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被突然停止的马车晃的头一晕,好不容易坐稳,才捂住脑袋,掀开马车帘向外问道:
“怎么了?”
“禀告王妃,有一老妪阻拦车驾,不肯让开。”
马夫拉进马缰绳,回头道:
“王妃,是否要让随侍的侍卫将她处置了?”
“.........”楚瑜闻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下意识低下头,看向地面上跪着的老妪。岂料,在他在视线落在老妪身上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瞬间骤缩,连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一个度:
“大长老?”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诧异地问:“你不是在青州吗.......你来京城做什么?!”
“.........您不必惊慌,您如今已经是灵族的族长,老妪就算想对您做什么,也不能做到了。”
大长老看上去老了更多,连头发都白透了,干枯粗糙,但面上却很精神,跪在地面上,禀告道:
“但听闻族长您不日要嫁给贤王,老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一样东西,想亲自交给王妃才好。”
“这个东西,相信当今的大端天子看到之后,一定会喜欢的。”
楚瑜看着大长老抓着车帘的手微微用力,将那帘纱抓的发皱,神情有些晦暗不明。思考许久之后,楚瑜才放下车帘,清亮的嗓音从车帘里透出来:
“起来。”
他说:“如今正值春闱放榜,我夫受命监国,事物缠身,酉时方才归家。届时,你便来贤王府,与我夫妻二人一道密谈吧。”
是夜, 一个身形佝偻的女子出现在了贤王府外。
她身上穿着漆黑的外袍,将容貌和形体完全遮掩住, 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借着月色, 她左右看了看,随即敲响了贤王府的门。
三长一短,带着很明显的节奏感。
不一会儿, 有人将门打了开来,门中的人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在确认女子的身份之后,才缓缓将门缝开的更大些,闪身让女子进去。
等女子进入后, 来人很快关上了门,拿起灯笼,引着女人往王府深处走去。
一路上, 女子都不断抬起头, 余光打量着着王府的布置和地形,不多时又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刻钟后,仆人终于在一处屋外停下。
她躬身行了一礼,未发一言, 但守在门外的侍卫见状,便冲她点了点头,随即侧过身,打开了房门:
“大长老,请吧。”
他的词句虽然很客气, 但很明显带着疏离和冰冷:
“贤王殿下在里头恭候多时了。”
大长老闻言抬起头,这才提起裙摆, 朝书房内走去。
在经过那侍卫身边时,大长老突然侧过脸,视线在侍卫脸上上下打量了片刻。
在那一瞬间,看着大长老冰冷狭长的眸子,侍卫忽然一个哆嗦,后背冷不丁出了白毛汗,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而在书房内,秋景和正端坐上首,等着大长老。
大长老走入书房内,见秋景和正坐在书房正中的椅子上,面容冷静沉着,而楚瑜则站在他的身边,指尖搭在他肩膀上,无声地透露出些许亲昵。
见此情景,大长老不由得轻叹一声。
她没有跪,只是脱下披风的兜帽,扬起脸看着秋景和,道了一声:
“........贤王殿下。”
“........”秋景和似乎有些诧异于大长老的谦恭,沉思片刻后,方道:
“我听阿瑜说,你想见我,还有东西给我?”
“是。”大长老也不卖关子,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一卷信纸,双手呈上:
“请贤王殿下过目。”
秋景和抬起头看了楚瑜一眼,楚瑜点头,走到大长老身边,接过了那卷信纸,复又走到秋景和身边,将信纸交给了他。
从头至尾,楚瑜都没有想打开来看,而是直接交由了秋景和。
见此情景,大长老便更想叹气了。
而不明所以的秋景和则拿过信纸,打开,只见卷起信纸登时问下滑,约莫能垂到地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
“这是.......”
秋景和眯着眼睛,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发现其中还有不少熟人:
“这是一份名单?”
“是。”大长老道:“其上所记载的,均是我灵族人在大端或他国插进的暗桩。”
“.......”秋景和闻言,复又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往下看,随即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名,有些不可思议道:
“这燕秦国主的宠妃,竟然也是灵族人?”
“是。”大长老道:“如今那宠妃已身怀六甲,燕秦国主下令,若那宠妃能诞下男子,便封那皇子为太子。”
“那这北戎国主的近身太监.......”
“也是灵族人。”大长老道:“还有大端朝野内的几位武将臣子........上面写着的所有人,都是灵族人。”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秋景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想象,假如灵族时至今日都没有真心实意地归顺大端,那这些被安插在各国的灵族人,是不是可以时不时地出来作妖,不断消耗大端的国力,然后趁着大端衰弱下去时,再暗中联合各国,联军攻入大端,最后复国?
复国的可能性极低,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一代灵族人不能做到,但倘若复国的种子能一代跟着一代传下去,终有一日,灵国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秋景和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当日灵族人齐聚青州,莫不是因为青州与燕秦、夜楚交界,地处要塞,又物资丰富,若两国能和灵族里应外合,直接从青州攻入,便能像洪水冲开闸门,一发不可收拾?
毕竟青州周围几州都是有名的粮食和战马的出产地,拿下青州,就能快速补充消耗的粮草和军需物资,一鼓作气,便能拿下其他几座城池,毫不费力地直插京城的京畿心脏。
一想到这个,秋景和都不是冒冷汗了,甚至连手都开始发抖。
他突然开始怀疑父皇秋君药去青州到底是真的想避暑还是早就发现了京城中搅弄风云的另有其人,或者说早就得到了消息,不然怎么所有的一切事情就都那么巧,他刚到青州就遇到楚瑜,然后当夜就能撞破灵族的换族长仪式?
.......父皇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
见秋景和捂着额头,死死看着那份名单,不言不语,楚瑜有些担忧,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秋景和的指尖:
“殿下.......”
“.....我没事。”秋景和闭了闭眼睛,随即抹了把脸,复又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镇定:
“大长老,您为何要将这份名单交给我?”
他说:“您不想复国了吗?”
“.........当然想。”大长老看了楚瑜一眼,叹息道:“只是如今,圣女血脉已经覆灭。我皇奶奶曾经占卜,圣女血脉断绝之日,就是灵国真正消失之日。”
“我千防万防,在楚瑜一生下来的时候就抽了他的青丝,给他下了绝情蛊,甚至不惜冒险给他洗去记忆,但最后还是失效了。”
大长老掩面道:“天要亡我灵国,我已.......无可奈何。”
大长老的言下之意就是她也不是不想复国造反,只不过圣女血脉自楚瑜断绝,那他就算是想复国,也没法子了。
灵族人能窥天机,也因此过分依赖天机和占卜,所以在圣女血脉存续的时候,即使复国希望渺茫,他们也不得不殚精竭虑,但一旦圣女血脉断绝,应了占卜和卦象,他们便也就直接摆烂,放弃挣扎了。
“这份名单,算是我灵族送给族长的嫁妆,希望贤王殿下能善待我族长。”大长老话说到此,徐徐跪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腰道:
“请贤王殿下好生对待圣女。”
楚瑜,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即使复国无望,但私心来说,她还是希望楚瑜过的好些。
她为焚膏继晷地熬了一辈子,如今复国无望,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是轻松些,还是该意难平些。
作为皇室的最后一个公主,她一辈子没有拥有自己的子嗣,终身不断为复国而奋斗着,甚至凭着自己的能力,在诸国插下了无数的暗桩,像是一只只眼睛,暗中盯着所有人的行动,只要有机可乘,就能迅速反应,带着族人行复国之任。
她做了很多看上去可以说是有些天方夜谭的事情,而且确确实实被她做成功了,可以称的上是多智近妖。但很可惜,假如不是秋君药突然给楚瑜赐婚,并且婚期还排的那么快,她也不会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自乱阵脚,那么沉不住气,冒着暴露的风险直接将楚瑜带回青州,最后果真露出马脚,全盘皆输。
现今几乎十分之一的灵族人都被借口控制在了京城,还有一些则被看管在青州,她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被秋君药死死地镇在掌心下,丝毫动弹不得。
“希望贤王殿下和圣女能将这份名单交给大端天子,从此之后,灵族人皆为他所用。”
大长老道:“老妪言尽于此,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她也不等秋景和说什么,直接离去了。
她虽是亡国公主,但毕竟曾经是公主,公主的傲气在她身上,此刻仍然表现的淋漓尽致。
秋景和站起身,目送她离开,随即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天边的皓月,随即笃定道:
“父皇他早就知道了。”
他说:“青州之行,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简单的避暑。”
“他想通过我引出你,引出灵族,引出背后的阴谋。”
发带被一阵狂风吹乱,缠绕着漆黑的发丝,上面的金线闪着月色的华泽,秋景和仰起头,叹息道: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陛下心机之深,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楚瑜走到秋景和身边,摇头道:
“他或许并不能料到我失忆,也不能提前预知到当日万蛊盆中发生的事情,但他肯定知道大长老会因我出面。我总觉得,我应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暴露出灵族的身份了。”
“.........你说,他到底是真的想为我好,还是只是想达到他的目的?”
秋景和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
“我对他而言,到底是一枚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还是.......”
“陛下若是对您全无感情,就不会让我回来了。”
楚瑜道:“他达到目的之后,只需要暗地里威胁大长老,拿到名单,最后将青州的灵族尽数屠尽杀光即可,这样便永无后患。又何必大费周折,冒着被皇室宗亲指摘、冒着被灵族也许仍有异心的风险,让你娶我。”
“若他对你毫无父子之情,这份名单,便不是由你交给他,而是他自己拿了。”
楚瑜从身后抱住秋景和,轻声道:
“这份名单,是我的嫁妆,也是你重塑朝纲的第一步。”
毕竟这份名单上写着的几个朝臣都身负灵族血脉,如果秋景和能私下里结交,说不定会逐步丰满自身的羽翼。
“.........”秋景和闭了闭眼,随即哑声道:
“我知道了。”
“父皇的意思........我知道了。”
秋景和私下里见大长老的事情,秋君药并不知情。
他和引鸳滚了一天的床单,这个人累的不行,引鸳睡醒了还能跑能跳能批折子,甚至能夹着他的东西面不改色地上朝,但他愣是一根手指也不想动,活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爬起来。
引鸳拿着大补的参汤喂他,一边喂一边整个人笑的花枝乱颤,引得秋君药恼羞成怒地将他复又扑倒,结果完事之后——
又再床上躺了三天。
他的身体不济,本来就不适合纵欲,秋景和来看他时,他都不好意思是说自己是草人草累了,所以一连在床上躺了六天。
因为婚期将近,秋景和在宫里往来也频繁了些,顺带向秋君药呈上了那个名单。
秋君药却没有把那个名单放在心上,扫了一眼后便又将名单交给了秋景和,问秋景和是什么想法。
“儿臣认为,灵族在他国的耳目可不用撤回,或可为大端所用。”
秋景和道:“毕竟燕秦、夜楚、和北戎都曾被大端的铁骑倾踏过,他们三国的几座城池复还被大端所占领,不知道他们哪一天就缓过神来,举兵进攻大端。”
“而且大端这几年,一直由引氏把控朝政,虽然引氏并非奸臣乱党,但因无人挟制,在其影响下,重文轻武的风气已经存在十余年,朝内能用的将领已经年迈或者去世,可用之才甚少,虽然国力尚在,但.......”
秋景和顿了顿,看了秋君药一眼,又垂下眼皮,没有往下说下去。
“........”秋君药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片刻后才悄然睁眼:
“过几日,你去见你大哥一面,让他把他这几日推行改革的成效拿过来给朕看看。”
秋君药说:“朕不要看废话空话好话,朕要看实话。”
“是。”
秋君药被秋景和扶着起身。他走到书桌前,伸出指尖,在那份名单上指了指:
“这份名单上,有几个灵族的武将士兵。他们在皇爷爷进攻灵族的时候,打仗勇猛,可惜灵国国力衰微,就凭他们,也难抵灵国覆灭的大势。归顺大端后,他们被编入朝廷军队,因为外族身份,他们的职位十分低微,屡屡受到打压,一贬再贬,郁郁不得志。朕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怀有异心还是已经归顺,你让楚瑜代朕去一趟,务必说动他们为朕所用。”
秋景和一怔,随即狐疑道:“父皇要启用外族兵将?”
虽然大端和灵族现已逐渐融合,但让外族的兵将掌握一定军权,实在是太过危险。
秋君药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秋景和一眼,揣手笑道:
“和儿。”
他说:“你要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启用,就不能一面怀疑他们,一面又想用他们。”
秋君药说:“这朝政的格局,终究是要变一变。”
“.......是。”即使心有疑虑,但秋景和还是应下:“儿臣知道了。”
“好了,不说这事了,你的婚礼筹备的如何了?”
秋君药又话锋一转,带着笑意打趣道:
“你母后这几日为你忙前忙后,在婚礼上,你得好好感谢他,多敬他几杯酒。”
“是。”秋景和脸红:“母后这几日实在是对儿臣的婚事过于上心,儿臣是在汗颜。”
秋君药揣着手哼笑一声,挑眉道:
“知道为什么吗?”
秋景和:“........为什么?”
“你母后在和我闹别扭呢。”秋君药坐在椅子上,玩着手中秋景秀玩的都能盘起包浆的木剑,指尖在那剑锋尖锐处划过:
“我让他年迈的父亲少操心朝政,在家养老,他父亲都都还没说些什么呢,他倒先急了,一怒之下也不管事了,直接跑去忙活你的婚事。”
“不仅如此,他还不回这披香殿了,夜夜跑去景秀的丹阳殿休息,已经三天没回来了,就剩朕这个孤家寡人,翘首以盼,度日如年,头发都快白了。”
“啊......这。”秋景和一时间不知道这算是父皇母后真的吵架了还是在搞什么他不能理解的情趣,片刻后福至心灵道:
“那父皇需要儿臣去劝劝母后吗?”
秋君药满意这个便宜儿子的识趣,于是便问:
“那个神医,至今回信有无?”
秋景和点头:“派去的人说放在春秋亭的信已经被取走了,被取走时,赵悯的人也留下了一枚信物,算是回信。阿瑜想是那神医看完信后,此刻应该已经动身了,不日便会来到京城。儿臣已经在京中安插好眼线,等他一踏入京城,儿臣便即刻禀告父皇。”
秋君药点头,勾手让秋景和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他几句,随即看着秋景和,笑的像个摇着尾巴的狐狸:
“可明白了?”
秋景和看了秋君药一眼,心想还好自己悬崖勒马早就不和秋君药做对了,否则还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死,于是点头:
“儿臣明白。”
他说:“那我现在就去和丹阳殿找母后.......?”
“先别急。”秋君药摆手:“太刻意了。”
他说:“你哭着回府去,一边走一边擦眼泪,反正装哭的真诚一点,最好周围洒扫的宫女太监都能看到。”
秋景和:“......父皇,有没有一种可能,儿臣成年了,儿臣也要面子的。”
“你只是失去了面子,可朕此刻却失去了爱情啊。”
秋君药捏他脸蛋:“你要是不听话,朕现在就把贤王妃召进宫,天天陪朕下棋。”
“儿臣遵旨。”秋景和迅速滑跪,“儿臣告退了。”
“去吧。”
在秋景和告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贤王殿下面前父皇、出殿门时却泪洒宫墙的事情就传进了引鸳耳朵里。
此时的引鸳还在考背秋景秀的功课,闻言手一抖,掌心的书就掉落在地:
“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来报的宫人:“......你说贤王殿下见过陛下之后,一直痛哭不已?”
“是。”
宫人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着所看见的画面和宫里的流言:
“大家都说,兴许是陛下身体又不大好了。”
“放肆!”引鸳气的砸了石桌上的茶盏,动作语气和神情简直和秋君药发怒时摔茶盏简直一模一样:
“陛下万年,怎会不好!你们若再乱嚼舌根,小心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言罢,引鸳倏然站起身,留下背课文背到一半、尚且一脸懵逼的秋景秀,直接道:
“浣尘,起驾回披香殿,本宫现在就要面见陛下!”
浣尘冷眼站在一旁看着垂头丧气不敢吭声的宫人,闻言犹豫片刻,随即才小碎步上前,低声提醒道:
“娘娘,您正在和陛下吵架冷战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只能主仆两人听见:“不是说好,您和陛下,谁先和彼此说话,谁就是小猪吗?”
“........”引鸳闻言,果然怔住了,瞬间冷静下来,一屁股坐下,恍惚道:
“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浣尘一脸“施主你悟了”的表情,正想再说,就听引鸳小小声道:
“可是浣尘,我也确实想他了,怎么办?”
浣尘:“........”
她有些不确定道;“那不然,您主动去找陛下认个错?”
“凭什么啊?”引鸳又不开心了:“每次都是我先低头,为什么不是他先哄我?”
浣尘:“.......那娘娘您倒是说说,您想怎么样啊?”
“要不今晚我们俩趁夜色回披香殿,趁着陛下睡着了,然后从房顶上揭开琉璃瓦,偷偷往里看他一眼?”引鸳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决定了。”
浣尘:“.........”
秋景秀:“..........”
浣尘和秋景秀彼此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十个大字——
敢问这个主意.......不错在哪?
引鸳本就生性率真, 嫁给秋君药之后,便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
别人在秋君药面前大多战战兢兢, 大气不敢出, 生怕秋君药一边温温柔柔笑着,一边就顺手把他拖出去斩了。
但引鸳可不怕秋君药。
他甚至能在秋君药盛怒的时候,继续和他拍桌子唱反调, 或者在秋君药摔东西的时候,比他摔得更惊天动地。
他是整个大端唯一敢明面上和秋君药吵架的人。
——但同时, 他也是整个大端最在乎秋君药的人。
秋君药身体不好,他就经常在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探他的鼻息;秋君药要三餐不落地吃药, 不能着凉感风寒,引鸳就一边替他批奏折,一边替他打点着所有的起居食宿, 替他试新药;秋君药经常头疼心脏疼, 他就自学了很多方法,在睡前给秋君药按摩,减少他躯体的痛苦。
只要是能帮到秋君药的,他引鸳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算是秋君药让他拿刀砍人, 引鸳也只会担心他杀人的血会不会溅到秋君药,脏了秋君药的衣摆。
引鸳是秋君药最好的剑,同时也是最好的刀鞘。秋君药的戾气可以对着旁人,但却绝对不会对着引鸳,而引鸳对任何人都可以不在意, 但却独独不会不在乎秋君药。
秋君药给过引鸳在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愉,他对他而言, 始终是不同的。
秋君药的一生,有爱臣,爱子,爱妻,甚至有着千千万万的大端百姓,身为主君、君父,他的心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人,也不得不装着那么多的人。
但引鸳的心里,也独有他秋君药一个人而已。
所以在当夜,听说秋景和在见过秋君药就哭着回家之后,引鸳就十分担心秋君药,一直坐立难安。
等到夜深人静,看着秋景秀睡下不到一个半个时辰,引鸳就再也按捺不住,谁也没有告诉,悄悄回了披香殿。
偏偏他性格有带着那么一点矜持,不愿意这么轻易就和秋君药示弱,所以便让十一用轻功将自己拉到披香殿的房梁之上。
一个人打两份工的十一:“.........”
他不敢碰引鸳,生怕被秋君药砍了手,所以只能去找了个梯子,让引鸳自个儿爬上去。
偏偏这样大的动静,向来敏锐的秋君药愣是没发现,甚至引鸳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踩在琉璃瓦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动静时,他也没出声问一句外面是不是有刺客。
等终于爬上房梁,引鸳这才趴好,随便找了一块琉璃瓦,小心翼翼地揭开,往下看。
这么晚了,秋君药还没有睡。
他刚接见完邱太医,饮下了一碗成色碧绿的药物。
就在引鸳在疑惑那个药是不是他没尝过的新药之时,秋君药又放下碗,随即去沐了浴。
等跨出屏风后的浴桶之后,秋君药随意用淡青色的发带束起万千青丝,穿着蓝色香云纱外袍,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书,对着烛火在认真看。
明亮的火光在他的眉眼轻轻落下,像是淡淡的薄纱,令他的神情变的愈发温柔起来。
秋君药本身就长得好,朱唇高鼻梁,是再薄情不过的长相,偏偏眉目却生的甚为好看,眼睛很亮,像含着万千的星辰,气质也自带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感,所有的一切杂糅在一起让他有时候看起来像那种高居云端的仙人,清冷不可侵犯。
引鸳被秋君药这番模样晃了一下神,捂着胸口,感觉到心脏怦怦跳。
在心动的时候,引鸳又不禁有些疑惑——在他印象里,秋君药向来简朴,平日里穿的常服也是重复穿的那几件,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穿的庄重些,怎么独独今日穿的这样好看?
到底是秋君药刻意勾引他,还是说是他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