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车后面便是二少奶奶的棺木,装饰的华丽而大气,有如一座精致的庑殿。抬棺的是24个青壮年,全部一身武行的短打素衣,身姿魁梧,步伐矫健。紧跟着是上百人的乐队和18名僧侣,一路吹奏哀乐、诵经超度。
队伍的中部是数十辆汽车和白色丝绸挽带饰顶的轿子,乘坐着汤孔两家的各位主子、亲朋好友和各路达官显贵,车轿外面跟着孔家的仆人,抬着花圈、提着素灯。
接下来是装着纸扎和祭品的8辆大马车和一路抛撒纸钱的亲友。队伍的最后仍然是军人,足有五六十人,个个都扛着枪。
送殡的队伍总共上千人,浩浩荡荡延绵数里,所到之处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无不感慨惊叹。
汤慧珺如此风光大葬,可谓是南京城里死后最尊贵的女子了,汤家自然是再也无话可说,待棺木下葬后便也打道回府了。
当晚,当所有宾客逐渐散去,孔府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平静。
第125章 推开
孔家的几位姑奶奶都没有走,这次来都没带孩子,府里也没有什么吵闹声,所以从桃花房里间歇传出的婴儿啼哭声便是孔家唯一的喧嚣了。
奶娘的奶水倒是足够,但婴儿吃完总是吐奶,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不免啼哭,这几天把奶娘和桃花折腾得不轻,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所以丧事一过,几个姑奶奶便都跑来桃花屋里帮着带孩子,出主意。
原本二少爷也在桃花那里,看着刚出生的孩子就如此遭罪,也是一愁莫展眉头紧锁,但屋子里忽然聚集了一群妇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也完全插不上嘴,便出来了。
常生在二少爷房里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准备晚上就回新宅子去睡了。这几天二少爷都没有回来睡,一直守在灵堂,实在累了困了也是去二少奶奶屋里歇着。自医院之后,常生还没和二少爷碰过面,自然也是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这会二少爷从桃花屋里出来,才终于回自己屋里去了。
常生未料到他这个时候会回来,不禁愣了一下,见他面色凝重,面容还算干净,便继续整理着衣物,也非刻意想知道,只是随口一说:“我今晚就回那边住了,你几时回去?”
二少爷目光呆滞地走到桌边坐下,看也没看他地回了一句:“我还回去做什么?”
常生又愣了一下,不禁停下手里的事,认真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少爷没作声,发了会呆之后便又起身说:“我今晚还是去慧珺屋里睡。”说完就要出去,却被常生伸手给拦下。
“这几日你不与我说话,甚至不想见我,我知道你为难、你心情不好。但今日见了,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吗?”常生一脸哀怨甚至眼中含泪地看着他。
“常生……”二少爷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为这场丧事出的力,管家都和我说了,我说不出半个不字。但慧珺尸骨未寒,孩子身体病弱,祖母性命也危在旦夕,我还不能离开孔家。”
常生仰头一声长叹,让开了去路,无奈一笑:“你若认为我只想与你早日回新宅子双宿双飞,我也不想解释,算我在你心里毁了形象,日后我再重塑一个。可你若是因为二少奶奶的死而对我有怨、有恨,故意躲着我,我倒要问问你:这公平吗?”
二少爷皱着眉头厉声反问:“那为了孩子而牺牲了慧珺就公平吗?她又做错了什么?”
常生困惑地摇着头,不禁问道:“你若想保大,自己做主便是!何必还假惺惺地把我找来问我呢?”
二少爷一瞪眼,抬手给了常生一巴掌,咬着牙低吼一声:“因为孩子是你的!”
常生闭上眼苦笑道:“就因为孩子是我的,这杀人的罪名就必须由我来背吗?”
二少爷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
常生吸了下鼻子,抹去已经溢出眼眶的泪水,无力地说:“如果我能选择要不要成为那个孩子的父亲,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如果失去二少奶奶让你如此无法接受,你便不该让我去做这个选择。”
二少爷这才冷哼一声:“难道我尊重了你做父亲的权力还错了吗?”
“那就是我错了……”常生又一阵苦笑,然后走到床边坐下,自言自语道:“我……就不该走进孔家,就不该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就不该……对我们的未来有任何期待。”说完,无力地躺倒在床上,闭上双眼任泪水顺着眼角奔流而下。
二少爷看了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百转回肠。他不是不懂常生这些天来的复杂心情,不是不理解他的困惑和不甘,他只是不想面对,也无法面对。他再怎么在家里顶天立地,在乱世里叱咤风云,也有些事会超出他的承受范围,让他想躲进角落一个人呆着。于是他冷漠地丢下一句话:“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了。”便大步走了出去。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常生,全身疼痛而疲惫,心情却慢慢平静了。原来爱一个人如此痛苦,而一旦放下便可以解脱。他不再怪二少爷逼他做选择,也不再为二少爷今天的态度不能释怀,他要放下牵挂、放下期待、也放下情感。他累了,真的累了,他想卸下一切重担,无论是感情的还是责任的,他渴望轻轻松松地活着,哪怕什么都不再拥有。
他的脑袋越来越混沌,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意识渐渐模糊,就真的放下一切杂念地睡了过去。而睡梦中的他,仍然一脸倦怠之色,眉头紧蹙,指尖微颤,像在为了摆脱痛苦而做着最后一番挣扎,最后终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也陷入了仿佛对尘世已无所眷恋般的沉睡。
原来打算回新宅子去住的常生就这样又睡在了孔府二少爷的屋里,并且是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没醒来。
睡在客房的夏风早上起来一直没见到常生的人影,便叫月绫去二少爷屋里看看,结果才知道他连衣服都没脱地在床上睡得人世不醒,这才觉得不妙,一摸额头发现他居然在发烧。夏风也不敢惊动别人,便跑去老太太院里,悄悄把已经守在那里好几天的大夫叫来给他看看。
大夫把过脉开了方子喂了药之后,常生还是不醒,夏风便急了,抹着眼泪一边呼唤着“阿生”一边摇晃他的身子,常生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看见夏风坐在自己身边又是哭又是笑,常生的意识才慢慢回来了,然后微微地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夏风终于是放心下来,谢了大夫并送了出去,然后又跑去厨房端了些餐食进来。
常生还有些头晕,也没什么胃口,但怕夏风担心,便强撑着起来吃了些东西。
然后夏风叫月绫去厨房送碗碟将她支开以后,才有机会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常生叹了口气,轻声说:“昨晚跟二少爷吵了一架。”
夏风吃了一惊:“那……我这就去找他说,你被气病了!”
常生拉住刚要起身的夏风,疲惫地地摇摇头:“莫要跟他说了,他现在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太累了,回去睡两天就好了。”
“可哪次吵架不都是二少爷急着来哄你的?如果他知道你病了……”
常生又摇了摇头,无谓地笑笑:“别去烦他了,我也想一个人静静,总在一起难免相看生厌,还是分开一段时间的好。”
夏风看得出事情绝不像常生说的这么简单,但他既然坚持,也只好依他。于是帮他重新收拾了衣物,待月绫回来打了个招呼便一起回新宅子去了。
回去以后,常生又喝了些夏风熬的汤药,然后捂着棉被又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下午,他的烧总算是退了。
晚饭时候,常生原计划着和夏风去客栈看望吴家二老,这几天忙着操办孔家的丧事,也没顾上照看两位老人家,明日也该送他们回无锡老家了。可还没等出门,许六斤突然回来了。
一看只有他自己,身边并没有孩子,便知事情可能不顺,于是让夏风自己先去客栈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许六斤一进门就发现了主子的气色和精神状态与往日大不一样,便把本来要一吐为快的话憋了回去。等夏风走了,常生把他叫到正房客厅里,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常少爷,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常生点点头,小声说:“孔家二少奶奶没了,我跟着操劳了几天孔家的丧事,有些累了。你坐下说吧,想必急着赶路,也是累坏了。”
“我没事,少爷。”许六斤拍打了几下身体,见常生给他端了碗茶,忙上前接了,才跟他一起坐下了。
“孩子找的怎么样?还是没有眉目吗?”常生忐忑地问。
许六斤皱了皱眉,才叹了口气说:“小的这次倒是没白去,把那姑娘给找到了,只是……给您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那孩子已经没了。”
“没了?”常生一愣:“怎么没的?”
“病死了。那姑娘说,她大了肚子以后,她爹逼她嫁给一个卖香油的,她不从,她爹就把她送去远房亲戚家,给一个杀猪的男人做了填房。那男人爱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还打她。她为了孩子忍气吞声地跟那个男人过了大半年,等孩子一生下来就带着孩子跑了。远房亲戚和那男人四处找她,她东躲西藏,靠当奶娘过活,结果自己的孩子奶不够吃,生了一场大病,也看不起,就没了。”
常生深深地一声叹息,捏了捏又感到几丝疼痛和肿胀的额头,心酸地问:“那……那个姑娘现在生活的如何?”
许六斤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去妓院卖了身,我见到她时也染了病,身体很差。她说后悔当初一时糊涂看上了周公子,如果没有做那场糊涂事,她可能会嫁给一个好人家,过一辈子就算不富裕却也能安安稳稳的日子。她说对不起她死去的孩子,没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连亲生父亲都没见到过。”
“你……告诉她周公子也已不在人世了吗?”
“没有,我看她太可怜,怕她知道了更活不下去了。”
常生又叹了口气:“你做的对,她的孩子没了,如果知道孩子的父亲也没了,定是活不下去的。原本我想着如果能找到孩子,周夫人可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把她也接到身边,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也还有可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现在都成了泡影,周夫人若是知道,恐怕也是无法承受。”
“常少爷,其实……”许六斤欲言又止。
常生看着他,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于是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恕小的多嘴,我觉得如果您真是为了周夫人好,倒是可以骗骗她老人家。”
“骗?”常生很纳闷:“如何骗?说我一直千方百计地找,让她始终有个盼头吗?”
“不是。”许六斤忽然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给她找一个孩子,一个孤儿,和那个死掉的孩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就说那姑娘生下孩子就死了,这孩子是亲戚给养大的。如今知道父亲家里来人找,愿意交还给他们,亲戚家只想得点钱,也不想被这个孩子拖累。”
常生听完,顿觉眼前一亮,没想到小小年纪的许六斤竟能想出这个不伤害任何人却能成全一个对生活失去寄托的老母亲的好办法。他点了点头,又追问道:“这样的孤儿可好找?”
许六斤这才略有难色地摇摇头说:“年纪太小的肯定不好找的,而且还得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能疾病缠身的,否则就事得其反了。”
“你说的是。”常生站起来踱了几步才说:“你先多留意着吧,我也托人去打听打听,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孩子,千万不能让周夫人知道那孩子已经没了。我先拖延她一下,就说有了些线索了,还需要些时间。”
“是,常少爷。”许六斤也站了起来。“跟我去的那两位大哥,我也都嘱咐过了,这次去找人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
“做的好。”常生在他肩上拍了拍,欣慰地说:“你办事如此妥当,以后我也可以轻闲不少了。从今天开始,每个月的工钱给你涨两个大洋。”
“谢谢常少爷!”许六斤高兴得快飞起来了。
“赶紧去歇着吧,明天再跟我一起出趟远门,先把我岳父母送回无锡老家,然后把少奶奶送去上海。”
“是!”
第126章 侄儿
第二天上午,常生去了一趟周家,安抚了一下周夫人,下午便与夏风、许六斤和吴家二老一同乘船顺着长江向东而去。
孔家的事他暂时抛在了脑后,二少爷他也暂时放下了,至于他的亲骨肉,反正也不能相认,更无法亲近,他也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便不去想了。
从南京到无锡再到上海,一共走了四天,路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倒也放松了许多。那日压抑在心头的苦闷与忧愠,常生也觉得在慢慢淡去,虽然心底里似乎还有一丝憋闷,但不在家里触景生情,也感觉不到那么明显。
到了上海以后,常生把夏风安顿好,又带着她和许六斤玩了两天。
回南京的时候,常生坐的是火车,夏风去车站给他送行,临别时不禁眼眶泛泪。
一想到把她一个人留在上海至少两个月,常生也有些心疼,便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慰道:“你可以写信给我,我一定每一封都回。如果受了什么委屈就立刻发电报给我,我就马上来上海。”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夏风点着头,却不无担心地说:“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回去以后没人照顾你了,别一个人想不开,千万别再生病。”
“好,都听你的,回去以后我就好好养身体,再不生病了。你一个人在上海不要舍不得花钱,跟大师傅学手艺也不必战战兢兢的,该请客送礼的时候尽管出手。记住,你是绸缎庄的老板娘,不是穷苦的小学徒,可别委屈了自己。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小年之前我就来接你回去。”
“嗯,知道了。”夏风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可一看他没有一丝悦色的脸就忍不住鼻子泛酸:“我还是担心你一个人……”
许六斤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哎呀!少奶奶,您就放心吧,有我许六斤在,一定会让少爷每天都好好的,不会有任何事的!”
常生挤出一丝笑容来说:“许六斤说的是,他现在可能干了,能帮我分担很多事呢,你就放心吧。”
夏风点点头,摸了摸许六斤的头叮嘱道:“你家少爷若是跟什么人吵架怄气,你千万记得要看着他吃饭睡觉,切不可让他一个人单独呆着……”
“要是有人敢欺负我家少爷,我跟他拼命!”许六斤拍着胸脯说。
“那……那也不行。”夏风慌了:“只能劝不能打。”
“你们都别乱说了。”常生无奈地笑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我白天去各处照顾生意,晚上回家好好吃饭睡觉,能有什么事?不说了,该上车了。”
夏风目送他们上了火车,车开后又追了一段,直到追不上了,才默默地转身走了。
车上的常生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夏风在担心什么,只有她明白自己。那日自己烧的不醒人事,只是说吵了一架,但她定是察觉到了他与二少爷之间的感情有了裂痕。
“常少爷,你和少奶奶的感情真好。”许六斤羡慕地感慨了一句。
常生也感慨了一句:“是啊,她是真的对我很好,是我唯一的亲人。”
在回去的路上,常生在火车上听到一群人在议论一个震惊的消息:胡一夫被人暗杀了!
见他竖起耳朵听着,两眼发直、表情凝重的样子,坐在对面的许六斤便探过身子悄声问道:“常少爷,他们说的那个人你认识?”
常生这才小声说:“是我表哥的岳父。”
“就是你去江边送行的那个表哥?”
“嗯,他年幼的儿子在他岳父家里养着,如果消息是真的,恐怕那孩子……”常生越想心里越怕。
“孩子他娘呢?”
“疯了,谁也不认得了,根本照顾不了孩子。”
“那……我们能去把孩子接走吗?”
“恐怕不行。”常生摇摇头:“不是容家的人去接,胡家应该是不会给的。”
“那怎么办?”
常生想了想,忽然计上心来:“要不这样,等到了南京,我再给你买张火车票,你直接转津浦铁路去徐州府。那胡一夫是苏北总务厅长,出这么大的事,你准能打听到很多他家里的事,有关那孩子的情况肯定也能知之一二。我给你带上些钱,有了可靠的消息你立刻就发电报给我。我回去以后便去找我表弟商量,他年纪虽小,但毕竟是孩子的亲小叔,如果胡家真出了事管不了那孩子了,我和表弟再去徐州府找你,一起去接孩子。”
“那好,我一定尽快打听到消息给少爷发电报。”许六斤拍着胸脯说。
主仆二人商量好以后,到了南京便分头行动了。
常生找到寄宿在老师家中的表弟容仓福,把胡一夫被暗杀和自己想让他出面去接容仓裕儿子的想法告诉了他。年仅十一岁的容仓福虽然不希望自己的亲侄儿无依无靠,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去胡家能做什么,也没有代表容家出头的胆量,他还没从年幼丧父、家道中落、无家可归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着茫然无助的表弟,常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不后悔报复了容家,却后悔连累了无辜的表弟,也忽略了他的处境。在内疚与恻隐之心的驱使下,常生给表弟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雇了一个煮饭的阿婆和一个浆洗打扫的女仆来照顾他。容仓福感受到了表哥的善意与温情,扑在他怀里哭了半天,述说了许多心里的恐惧与苦闷,常生也愈加坚定了要好好保护和照顾表弟的决心。
等到许六斤发来“胡亡,孩子暂寄养其弟家,日夜哭闹无人关怀,可速来”的电报,常生再次与表弟商量一起去胡家要回小侄儿时,容仓福终于勇敢地答应了。于是表兄弟二人立刻北上去了徐州府。
而南京这边,二少爷仍然把自己关在家里走不出丧妻之痛,码头总管事赵真勇还在医院里养伤,副管事老苏向来镇不住那些江湖出身的工人,孔家的码头几乎处于无主状态,于是又出了问题。
一艘运炭的货船在入港卸货时侧翻,没卸完的炭几乎都沉入江中,两名正在卸货的工人也受了伤。货主损失了财产,码头伤了工人,双方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于是闹了起来。货主虽然财大气粗,无奈是在孔家地盘上,结果寡不敌众,被工人们给打了,最后又告到了警察厅。
警察厅长最近有些烦,孔家码头总出事,他是偏向哪一方都得罪人,无奈之下便推给了南京商会,谁让孔家字号的生意都已经入了南京商会呢?结果陆子亭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叫人去找常生才发现他人已经不在南京多日了。
陆子亭决定临时召开董事会,还给孔修仁发了邀请函,并让张瑞轩亲自给他送去。
孔修仁也从小舅舅口中才得知常生已离开南京有段时日了,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把常生从身边推开的。如今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他的任何行踪都不再与让自己知道,一种被遗弃和遗忘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内心,让他更加心神不宁、郁郁寡欢。
董事会上,他无心也无力做任何辩解,只想尽快甩掉麻烦,不想劳心伤神去周旋此事,于是赔了货主不少钱,做息事宁人处理了。
可孔家祸不单行,孔修仁刚回到家中,在病榻上挣扎了多日的孔老太太到底没熬过去,终究是在痛失孙媳的悲痛中咽了气。还没在亡妻之痛中清醒过来的孔修仁又失去了宠爱他的祖母,一时间打击太重,也一下子病倒了。
孔家在半个月内亡故了两位地位显赫的女眷,办了两场隆重的丧事,把整个南京都轰动了,消息很快也传遍了江浙一带,远在苏北的常生也听到了消息,无奈他正在处理容胡两家夺子之事,没办法立刻赶回去,因为接孩子的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虽然胡云灵的儿子暂时被胡一夫的弟弟胡立农接管了,并且也没得到用心的照顾,但胡立农这个人还是不太好应付的,毕竟他知道以容仓裕的脾气,不可能从此甘心过那穷困潦倒的日子,更不可能将来不管儿子,只要他手里攥着容家血脉这张王牌,他就能要到一大笔钱。他大哥的势力没了,他自己又是个贪杯好色不求上进之徒,如果不能讹容家一笔钱,他也没有其它生财之道了,所以就把容仓裕的儿子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死抓着不放了。
常生原本是想给他一笔钱的,但他这半年来赚的钱花的也差不多了,给周夫人找孙子、自己成亲、照顾岳父岳母、给夏风交学费、安置容仓福等等这一应开销,已经让他手上的钱所剩无几了,何况胡立农还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个大洋,常生现在连两百个大洋都拿不出来了。
想着再等下去恐怕也是夜长梦多,常生便不想再周旋下去了,于是心一横,想出一个险招,晚上在客栈里跟容仓福和许六斤一说,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但也觉得唯有此法才能对付胡立农那只老貔貅。
三个人连夜商量完了对策,第二天便分头行事。
常生带着容仓福提着礼品去胡家登门拜访,一口答应用一千块大洋换孩子的要求,并且先送上了一张一百大洋的银票做定金。那胡立农见钱眼开,自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常生他总是看着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在侄女的婚礼上见过,就是那个被他调戏过的小茶倌,原来竟是侄女婿的表弟。于是他一面色眯眯地看着常生,一边套着近乎,巴不得能多说上几句话,借机与那常生再亲近些。
常生故意装作不记得那场事了,一面说笑敷衍,一面承诺今天只要确认孩子一切安好,明日便带着剩下的银票上门接孩子。那胡立农见常生出手阔绰又谈笑风生,以为自己打对了如意算盘,便让人把孩子抱了出来给常生看了看。容仓福认得侄儿,叫了几声他的乳名,见孩子还笑了笑,便对常生点了点头。于是常生也不久留,说好了明天午前来接孩子,就带着容仓福回客栈了。
而许六斤从客栈出去以后,便四处打听,寻到当地一个江洋大盗,又雇了一辆汽车和一个司机。等常生和容仓福回到客栈,许六斤那边也按他的部署全都安排妥当了。
夜半更深,许六斤等候在胡家附近的小巷子里,常生穿着大衣围着围巾戴着礼帽,把自己裹得只露两只眼睛坐在路口的汽车里。不一会,一个灵巧的身影从胡家后院的方面奔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小棉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许六斤接过孩子跑到路口给车上的常生看了看,见常生点了点头,便把剩下的钱给了大盗。那大盗拿了钱,又给了许六斤一个小布袋,说了句:“这是解药,闻上一会便可醒来。”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