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坦承,“你和容磊关系太好,容易招妒忌。”
“!”小九想起顾长希的话,连忙解释,“我和容磊是清白的!你知道我们只是好朋友!我只爱你一个!”说完搂紧木头。
木头笑笑,“我知道。但没和你一起时,我确实妒忌过容磊,哪怕明白你们是好朋友,我也忍不住。”
那是难以言喻的独占欲,像阴影,往黑暗的前方无尽延伸,而妒忌的一方,孤单地站在那里。如果顾长希真的喜欢过容磊,他一定尝过这样的滋味。
容磊决然地从餐厅离开,在路上大步流星地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停下脚步,在四周景色包围之中,他茫然站着。
他这是怎么了呢?
他都失忆了,怎么还有那么多情绪从被清空的心里涌出来像井喷一般呢?
他明明与顾长希再无关系,为何还会因他的话而受伤失望呢?
世界上还有战争、饥荒、疾病、天灾,还有无数的人在受苦受难,自己现在所感受的一切在很多人眼里不过风花雪月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为什么却令自己对幸福快乐失去期待?
容磊的手机打不通。小九内心再度恐惧,正在他慌忙叫木头报警时,门铃响起。
打开门,活生生的容磊出现。
“我快被你吓死了!你怎么都不打个电话!我、我还以为你又……”小九红了眼。
关心,担心。上午的尴尬在此刻化解。
容磊愧疚,“小九,对不起。”
“……我也要道歉啦,是我太蠢。你还好吧?顾长希那jian人没对你做什么吧?”
容磊摇摇头。
“好了,别站在门口说话,进来吧。”木头适时插话。
夜里,容磊在客房睡下。
小九与木头低声交谈。
“你怎么不让我问清楚顾长希那厮对他做了什么?”
“你没看见容磊的表情么?何必让他再回想不好的事?”
“……我觉得顾长希根本就没喜欢过容磊。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么?他分明就是一个死渣!”
“嘘,小点声……”
容磊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他也知道自己让他们担心了。
容磊,你真没用。
20.
容磊直接向大叔提出不再去打理空中花园,也把上班时间调到下午或者晚上。
顾长希要工作,他能抽空来的时间只有早上。
避开他,是容磊迫切想做的事情。
容磊以前也曾百般推脱不去空中花园,大叔只当这是案件重演,没放在心上。可是一个月后,容磊依然不愿意去照看那里的花花草草,也不肯上早班。大叔说,“空中花园就算了,这里一大早有美人美景看,你也不愿意早来?”
“美人”指的是顾长希。
“不愿意。”容磊回答。
大叔开玩笑,“怎么了?你和少年郎之间发生什么啦?”
没想到容磊回头看他,认真地说,“是。”
“……”大叔惊讶,但见容磊的态度坚决,便不再往下问。
又一个月。
容磊没有见过顾长希。
这两个月,每个周末,容磊独自带着露营用具,到之前田野考察的那片林子过一夜。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四周光线渐淡,直至全暗。萤火虫一只、两只,掠过水面,精灵一样飞到容磊身边。
容磊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湖边,通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晚,忽而有枯枝折断的声响。
久坐的容磊迟钝地转头,一个身影朦胧地站在他身后。
“谁?”容磊问。
“……是我。”那人回应。
容磊回头,继续静坐。
他不想弄清楚为何对方会知道他在这里,也不想弄清楚对方出现的目的。
脚步声渐近,直至停在他的身边。
访客令萤火虫四散。
“……容磊,我需要时间适应。”
适应什么?与他何干?
容磊站起来,“顾长希,我不知你想说什么。而且,你说的话难分真假。我连你的声音都不想听到。”说完,转身回帐篷。
第二天醒来时,容磊觉得这段对话像假的一样,不知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梦境。
但他决定这段时间不再露营。
这天,木头的家具店店庆,晚上关店后他在店里开了一个小小的派对,三五熟人聚在一起庆祝。一个朋友带了另一个朋友来,介绍给大家认识。新朋友名唤纪信庭。
“信庭上月自海外归来,现在是K大的讲师,大学者哦!”朋友介绍道。
大家欢呼,热烈欢迎。
“谢谢大家,但‘大学者’帽子太大,教书匠而已。”纪信庭笑着回应。他是典型的读书人,身上带清雅之气,笑时眼角柔和,像花枝轻触水面,漾开安静的涟漪。
立即俘获在座各位的好感。
言谈间,在得知纪信庭教英文后,小九这个学渣仰慕地让对方用英文说几句话。“什么都行,我就想听听那种发音。”
大家笑了,纪信庭微笑着说了几句。那是标准的英伦腔,抑扬顿挫,有棱有角,锋芒之间流露优雅。
各位纷纷鼓掌,小九心满意足。
没人在意纪信庭说了什么,但容磊知道,那是拜伦的诗,最后一句是——
再见你以何,以沉默,以眼泪。
众人已换了话题,容磊却不知所以。
此时,纪信庭的目光刚好与容磊的遇上。
刹那,彼此竟然心领神会。容磊恍惚觉得对方已明白自己的心事。
21.
容磊不好意思地先转开视线。
接下来小九挨个介绍朋友们给纪信庭认识。容磊是最后一个。
“这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容磊,他现在在花店工作!”
“你好。”纪信庭微笑着伸出友谊之手。
“你好。”容磊也友好地回应。
小九这个自来熟插话,“信庭,你不是刚搬新家吗?家里需要什么花花草草的找容磊行了,他可专业了,保管你家里生气盎然!”
“是么?那我真要好好请教一下。”纪信庭身上有淡淡青草香气,闻着舒服。
“小九夸张了,我还在见习中。”
“你们俩好好聊,我先去厨房看看宵夜!”小九适时退场。
“刚刚……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窥探你的秘密。”纪信庭道歉。
容磊会意,摇摇头,“不,你不必道歉。是我失态。”
纪信庭看了看他,忽而提出邀请,“最近一个国外著名剧团要来我们学校出演,我手上有两张票,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一起观看?就在明天晚上。”
容磊愣了一愣,一时找不到推脱借口,又不好意思让对方尴尬地等待回应,只好说,“好。”
第二天晚上。
演出剧目为《罗密欧与朱丽叶》。因剧目太过经典,哪怕台词是古英语,观众也能够完全听懂。饰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员演技过硬,殉情一幕令人印象特别深刻。
散场后,容磊对纪信庭说,“谢谢你邀请我来看了一场这么棒的戏剧。”
纪信庭笑了笑,“是我该道谢,谢谢你答应我冒昧的邀请。”他转头看了看灯光明亮的舞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扮演者正被学生们团团围住索要签名。
“大家关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却忘记了,罗密欧最开始喜欢上的,是罗萨兰。”纪信庭将目光转回容磊身上,“深刻的爱情,并非只发生在一个对象身上。后来者,如朱丽叶,谁说不能更爱呢?”
纪信庭若有所指的话,令容磊怔住。
“能对拜伦的那句诗那么有感触,你一定经历了疼痛的感情。相信我,都会过去的。”纪信庭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微笑。
原来,他的邀请是为了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谢谢。”容磊感激的同时也开玩笑,“你给学生上课也是这么绕弯子让他们明白道理的?”
“哈哈,他们要是愿意付我高价加班费,我不介意绕更多弯子。”
22.
感情话题到此为止,但容纪两人的友谊才刚开始。
纪信庭初来乍到,而容磊经常穿街过巷送花,熟知街头巷尾,于是两人常约在周末出游。
这天,容磊在花场赶工,纪信庭到花场找他时,看见的是对方正认真打理花束的模样。
纪信庭没有出声,安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直到容磊意识到不远处有人。
“抱歉,我都没发现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纪信庭笑笑,“你工作要紧。”
容磊脱下手套,动作迅速起来,“我去把工作服换了,你再等一等。”
他们来到旧街的一间大排档吃饭。伙计的吆喝声,铁锅的明火爆炒声,啤酒瓶碰杯的祝贺声,让这个市集之地显得格外有人气。
等待上菜期间,纪信庭看着容磊说,“我今天才想起来,或许,我以前见过你。”
“嗯?”容磊疑惑。
“三年前,伦敦动物园。有个摄影师拿着相机对着一群眼镜猴,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他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群猴子,样子专注得有些骇人。我在园里工作的朋友说,那个摄影师是在为自己的非洲之行作准备,已经这样观察动物们好多天了。”
容磊已经听出,那个“摄影师”应该就是自己。不,严格来说,是以前的容磊。
“今天,你在花场工作的模样,尤其侧脸,让我突然想起了——你就是那个人。”
“是么?”容磊苦笑,“我不记得了。”他看向纪信庭,“不瞒你说,我失忆了,做摄影师那段时间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
“……”纪信庭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追问下去,倒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记得也好,说实话,我不太想和与猴子打交道的人做朋友。因为——猴子臭臭的。”
“哈哈!”容磊笑了。
“当花匠很好,对着漂亮的东西,人的心情不可能不愉快。”纪信庭举起酒杯,“来,祝贺你忘了那些臭臭的回忆。”
“谢谢!”容磊回敬。
纪信庭善解人意——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只需一笔带过。和他相处,容磊觉得很舒服。
“你最近和信庭走得挺近的呀。”
容磊去小九夫夫家里蹭饭,小九在厨房里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嗯,他对这个城市不熟悉,我有空就带他逛逛。”
“挺好的,我看信庭这人挺不错,你看,要不要和他发展一下?”
容磊对上小九那双充满了意味不明的期待和探究的眼神,明白了好友的意思,“我们只是朋友。”
“我和木头刚开始也是朋友啊!”
容磊转念一想,“……你从一开始介绍信庭给我认识,就打这个主意了?”
小九大方承认,“是的。”
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另一段新的感情。小九私下打发他和木头所有的朋友给容磊寻找新对象——比顾长希好一万倍的人。
说来小九夫夫也是煞费苦心,每一个潜在对象都先了解一下,排除那些单纯玩玩儿的、浮夸的、感情骗子等等。
此时小九的一个老顾客说自己有个朋友自国外回来,单身,条件极好。
如今看来,还真是找对了人。
小九和木头此番良苦用心,容磊明白。
“这段时间,你是和信庭走得最近的人,他的个性如何,你可以问问自己。如果你不讨厌他,我觉得你可以把对方往‘情侣’这条路上带着走,怎么样?”
说实话,容磊挺喜欢纪信庭的,当然,目前只是朋友的喜欢,他还没往爱情这方面想过。
不过,他不能永远陷在名为“顾长希”的大坑里。
“说不定信庭只是把我当普通朋友看待。还是顺其自然吧。”
小九不再说什么。以容磊的个性,他要是真的不能和对方发展,一定会断然否认。如今这种模糊的说辞,说明他自己也动了心思了。
希望这回他真的找到一个真心人吧。
23.
与新的人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把记起的、记不起的通通抛诸脑后。
这对容磊来说,不是没有吸引力的。
这个周末,纪信庭问他,“这个城市还有哪个地方,我们应该去看看的?”
容磊想起郊外那片树林。寂静的夜,飞舞的萤火虫。
自他上一次露营至今,已有月余,即使当时顾长希真的出现过,以对方的耐性,应该不会再踏足那里。
容磊回应,“……你想去露营么?”
或许,他该给自己和纪信庭制造机会。
他们到达树林时,已接近傍晚。
但他们不是唯一的露营者。
“已经有人扎营了呢。”纪信庭往那军绿色帐篷看去。
容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人从帐篷里出来,披着一件深蓝色短风衣,背影修长挺拔。
“……”容磊收回视线,“我们往另一边去吧。”
“……需要打招呼么?对方好像一直看着我们。”帐篷弄好后,纪信庭走来问容磊,“可能他需要帮忙?”
自对方发现了他们,视线就没有离开过。
容磊转头看了一眼。对方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我们先整理东西再说吧。”
太阳下山。
两丛篝火燃起,间或传来噼啪声响。
容磊煮了奶油南瓜汤,香味浓郁。
“好香!”纪信庭接过盛汤的碗,喝了一口。
远处,火光中,有人站了起来,往更远处走去。渐渐,身影没入昏暗中。
“容磊、容磊?”
“嗯?”容磊回神。
“你不喝汤吗?”
“哦。”容磊端起汤碗。
远处的篝火一直在燃烧,却不见人影回来。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萤火虫?”纪信庭微笑问。
“哦,现在去吧,就在河边。”容磊起身带路。
河边,幽幽的光在河面上一闪一闪。
纪信庭轻叹,“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萤火虫,真漂亮。”
这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容磊却完全不在状态。
当他们回到营地,远处那丛篝火已经熄灭。不知是对方回来把火熄灭了;还是一直没有回来,篝火燃烧殆尽。
夜里,容纪两人并排躺在各自的睡袋里。纪信庭说起在国外的见闻,容磊在旁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深夜,纪信庭睡着了,容磊却醒着。他放轻动作,从帐篷里出来。
有人在远处的帐篷外抽烟。
为什么会在这里露营?是不是又有什么目的?这两个问题,一直在容磊的头脑里盘旋。
最终,他只是站在自己的帐篷外,并未走近对方。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帐篷中。
第二天。
食物的香气唤醒容磊。纪信庭已不在帐篷内。
容磊走出来,却见纪信庭和顾长希围着一锅煮好的食物,有说有笑。
“醒了?正打算叫醒你出来吃早餐呢。”纪信庭先看见容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