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接过熟睡中的孩子,把他放置在一个铺满暖水袋的大皮箱里,然后又交给许六斤一封书信。主仆二人交换过眼神之后,常生便下了车,也消失在了夜色中。许六斤这才吹了声口哨,等候在街角的司机闻声跑了出来,上车发动车子,向城外驶去了。
由始至终,拿钱办事的大盗和司机接触到的人只是一个少年,至于真正给钱的主到底是谁,他们完全不知是何方神圣。即便日后那胡立农查出孩子是被谁偷走的又是被谁运出城的,他也查不到幕后指使。
常生回到客栈时,容仓福还在客房里大声念书。见常生进来,仓福不免有些紧张,忙小声问:“怎么样了?”
常生笑了笑说:“你接着念。”
容仓福明白了,放心地笑了,然后又接着大声念书。不一会,门外传来客栈伙计的敲门声:“我说客官,您这也太用功了,都几点了?快歇了吧,这好几间房的客人都被吵得睡不着呢!”
常生打开门,抱歉地朝伙计笑笑说:“我表弟失眠,不念书睡不着,还请多担待。”
伙计为难地说:“您也别难为我们,这好几间房的客官都来找我们投诉呢。”
常生这才回头对容仓福说:“表弟,要不歇了吧。”
容仓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发出一声 “哦——”放下了书。
就在常生和表弟在客栈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几个时辰里,许六斤已经带着孩子跑出两百里了。
当胡家发现孩子不见时,胡立农当然首先是怀疑容家偷了孩子,所以立刻叫人去客栈打听常生和容仓福的情况。结果下人回来禀报说,两个人都还在客栈里睡着,伙计还抱怨他们大半夜的在客房里念书吵的隔壁客人睡不好,胡立农一听也糊涂了,如果是他们偷了孩子肯定连夜跑了呀,怎么还有心思半夜念书,早上也不起呢?
胡立农正一边纳闷一边叫人四处找孩子时,常生和容仓福已经上门来接孩子了。这孩子丢了,胡立农也不敢声张,连忙客气地把他们请到堂屋坐下喝茶。
常生也不着急,故意拉着胡立农闲聊,还问了好多当地有什么小吃特产名胜古迹等问题,一副要等玩够了再回去的样子。胡立农如坐针毡,已无了昨天嬉皮笑脸、垂涎美色的兴致,不停地擦汗、干笑、答非所问。
常生觉得这时间耗也差不多了,便故意说道:“二叔今天怎么好像心不在焉呢?如果是常生和表弟过于打扰了,那我们就不久留了。还烦请您叫人把小侄儿抱出来吧,钱我们也准备好了,等人钱两清后,我们也该告辞了。”
“这……”胡立农为难地站起来,硬着头皮撒了个谎说:“还请再多等两日吧,孩子昨晚……着凉了,身子有些不便。”
“哦?”常生一脸紧张,忙站起来说:“孩子病了?那我去看看吧!”
“不慌不慌!”胡立农陪着笑脸说:“这会睡着呢,等会醒了再去看也不迟。”
容仓福也跟着站起来,不高兴地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了?早知道昨天就接走了。”
“这样吧。”常生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孩子,确认一下病情轻重,若是没什么大碍,我们现在就接走送到医院去,等治好了我们就直接回南京了,也不在府上讨饶了。”
“是啊,我们容家的孩子,还是我们自己治更放心些。”容仓福则心直口快,没一点含蓄,立刻让胡立农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说两位贤侄,都说孩子病了,怎么就不能等两天了?我胡家还能差孩子的两副汤药不成?”胡立夫一脸郁闷。
“二叔,您不会是变卦了吧?”常生皱着眉头又将了他一军:“是不是嫌一千个大洋太少了?要不,我再加两百?其实容家就是想要回自己的血脉,您就算真的疼爱他,也不能不让孩子认祖归宗吧?”
胡立农见常生步步紧逼,一心要见孩子,便没了辙,只好说了实话:“这……实不相瞒,孩子……昨晚上……被偷了。”
“什么?”常生惊呼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找孩子?”
“找了,可是……”胡立农面对菜色。
容仓福忽然一副气势凶凶的样子向胡立农扑了过去:“你还我侄儿!赔我侄儿!”
常生连忙上前一边装作要制止发了狂的仓福一边怒气冲冲地对胡立农说:“这事你们胡家必须要说个清楚,如果说不清我们不得不公堂上见了!”
容仓福继续闹腾,嘴里嚷嚷起来:“我看他就是想骗我们钱!谁知道昨天那孩子是不是我侄儿?我半年没见过孩子了,就算他抱个假的糊弄我,我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常生把仓福拦在身上,自己却上前一步前说:“我说胡二叔!如果你真的早就把孩子弄丢了,还拿假的冒充骗我们钱财,那可休怪我不客气!”
这常生和容仓福一唱一喝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副要大闹胡府的架势。胡立农丢了孩子,又被扣上骗钱的帽子,心里不免越想越窝火,便耍起无赖来:“孩子没了怎么样?你们去告啊!在我的地界上闹事,你们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还倒打一耙了?”常生一副震怒的样子:“今天你要是交不出孩子,我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这徐州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还我侄儿!还我一百个大洋!”容仓福又冲上去,扑到胡立农身上又打又踢。
胡立农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喊道:“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都赶出去!再也不许进我胡家的门!快!通通都给赶出去!”
家仆们一拥而上,连拉带扯地把常生和容仓福拖出了胡府,然后锁上了大门。常生和容仓福在外面一边拍在着门一边叫骂,直到骂累了,才在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中,精疲力尽地走了。
回到客栈,进了客房,表兄弟二人才把憋了好久的笑释放出来。等笑够了,常生才说:“好了,戏演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表哥,我们真该把那一百个大洋要回来的。”容仓福略有遗憾地说:“你都没有钱了。”
常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表哥回去以后还可以再赚钱。”
第127章 裂痕
第二天中午,常生和容仓福回到了南京。把表弟送回住处以后,常生直接赶往孔府。
站在孔家大门外,看到门上的挽联已从“魂归九天悲夜月,芳流百代忆春风”换成了“孙枝洒泪,含饴难再,陈情无地,忍泣桐孙”,常生禁不住驻足呆愣了片刻。
自打他走进孔家,年初孔老爷没了,年中大少爷走了,这年末不足半月的时间里,二少奶奶和老太太也相继离世。经历过父母双双早亡的他,最能体会这样的悲痛,对亲人来说这是无法抚平的伤。而他作为一个外人,却因为儿女私情和意外被裹挟其中,成为一个局内人,变得进退不得。
二少爷明明是他的爱人,却因为丧妻而怨恨于他。二少奶奶的孩子明明应该是二少爷的,他却突然成了那个亲生父亲。孩子明明是他的,却成了孔家的小少爷。明明应该靠近的人却越离越远,明明应该守护的孩子却又亲近不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让常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老天要安排这样的命运给他,让他年仅十九岁,就像活了半生一样。
人生中的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常生思虑半天,还是敲开了孔家的大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下人在打扫院子,看见他进来,远远地弯身鞠了个躬,都没有作声,只有开门的小厮小声跟他说了句:“管家说如果看见您回来,就说让您去找他。”
“二少爷在家吗?”常生问。
“在家,病着呢。”
“病了?”常生一听,急忙往二少爷院子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悄悄叫了他一声“常叔叔!”回头一看,孔敬平从大少爷院门口跑了过来。
常生和敬平一共也没说过两句话,这会看他找自己,不禁纳闷。“敬平?你找我有事?”
“嗯。”敬平点点头,小声说:“我想求常叔叔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跟我二叔说说,推了我和关家七小姐的亲事。我……我现在还小,不想成婚。”
常生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却又想起当初二少爷说的话,于是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说关家七小姐也不急着成婚,说要考察个两三年,所以那个时候你已经成年了。”见孔敬平面有难色,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便问:“你见过关家七小姐了吗?”
“还没,家里这些日子事情多……今儿我娘跟我说,这两天就要去关家相见,所以……”
“你是不想去吗?”
敬平低下了头,小声应了一声:“嗯”。
“你跟你娘说了吗?”
敬平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不敢和她说,怕她闹起来家里鸡犬不宁的,所以……”他抬起头来充满期盼地看着常生,近乎哀求:“您能和我二叔说说吗?这个家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凡事还是他说了算。”
“可是……”常生皱起眉头看着他,为难地说:“这门亲事是你二叔的意思啊,他怎么会……自己反对自己呢?”
“所以……”敬平又张了几回嘴,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才找您去帮我劝劝二叔。我听管家说……二叔听您的话。”
常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或许以前可以,现在恐怕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何况,我也劝过,但他有他的想法,我觉得……或许他是对的。”
“常叔叔……”敬平绝望地看着他,快哭了的样子。“我不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被别人安排,我想自己选择将来跟谁成亲,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不是封建时代了,每个有都应该有这个权力。但我不想跟家人为敌,我想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
常生纳闷地看着他,好奇地问:“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先进的思想?”
“我……”敬平又低下头去,小声说:“我从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怎么我没看到过?”常生追问道:“是天天教你读书的段先生给你讲的吗?”
敬平这才点了下头,然后突然拉住常生的衣袖恳求道:“您别和别人说,我怕他们知道了就不让段先生再教我了。他是个好老师,他希望我可以做新时代的进步青年。”
常生笑了笑,安抚道:“好了,我不说,你跟先生好好读书吧。关于你的婚事,我再去和二少爷说说,但有没有用我可保证不了。”
“谢谢常叔叔!”敬平终于笑了,眼里又燃起了希望之光。
常生和敬平分开以后,便赶紧去了二少爷院子。管家正在二少爷屋外门廊下面交待小厮做事,看见常生回来了,便像见到救星一般,抬腿就迎了上去。“常少爷!您这些日子是去哪了?可我把急坏了!”
“怎么了?”常生连忙问。
“二少爷病了好几天了,家里的事不管也就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阵,但生意上的事情三天不问就一堆事情要处理,钱啊账啊也都乱得很。码头又被查到一批走私货,警局的人等着回话。米铺的货源最近不稳定,主仓的米也快见底了,补货还没有着落。绸缎庄倒是省点心,但生意也不见起色,这账上的钱是越来越少。外头的事,我不懂,但听着也着急呀!”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二少爷。”常生抬脚进了二少爷的屋子,见丫头月绫正在扶着他喝汤药,便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碗,准备亲自喂他喝下。二少爷抬起眼皮看见面前的人是常生,便一把将碗推开了,常生没拿住,剩下的半碗汤药扣在了地上,碗也打碎了。
看着一地的汤水和碎片,常生忍耐地闭了下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少爷午饭吃了吗?”
月绫小声说:“还没。”
“去厨房把饭菜拿来。”
“是。”月绫扶着二少爷的肩膀让他依靠在床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常生站在床前看着不断咳嗽的二少爷,无奈地问道:“你现在难过、痛苦,我能理解。但你病着,总得有人照顾吧?”
“月绫……”二少爷一咳一边说:“会照顾我……不……不用你。”
常生一阵心酸,又问道:“那她有我照顾得仔细吗?”
二少爷看了他一眼,目光陌生而冷淡:“我说过……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看见你……我的病更不会好。”
常生转过头去,咽下涌到喉咙口的哽咽,轻声叹道:“原来我们的情份这么浅,我以为是一辈子的事,没想到却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
二少爷一脸愠怒之色地低声道:“我……几时说过……就此与你分开?我需要时间!”
常生看着他,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充满了质疑和忧伤:“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把我推开,以后随时都能再把我抓回来?”
二少爷愣了一下,然后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一直无法再说话。常生也没再作声,对着空气发了会呆,然后拿来脸盆和毛巾,默默地把地上汤水擦了,把碎片也收拾了。
月绫提着三层竹篾饭筐进来的时候,常生正端着脸盆准备出去。“常少爷,我来吧!” 月绫把饭筐交给常生,接过了他手中的脸盆就出去了。
常生又默默地把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然后才轻声问道:“是不是我在这里,你这饭也吃不下?”二少爷没说话,似乎是一种默认。常生叹了口气,小声说:“我现在去处理孔家字号各处生意上的麻烦。如果以后连这些也不用我再过问,麻烦你跟管家说一声,让他转告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少爷在床头默默地坐着,两行热泪从眼眶里滚落至腮边。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无法面对常生,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藏起来,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常生阴沉着脸出来时,听见桃花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禁不住顿了一下脚步。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但他却连看都不能去看一眼,这种刺痛谁又能懂呢?他咬着牙,快步离开了孔家,奔铺面去了。
以前处理生意上的事,常生还会顾着各处情面,言辞和手段都委婉一些,这次却大不相同。对内,凡是工作上玩忽职守和出了差错的管事、伙计,他直接让他们结账走人,丝毫不留一丝情面,对外,他不再周旋客气,大有谁要与孔家做对就要拼个鱼死网破之势。
所有铺面的管事都傻了,不知道常少爷这半个月没来突然出现后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手段强硬到令人胆战心惊,解决问题干净利落如快刀斩乱麻,效果更是立竿见影。不出三日,所有麻烦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孔家字号一切运作恢复如常。
然后,许六斤从阜阳发来了电报,夏风从上海寄来的信也到了。
常生先给许六斤回了电报,让他一个月后把孩子带回南京。他暂时把容仓裕的儿子安置在了自己姑母家,留许六斤在那里帮忙照看,等风声过了再接回来。
夏风在信中详细述说了自己在上海的学艺和吃住情况,一切都很好,只是天天记挂着他和二少爷的事,问他们是否已经和好如初。常生知她识字不多,这封信定是找人代写,所以给她的回信中只字未提自己去胡家要孩子的事,只说了孔老太太过世以及孔家生意上的事,至于他和二少爷,他也只写了“不愿相见,也无话可说”几个字,想必夏风也看得明白。
接下来的时间,他让给张妈和刘伯放了假,只留烧锅炉的祥龄一人在家,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新宅子这边他也只有晚上回来洗个澡睡个觉,有时还会去义父家住几天。
大妹妹陆祺薇与柳文宣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春天,这对陆家来说也是一桩大喜事。陆子亭夫妇自然明白,能够促成这桩婚事全靠常生出力,自然是感激不尽,愈加待他如亲儿子般关怀。
常生在陆家,有义父母关心爱护,有大妹妹畅聊人生,有二妹妹撒娇嬉闹,本是一幅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景象,但他的脸上却总是隐约透露着郁郁寡欢。大家只当他是与娇妻新婚几日就小别而心情不佳,并没有在意。
夜深人静,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苦闷无人述说,不免日渐消瘦。
第128章 相亲
孔家老太太的二七过了以后,二少爷的病也见好了许多,孔敬平与关家七小姐关欣雅的亲事也再次被双方家长提上了议事日程,再也躲不过去的孔敬平只好硬着头皮和母亲、二叔一起去关家与七小姐相见。但他拿定了主意,去关家只是走个过场,这相亲自然也有相不成的,所以他铁了心不给那关欣雅好脸色,好让她看不上自己。
原本那关欣雅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很反感,十分不乐意相这个亲,更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那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孔敬平,可没想到,对方倒摆起了脸色,一副非常不待见她的样子,明显就是没看上她。
这可把她气坏了!那七小姐是从小被关老爷子宠大的,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这天底下只能有她瞧不上的人,还有人敢瞧不上她?这倒是激发了关欣雅的斗志,让她想整一整那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日后等他对自己上了心再把他一脚步踢开。
其实这关欣雅也非那种蛮横跋扈女子,平日里虽倍受父亲宠爱,倒也知书达理,学识满腹,是个明事理的通透人儿,只是太过于心高气傲,没受过这般屈辱,一时气急了才使了性子。
所以这相亲的场面虽然极为难堪,结果却很出人意料,关家七小姐竟然同意了。
孔敬平得到消息后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懵掉了。听说关家七小姐三日后便要登门回看,他整个人都慌了,连忙跑去找他二叔。
孔修仁见敬平匆匆跑进来,还气喘吁吁的,心里已经猜到个七八分,于是有些不悦地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众兄弟中的老大,该有些分寸,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二叔!”孔敬平顾不得那么多,冲上去就扯了扯孔修仁的衣袖,哀求着说:“我能不再见那个关家七小姐吗?我没看上她,为什么还要勉强我呢?”
“敬平!”孔修仁一脸正色地说:“你要知道自己生在我们这样的大家族里,你的人生就不完全是属于你自己的,为家族利益做出一定的牺牲是这个家里每一个子孙都要担负的使命。”
“可我不喜欢她!”敬平面经耳赤地吼道。
“你喜不喜欢她很重要吗?”孔修仁反问:“你以为当初你祖父娶你祖父是因为喜欢吗?你父亲娶你母亲是因为喜欢吗?”
敬平听完怔了半天,才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地问道:“那二叔当初娶二婶也不是出于喜欢吧?”
敬平一句话问得孔修仁哑口无言,甚至有些难堪。当初娶汤慧珺的原因……当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为了相互打掩护,为了可以喜欢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且不被婚姻所阻挠。而如今,那个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妻子走了,他却因此而疏离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却成了不争的事实。
敬平见他无言以对,便无奈地笑了,悲凉地叹息道:“我就是见多了这种没有感情可言的婚姻,看够了这种为了利益可以出卖自己感情的生活,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想成为这样的你们……”
“够了!”孔修仁打断他,然后背过身去悄悄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声说:“你还小,还不懂人生,长辈的安排全都是为了你好。”
敬平一声苦笑:“二叔,您一面教训我要长进,因为我不小了,又一面指责我小,因为我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不矛盾吗?难怪我找常叔叔帮忙跟你求情,他说劝了也没有用,原来他说的话,您愿意听时觉得他是大人了,您不愿意听时,便也觉得他还小吧?”
“你放肆!”孔修仁转过身来瞪着敬平,胸口一阵起伏。敬平的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起翻腾起来。“你出去吧!”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这件事过两天再说。”
敬平愤愤离去,在外屋撞见一直在悄悄偷听的月绫,两个人看到对方脸上是同样无奈甚至是绝望的表情时,都默默地抵下了头。月绫不敢说话,敬平则不能说话,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抓了一下月绫的手,纠结而无助地看了看她,然后转身出去了。月绫落了两串眼泪,又赶紧悄悄地擦了。
敬平的话,颇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力量,让孔修仁反复揣度,是不是自己错了?当初常生就担心敬平会执意不肯与关家联姻,但他没想到敬平会如此坚决,全然不顾家族利益。连常生都看得清楚的事,他竟然不以为然,完全是被自己的信念给蒙蔽了。
敬平已经不小了,他有了思想,有了主见,有了反抗精神,甚至有了反击的力量。那么常生呢?难道真如敬平所说的,自己是在有选择地听他的话吗?凡是自己不想听的,就没有去倾听他在说些什么吗?
常生说的那句“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把我推开,以后随时都能再把我抓回来?”反复在他的耳边回响,让他开始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他从开始逃避问题的那一刻起,不就是抱着现在不想面对,以后再说的心态吗?他有想过常生的感受吗?有想过让他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也是需要时间的吗?他不止是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这么简单,还在他身上刺了一刀。
孔修仁逐渐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意识到局面已经糟糕到了什么程度,裂痕已经出现,而且恐怕难以弥补。
第二天,他走了几家铺面,以为会遇到常生,或许可以有机会说上几句话。但每一间都扑了空,于是走到米行总店的时候,把宋掌柜叫来问话:“常少爷最近可常来?”
宋掌柜说:“哦,常来,每三天来检查一次铺子里的卫生状况,再巡视一遍库房,最后再看看账本,有什么问题立刻就提出来,大伙也都不敢怠慢。”
“嗯,那就好。”孔修仁没再问什么,出门时嘱咐了一句:“年关快到了,让大家都好好干,今年要是比去年多些营收,过年时都有赏钱。”
宋掌柜一听乐了,连忙说:“哎哎!谢谢二少爷!大伙一定尽心尽力!”
然后他又去了趟码头。赵真勇的伤已经好了,正在码头指挥卸货,看见东家来了,便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呦!二少爷!您来了!真巧,常少爷前脚刚走。”
“是吗?”孔修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觉得两位当家的一前一后地来,盯得有点紧了,于是他笑了笑说:“我是路过,有段时间没看见你了,过来瞧瞧。伤养的怎么样了?”
“拖二少爷的福,都好了。”赵真勇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着说:“常少爷说您亲自嘱咐让我住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这不,好的快又没落下什么毛病,我这身子骨再给您效力个十年八年保准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