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希并不回应,升起车窗。
车子离开。
“顾长希……”自己咀嚼着这个名字,心里满是雀跃兴奋。
容磊就是在这雀跃兴奋的鼓动中,从梦里醒来。
“醒了!他醒了!”这声音很熟悉,是小九。
“我让医生过来!”木头的声音。
“太好了,容磊?能看见我吗?”视线慢慢对焦,纪信庭的脸出现在眼前。
“信庭……?”声音很干涩。
“太好了,他还有记忆!”小九狂喜,“来,我扶你起来喝口水。”
“谢谢……这里是……医院?”喝下一杯水后,容磊问到。
“是啊。警察破门而入,消防员把你们救了出来。”纪信庭接话。
“你们”。在那废置工厂的回忆如潮水涌进大脑,容磊问,“顾长希怎么样了?”
“你管那个人干什么,他好得很,现在整个新闻界都在为他伸张正义。”小九回话。
说着,医生进来为容磊做检查,在确定他思维清晰、身体无大碍后,“你吸入过量浓烟晕了过去。身上只是外伤,没有伤及内脏。再留院观察一晚,明早要是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纪信庭送医生出去。
小九瞥了容磊一眼,“你这家伙!你知道信庭多担心你吗?居然不听劝就这么跑了,他着急地给我打电话,又设法联系警察局的人看能不能帮上忙,你真该好好向他道歉和道谢!”
容磊往门口方向看,“……我知道。我也该对你们说声抱歉,让你们再次担心了。”视线转回小九和木头身上。
“我都被你吓习惯了。”小九撇了撇嘴。
“好了好了,容磊醒过来就好。”木头微笑,“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想吃点什么?你要是不饿,我就回家煮好了再带来。”
纪信庭进来,小九抓紧时机,“哎,不用问了,我们回去给他做吃的,等会儿再过来,信庭,麻烦你照看一下他了。”
“好的。”纪信庭点点头,小九拉着木头走了。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
“信庭,对不起。”容磊内疚地道歉,“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纪信庭在床边坐下,“……‘罗萨兰’,就是顾先生吧?”
“……”容磊愣了一下,默认。
“露营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纪信庭摇了摇头,看向容磊,“……在你还没醒的期间,我上网搜了一下关于顾先生的事情。他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如果对象是他,不难怪你如此投入。”
容磊没有说话。
“……你刚刚问顾先生怎么样了,”纪信庭开口,“他和你同时送进医院,但他的伤势比你重,在手术室里待了一段时间。送医生出去时我问了一下,不过这位医生不是他的主治,只知道他已经被推出手术室,正在高级病房里休息。”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情况。”容磊回应。
“……我这么问可能很唐突,”纪信庭看着他,“……你们,有复合的可能性吗?”
“我不知道。”胸腔内充满着各种情绪,容磊一时难以厘清。
纪信庭没有再问下去,“抱歉,我问太多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嗯。”
容磊再次醒来,是因为饭菜香。
“这可是木头的拿手好菜,你得全部吃完哦。”小九舀了一碗鲜鱼粥给容磊。
“谢谢。”
“信庭说学院要开会,先走了。”
“真是麻烦他了。”
“你们聊得怎么样?”
“……就这样吧。”
小九皱眉,“什么叫‘就这样’?……你去跟踪顾长希完全是出于好心吧?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想法吧?”
容磊沉默。
“容磊!你知不知道网络论坛怎么看待这次顾长希受伤的事情?那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像他这种连发尖儿都是算计的人,他会这么毫无防备地跑到野外去等着几个大汉把他抓起来?他可是活生生的影帝!演技有多好你不知道?
“他是这次事情的最大受益者!顾氏董事会里现在全部是他的人,董事长也宣布退休了,舆论大肆猜测顾氏的对手公司也参与策划这次绑架,股价跌得不行!”
“可他救了我。”容磊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顾长希把他护在身下的情形。“他为我受了伤。”
“那是因为你是他的猎物!你三番四次拒绝他,如果我是他,我也会用这样的苦肉计!从根本上他就不是救你,而是救他自己‘狩猎者’的名誉!”
27.
纪信庭开完会,再次来到医院看望容磊。
“我在楼下刚好碰到小九他们离开。”纪信庭对容磊说,“小九看起来挺生气的,说你是个笨蛋。”
容磊苦笑。
待纪信庭走近,容磊问他,“……警方来救我们,是因为你报案的关系吗?”
纪信庭看了他一会儿,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了。
“……我当时无法立即报案,因为我不确定你们遭遇了什么,更何况顾先生是名人,稍有不慎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我设法联系上在警察局里认识的人,请他先了解一下情况。”
但对方并非查办部门的人员,并没打听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对方告诉纪信庭,顾长希的一个脚后跟里植入了特殊的定位芯片,直接与警方的警报系统相连接,如果他真发生了什么,警方立马就能接收到信息并且找到他的位置。
“当然,他也是听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有警方高层知道。”纪信庭说,“如果是真的,警方应该可以在两小时内找到你们。可你们消失了十多个小时……这里面有很多可能性。”
可能根本没有芯片这回事。可能警方后知后觉。也有可能顾长希一早就策划好,让警方迟来营救。
“……”容磊沉默。
纪信庭走后。
夜里,容磊走到窗前,盯着窗外一点发呆。
“容磊先生?”
容磊回头,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进病房。
“我是顾先生的秘书。”他自我介绍,接着说,“顾先生的麻醉药效已过,他醒过来了,想见见您,如果您现在方便,可以和我走一趟么?”
容磊随着秘书进了电梯。在电梯里,秘书简单地交代了一下顾长希的伤势。
“是中度烧伤,所幸面积不大,抢救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估计背上的伤也会留下疤痕。”
走进病房,顾长希正俯卧在病床上,背上包扎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
“顾先生,容磊先生来了。”
秘书识趣退场。
顾长希睁开眼睛,侧着头,看向容磊。
容磊走到他的床边。
顾长希先开口,“……你还好么?”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
“还好,我是皮外伤。”容磊往椅子上坐下,“……麻药过了,伤口疼么?”
顾长希点点头,“所以……陪我说说话吧。”
“好。”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顾长希问。
“明天。”
“真好。我得在这里住上大半个月。”
容磊看着顾长希,“……谢谢你救了我。”
“……也谢谢你因为担心我而跟踪过来。”顾长希回应他。
停了一会儿,顾长希问,“……若重来一次,你还会跟踪么?”
容磊想了想,以问题回答,“你希望我跟踪么?”
对方点头。
“……你的身边这么多选择,我只是过客,不值得你的期待。”容磊说到。
顾长希看了他一阵,开口。
“容磊,我必须承认,你的自杀与失忆,给我的打击比想象中大,以至于,我后悔当时向你提出分手。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深情专情的人,但我很想为你试一试;为你逐渐适应一个新的我。”
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的关系,顾长希的话音显得特别清晰。
“……你答应了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能请求你兑现它吗?”
……
夜意正浓。
容磊回到了病房。他给小九发送语音消息。
“小九,或许你说得对,我是笨蛋……我答应了顾长希,给他一个机会。”
容磊停了一下,继续,“……被大火包围时,我想,我居然要和他死在一块。我其实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打从心底的心底里,觉得——这样也好,和他死在一块,也好……昏迷期间,我梦到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是我先招惹他;他并没有给我好脸色,但我丝毫不介意——或许这已经定下了我们感情路上的基调。即使再来一次,我们也不见得能天长地久。”
容磊对小九说:也许这次的事情是顾长希一手策划的,也许不是,我并不知道;如果是,他这么费尽心机地被绑架被威胁被火烧伤,若里头有一点点的算计是为了得到我,哪怕那是出于维护他自己狩猎者的面子,我也愿意成全他……我确实无法忽视这个人,远离他我也不见得会好过,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一次,我不会像之前那样,爱他爱到为他放弃生命。我会更珍惜自己,给自己留后路,即使再次分手,也不再自杀,而是努力地好好生活下去。
28.
“容磊,你真是个笨蛋!”
第二天,小九当着容磊的面这么说。
但到底,这是容磊的决定。他能朝他发脾气,他能帮他一把,却不能替他决定人生。
“你真的说到做到才好!”
容磊点点头。
顾长希住院期间,容磊几乎每天去医院看望他。
这并不意味着两人进展迅速——毕竟经过这么多事情,不可能毫无间隙。
可能顾长希也知道这点。他的态度显得很真诚。
不是180度大转变,不是积极讨好,而是礼貌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容磊的意见。
明天顾长希就可以出院。他问,“出院之后,我们还可以每天见面吗?”
他背上的伤开始结痂,但仍需每天敷药,站着坐着都不能靠背,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
“……我得看情况。”容磊回答。花店最近接到大单子,接下来会比现在忙碌。
顾长希点头,没再说什么。
出院那天,顾长希穿一件很宽松的白衬衫,愈发显瘦。
他也确实瘦了。因为背上的伤,他夜里得一直俯卧,容磊知道他睡不好。
“我们可以每晚通电话。”容磊开口。
顾长希想了想,问,“那我今晚开始给你打电话,行吗?”
“好。”
顾长希出院不可谓不大阵仗。这也难怪,他已经是顾氏的董事长,顾家的掌权人,自然有派头。
临出门时,顾长希吩咐秘书护送容磊从另一条通道离开医院。
容磊回到家,电视新闻已经播放顾长希出院的消息。
摄影师们互相推攘,好不容易才挤近他的座驾,隔着车窗拍了几张照片。照片里,顾长希戴着墨镜,披着松软的毯子,面无表情,高高在上。
容磊这才有一点真实感。那才是顾长希本来的样子。
在花场忙到傍晚,这天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容磊看了看时间,如果现在联系顾长希,说不定能和他一起吃个晚饭。
但他并没有打电话。
他不想在对方身上投入太多时间,适可而止就好。
反正,他们迟早会分手。
猎物刚刚得手,顾长希还在兴头上;往后,等他开始厌倦了,猎者的本性便会表露无遗。
最后,容磊给小九夫夫和纪信庭打电话,请他们吃饭。毕竟自己出院后都没有正式向他们道谢。
一顿晚饭吃得尽兴。
容磊骑着小绵羊回家,却在家楼下看见顾长希的身影。
容磊现在租的地方是唐楼,藏在小巷子里。不过这一带治安还不错,租金也便宜,他便一直住着。
他从小绵羊上下来,快步走近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顾长希微微笑了一下,“我在家闷得慌,出来走走。”
“你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电话?”容磊皱眉。
“……你的手机可能没电了,我打不通。”
容磊拿出手机来看,确实没电自动关机了。
“抱歉,我都没注意到。这里风大,你才刚出院,要是感冒就不好了。”说着,他领着对方往楼里走。
“这楼有些时日了,小心看楼梯。”容磊叮嘱。
“……抱歉,我擅自查了你的住址,还这样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进门后,顾长希乖乖道歉。
他现在这个样子,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想像得到他狠心无情起来是怎么样的。
容磊稍微别过脸,“我给你冲杯热茶。”接着走进厨房。
磨蹭了好一会儿,他才端着茶出来。
顾长希却蹲在阳台上,看着什么。
“怎么了?”容磊过来问。
原来顾长希看着一盆发芽中的植物。
“这是什么?”
“月季。”容磊也蹲下来,“花场里剩下的,我就拿回来养了。”
顾长希看着他,忽然问,“我也想种花……你可以教我么?”
顾长希宽松的衣服下摆垂到了地上,客厅的灯光与阳台外的黑夜明暗交织地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真诚,同时带着黑暗。
“……种花需要时间和精力,说实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顾长希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真的明白?”容磊问。
“总要试过才知道,不是么?”顾长希回答。
但最终被抛弃的植物很可怜。
容磊没有直说,只道,“那我下次带两株幼苗给你试试吧。”
“好。”顾长希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像春光中的杨柳。
常言道,相由心生。
那为何这样的人不能以真心待人呢?
而失忆后的自己,再次落在同一个人手里。这样想想,容磊的舌尖便尝到苦味。
究竟,这是谁的问题?
29.
第二天。容磊在花场忙到晚上。期间他接了顾长希打来的电话。
但回到家楼下,还是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不是刚打完电话不久么?”见顾长希穿得不多,容磊语气里有些责备。
顾长希看着他,静静说,“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