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刚睡醒的小鬼坐在窗台上一伸腿就被外头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缩回腿。
他打了个喷嚏,扭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背后的阎鹤,还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阎鹤就亲自将屋子里屋子外挂着的小灯笼重新挂了一遍,每个灯笼都打上牢固的死结。
除夕夜那天,长落不停的大雪停歇,傍晚昏黄的日光将雪地覆盖,折射出暖橙的柔和色调。
小鬼穿了新衣服。
是一身青白色长袍,腰间挂上一枚新玉佩。
他坐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浅金色的雪地,时不时低头摸摸腰间上那块新玉佩,
客厅里,阿生面瘫着脸同鱼缸里的鱼瞪眼,阎鹤在厨房里包着饺子。
电视里的综艺热闹非凡,一道铃声响起。
慕白刚开始以为是阎鹤的电话,但后来一瞧,发现是阎鹤给他买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喜气洋洋的顾庭,他带着几分高兴,同他说今日除夕,顾家的祠堂等会准备烧香祭祖。
他笑眯眯问他要不要来瞧一瞧,指不定还能同从前的祖宗团聚。
魂魄形态的慕白也有些高兴。
他同阎鹤说了这件事,说要带些香火过去。
阎鹤停下包饺子的动作,抬头说:“我送大人过去。”
慕白已经在收拾香火,他说:“不用啦,我飘过去很快的,一会就到了。”
他望着案桌上圆滚滚的饺子,忍不住笑道:“说不定饺子煮好的时候,我就刚好回来。”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洗干净手,拎起车钥匙,示意他一起走。
慕白想了想也行,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香火,坐上阎鹤的车。
他眉眼弯弯,在车上叽里呱啦问:“你说我会碰见同我一样的小鬼吗?”
“他们会聚在祠堂吃香火吗?”
“他们会不会比我还大?”
车窗外飞驰掠过张灯结彩空荡荡的街道。
傍晚的落日柔和的光芒映在落雪上,泛起浅金色的光辉。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顾家老宅门前。
顾庭已经早早在外头等待。
他瞧不见魂魄形态的小鬼,问阎鹤小鬼在哪里。
阎鹤给了他一个系着红绳的铃铛,让他系在手上。
顾庭照做,系上红绳后,一抬头就瞧见了身着青白长袍的少年,黑发柔软,唇边弯着,同他笑。
阎鹤站在一旁,只望着小鬼,说他轻声说去吧。
慕白找他抿出个酒窝朝他挥手。
顾庭领着小鬼去祠堂,一路上叨叨絮絮,问了他许多话,最后停在巍峨肃穆的祠堂门前。
在踏入祠堂门前,天际悠悠然飘落下雪粒。
一席青白长袍的慕白微微偏头,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含着笑,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柔软雪粒。
随后怔然在原地。
眼前修长指尖逐渐透明,透明正渐渐蔓延至手臂。
慕白愣了很久。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地慢慢朝着祠堂里走去。
昏暗的祠堂散发着香火灰烬的冷沉味,一排排黑色灵牌安静蔓延至祠堂深处。
他欠了一个除夕。
欠了几百年。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伫立祠堂前,滚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整个面颊。
他半躬着身子,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几百年前,那封从安丰县寄回去的家书说今年除夕一定回去看他们。
他答应了阿娘,答应了阿兄与阿姐,就连三岁的侄儿都应允下来,回去后定会给他带个虎头虎脑的拨浪鼓,还给他带好吃的桂花糕。
他在信中说去年是因为大雪封山,回不去。
今年提早出发,大抵是能够赶在大雪封山前同阿生一起回去同他们过除夕。
但是那年除夕夜,谁都没能回去。
他没能回去。
阿生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只有一口黑色棺材,里面放着被泡烂的衣裳。
慕白哭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死后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飘在半空,跟着安丰县的陈澜瞧见了那封没收到的家书。
至此便生了执念,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魂魄逐渐变透明,他面颊上满是泪,眼眶赤红,死死地抓住祠堂的供桌,爆出了根根青筋。
执念一旦完成,他就要消失转世投胎。
自从他开始期待除夕一瞬间,便已经在完成执念。
可阎鹤怎么办?
阎鹤还在外面等着他。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要外走,但不多时身形就化为透明。
慕白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候,半跪在地上,还在掉眼泪死死抓着供桌,不愿消散。
他想到了不久后他要喝孟婆汤。
他要不记得阎鹤了。
他要记不起阎鹤给他补的吊坠了,要不记得他给他烧的香火了,要不记得他每晚都给他讲故事了。
他要忘记自己的爱人了。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散。
站在黑色车子旁的阎鹤垂眸伸出手,微微抬头望向半空,神色怔然。
雪停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是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
慕白拼劲全力,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最终才睁开了眼。
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意识到什么后,他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宫殿的床上。
慕白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使劲地抠自己的嗓子眼,随后开始干呕。
小鬼呕了好几次,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又呕了几次,依旧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指不定是孟婆汤已经吞下肚子里了,要不记得阎鹤了。
小鬼红着眼睛,但是下个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记得阎鹤。
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阎鹤的记忆依旧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里头传来脚步声。
小鬼愣愣地抬头望去,发现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殷勤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有的话他们马上同小阎王说。
小鬼脸色发白,眼神惊恐道:“小阎王?”
他同活人谈恋爱,罪行已经大到要让阎王亲自审判了吗?
牛头马面见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解释道:“小阎王,就是之前同您在一起的那人。”
“您的相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小鬼就看到阎鹤踏进宫殿,撩起帘子,身旁的牛头马面立马叫了声小阎王,随即极其识趣地退下。
阎鹤刚坐下床沿,就看到自家小鬼腿都被吓软了,要往床后面爬。
阎鹤沉默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大人不是说过,不管是官大还是官小,都喜欢我吗?”
腿都被吓软的小鬼麻木恍惚喃喃:“官大官小?”
“你出去问问,谁家正常小鬼同阎王谈恋爱?”
哪家正经小鬼同阎王谈恋爱这事阎鹤不管。
他坐在床沿,试图伸出手环住小鬼往后缩的脚踝,随后安慰小鬼:“是小阎王。”
“不是阎王。”
小鬼更加麻木,神情恍惚喃喃:“小阎王?”
阎鹤点点头,继续安慰他:“都还没上任。”
“说不定还是编外人员,什么时候上任都说不准。”
小鬼神情麻木,恍惚喃喃:“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小鬼给烧了?”
阎鹤:“……”
他坐在床沿上,手掌稍稍收拢,攥紧了手中小鬼的脚踝:“大人不是说过,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吗?”
小鬼欲哭无泪,被攥住脚踝,动也动不了,他悲伤哽咽道:“那你也没告诉我你官大大到了阎王啊……”
没跟黑白无常认识前,他同阿生都只是个到处狂翻香火吃的小鬼。
别说是阎王,就是碰见平常的鬼差,他同阿生都要狂奔五里地,生怕被鬼差闻见他们身上的阴气。
阎王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小鬼越想越悲伤。
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同阎王睡觉。
他忍不住哽咽了几声,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动不动就爬到阎鹤脑袋上,骑在阎鹤肩膀上,还挂在阎鹤身上到处乱跑。
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小鬼。
就是臭名昭著的恶鬼来了也不敢骑在阎王脑袋上,让阎王给自己挤牙膏啊。
但他就敢干。
而且还不止干了一次。
甚至还让阎王给他这个小鬼烧香火。
小鬼悲伤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听着阎鹤同他说:“大人说过我官多大,大人都不会怕的。”
小鬼恍惚喃喃道:“我确实是不怕……”
阎鹤稍稍放松了一下。
小鬼继续恍惚喃喃:“我是直接被吓死了……”
“不对,我已经死了……”
阎鹤:“……”
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脑袋悲伤的小鬼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落在小鬼背上,开始将自身掩盖的深厚纯净阴气缓慢释放。
空气中渐渐飘逸格外纯净的香甜阴气。
小鬼一边悲伤哽咽一边道:“我就是个小鬼……唔……什么东西那么香……”
满脸泪的小鬼愣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纯净浓郁的香甜阴气。
然后小鬼就开始挂着满脸的泪一边哽咽一边吸食吸食飘落升腾的香甜阴气。
没办法。
对着如此纯净香甜的阴气,任由哪个小鬼来,都忍不住。
过了一会,吸食到香甜阴气的小鬼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阎鹤揽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睫上的泪,柔声道:“怕什么?”
“再大的官,不都还是得听大人的。”
小鬼眼睛有些红,鼻尖也泛着红,鸦黑长睫被泪水凝成一簇一簇,看起来简直可怜又可爱。
阎鹤细密地亲着他,一边亲一边让他别怕。
小鬼则是红着眼睛,伸手将眼前人的脑袋推了出去,推完还喃喃道:“在地府做这种事情,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阎鹤:“……”
他偏头,将推着他脑袋小鬼的手握住,十根手指一一与其相扣,又亲了亲道:“不会。”
“这处是我从小生长的宫殿。”
“没有我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愣愣,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幽蓝色的火焰浮动在半空中,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洒下朦胧柔和的清辉。
他这才恍惚生出一种梦幻的真实感。
自己的枕边人原来真的是小阎王。
阎鹤抬手拨了拨慕白额前散落的额发,黑眸如同海浪翻卷打磨的礁石,深沉而温柔:“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日你被人掳去,我下地府去找,大概是碰见了什么熟悉的事,所以才慢慢记起来。”
慕白稍稍仰头,怔然道:“那日?”
阎鹤点了点头:“就是我眼睛变红,长出长发的的那日。”
“那日过后,我发现每日清晨醒来,总会变成红眸,但稍加控制,还是能变回来。”
“我怕大人担心,便没怎么同大人说。”
“过后的几日,我在夜里时常做梦,梦见一些地府的事情,久而久之,慢慢恢复了记忆。”
小鬼还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愣愣地望着阎鹤的黑眸,伸出手,似乎想确认真假。
阎鹤望着他,稍稍俯身,黑眸渐渐变化成为红色。
怔然的小鬼被吓了一跳,阎鹤只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睫上。
脸庞是微凉的触感,眼睫很长,抵住他的手掌,时不时刮动着他的掌心。
那双红眸同黑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
小鬼抬着头,犹豫了一下,继续伸着手摸着阎鹤的红眸。
阎鹤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小鬼从面前人的眼睫一直慢慢摸下去,落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
手指从高挺鼻梁滑落到削薄的薄唇,依旧是从前摸阎鹤的触感。
什么都没变,只是体温从温热变成了冰凉。
阎鹤:“还怕吗?”
慕白摇了摇头。
确认了眼前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阎鹤后,便没怎么害怕。
阎鹤笑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慕白还有点谨慎,他立马环顾了一圈四周,仿佛如今在地府,暗地里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但过了一会,见昏暗的四处都是柔和的清辉,十分寂静,让人渐渐放松。
宽大的宫殿虽然宫墙富丽堂皇,宫墙上技术精湛的浮雕栩栩如生,但摆设却甚少,偌大的宫殿中,除了身下一张宽大到咂舌的床外,便再无过多陈设。
慕白又看了一圈,发现当真除了自己身下睡的这张床和穹顶上的夜明珠,便再也没有其他的陈设。
阎鹤坐在床沿,同他慢慢道:“那日,我见你跟顾庭进了祠堂后久久没有出来,就意识到你大概是完成了自己的执念。”
“完成执念的孤魂野鬼都要去转世投胎,当你下地府,准备去跟那行人一同走上孟婆桥时,我便将你领了回来。”
慕白有些愣。
过了半晌,他才迟疑喃喃道:“你如何知道我在祠堂里完成了执念?”
阎鹤静静望着他,半晌,还是笑着道:“越临近除夕,你越魂不守舍。”
“有好几次夜里,我还能听见睡熟的你嘴里喃喃说着除夕这两个字。”
他虽然是笑着,但眼里的叹息却并不少。
阎鹤:“我总不能拦着大人,让大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自己的执念吧。”
看到陈澜日记中书写的那封家书,再加上小鬼临近除夕,期待又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早早就猜到自己爱人的执念大抵是同家书中的除夕有关。
顾庭打来电话的那一瞬间,正在包饺子的阎鹤比谁都要听得清楚,也比谁都要清晰地意识到不久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安静地摘下围裙,在水池边洗了手,抬头同慕白说:“我送大人去吧。”
他能想到的事,慕白又如何不能想到。
他带着点狼狈地偏过头,不让眼前人看见自己又开始泛红的眼眶。
他动了动喉咙,努力想说出轻松的几句话,说点什么都好。
但无论他怎么拼命地努力,都发现自己张不了嘴。
喉咙里跟塞了一块灼热的铁石,烧得他怎么都说不出话。
慕白不敢想,当他无知无觉地朝着阎鹤挥手告别走进顾家大门时,阎鹤站在车旁,看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
他是否在想自己的爱人还会不会回来。
当自己的祠堂中意识溃散消失,外头的雪落了又停下时,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的阎鹤望着停下的雪,又在想什么。
慕白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偏着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道:“你为何不同我说……”
倘若阎鹤在除夕前告诉他……
阎鹤:“能说。”
“但是我还是想大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眼前因为执念,心甘情愿成为孤魂野鬼在外流浪几百年,也只是希望自身能够完成死前的愿望。
阎鹤不想慕白因为自己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开始犹豫开始考虑是否要去完成执念。
那么这几百年吃的苦,都算是白费了。
慕白偏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我现在算什么?”
“黑鬼吗?”
阎鹤:“什么?”
慕白老实道:“人间没有户口的人叫做黑户。”
“如今我本来要去转世投胎,但被你带回来,那我不就是黑鬼吗?”
想到着,慕白开始忧心:“你还记得你们这处查得严不严?”
乾帝年间关于人员管理流动十分严格,对没有户籍的百姓管辖也十分严苛。
阎鹤沉默了一会:“不严吧。”
慕白下意识松了口气,就听到阎鹤继续道:“但也有可能会有鬼差过来检查。”
慕白愣了愣,随即一颗心立马就被提了起来,正当紧张时听到阎鹤道:“到时候大人同那人报出自己的身份就好了。”
慕白立马紧张追问:“什么身份?”
阎鹤坐在床沿,眼里带着笑:“要同我成亲的身份。”
他慢悠悠道:“到时候大人就不是黑户的。”
“整个地府也没鬼差敢将大人给抓去。”
看着阎鹤带着点促狭地朝他笑吟吟,慕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人又在逗自己。
之前就还说这个地方没有他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嘀咕了一句,说道:“又骗我……”
阎鹤:“没骗大人。”
“我如今同大人一样,都没什么身份。”
“先前老阎王一气之下将我丢到人间历练,定下了一个功德量,说没到那个功德量不准回来。”
慕白眼睛瞪大:“那如今积攒到了吗?”
阎鹤:“没到。”
他才刚恢复记忆不久,哪怕一麻袋一麻袋地去砍恶鬼,但还是没能积攒到老阎王定下的功德量。
慕白颤颤巍巍:“所以你是将我偷出来的?”
阎鹤沉吟了片刻:“算是吧。”
他虽然跟当值的孟婆和鬼差都打了个招呼,当值的孟婆和鬼差见到他,心照不宣地没同老阎王说,但也不能马上给小鬼编造一个新的身份。
毕竟现在的他还是在人间历练。
看着小鬼颤颤巍巍的模样,阎鹤道:“没事。”
“老头子也只是嘴硬罢了。”
“只不过是气我当初犯错不改,将我丢下人间历练。”
慕白立马紧张地道:“那你是犯了什么错?”
倘若只是小错,那便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
但倘若是大错,没积攒完指定的功德就偷跑下地府,恐怕会惹得老阎王更加生气。
阎鹤一向性情沉静手腕了得,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差错,大抵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
小鬼是这样想着,睁着眼等着阎鹤的回答。
但没曾想,阎鹤听到他这个问题后,却沉默下来,良久都没有回答。
小鬼心中咯噔一下,颤颤巍巍道:“当初犯的是大错吗?”
“很大吗?”
阎鹤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初犯下的错也不是什么大错。
但倘若要是让他开口对小鬼说自己因为太爱睡觉,惹得老阎王生气,一怒之下将他丢到人间历练。
阎鹤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能开这个口。
从前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一向我信我素惯了。
但如今有了心上人,再对心上人说出这个理由,似乎就有点难以开口。
阎鹤只能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错。”
小鬼松了一口气,随即睁着眼小心翼翼道:“那是什么错?”
阎鹤修饰了一番当初的错处,委婉道:“休息太久。”
“老头子觉得上进心不足,就让我去人间锻炼锻炼。”
实际上是睡太久,一睡就是睡几百年。
老阎王一气之下便将他丢到人间。
甚至还给他一个劳碌命的命格。
阎家全员不会做生意。
他大哥开拓海外生意,稳赔不赚,亏几千万都是入门级别的亏本。
他侄子热爱漫画,干起生意来同他爹一样,狂赔不赚。
阎鹤光是收拾烂摊子,就不能同从前一样,睡上十天半个月。
但他修饰得很好,小鬼没听出来。
小鬼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紧张起来道:“你这次被发现了是不是又得被老阎王收东西?”
阎鹤:“?”
“嗯?收什么东西?”
小鬼坐在宽大的床,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老实道:“就是把你宅里的东西给收走啊……”
“就跟我娘一样,我从前犯了错,我娘总会将我喜欢看的话本给收走。”
“比如我逃了学,回家被我娘发现,我娘就会把我最爱看的话本收走一本。”
小鬼望着堪称家徒四壁的空荡荡宫殿:“你宅子里的东西是不是都被你爹收走了?”
阎鹤:“……”
他也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宫殿,发现自己的宫殿确实什么摆设都没有。
只有一张宽大无比的床。
大抵是因为从前的自己只顾得上睡觉。
宫殿有一张床就够了。
就连用来照明的灯都选择了光线极弱的夜明珠,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容易入睡。
小鬼忧心:“再被收走,你宅子就空了。”
阎鹤:“……”
小鬼继续忧心:“你看,如今连一张坐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同我一起坐在床上。”
老阎王看来还是挺严厉的。
他犯了错,他娘都不会将他房间的东西都给收走,顶多只会没收他的话本与蝈蝈。
阎鹤这处可是连吃饭的桌子都没了。
也不知道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连亮一点的灯都没有,也不懂从前吃饭的时候只能蹲在地上吃。
叨叨絮絮说完,小鬼便觉得疲惫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困乏酸痛。
阎鹤同他说大概是因为他意识沉睡消散过一次,把储存的精力都用得差不多,所以自然会感觉到疲惫。
他给他盖上被子,让他休息睡一会,担心他睡不着,还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
慕白躺在床上,盖着柔软的云锦织被,望着穹顶上散发着柔和清辉的夜明珠,模模糊糊想着真神奇。
自己这个小鬼居然躺在地府的床上睡觉。
但迷迷糊糊眯着眼睛,过了一会,慕白忽然惊醒一般,唰地一下睁开眼睛,立马爬起来猛地叫了一声:“阿生——”
“阿生还在家里面等着我们回去煮饺子——”
那天过除夕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跟顾庭去祠堂看一眼,不过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甚至临走前他还让阿生在家包饺子,说等他包完饺子他就回来了。
结果不仅没有回去,甚至还跑来了地府。
慕白知道阿生有多死心眼。
从几百年前阿生哪怕知道眼前是水患,但还是一路过来甚至下水去找他便能知道阿生有多轴。
他出门前让说等他包完饺子就回去,阿生等不到他,恐怕只会觉得是自己没包完饺子。
慕白急急忙忙地起身,就被阎鹤拦住:“阿生也在下面。”
慕白愣了。
阎鹤朝他低声道:“在你完成执念后,他的执念也完成了。”
慕白瞬间就明白阿生的执念是什么。
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阿生的执念一直是他。
小时候阿生同他说过,要伺候他一辈子。
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阿生都觉得自己得照顾他,直到他转世投胎。
慕白愣愣,他张了张嘴,喃喃道:“阿生……走了?”
“也是……”
他坐在床上,抓了抓头发:“他是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