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开了口,铿锵如金属般的嗓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马灵枢的眉头不显眼地皱了皱,平静地反问:「我有做什么违反约定的事吗?」
「你很在意他们,别忘了, 当初是谁害你的,你要报仇,只能跟我合作!」
男人又往前走了两步,阳光下他的身影清晰了几分,魁梧挺拔的身躯,从后面看,就如同聂行风的翻版,只是他身上的杀气更重,也更冷漠,说话时手掌握紧,仿佛马灵枢一个应对不当,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
面对他的杀气,马灵枢毫不介意,又拿了一个完整的杯,倒上茶,慢慢啜着,说:「那些事不用你提醒,我记得很清楚,合作也是你来找我的,你不喜欢我的做法,可以随时取消。」
「你别太嚣张,就算你有永恒的生命,也并不代表你是杀不死的!」
「我知道,这天下没有杀伐之神杀不死的人,」马灵枢发出轻笑:「可是如果滥杀无辜,那就不是神祗了,而迄今为止,我好像并未做过什么让你必须杀我的恶事吧?」
杀气猛地逼近,揭示了男人内心的愤怒,看到手里的茶杯又出现了裂纹,马灵枢耸耸肩,把杯放下,正色说:「我明白了,我会配合你的,拖住聂行风,让你去对付张玄。」
「张玄?」男人发出冷哼,「他根本不配我出手,聂行风才是我的对手,他已经没有做杀伐之神的资格了,所以他不需要再存在于人世。」
「是是,我非常期待看到你们对峙的那一天。」
像是很不满马灵枢漫不经心的态度,男人冷冷道:「别忘了你在跟谁合作!」
他的影子逐渐浅淡,在金光中消散了身形,只留一室的杀气,感觉到他的愤怒和张狂,马灵枢微微一笑,狭长眼眸里浮现出促狭的颜色。
「你好像也忘了,你在跟谁合作。」
钟魁离开马家,一口气跑出很远才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心情,打电话给汉堡,约它在张玄失踪的街道上见面。
放下手机,转头看到素问跟来,他说:「你不用劝我,我不会再回去了。」
「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们说的地狱之门,」素问走近,问:「不介意我一起去吧?」
素问是修道中人,有他跟随,钟魁觉得会有帮助,说:「只要你不怕被马先生骂。」
「他从来没骂过我,他是好人,只是对于事情的处理态度,他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想起刚才的冲突,钟魁叹了口气,「我也曾经认为他是好人。」
第八章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偶像是用来远观的,靠得太近,再美好的事物也会变得索然无趣。」
鬼门关前的马路上,应约赶来的汉堡听了钟魁的讲述,颇有感叹地发表完自己的见解后,说:「不过你也发他好人卡了,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要去喝一杯吗?有素问在,初九的酒吧会永远为我们免费敞开的。」
不得不说,小鹦鹉的最后一句话又应验了,可惜钟魁没听懂,看看跟随汉堡一起来的银墨兄弟,问:「你们以为我特意把你们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发泄怨气?」
「难不成你还要去阴间吗?」
汉堡随口问完,就看到钟魁无比认真的一张脸,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大叫:「你不会真的这样想吧?你一只鬼要主动去阴间报到?」
「我只是想帮董事长和张玄,如果可以开启地狱之门,董事长就可以去救张玄了,昨晚我看了一夜小白的手札,觉得有几道符咒可以试试,你们正好都在,帮忙看一下,看能不能打开鬼门关。」
什么叫正好都在,他们是专程来帮忙的好不好!
银白翻了个白眼,但是看到钟魁从口袋里拿出的道符,又有点好奇,给弟弟做了个暗示,示意他走近,汉堡也飞过去看,当发现那都是普通的召唤鬼魂的符咒后,它不屑地切了一声。
「这玩意儿要是能打开鬼门关,那阳间遍地都是鬼了。」
「这些都是我拓印的小白的符咒,可能有些地方写得不对,不过有汉堡你帮忙,应该可以吧?」
钟魁没注意汉堡的吐槽,按照书上记载的把自己写好的道符依次放到应有的方位上,又请银墨兄弟和汉堡,素问在四方镇守,以免地狱之门大开时,群鬼奔出。
在场的众人不是修道己久,就是像汉堡之类的见过世面,大家都知道这种做法根本行不通,但钟魁热情拳拳,不好泼他的冷水,所以照他所说的在各方站好,等候钟魁念动启门招魂的咒语。
「我活这么久,第一次遇到一只鬼念招鬼咒。」
看着钟魁在阴门正中站立,有模有样地念符咒,汉堡忍不住叹道,银白也在旁边感同身受地点头,「如果这也能打开鬼门关,那无数修道者都要饮恨自尽了。」
随着钟魁的念诵,阴风从平地旋起,呼啸着将几人绕在当中,大家头顶的空间被阴气占据,灰蒙蒙的气息遮住了阳光,让四周更显得阴冷,阴风愈刮愈烈,众人衣袂被卷得哗哗作响,几乎站立不住,都急忙凝神静气,帮钟魁守住关口。
没想到法咒居然奏效了,汉堡眼睛瞪大,紧盯着正中随时可能开启的地狱之门,可惜奇迹最终并没有出现,阴风在飞速旋转数周后慢慢弱下来,看到天空重又放晴,汉堡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捋着被风吹乱的羽毛,说:「恭喜你,成功地失败了。」
「为什么不行?」在发现咒语失败后,钟魁皱起眉,不甘心地问。
「你该问,为什么你认为自己行?」
失败结果在预料之中,所以在场的人当中除了钟魁以外,没人失望,见他一脸纠结,银白劝道,汉堡也附和:「你当鬼门关是便利商店大门啊,整天开开关关?」
「可你是地府信使,为什么你帮忙都没用?」
「阴使也不是万能的,你把这个当作是出国可以吗老兄,进出是要有签证的,盖一次戳就失效了有没有,除非你拿免签护照。」
「所以你在地府混了这么久,都没有拿到免签吗?」
钟魁这样问不是想刺激汉堡,纯粹是出于好奇,但这句话强烈地戳伤了汉堡的自尊心,二话不说,一转屁股,掉头飞走了,口里骂着靠靠靠,要是有免签,它早拍屁股走人了,还会整天跟着那几个神棍师徒混吗?
阴鹰不帮忙,挑战更不可能成功,银墨也转身离开了,只有素问留下,见钟魁站在那里垂头丧气,他上前安慰道:「救人还有很多办法的,马先生不帮忙,我们可以找初九问一下。」
事己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阴风己过,阳光重新普照下来,看到还贴在阴位上的符箓,钟魁走过去,纸符的边角都被风吹皱了,他有些不甘,蹲下来,手按在符箓上,说:「开一道门而己,就真的这么难吗?」
话音刚落,原本宁静的空间突然狂风大作,一道墨色大门随着钟魁手的离开,在他面前缓缓开启,顿时阴气冲天,阳光被黑雾完全遮蔽,四周骤然陷入极度阴暗的状态,钟魁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有股强大的力量扯住自己的手腕往黑暗中拉去,他急忙向后退,想从阴风力量中摆脱出来,可惜挣扎就如螳臂挡车,轻易就被从鬼门旋出的阴气吞噬了。
素问眼睛不方便,仓促之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甩出软鞭抓住钟魁,大叫:「快来帮忙!」
银墨几乎在发生状况的同时就奔了回来,纵身跃入黑暗漩涡去拉钟魁,银白则化回原形,在后面扯住弟弟,汉堡紧接着赶到,一看这情形,惊得头上的毛毛立刻弹了起来,大叫:「鬼门关开了!」
「赶紧救人!」
银白一尾巴甩过去,汉堡被甩到,失去了平衡,翻滚着跌进了阴风漩涡里,银白冲黑暗中大叫:「钟魁,快抓住汉堡!」
钟魁正被阴风吹得在阴暗空间里旋来荡去,隐约感到有东西跌过来,急忙伸手去抓,刚好抓住汉堡头顶那撮毛,汉堡吃痛,变回了原本属于阴鹰的硕大原形,驮住钟魁想飞回阳间,可惜鬼门关却在这时关闭了,周围阴风狂卷,化作一只无形大手,扯住他们向地狱坠去。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人被阴风袭到,随着狂风戾气一齐跌了出去,等他们再起来时,眼前那道墨色大门己然关闭,阴风渐散,四周重又恢复了一开始平静的空间。
「钟魁呢?」
素问被阴风穿过,冷得簌簌发抖,爬起来跑到刚才的地方,伸手摸过去,触摸到的却是硬硬的柏油路面,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急忙转头问银墨。
「他们开启了地狱之门,当然是被带进地狱了。」
银白缩回宠物蛇的大小,爬上弟弟的手腕,替他做了回答,「不需要太担心,他们一个是鬼,一个本来就属于地府,状况不会比我家主人更糟,或许有他们在,还能帮到主人的忙,我跟银墨先去联络董事长,素问,你回去把事情告诉马先生,看他怎么说。」
素问离开了,等他走远,银白让银墨靠近阴位,盯着那个方位看了很久,却不说话。
「有什么不对吗?」银墨问。
「有,鬼门关是怎么打开的?」银白冷笑:「就凭钟魁那几道符?」
钟魁有多少斤两大家都知道,别说他的符是拓印的,就算是真正的天师符箓,也不可能开启阴间之门,如果这是碰巧,那也太巧了,可惜刚才他们跟汉堡都离开了,素问虽然在,眼睛却不好,所以没人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微风吹过,几张金黄道符旋到了他们面前,是钟魁用过的符箓,被阴风卷得都碎掉了,看到其中较大的碎片,银白心中一动,摆摆尾巴,将碎符卷到银墨手里。
道符烧焦了,上面拓印的符箓变得模糊不清,焦黄纹路盖住了上面的符字,阳光下看去,宛如人的半只掌纹。
张玄一直认为阴阳两界最大的不同是人跟鬼的区别,但现在他发现,其实生与死才是它们最大的界——就像他跟张三,相隔只有几步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前面那个人头上并不显眼的白发,却越不过生死间的屏障。
那道鸿沟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也隔断了他们的牵绊,虽然他们还像很久以前那样——驱鬼归来,懒散的师父在前面负手而行,小徒弟走在后面,淘气地跺着师父的脚印跟随。
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跺着师父脚印长大的,学会了师父的法术,为人的风骨,还有那股刻进了骨子里的懒散气。
穿过长长的冷清的街道,在寂静中张玄随张三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张三推门进去,吱呀的酸涩声响传来,把他的思绪拽回,这才注意到他们貌似走出了很远,四周低矮灰黑的房子零落排列着,透出令人不适的阴晦气,偶尔鬼影闪过,很快就又飘远了——这里看似连鬼魂都不想多加停留。
「我现在就住在这里,等待轮回的名额。」张三把他带进去,很平淡地说。
张玄看了眼房间摆设,布置得很简单,木头桌椅过于陈旧,散发出怪异的腐烂气味。正中桌上有盏灯烛,荧蓝如鬼火的光芒在眼前跳跃着,阴森森的气息,却也是整个家里唯一带来光明的地方。
「师父……」
想到张三一直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张玄心中发堵,把娃娃放下来,弯腰想向张三行叩拜礼,谁知他的膝盖才刚点地,娃娃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睡得正香的孩子突然失去了温暖的依靠,很不开心地抓住张玄的衣服乱摇,又张开小手,一副求抱抱的架势。
怕娃娃的哭声再把阴差招来,张玄只好先把他抱住,拍着后背哄弄,娃娃哭声低下来,却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怎么都不肯放。
看到张玄要跪,张三的手本来攥紧了,但张玄的临时退开让他不得不又松开了手,眼中狠戾一闪而过,温声问道:「你儿子?」
「是,他叫娃娃,快三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带你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可一转眼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叹息声传来,带着淡淡的伤感和眷恋,张玄的心情也不自禁地被牵动了,把娃娃抱在怀里,说:「师父,那件事……」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人各有命,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怎么会来这里,老实说连张玄自己都莫名其妙,要是把整个事件从头说起,那又太长,只道:「一言难尽。」
「看来这是老天要让我们再见一面,」张三让弟子坐下,一脸平静地说:「我快熬到头了,再过两天就是我的轮回之日,能在走之前见到你,也算了了你我师徒之间的缘分。」
荧火明灭,照得眼前那张脸阴晴不定,但洒脱随性的感觉是不变的,除了两鬓略有斑白,身上鬼气颇重外,张三跟二十几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说话时嘴角噙着笑,似乎早把当年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只想着今后的重生。
可以再顺利步入轮回,这是件大喜事,跟师父面对面坐着,虽然还无法脱离久别重逢后的拘谨,但张玄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阴霾不再那么重了,微笑说:「恭喜师父。」
张三笑了笑,不过惨白的脸色让微笑变了味道,娃娃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皱起眉,像是害怕似的重又把头埋进张玄肩上,任凭他哄弄,就是不回头。
张玄不知道小东西又怎么了,明明平时他没这么别扭的,于是抱着他硬是把他的头转过来面向张三,说:「叫师公。」
娃娃看看张三,把头别开了,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好半天才小小声地叫:「师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