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少爷。”邓明姜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季初燕还是愣的,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邓明姜又等了几分钟,见季初燕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转身朝着步行街出口的方向走了。
快走到出口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邓明姜目不斜视,没有理会对方。
他一手拿着熊猫、一手拿着开了地图的手机,根据导航提示找到附近的公交站,这里可以坐车回家,只是需要转三趟车。
车还没来,等车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邓明姜收起手机,站在公交站的最边上,跟上来的人也默默站在他身旁,低头抠着手里的礼品袋,一脸纠结的样子。
64路车来了。
邓明姜把熊猫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双手揣兜,视线在亮起的“64”红色数字上停留几秒,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时间流逝得很快,等车的人都走了,64路车也来了两趟。
第三趟该上去了。
邓明姜刚这么想完,就看到一辆64路车缓缓朝公交站驶来。
他重新摁亮手机,点开刷钱的二维码。
就在这时,身旁的人纠结完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姐要回来了吗?”
邓明姜准备抬脚的动作一顿,就在他犹豫的功夫,64路车停下又走了。
他嗯了一声,走到公交站的金属长凳前坐下,把熊猫拿到手上,捏了捏胳膊腿和耳朵,毛茸茸的,手感不错。
季初燕似乎黏他得很,又凑到他身旁坐下,把鼓鼓囊囊的礼品袋抱在怀里,手指戳着袋子说:“我有两个姐姐,已经嫁出去了,我大姐都怀第二个孩子了,预产期在明年二月。”
“嗯。”邓明姜说,“我听说过。”
小少爷刚来工地那会儿,大家都在议论他,宿舍里、工地上、食堂里,甚至在小卖部里买东西时也在说。
不过小少爷的家世不像大家在电视剧里看的那么狗血,父亲是集团老总,母亲是千金小姐,上面有两个能干的姐姐和两个优秀的姐夫,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能富足地过完一生。
这样的身世很难不让人羡慕,大家每次说起都长吁短叹,感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有些人奋斗三代都看不到罗马,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中心,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在罗马。
邓明姜以为季初燕会说出一个很特殊的理由,结果季初燕垂着脑袋,声音沉闷:“我不想让我姐姐们知道我过得这么糟糕。”
邓明姜转头看他:“如果你姐姐们知道江瑞做过的事,她们肯定会支持你的选择。”
季初燕安静很久,从礼品袋里扯出一个猴子玩偶,有样学样地扯着猴子的胳膊腿和耳朵,他徐徐地说:“江瑞是我精挑细选的结婚对象,他每一方面都很符合我对另一半的要求,我曾经为了和他订婚付出很多,我让我爸妈准备好了婚房、婚车,连婚礼都订好了,也通知了所有认识的人,我还打听好了领养孩子的地方,到时候领养一个小男孩……”
邓明姜安静听着,他看到季初燕的脑袋越埋越低,最后埋到了猴子的肚皮上。
还好没哭。
邓明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季初燕的肩膀没抖,便放下心来。
“我都豁出去了,我都做了那么多准备,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后果?”季初燕狠狠扯着猴子的两条胳膊。
两人的口罩都在吃面时扔店里了,邓明姜把帽子也摘了下来,调小了扣在熊猫的脑袋上,正好合适,就是和碎花裙不太配。
“你舍不得沉没成本罢了。”邓明姜说,“但及时止损才是对你最有利的选择,否则你只会越陷越深。”
季初燕又摇头了:“不是……”
邓明姜索性闭嘴。
“我只是不想发生变化,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要是每一步都能朝着我预期的方向走就好了。”
“可惜人生的每一秒都在经历分岔路,每一秒都在被推着做出选择,如果之前你选择去餐厅里找他们,结局又会变得不一样了。”邓明姜看着马路对面,对面有一家相当豪华的星级酒店,是这个区里最好、最昂贵的酒店,他估计江瑞和青年会去那家酒店。
一辆金色宾利停在酒店门口,守门的服务生热情上前,帮忙拉开后座车门。
一个个子不高且微胖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他没有急着走开,而是伸手从里面牵出一穿着性感长裙的漂亮女人。
两人相拥着往酒店里面走。
邓明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中间的马路不是特别宽阔,虽然看不太清那对男女的长相,但基本信息还是能猜出来,要是江瑞和青年进去,他坐在这里很容易注意到。
正想着,身旁的人不知道看到什么,豁然起身。
抱着的礼品袋和手上的猴子一起落到地上,一个玩偶从礼品袋里滚出,又被季初燕重重踩了一脚。
等邓明姜弯腰捡起,季初燕已经沿着来时的方向跑远了。
另一头,季敬安在门口接了个电话,等他打完电话,女人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对于这种事,他遇到的女人都很主动。
季敬安收起手机走到女人身边,两人很快拿到房卡。
电梯就停在一楼,女人按了门口的上行键,电梯门缓慢打开。
女人先走进去,转身将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对外面的季敬安勾唇一笑:“季总,还不快进来。”
季敬安也笑,笑得很不正经,和平时表现出来的严肃稳重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个人,他抬脚正要走进去,脑后陡然生出一阵轻风。
还没反应过来,手臂被人从后拽住,他被扯得身体偏了一个直角,转头对上一张乌云密布的脸。
第66章 集团小少爷x工地工人
季敬安也不高, 比身高一米七五的季初燕还要矮上一些,他微微抬头,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的季初燕对视。
不知道季初燕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拽得他的手臂疼痛不已。
“放开。”季敬安呵斥, “谁让你这么对待你老子的?”
季初燕脸上青白交加,后槽牙几乎磨出火星子来, 眼见电梯门快要合上, 他伸出脚去把门抵住。
他恶狠狠地瞪大眼睛, 目光扫过电梯里明显吓了一跳的女人, 然后转回满脸怒容的季敬安身上:“你骗我!”
季敬安什么身份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讨好,恨不得捧到天上, 哪怕是公司里退了休的元老, 也要对他和和气气, 敢给他甩脸子的人,季初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我让你放开!”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季初燕跟复读机似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眼眶红得吓人,像是随时都能落出泪来,但在里面翻腾的都是仇恨, “你说你不找外面的女人了,你骗我!”
季初燕的嗓门大得连喇叭都不需要, 大厅里除了他们还有酒店的服务生和其他几个客人,都惊吓地看了过来。
一男一女两个服务生犹犹豫豫地走近, 想说什么,却见季敬安摆了摆手。
季敬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疯狂甩着季初燕的手。
可季初燕死活不放, 不仅把他拽得死死的,还另一只手摘掉帽子往地上一扔, 然后也上了阵。
“季初燕!”季敬安的神情阴郁到了极致,用手指着季初燕的脸,“我再说一次,放手。”
季初燕看着季敬安那恨不得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厌恶目光,眼泪终是没能忍住,哗啦一下涌了出来,他拽着季敬安的手蹲了下去:“你上次跟我保证了的,你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骗我啊!”
“季、季总。”电梯里的女人捂着胸口,心惊胆战地小声喊道,“我去上面等你吧。”
季敬安还没回答,地上的季初燕噌地一下起身,冲女人吼道:“你他妈还要上去是吧?你敢上去我就在上面把你扔下来!”
女人吓得往后一靠,哆哆嗦嗦着不敢说话了。
“滚啊!”
女人提着包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电梯。
季敬安见状,脸涨得发紫,忍无可忍地扬起手,唾沫横飞:“你这臭小子,非要让你老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吗?我看你是上次的教训吸取得不够,就不该让你去工地,该直接打死你!”
“你打啊!”季初燕仰起脸,上面都是泪痕,嘴巴比鸭子嘴巴还硬,“你有种打死我啊!”
季敬安被激怒了,手直接朝季初燕的脸上抽。
围观的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但巴掌声没有响起,因为季敬安的手落到一半时被另一只横空伸来的手抓住了。
那只手的力道比季初燕大太多,像钳子一样抓得他的手动弹不得,他愤怒扭头,先是看到对方的下巴,再一抬头,才看清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是个眉眼冷酷的男人,身材格外高大,身上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如山般压来。
季敬安愣了一下,怒道:“你是谁?”
“先生,动手不动口,不要打人。”邓明姜淡淡开口。
“我打我儿子关你什么事!”季敬安瞪他,“放手!”
邓明姜看向还在流泪的季初燕:“你也放了吧。”
季初燕没有反应。
邓明姜沉声:“季初燕,不要在这里闹,人太多了。”
季初燕终于听进去了这句话,吸了吸鼻子,拽着季敬安手臂的双手慢慢松开。
邓明姜也立即放了季敬安的手,拉起季初燕的手转身就走。
围观的人比刚刚多了一倍,有些人连入住手续都不办了,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邓明姜把从熊猫脑袋上摘下的帽子扣到季初燕的脑袋上,将帽檐按得很低,遮住了季初燕的大半张脸。
源源不断的眼泪在唯一露出来的下巴上汇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掉在衣领上,开出小水花。
这下江瑞和青年是顾不上了,邓明姜也不可能撇下季初燕回家,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邓明姜跟着季初燕拐进了一家酒吧。
酒吧里没有劲歌热舞,只有歌手在小高台上弹唱,下面的座位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坐了不少人。
季初燕点了一桌子酒,什么话都不说,只管闷头喝。
喝了两瓶,人喝醉了,歪歪扭扭地躺在沙发上,摸出手机划动联系人里的名字。
邓明姜坐在季初燕对面,闲得无聊,点了一根烟。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隔着烟雾看醉醺醺的季初燕,拨出电话后,季初燕开了免提,把手机举到耳朵边上。
不多时,电话被接通,对面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小燕子,吃饭了吗?”
“妈。”季初燕张口,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他用另一只手捂着脸,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刚刚看到爸了,我和他吵了一架。”
对面女人沉默片刻,语气里的笑意消失:“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管他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最后遭罪的人还不是你。”
“怎么不管?为什么不管?”季初燕委屈死了,一边说一边抽泣,“他有老婆孩子啊,他那个行为叫做出轨!”
邓明姜吐出口烟,心想这个小少爷也不是完全不懂。
可惜在自己的感情上钻进死胡同里了。
“他出轨了也是你爸,该给你的没少过你,其他事上,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像你两个姐姐学习。”
季初燕一下子不说话了,他放下手,露出一双包满泪水的眼睛,半晌过后,他才喃喃地说:“妈,你是不是还没和那个男的断了?”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小燕子,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你管好江瑞就行了,你和江瑞过得好,我们都替你开心。”
挂了女人的电话,季初燕又给家里的外婆打电话,是董景接的。
这通电话的时间更短,因为外婆还是没把季初燕记起来,和季初燕说了不到五句就喊董景的名字了。
季初燕把手机扔到桌上,继续喝酒。
邓明姜继续抽烟。
抽到第三根时,小少爷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瞪眼看他:“不是让你不要抽烟吗?”
邓明姜说:“你的酒味可以掩盖我的烟味,影响不了你。”
季初燕摇了摇头:“不是烟味的问题。”
邓明姜抬眉,没有说话。
季初燕自顾自地说:“吸烟有害健康,少抽点烟。”
邓明姜垂眼看着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小少爷,把烟拿开,轻笑一声:“原来你这么爱管人,可惜管不了自己的未婚夫。”
季初燕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屁股一点点地朝他挪了过来。
卡座的沙发呈空心的半圆形,中间是正好和沙发形状对上的实心半圆形桌子,季初燕的上半身趴在桌上,下半身挪出了圆规的轨迹。
邓明姜斜眼看着,没有出声。
季初燕挪到他身旁才停下来,脑袋搭在手臂上,歪头看他:“你爸出过轨吗?”
“据我所知没有。”邓明姜非常诚实地说,“就算出轨了,他也不会傻到说出来。”
季初燕哦了一声,又想到什么:“对了,上次去你家只看到你妈,你爸呢?”
邓明姜嘴里叼着烟,言简意赅:“死了。”
“死了?”这个回答让季初燕倍感意外,他立马坐了起来,“怎么死的?”
邓明姜微微仰头,仿佛陷入回忆里面,酒吧里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吐出一句话:“四分五裂死的。”
听到这话,季初燕脑海里的某根神经像被扯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撑着沙发往旁凑去,试图看清邓明姜的表情。
谁知刚要凑近,邓明姜忽然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烟雾。
季初燕避之不及,剧烈咳嗽起来。
烟雾中更加看不清邓明姜的脸了,但他的声音很冷:“别靠这么近。”
季初燕也来了脾气,把屁股往后一挪:“不靠就不靠,谁稀罕啊!”
酒吧里的歌手换了一个又一个,下面的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天,邓明姜和季初燕这里的气氛却骤然冷了下去。
一桌子酒全进了季初燕的肚子,凌晨两点离开时,季初燕已经醉到走不了路。
邓明姜早做好了准备,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轻车熟路地把季初燕背到背上。
这次没有回家,他背着季初燕去了一家酒店。
邓明姜问前台要了一个标间,上去后把季初燕放到靠里那张床上。
标间里有两张床,每张床只有一米五的宽度,季初燕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砰的一声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邓明姜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走到床前一看,只见季初燕的一条腿还搭在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形地躺着,睡得跟死猪似的。
“季初燕。”他喊。
季初燕砸了咂嘴,脑袋往左一扭,又睡过去了。
邓明姜无语,上前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想抽烟,还是忍住了,他屈膝碰了碰季初燕横到床外的腿:“好意思说我是烟鬼,你不也是个酒鬼。”
女生在微信上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邓明姜坐在床上挨着翻看。
今天女生照例打了一通电话给他,但季初燕在,他不方便接, 便让女生发消息。
翻着翻着, 睡在另一只床上的小少爷又闹腾了,扭来扭去地想要起来, 无奈手脚绵软无力, 尝试几次都失败了, 只剩扭来扭去。
邓明姜坐着没动, 垂眼问道:“你怎么了?”
“我……”季初燕的眼睛闭得很紧,眉头也拧得很深, 他张着嘴, 喘了几口气, 才口齿不清地说,“我口渴……”
邓明姜摁灭手机放到床上, 起身拿起柜子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季初燕面前:“喝吧。”
季初燕眼睛都没睁开:“哪儿……”
邓明姜:“……”
季初燕难受地喊:“邓明姜……我口渴……”
邓明姜忍无可忍:“你他妈把眼睛睁开!”
季初燕哦了一声,缓慢睁眼, 一双乌黑的眼睛找不到焦距。
邓明姜沉默片刻,转手把矿泉水放到床头柜上:“放这里了, 你自己喝。”
说完坐回床上,拿起手机。
结果还没摁亮手机, 季初燕又喊起来了:“邓明姜……水呢……”
邓明姜沉着张脸,声音比眼神还冷:“水在你脑袋上。”
这话被季初燕听进去了,他抬头一看, 和床头的靠枕干瞪眼。
邓明姜懒得管他,继续翻看消息, 等他翻完并回完消息,季初燕还在和靠枕干瞪眼,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不知何时瞪成了铜铃。
“小季少爷。”邓明姜喊。
“干嘛……”季初燕回。
“水放在床头柜上。”
“我……我正在找……”
邓明姜叹了口气,起身拿起矿泉水,将瓶口怼到季初燕嘴边:“喝吧。”
季初燕侧着身体,双手覆上邓明姜抓着瓶身的手,抬起脑袋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的水,看来是真的渴坏了。
“好了。”邓明姜站了起来,拧好瓶盖,“睡觉。”
季初燕眯起眼睛,说来神奇,他看邓明姜的时候就找得到焦距了:“我还没洗澡……”
“别洗了。”邓明姜说,“明天起来再洗。”
“不……”季初燕摇头晃脑,“上次都没洗……起来都臭了……”
“你的错觉罢了。”邓明姜放好矿泉水,转身要走。
季初燕连忙喊他:“你……你去哪里……”
“洗澡。”邓明姜言简意赅。
季初燕愣了一下,随即闹起来了:“死邓明姜!你不让我洗澡!你自己去洗澡!”
邓明姜没有理会一个醉鬼,进浴池后把门反锁了。
他洗澡的速度向来很快,加上洗头才半个小时不到,可这次头上的泡沫还没冲掉,浴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邓明姜……”季初燕在半透明的浴室门上趴出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他嚎得跟什么似的,咚咚咚地敲着门,“邓明姜……我也要洗澡……”
邓明姜:“……”
“你不能偷偷洗澡……放我进去……”
邓明姜加快速度冲洗干净头上的泡沫,把剩下的时间压缩到五分钟以内,擦也不擦直接套上裤子和今天穿在里面的一件背心。
哗的一下把推拉门拉开。
还趴在门上的季初燕猝不及防,一头往里栽去。
脸撞上邓明姜的胸膛,双手习惯性往邓明姜的腰上一搂,几乎整个人都跪着挂到了邓明姜的身上。
邓明姜一下子僵住了。
然而季初燕无知无觉,抱着邓明姜就不撒手了,抬起脑袋把下巴抵在邓明姜的胸膛上,眼睛半睁不睁地看他:“我要洗澡……”
邓明姜没有说话,只觉太阳穴上的筋在突突直跳。
和一个醉鬼磨费神费力。
他选择放弃。
拉住季初燕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强行甩开,在季初燕又要倒过来之前,他灵活地闪出了浴室。
季初燕出于惯性,直挺挺地撞上浴室里的花洒架子,没有大碍,估计手臂哪儿被撞疼了,他的眼眶瞬间一红,眼泪要掉不掉。
邓明姜站在门口没有反应,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干净了。
除了他妈,季初燕是第二个让他浪费这么多心神的人。
“要洗你自己洗,我不会帮你也不方便帮你。”邓明姜冷声冷气地说。
季初燕顾不得地上还是湿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一边手臂,包在眼里的泪水不停打转,但他表情是茫然的,怔怔望着邓明姜。
邓明姜没有多言,走前替他拉好浴室门。
刷完牙吹干头发躺到床上,邓明姜身心俱疲,他闭目养神,同时分出一丝精力放到浴室那边,直到听见水声响起,才稍微放下点心。
可水声持续了很久。
邓明姜睁开眼睛,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洗了四十多分钟。
他不得不起身过去,敲响浴室门:“小季少爷。”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出季初燕模模糊糊的声音:“干嘛?”
“你洗四十多分钟了,洗好了吗?”邓明姜说,“喝了酒最好不要洗太久。”
“好。”季初燕回答。
“那你快点。”
邓明姜没有回去躺着,双手抱臂地守在门外。
如果季初燕还要洗的话,他打算进去把人扛出来。
季初燕可以出事,但不能在和他独处时出事,否则他会有很大的麻烦。
这么想着,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一阵窸窸窣窣后,门被拉开,腰上裹了一条浴巾的季初燕带着一身水汽出来。
季初燕也没有把水擦干,连头发都是湿的,不断往下滴水,他脸颊通红,身上的酒气是没了,可显然人还醉着。
邓明姜扯了一条毛巾扔他脑袋上:“把水擦了,等会儿把头发吹干再睡。”
“哦。”季初燕迷迷糊糊地扶住脑袋上的毛巾,说话比之前利索不少,“我还没刷牙。”
“刷吧。”邓明姜说,“我睡觉了。”
“好。”
邓明姜躺回床上,听着卫生间那边一会儿响起水声、一会儿响起吹风机呼呼的运作声,磨蹭很久,季初燕总算忙完了。
趿拉拖鞋的脚步声渐近,在邓明姜的床尾停下。
邓明姜只把被子盖了一半,单手枕在脑后,眼睛也不睁一下地说:“很晚了,你也赶紧睡。”
季初燕问:“邓明姜,你睡觉穿什么啊?”
“衣服。”
“我看到了,我是说裤子。”季初燕懊恼地抓着头发,“我裤子打湿了,穿不得了,而且我就一条穿在外面的裤子,没法穿着睡觉。”
“内裤。”
“啊?”
“我穿的内裤睡觉。”
“……”季初燕安静了足足半分钟,讪讪地说,“我内裤也打湿了,怎么办啊?”
这下轮到邓明姜安静了。
能怎么办?
这会儿外面的店都关门了,买新的压根不可能,何况买了不洗,穿着也脏。
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穿着湿内裤睡觉,要么——
“你可以不穿裤子睡觉。”想了想,他补充一句,“我不看。”
“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这是——”
“什么?”
季初燕哽了一下,声音骤低:“来酒店不穿裤子睡觉,感觉好奇怪……”
只有做那种事的人才不穿裤子睡觉吧。
季初燕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邓明姜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别扭什么,他的思考方式向来简单,把能选择的拎出来,做排除法,选一个最优解,眼下季初燕的选择少得可怜,就更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但季初燕纠结个没完。
邓明姜不想和对方一起浪费时间,翻了个身,让意识沉沦。
也不知道季初燕纠结了多久,邓明姜没看时间,只觉过了挺久,终于听到季初燕爬上床的声音。
“我关灯了哦。”
“嗯。”
啪的一声轻响。
邓明姜不知道灯关没关,他一直没有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