乎,从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不是不叫,只是每一次他都在自己的身边,不用自己开口,那人便会明了自己的心意。
轩辕迦澜在钟子清的唇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很轻,浅浅的如蜻蜓点水,“叫我迦澜。”
钟子清心里一阵悸动,久久的,才轻轻地喊出一句,“迦澜。”
“嗯。”因为回地冲忙,轩辕迦澜一身战甲并没有换下,屋檐之下,斜斜的午后日光洒下,他的面上、眼中,写满了比冬日暖阳还要柔软的柔情。
【八十八】
对于宫里的那场还没发生就被扼杀了的宫变,钟子清了解不多,骨子里不是那种喜欢去探听与自己无关的事,可轩辕迦澜时常会来长梦居,偶尔闲话,会谈起那些事,彼时,已是第二年的春天,山花正开。
长梦居的后院凉亭,钟子清听着轩辕迦澜的话,浅酌一口花雕,入口香醇。
怀安二十四年腊月,怀安帝崩,四皇子轩辕简继位,次年改年号武清。
轩辕迦澜解释说,这是先帝的意思。
通过轩辕迦澜的述说,钟子清知道了轩辕策偷偷对老王爷下毒,本待等时机成熟威逼老王爷站在他那边,没想到靖王府里的大夫医术高明,诊出了老王爷的病症,老王爷暗地里查出了些端倪,但又不确定是谁使的坏,才有了将兵符交回先帝的那件事。
轩辕策见老王爷兵权不在,便不再管老王爷的生死,并暗中捣鬼,制造人证物证,诬陷轩辕简才是真凶,起先轩辕迦澜查到轩辕简那处,确实误以为真,险些手刃了轩辕简。
直到大殿之上归还兵权一事的发生,才明白了一切阴谋的背后谁是真凶。轩辕迦澜接过兵符之前确实见了先帝,先帝早就知晓了轩辕策的狼子野心,有心扶轩辕简上位,但那时依旧是恨着钟子清的,无奈答应若轩辕迦澜以钟子清的性命起誓对皇朝永无二心、拼死守护皇朝、拥护轩辕简,便答应死后还钟子清自由之身。
接过兵符之后,轩辕迦澜一边暗中调兵进京,一边对禁军统领赵熙威逼利诱,到了腊八那日,宫里封了宫门,轩辕迦澜怕轩辕简留在宫里不安全,便有了腊月九日那场指控,轩辕简一入狱,轩辕策果真松弛了戒备。
另一边,轩辕简入狱,便有人受人指使要趁着这个时候谋害他,却被临阵倒戈的赵熙救了,金蝉脱壳来到轩辕迦澜身边,那时轩辕迦澜已经知道钟子清进了宫,心急如焚,却为了大局,依旧有条不紊地部署着一切。
听完一切的钟子清看着对面的轩辕迦澜,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轩辕迦澜放在石桌上的手背,抚摸着钟子清微凉的手,轩辕迦澜浅笑,将手翻转过来,握住那一片微凉,十指相扣。
【八十九】
在长梦居的生活很是平静,虽然钟子清如今贵为侯爷不再是春花阁的琴师,烟七娘也会偶尔过来坐坐,聊些家长里短,最主要的目的怕是想来调笑他与轩辕迦澜。
与钟子清和轩辕迦澜相处得久了,烟七娘自然也明白两位都是极易亲近的主,所以说话间也不再客客气气,与江远山的性格有些相似。
最让钟子清惊诧的是,皇上偶尔也会来长梦居,武清帝即位已有一段时日,身上的威严比第一次在春花阁相遇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钟子清在他面前稍显无措,每逢这时,轩辕迦澜就会搂着他的肩,当着皇上的面吻他,皇上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挥袖就走。
轩辕迦澜作为监国大将军,本有很多事情要忙,但武清帝是个勤恳的好皇帝,所以,他来长梦居要比去皇宫的次数多得多了。
想到这里,钟子清便笑了,皇上会来这里,八成是看监国大将军太闲散了吧!
【九十】
虽说轩辕迦澜这监国大将军非常闲散,但还不至于失职。
武清二年,狄戎新王即位,内乱不断,新王为了平复族内的动乱,挥军南下,亲自带兵,直逼雁门关。
这一次的战火来势汹汹,皇朝一贯的太平惯了,被打得措手不及,连失数城,北方的战报不断,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一时,宫里阴云密布。
武清三年,皇上与众臣商议,最后决定全国募兵,并指派轩辕迦澜为西北大元帅,亲自前往雁门关。
轩辕迦澜单膝跪地,接过帅印。
【九十一】
轩辕迦澜就算再放心不下钟子清,也明白家事国事何者为重,没有国,何以来的家,唇亡齿寒,轩辕迦澜心底清明。
钟子清看着轩辕迦澜沉吟着不说话,低眉弹着琴,一身青衣,随风抖动。
突然轩辕迦澜觉得曲子有些熟悉,果然,琴曲转得激昂,仿佛看到了金戈铁马、战鼓震天、黄沙漫漫……心里一热,走到钟子清身后,将还在弹琴的钟子清抱在怀里。
琴声止,余韵犹在,这是轩辕迦澜第一次在钟子清还在弹琴的时候打断他,钟子清浅笑着侧过头,在轩辕迦澜的颊上轻轻地印上一吻,轩辕迦澜一惊,喜上眉梢。
“我等你……”钟子清的声音淡淡,可其中的情义,却一点也不淡,
三个字,比任何字眼都要真挚,比任何字眼都感动人心。
【九十二】
出征的前日,长梦居的后院凉亭,一壶花雕,两个杯盏,三叠小菜。
钟子清浅笑,第一次端杯敬他。
轩辕迦澜心底划过甜蜜,离别的愁绪暂时被暖暖的甜蜜捣散,“子清……”
“早去早回。”嘴角弯弯,眉眼弯弯。
轩辕迦澜看得分明,这一瞬的笑,到了眼底最深处,那内蕴光华的眸子,更是璀璨。
“早去早回!”轩辕迦澜重复着。
两个杯子轻轻一碰,仰头,花雕竟能喝出如此豪爽的姿态。
【九十三】
夜晚,钟子清在房里找着什么,轩辕迦澜静静地坐在桌边,不出声,也不动。
等到钟子清将包袱放到桌上,打开包袱,赫然是当年回京时,轩辕迦澜为钟子清买的大氅。
轩辕迦澜浅笑着摩挲着黑色大氅,“没想到你还留着!”
钟子清将大氅抖开,看着它的眼神像看着轩辕迦澜的眼神一样,柔柔的,“塞外冷寒,你带着吧!”
轩辕迦澜接过大氅,“有你等着,不冷。”
钟子清微微脸红,轻笑地从轩辕迦澜手里抽出大氅,为他披上,初春的晚上确实有些凉,大氅披上后,暖意抵达四肢百骸,轩辕迦澜微微失神。
【九十四】
京城的城墙上,烟七娘陪在钟子清身旁,看着城墙下的数万兵甲,只觉得肃然扑面。
侧眼看着钟子清,他却是不为这肃然的场面所震,墨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一个人,那人没有穿战甲,黑色的大氅万分醒目,离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烟七娘知道,那是当今的监国大将军、西北大元帅、靖王府的靖王爷。
钟子清从身后解下琴,盘腿而坐,就着琴音,低低地唱着,“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重重复复的,只是这上半阙词。
城下的士兵回看城楼,城楼之上,钟子清一身火红的衣裳衬得他英气十足,被风吹得有些鼓胀,竟显得他有些单薄,可这歌声自他喉间传出,加上袅袅的琴音,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柔弱。
轩辕迦澜在城下,仰头,明白他为何只唱上半阙,心底一暖,伸出手来向钟子清摇了摇。
【九十五】
“回去吧!”烟七娘看着钟子清,用的是询问的语气。
方才还黑压压的城墙之下,此时空空荡荡,天竟冷了几分。
钟子清眼睫微抖,“嗯。”
收琴的时候,烟七娘问:“为何只弹半阙?”
钟子清收琴的手一顿,眼望着远方,“因为下阕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烟七娘微微一怔,看着钟子清的身影的眼瞳里夹杂着叹息、钦佩,叹,是叹他们的情义,钦佩,亦是钦佩他们之间的情义。
离别苦,情真切。
【九十六】
回到了长梦居,钟子清的世界一瞬间安静了很多,烟七娘与皇上如往常一般,偶尔来看看他,只是少了一人,少了最重要的一人。
空空落落的心总找不到落点,为了让自己忙起来,钟子清便开始教琴韵弹琴。
轩辕迦澜走了后,书香来得更勤了,见钟子清交琴韵弹琴,便也涎着脸来学,一来二去,书香便在长梦居长住了下来,顺带着帮着照顾钟子清。
夜里,最是难熬,脑海里都是某人的笑、某人的张扬、某人的认真、某人的柔情,辗转难眠,等真地睡熟了,那人还是会出现在梦里。
一个月后,从边疆快马传来那人的信,钟子清捧着信,信里所言不多,无非是报着平安。但,钟子清的脸却满含笑意。
【九十七】
补身子的补品吃了无数,可还是愈见纤瘦。一月的一封信,成了钟子清最期盼的物事。
当日,那般豁达地任他远行,并不代表不会思念、不会挂心,心里是不舍的,因为他是自己的梦,可,自己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阻止他的梦。
钟子清记得,他的梦里,是金戈铁马、报效家国。
看着失魂落魄的钟子清,书香与琴韵两人凑在一起聊起这事,眼里都是心疼,他们看着都是心疼,王爷若是回来了,不得疼到心如针扎,到时候定是要怪罪他们的,可他们也没有法子,唉声叹气,整个长梦居更是了无生气。
【九十八】
半年后,战事吃紧,等了一月又一月,都没见回信,钟子清心底担忧,连话都变得越来越少了。
直到武清四年春,接到轩辕迦澜的信,信里,轩辕迦澜说打了胜仗了,不久将归来,钟子清满怀欢喜,仿佛那眉飞色舞的小子就在眼前一般。
钟子清很少饮酒,更从不独饮,可想到不久的将来两人可以重聚,便让琴韵买了一坛花雕。
依旧是长梦居后院的凉亭,一壶花雕、两个杯盏、三叠小菜,人却只有他一人,浅浅地饮了半坛,钟子清让琴韵将剩余的半坛酒埋了起来,书香在一边看着,只盼王爷真如信里所言,早日归来。
【九十九】
过了三四月,还是不见轩辕迦澜回来,来的是江远山。
两人许久不见,当日这长梦居还是江远山一手置办的,想着就觉得时光匆匆。
江远山开着玩笑说,“如果那小子再不回来,你便别再等他,放出话说你要娶妻,保准他快马加鞭的不再管那劳什子的戎狄。”
钟子清笑笑,岔开话题,“小八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吧!”
江远山挥手摇头,“别提了,娶了亲哪能这般自在?”
钟子清也不再说什么,放空目光,看着远方,那个方向,是西北。
看着钟子清的模样,江远山摇头,顺手拿出带来的好酒,从桌子中央取了反盖着的茶盅当酒杯,放到钟子清面前,给他斟满,钟子清却浅笑着摇头,“我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