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修仁用手挡了一下说:“祖母,您稍安勿躁,慧珺现在要见桃花。”
“见……见我?”一旁的桃花愣住了,她万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候,二少奶奶竟然要见她这个一大家子里最无足轻重的人。
“嗯,你进去吧,她说要单独见你。”
桃花怯生生地说了声“好”,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急救室。
看见病床上汤慧珺的样子,桃花也吓得一颤,然后扑过去,哭着连叫了几声姐姐。
汤慧珺低垂着眼睛有些冷漠地看着她,似乎是攒了半天力气才厉声说道:“你跪下说话。”
桃花一愣,一时忘了哭,怔怔地看着汤慧珺。
汤慧珺喘了口气,又呵斥了一声:“你是想让我把二少爷也叫进来吗?”
桃花一听这才赶紧跪了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想训话何时不好?偏在这时,小心身子……”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 汤慧珺实在没力气再强硬下去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然后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下去:“桃花……我之所以叫你进来……是想趁我还有一口气……能让你明白……我对你一直忍让到现在……是我相信你……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桃花小声辩解道:“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呀?”
“你听我说完!”汤慧珺无力地吼了一声,桃花便低下头去不再作声,等她说下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使些下作手段害我……无非是想要二少爷嫌了我……好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可你根本就不知道二少爷想要的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你觉得自己聪明伶俐,做坏事不留把柄……实则蠢的要命!”
汤慧珺又咳嗽了几声,桃花便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扶她,被汤慧珺抬手制止:“你跪好了!”然后闭眼歇了一会,才又睁开眼睛看向桃花。“今天所幸我的孩子平安降生,否则我定会叫二少爷在一旁听着,让他看看你真实的嘴脸……二月二那天晚上……在我身上发生的事……跟你脱不了干系。我与那段先生的师生关系,除了二少爷以外就只有你知道……二少爷断不会……让百合假借段先生之口……把我骗去他屋里。事后……我也在敬平那里得知……那天晚上,段先生根本没有离开过书院半步。后来我怀了孩子,二少爷让我留下,我便不想再追究你的过错了……所以我一直装作不知道……但你必须清楚,百合的死、老杨的死,以及我今天为了生产而搭上的性命……无一不是你造的孽……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二少爷……是还想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从此悔过,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你欠的这些人命债。”
桃花听到这里,已经禁不住泣不成声,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汤慧珺,痛心疾首地哭道:“姐姐……是我糊涂……我被猪油蒙了心,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下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是姐姐大恩大德不与我计较,姐姐的恩情我一定记一辈子……”
“桃花……我不管……你是否能够真心悔过……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你在孔家一天,就要善待我孩子一天……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姐姐放心!”桃花痛哭流涕地连连磕头:“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一定像对亲生的一样对待你的孩子。我以后再也不争了、不抢了,我只求能把小少爷好好抚养长大。”
汤慧珺喘了口气问:“你敢对天发誓吗?”
桃花点点头:“嗯,我敢。”说着,擦了擦眼泪,举起手来起誓:“桃花今天答应姐姐绝不再做坏事,一定照顾好小少爷,报答姐姐的恩情,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汤慧珺一直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然后转过脸躺平了,喃喃地说:“桃花,孩子就交给你了,你只要对他好,孔家不会亏待你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深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姐姐……您放心,我……”桃花一边哭一边点头,可话还没说完,便发现汤慧珺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一种不详的预感立刻令她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于是她颤颤巍巍抖着伸出手去放在汤慧珺的鼻子底下试了一下,发觉她果然是没了气息,不禁吓得大叫一声,然后就哭嚎起来:“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啊!姐姐!二少奶奶!你醒醒啊……”
门外的二少爷和其他人听见病房里桃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纷纷冲了进来,见汤慧珺面色平静地躺在床上,却再无任何生气,已经仙逝,都忍不住哭起来。
二少爷更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直抱着汤慧珺的身体不肯放开,他还不能接受汤慧珺就这么走了。
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一直在身边,不但与自己无话不谈,而且最贴心也最懂他,除了汤慧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可以做他妻子,更没有第二个女子比一个真正的妻子还要为他着想,给他最有力的支持和帮助。汤慧珺就像另一个他,以妻子的身份做着他心里真正想做的事,说着他心里真正想说的话。现在汤慧珺走了,另一个自己也跟着崩塌了,让他感到无比绝望与无助。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之所以让常生做选择,是因为他自己内心也给不出答案。他舍不得汤慧珺,他希望她活下来,但他也知道孩子无辜,知道如果让汤慧珺自己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活的机会留给孩子。但他无论如何选择,都意味着要杀死他们母子中的一个,所以他把难题丢给了常生,让常生去做那个“恶人”,让自己“逃过一劫”。正是他的逃避害了汤慧珺,让他失去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他内疚、自责,又无可奈何。
同时,他自认为自己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一个女人,他一直小心呵护、甚至娇宠纵容的妻子,却在临死前把最后的遗言留给了桃花,还不让自己听见,这让他觉得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多年来的感情,还有汤慧珺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
他难过、痛苦、矛盾、愧疚又不甘,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同时承受过这么多的情绪一股脑地折磨着他的身心,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个人即将崩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还要压抑和控制自己,不能让这种崩溃表现出来。
大家只知道二少爷初为人父却失去妻子的绝望与痛苦,却不知道他的绝望与痛苦远比这大得多也复杂得多,所以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去消化这些情绪,硬生生地将他从汤慧珺的身上拉开了。恍恍惚惚的二少爷一时间似乎失去了一家之主的能力,只听凭大家的指挥,茫然地看着管家带着一帮人忙前忙后,收拾了物品、招集了家人,妥善整理了汤慧珺的遗体,然后安排人将众人与遗体一起送回孔府大宅。
一直躲在病房里的常生最后也被管家给悄悄叫了出去,交待他随大家一起回孔府去,这紧跟着就要办丧事,二少爷的状态恐怕难以撑事,他希望常生能帮忙。
夏风不知道常生被管家给找来了,直到看见他才赶紧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小声问:“你几时来的?”
常生不知如何回答,只无力地说了句:“别问了。”然后悄悄追问了一句:“你可……见到孩子了?”
“嗯。”夏风哽咽着说:“孩子挺好的,长的也很水灵的,只是可惜了二少奶奶那么好的人……”说着泪水就下来了,但又赶紧抹了把泪水说:“这人走的太突然,汤家恐怕会要来孔家闹上一番,可苦了二少爷。你要想想法子,别让二少爷再雪上加霜。”
常生叹了口气,一边跟上大伙走向管家安排好的马车一边说:“这外头的事,我倒是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这孔家自己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怕是不便出面。”
“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汤家虽不是混来不讲道理的,可毕竟宝贝女儿突然没了,怎么能就这样轻意过去呢?”
管家给常生和夏风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并无人与他们同坐,所以上了车,夏风便悄悄告诉他:“我也是听到几个稳婆私下议论,这古往今来女人遇到难产要么保大要么保小的事不算少,天生穷命、烂命的听天由命也就罢了,但这富贵人家的千金大房,又不必争那母凭子贵的名分,难产时多是保大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生。可今天孔家保了孩子,汤家岂能不怀疑孔家的用心?定是认为二少爷婚后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了子嗣,不想放弃,便牺牲了二少奶奶。”
听到这常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夏风的手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这种情况通常是……保大不保小的吗?”
夏风点点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我……”常生再也无法言语,他哪里明白妇人生产那些事,甚至还要牵扯到娘家上门算账的厉害关系?原本他就不知该如何去消化突然得知自己曾经与二少奶奶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还有了孩子的消息,如同被打了当头一棒,还发着蒙,又被二少爷逼着做保大保小的选择,已经几近崩溃,现在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选择会给孔家带来麻烦,便愈加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甚至头痛欲裂。
见他面色凝重、目光呆滞、嘴唇微微颤抖的样子,夏风不免担心起来,连忙摇了摇他的肩膀问道:“阿生……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来时的路上冻着了?你身上披的这是二少爷的褂子吧?你都没穿好衣服就出来了吗?”
常生闭上眼睛抬了下手,不让她再问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头发晕,浑身无力,于是他弯下身子,将头埋在了夏风的双膝上,瞬间泪水就浸透了她的棉袍。夏风慌了,也害怕了,不由得哭了起来:“阿生,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呀……你心里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说啊,别这样憋着呀!”
常生抓住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到底是没有把头抬起来,也没有说一句话。夏风只好默默地看着他、陪着他,一只手在他背上安慰地轻轻抚摸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常生已经脆弱到了极点,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第124章 担当
这一天,对孔家来说,是最手忙脚乱的一天。二少奶奶突然没了,府里不但没有办丧事的思想准备,也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去筹备,二少爷精神恍惚已经什么事都不过问。无锡汤家那边已经发了丧报过去,估计晚饭前后第一波奔丧的人就会赶到,府里还要抽出人手来提前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和餐食,而且里里外外都要做到最好,避免一处照顾不周便给汤家借题发挥的机会。所有的事都靠管家一人操持,下人们被指使得像陀螺一样跑来跑去。
祖母从医院回来人就不好了,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显然是悲伤过度。到了中午便发起烧来,人也渐渐进入昏迷状态。她年岁大了挪动不便,只得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可施针喂药一顿折腾,也不见老太太醒来,孔家上下可真是慌了手脚。
一边二少奶奶刚刚香消玉殒,一边老太太又命悬一线,一时间孔家如大难临头般,到处人心慌慌,胆战心惊,府里一片手忙脚乱、事无头绪的景象。
回来后一直坐在屋子里发呆的常生,听进进出出的月绫告诉他,平时稳重的管家都在走路时慌慌张张地摔了两次跤时,才渐渐地意识到孔家是要出大事了。他掐了掐眉心,忍着头部的涨痛,缓缓地站起来,在衣柜里找了里外两套白色长衫,脱下自己的睡衣裤,把长衫换好,又洗了把脸,修整了一下面容。
一直在府上帮忙却又不放心常生的夏风这会开门进来,见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总算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来对他说:“二少爷去看了一下老太太,回来就进了灵堂没再出来过,敬平、敬安也被安排出去购置灵堂的用品了,管家这会忙得快要发疯,每次见我都要问一句:常少爷身子可好些了?我看他是希望你能出去帮帮他。”
“知道了。”常生小声说:“我这就去。”然后忽然拉住夏风的手歉疚地说:“也难为姐姐了,婚礼上我就跟警察走了,新婚第一天我又跟丢了魂儿似的,还要你忙前忙后帮着操劳二少奶奶的丧事……”
“别这么说。”夏风打断他:“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又不在这几天。你振作起来就好,孔家现在缺个能撑事的男人,你快去吧!”
“嗯。”常生扑了扑衣襟,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管家正拿着一叠挽联从外院进来,一抬头见常生收拾齐整地出来了,便像见到救星一样眼睛一亮,急忙跑了过去:“常少爷,您总算出来了!二少爷只顾着伤心,一问三不摇头,这很多应该他拿主意的事都……”
“好了,你问我吧。”常生毕竟全程参与过周梦稚的丧事,些许了解些规矩和流程,既然二少爷不管,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管家接着说:“我已经让段先生在写讣告了,但总怕漏下些什么人,您得帮忙看看,还有措词,您也得给把把关。”
“好。”
“以前家里办丧事,都是宋掌柜做总管,他懂的多,考虑的也周全,但我叫人去请了,宋家回话说他今儿一早腿病又犯了,疼得起不来了,就算是用轿子抬了来,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这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谁更合适,毕竟还要考虑到这事关汤家,我怕人找的不合适,到时候怠慢了亲家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我马上写封信给我义父,他老人家应该可以出面主持大局。”
“哎,好好。那常少爷,棺木也要选,老爷和大少爷的棺木都是黄花梨的,我就想着二少奶奶的也一样吧,可问了夫人她不同意,说二少奶奶福薄,用那么好的棺木会折了她和老太太这些长辈们的寿,但是汤家……”
“你只管用黄花梨。”常生说:“汤家的人眼下就要到了,夫人心里再不愿意嘴上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她自己的娘家人,她若是有难听的话,自然有她的长辈堵她的嘴。”
“是,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还有听总管的人选,五服的数量,各处的茶房,我这都不知道找谁,再有就是白货铺还没找……”
“这样吧,我去和宋先生、舅老爷说说让他们做听总管,一来他们和我义父熟配合得来,二来宋先生熟识本地宾客,舅老爷熟识汤家的亲友,大抵都能安置得妥当些。至于五服,你让账房去找夫人,把穿大功、小功的人数统计一下,然后缌麻和素服按大少爷那会的数量准备也就够了,订制、采买和发放让敬平和敬安去做便也放心。白货铺还是得长辈去找,我看就三姨娘吧,大少爷走的时候她跟着操办过,再给她配两个十年以上的老仆做帮手,顺便把纸扎也一起置办了。宴席还是管家您亲自操办,别人我不放心。至于棚铺、车马这些,等我义父来了,我再和他一起商量。”
“好,好,您这一安排我心里踏实多了。”管家连着松了好几口气,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那我就先去布置灵堂了。”
“好,你去吧。”常生目送管家进了灵堂,想到二少爷就在里面,自己却不便进去看上一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不免叹了口气,然后又打起精神往书院方向去了。
陆子亭接到常生的信,二话没说,立刻带上几个得力的人手去了孔家。有陆子亭亲自坐阵主持二少奶奶的丧仪,孔家上下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做事都不那么慌乱了。二少爷强打精神出了内院把陆子亭迎进来,虽然他心里明白是常生把人请来的,但也说了些感激的场面话。孔夫人听说府里来了大人物做总管,也亲自出来面谢。而常生则悄然站在大家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们母子脸上一愁莫展的表情中多了些踏实感。
傍晚,天刚见黑,汤家第一拨人就到了,有汤慧珺的父亲和母亲、一个哥哥和嫂嫂、两个叔叔和婶娘,还有三个叔伯兄弟。倒是孔家本家的亲戚路途更远些,除了大姐一家都还没到。
汤家的人一进院子,还未等迎上来的二少爷开口,那汤老爷子便冲上去打了他一个耳光,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个混账王八羔子!”
“你怎么打人啊?”随着孔夫人的一声吼,早有准备的孔家人便立刻上前把二少爷给护在了身后,来南京快一年的张瑞轩也站在了孔家一边,急忙拦住汤老爷子说道:“姐夫息怒,这怎么能怪修仁呢?”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让汤老爷子一把推开了张瑞轩,但因孔家的人护着二少爷他无法再近身,气得浑身发抖,便继续骂:“孔修仁你没良心的东西!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不让我家慧珺受一点委屈!不纳妾娶小!不受儿女罪!这才几年?你不但背信弃义,还为了延续你们孔家香火,活活害死我家闺女!亏我这么多年厚待于你,对你有求必应,到头来你就是个白眼狼!”
“亲家公公!话不能这么说!”孔家大小姐站出来说道:“慧珺在我们孔家一天罪没受过,近一年来这家里也都是给她管着的,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听她的,我弟弟对她百般呵护,她有了身孕以后更是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可谁能料到她会难产呀?难道我们孔家不希望他们母子平安吗?”
“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就别掺和娘家的事了!”汤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孔家大小姐一眼。
大小姐刚要再分辨两句,却被汤老爷子一句话堵了回去:“如果你们孔家光明磊落,怎么不在慧珺临产之时通知我们做父母的来南京?如果他孔修仁真的对慧珺好,岂能忍心让她丢了性命?”
孔夫人一听便哭喊起来:“二姐夫啊!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修仁对慧珺的情义天地可见哪!他已经难过到茶饭不思了,就连我家老太太都伤心得人世不醒了,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合着不是你闺女没了!合着她不是为了你们孔家子嗣死的?”汤老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二姐姐……”孔夫人转头哭向汤夫人:“我的亲姐姐呀!修仁也是你的亲外甥啊!他和慧珺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呀!他为了慧珺都敢和我这个亲妈翻脸的,他何时不是处处维护慧珺的呀?怎么到了今天就都是他的错了?这自古女人生产如过鬼门关,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丢下孩子就走啊?这不是老天的安排吗?”
“可到底是我家慧珺没了呀……”汤夫人也哭了起来。“你说什么老天的安排?那怎么不安排我家慧珺大难不死,以后再生呢?这女人难产是避免不了,但你我也都是折过孩子的人,你该知道要保大不保小的啊!怎么就为了保你孙儿性命生生舍了我家慧珺的命呢?”
“二姐姐……慧珺的在天之灵看着呢,你问问她我们是为了孩子才舍弃她的吗?人命关天,谁不想大的小的都保住啊,是慧珺不让我们舍弃孩子的呀……”
“你信口雌黄!”汤老爷子怒喝一声。
这时,前来孔家帮忙的关向天拨开人群走到前面来,向汤孔两家长辈一拱手说道:“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孔家人自是认识他,但汤家人不认识他,便有人问了一句:“你是何方神圣?怎么还管起我们的家务事来了?”
“哦,在下关向天,太医关延明的后人,在南京也还算得上是名医。”关向天这一自报家门,汤家人便不再言语,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于是关向天接着说:“看到你们两家因二少奶奶的过世伤了亲家的和气,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因为二少奶奶就是因为我无力施救而撒手人寰的。照理说,我更是那个应该被打骂的人,但我相信你们都明白,医者父母心,没有一个医生愿意看到自己手里的病人离开人世。二少奶奶没能救的过来,是我们还没有足以拯救她的医术,更是她自己的意愿,在生死攸关之际,她亲口对我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孩子,哪怕同样的选择让她选一百次,她都会选择让孩子活下来。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件事,人死不能复生,怨和恨只能伤害你们这些因为她的离去而悲痛欲绝的亲人,更伤害他的夫君,他甚至比你们做父母的更加心疼二少奶奶。所以,还请各位息怒,一起平心静气地筹办丧葬之事才是要紧。”
关向天的一番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在天色昏暗却灯火通明的孔家大院里,笼罩着一股压抑而又悲伤的气氛。但双方都还在僵持当中,尤其是汤老爷子不表态,汤家便没人肯退让。直到一直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和常生站在一起的陆子亭出了檐廊,向大伙走过来,才打破了这片幽暗的沉默。
“诸位,也容我说几句吧。我是这场丧仪的总管事陆子亭,在江淅一带也算稍微有些脸面。今日受义子常生之托来孔家主持二少奶奶的丧仪,没想到第一次登门,就见到汤孔两家伤了和气,这传出去也未免折损两大家族的声望。虽然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但我陆某人不得不多几句嘴:丧事是给故人办的,却是给活人看的,你们伤心也好、怨恨也罢,二少奶奶是不知道了,可南京城里的人却都看着呢。今日到场的大多是实在亲戚,但也有知交好友和诵经的僧人,明日又会有远亲近邻和众多官商名流,如果两家执意要闹下去,定会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丧事是办的风风光光还是遭人耻笑,你们两家若是不想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那我陆某人可就替你们做主了,谁要闹,我就把他请到后院关起门来闹,这丧仪就不必出席了!”
这关向天和陆子亭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一唱,汤家气顺了不少,孔家也踏实了许多。最后汤老爷子丢出一句话:“这丧女与丧妻之痛不分大小,算了,我们不争这个了,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把慧珺的丧事操办好吧。”于是大家才都散了。
檐廊下的常生终于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的夏风小声说:“得亏我请的都是对的人,不然孔家就要鸡犬不宁了。”
夏风叹了口气:“难为你了,二少爷的担子要你来扛着。”
常生意味深长地自语道:“如今这个担子只能由我来扛。”
有了陆子亭主持大局,又有常生在背后拿主意,加上管家和几个得力之士的尽心尽力,孔家二少奶奶的丧事办的异常体面和顺利。
为了长汤家的脸面,也为了证明二少奶奶在孔家的重要地位,常生还亲自去翁帅府拜访翁大帅,向他借来一个连的兵力。
出殡那天,从孔家府邸行经墓地的大街小巷上,每隔五米就有两人站在道路两旁,举着高高的竹架撑起巨大的挽幛做路引。
送殡的队伍由数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人开道,最前面是一辆八匹马的大花车,扎满了白色绢花,车上坐着手捧汤慧珺遗相的孔修仁,怀抱婴儿的桃花,和代替襁褓中的小堂弟给亡母扛引魂幡的孔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