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尽扛着人的步子忽然大了些,零碎的风刮起二人的黑发,几缕顺着风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水乳相融,不分你我。
宋庭誉从没觉得哪天如此快意过,邢遮尽故意逗他,将他甩地左右摇晃,骗的对方紧紧攀上自己身体。
直到一路到了寝室,二人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淡下,嘴都有些发僵。
“畅快!”邢遮尽高喝了一声。
心头笼罩的乌云粉碎消逝,留得一片青山碧水。
“笑笑笑……”
宋庭誉忍不住上前,一把把他扑倒,抱着他的嘴巴便亲了上去。
邢遮尽身体有一瞬间的僵持,旋即回吻,舌尖纠缠,水声四溢。
直到喘息交织,眼前带雾,宋庭誉才把人松开,坐到了他的身上,一把揉上邢遮尽的脸。
“小郎君……老子可要喜欢死你了!”
邢遮尽的脸被揉着七荤八素,哪里还见一点沉稳的样子,正觉得宋庭誉今晚亢奋地不正常,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话,心头就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道一样。
他也伸手,一把拈住了宋庭誉的嘴巴,让对方薄唇突前,像池中黄鸭的鸭喙。
“自己一个人跑去外头,跟那些野汉子们都学些什么话?”
这场景实在太过滑稽,邢遮尽嘴上说着人,心里却觉得宋庭誉要可爱到疯了,恨不得一口把人含在嘴里,又怕这心肝儿受不得惹,在口中化了。
“你干嘛啊……!”宋庭誉不满地抗议,更加用力地去揉邢遮尽的脸,“你这京都来的贵人哪懂这个,边关的爷们儿们都这么说。”
二人这般嬉闹,直至疲惫下来,宋庭誉才一瘫倒,从邢遮尽的身上趴下来,软巴巴地抱上了人。
“平安这些年算是乖的,没想到竟一连被你吓哭两次。”他轻着声,趴在邢遮尽的胸膛前低低感慨。
邢遮尽本已在这番嬉闹下淡了此事,又被提及,脸上开怀的表情立时僵了两分。
“我这般相貌放在京都,多少女子都移不开眼……这小子心理素质实在太差。”
宋庭誉扯了扯嘴,把那句“真的不是你表情太过渗人”的话吞咽了回去。
邢遮尽倒越想越气,忍不住又伸手,在宋庭誉的头发上揉了揉。
“他叫你哥哥,却叫我叔叔……这厮、”
“哈哈哈哈……”宋庭誉旋即被他这醋意的语气逗笑。
邢遮尽又一把捏住了他的嘴巴,脸上被嘲出绯色,半晌后,似是想到什么,眉眼透了些认真,慢慢将手松了开来。
“阿誉,”他温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
宋庭誉笑得打颤的身体渐渐平缓,听到他有几分异常的语气,敏锐捕捉到了什么。
“咱俩成婚,以后便生不了了。”果不其然,邢遮尽又开口。
宋庭誉眼睫颤动,静默了一会儿。
空气一时有几许凝滞。
须臾,他腿一扫,爬上了躺着的人,头跟着身体蹭上邢遮尽的脖颈。
喷洒的热气旋即而至,宋庭誉微微张唇,吻上了他的侧颈,“你在乱想什么?”
邢遮尽被吻得呼吸混乱,发烫发热。
“生不了就去抱一个,从我爹娘那一辈过来,很多事情我便看开了……况且平安是我看着长大的,感情多多少少都要深邃些。”
宋庭誉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或者待日后大胜,我们直接和林娘子商议,把他们两个都接回京都……平安和我处的久了,我也是舍不得,见过他险些丧命的样子,便只想看他顺顺遂遂走完一生。”
邢遮尽唇角被啄得甜腻腻的,宋庭誉的话古井无波,平平淡淡,却安心地不像话。
分以桥正里明从前,都是自己充当兄长的角色,将人宽慰着哄着的。
他眉尾挑了一下,把人轻轻按住,目光流连在他长颤的睫毛上,用薄唇轻轻蹭了蹭。
痒意直达内心,宋庭誉脸上生绯,从没觉得邢遮尽这样的会拿捏人心。
“我知道了。”邢遮尽温声说。
这一夜注定宁静缱绻,风都温柔。
“援兵在明日辰时便会赶到,那是一条隐路,直达敌人身后之地。”宋庭誉偏过头,看着渐晚的天色,面上认真了些,“届时里应外合,能不能成功,都在此一举。”
“嗯。”邢遮尽感受到他微微绷起的身子,眼神也晦暗了一些,搭在他腰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宋庭誉察觉到他的沉凝,恍惚间想起什么。
邢遮尽点他的手停住。
最终战役打响的前一日里,他们都被一种向往曙光的心情带动,致使身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是对胜利的渴望和信任。
只是短暂的放松过去,机敏重新回归理智,掩盖在浮华下的端倪便也慢慢出露。
“蒋国安……你对他有足够的了解么?”须臾后,邢遮尽开口。
宋庭誉长眉微横,这句话出来,先前一直飘散在空中的零星半点便融汇成了一条线。
他终于明白,那些若有如无间,发现邢遮尽的不对之处表现在了哪里。
“……他是一名老城主了,先帝在世时,便一直由他保护边疆的百姓。”
“——你不够放心他?”
邢遮尽半合上眼,没有立时回应。
宋庭誉却清楚了他的想法。
“这些年里,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边关军防不利之事,虽说小事上存在纰漏,大事却也一直挺身而出。”
他继续说,恍惚间想起了今晨时,面对在即的胜利,蒋国安眼中流露出的迫切和欣喜……那是无法看出破绽的真情。
邢遮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愿……”他的机警是多余。
他没有说完,宋庭誉却微微暗下神色。
片刻后,他抓住了对方的手。
“上床睡吧……明日我会让人看着他,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都不能在我的手中遗漏。”
“哥……边关的百姓要看见光了。”?
狼烟起,入云万里。
宋庭誉身披金甲,腰戴平安符,严肃地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将手中的烽火高高点燃。
时已至巳时,等候许久的援兵到临,埋伏于深渊之处。
他放下手,转身,看向背后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以程十二为首的人均面容庄重,带着隐隐溢出的炙热,起伏着胸膛。
“将士们,准备好了吗?”宋庭誉扬首高声,从内府中放出发聩的声音。
台下的军兵们被他的情绪带动,高昂地回应。
如雷盛怒,震耳欲聋。
“准备好了!”
街边的百姓们各个出门,男女老少,均挺直腰身,眼中噙泪地望向城墙之上,隐隐颤抖。
这一战,万众瞩目。
“那我们,即刻出发!”宋庭誉扬手下城楼,带领着终将士拍刀纵马,城门大开,恭送英雄们的远行。
“城中的百姓,就交给您了……”临走之际,宋庭誉回头,看向面怀希冀的蒋国安,语气诚挚一字一顿。
蒋国安似乎也被他带动,眼眶隐隐发红,慎重地点了点头。
宋庭誉瞳孔稍颤,不着痕迹地望了邢遮尽一眼,随后目光闪烁,转身驾马而去。
红墙绿瓦,照英雄之姿,大门关闭,他们的战役即将打响。
今日的乌格泽格外亢奋,接连四次的大胜战役让他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兴奋感。
他虽经年老将,却是四年前才挂上大帅的头衔。
在四年以前,上一任燊郦攻关的将帅齐耳莫,算得上是他相斗数年的宿敌,不但处处与他争锋相对,还次次都高他一头。
四年以前,得知他被宋庭誉一个新晋小将反杀在燊郦军营当中时,他的心中是充满不屑的。
甚至还有隐秘的快感。
这老东西,和自己争了那么些年,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自己的前头?
四年以后,他面对滚滚黄沙和岌岌可危的护城墙,脑中不断回想着几日来宋庭誉落败的场景。
多年来被压一头的释放感让他隐隐冲昏了头,每回想一遍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形,就仿佛看见了宿敌惨死之景。
他心中的雀跃几乎要飞上眉梢了,融汇在这滚滚黄沙之间,还没有去攻打,便好像已预示到了胜利的结局。
以至于这一次,他尚未到达既定的开战之所,便听闻潇潇马蹄之时,连反应都慢了半分。
等再回过神,宋庭誉的面孔便到了眼前。
少年将军白金铁甲,披着寒光,带着平安符,身后是无数精兵强将,马蹄踏破之处,带动一阵黄沙。
鲜衣怒马,将少年将军的意气渲染到了极致。
乌格泽都有些愣住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当年的初出茅庐的齐耳莫,年轻肆意,张扬不羁。
乌格泽的神色变了变。
宋庭誉的眉宇之间,是远胜于那位老朋友的清朗绝尘。
“……落荒逃窜的沟鼠,也不自量力地出洞了么?!”
待他反应过来后,他健硕的胸脯起伏,心中短暂的怔愣又一扫而空,这些天里被惯出的狂妄自信不断攀沿。
宋庭誉,这种时候不是该躲在城门之后瑟缩战栗么?怎么敢主动出击,前来迎仗?
乌格泽自信的脑中,甚至连对方主动迎接自己缴械投降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以至于当对方用那双凌厉的丹凤眼冷冷盯向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挥动手臂出兵时,他的大脑还在空档期,白了几秒。
身前身后,马蹄声振聋发聩,一道一道,踩在黄沙,踩在人身,踩在血肉上……
最后狠狠碾碎了他的心脏。
他一场春秋大梦才破了个彻底。
“宋庭誉!!!”他怒吼了一声。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对方一把凌厉的刀锋,直直袭向他的胸膛。
迟疑的躲闪将他的手臂划伤,让他滑落马背,宋庭誉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
“这一记,是还你前日之枪。”
寒凉的话融合进风雪中,宋庭誉的动作不停,枪枪致命。
手臂上一阵刺痛,乌格泽的愤怒终于被拉下几分,愠火冲击的心中生起丝丝缕缕的后怕。
他的余光望向周身,只见一个个韬光养晦的大塍军兵们容光焕发,挥舞着兵器,一横一竖皆是铿锵有力,哪有一点落败溃散的样子。
反观燊郦的士兵,在接连的喜悦之下冲昏了头,如今被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你……你使诈?!”
他迟钝的脑子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胸腔里爆发出怒吼。
“是计策。”
宋庭誉微微勾唇,一字一顿。
少年将军背光而来,迎雪而上。
乌格泽在接连攻势之下,又被划伤好几枪,面上渗出汗水,口中却还是不依不挠。
“不!不可能……我燊郦兵强马壮,即便手计,你们也不可能胜!”
长枪破空,又一枪裂雪而出,乌格泽只觉得胸膛一阵剧痛,口中便哇地涌出血。
他的脸色彻底苍白下,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
“将军……您听。”
最后的视线里,宋庭誉轻轻点了点土地。
乌格泽跌倒在黄沙上,听觉最后消失,只听得黄沙底,无数的脚步、踩踏声而起,混杂着马蹄声……来源于四面八方。
……四面八方?
他的瞳孔突出,浑身都开始颤抖,看着宋庭誉的眼神转变为惊诧和愤懑……最后还有一丝一缕的懊悔。
“不可能……不可能……”
大塍竟还有援军?怎么可能……
京都里的那位主,怎么可能把援兵成功拨给他……
他的脑中各种思想混杂交替,直冲的混沌不堪,他要疯了……
不可能。
没有京都的主,还有边关城都中的……
他逐渐癫狂。
最后的关头里,竟然放声笑了出来,鲜血咯咯地从喉咙里冒出,瞳孔缩成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你们……不会赢的……哈哈哈哈……”
“宋庭誉,你信我……”
宋庭誉看他如同死物,冷漠薄凉。
他笑得越来越放肆,却也越来越细弱,直至最后彻底咽下气,嘴角还保留着一个怪异的弧度。
“宋庭誉,你信……”
乌格泽没了呼吸。
宋庭誉死死盯着他,如擂鼓的心跳慢慢平息。
可就在这时,一匹黑色怒马却踏破铁骑,从遥遥远处而来。
在这嘈杂一片的周身里,宋庭誉竟然精准无误地看见了那道身影。
恍惚间,他的意识竟有些混沌,跳动的心脏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乌格泽死前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黄沙、斗兵、烈马……一切熟悉之景,与数月之前精准重合。
宋庭誉的手开始颤抖。
那道视线越来越近,果真看见了一名长身英挺之人驾着马,手握一道明黄圣旨,直直到了宋庭誉的跟前。
……那是,本该出现在京都,替他们盯梢的傅夺。
黑马勒停,随着前蹄落地,傅夺轰然跪地,将圣旨呈上面前。
“将军——”
他恭敬沉声。
宋庭誉看着那道熟悉的加急羽檄,只觉得天旋地转,直到麻木地将其打开,看见那上面明晃晃的御印,才骤然回神。
“……陛下,让我等撤兵。”傅夺的话振聋发聩。
某一瞬间里,宋庭誉的两眼昏花,好像就要倒了下去,傅夺眼疾手快,从黄沙上站起将人扶好。
然而下一刻,身侧的人就爆发出了决绝的笑意,透着疯狂和嘲讽。
第二次……
第二次。
宋庭誉望着这遍布硝烟之地,看着黄沙上轰然倒下的战士英骨,又看见那一边,脸上被划出血迹的邢遮尽。
他的浑身都颤抖,双目通红,只觉得怒火攻心,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宋小将军!”傅夺蹙眉沉声。
只一瞬,眼前变化万端,宋庭誉将那明黄的圣旨骤然举起,而后双手青筋暴起,一把将其撕成了两半。
鲜血染红了圣旨,傅夺瞪大了眼睛。
“撤他娘的狗屁!”
他听见敬仰多年的少年将军这样嘶吼。
这一刻,一腔热血好像冲破了桎梏,那边奋战的邢遮尽偏过头,正将宋庭誉吐血撕圣旨的场景撞得满眼,只迟凝了一息,便冲向了对方。
“阿誉!”他吼了一声,将人紧紧撑了过来。
宋庭誉的胸膛剧烈起伏,红着眼睛喘息,呼出的气体喷洒在黄沙中,流下的血和万千将士的英灵融成了一道。
刹那里,邢遮尽明白了事情始末。
“我们不该退……”宋庭誉虚哑着发出声音,死死抓着他的手,“他空坐高堂,懂什么边疆苦楚?”
“多少年……多少人?我们凭什么不战!凭什么不赢?!”
宋庭誉吼着,每吼一道,血就咳咳地流。
邢遮尽双目也血红起来,在这黄沙之上,一把将人按在了怀中。
“战、战……!他说了不算,我们要赢了,阿誉,冷静些、冷静些……”
邢遮尽的话落入耳中,被血腥包裹住的鼻翼间浮上了熟悉的乌木沉香,让人安心、镇定。
宋庭誉的瞳孔聚焦……
不知多久之后,他推了邢遮尽一下,转而投给他一个目光。
“我没事了……”
怀抱慢慢松弛。
宋庭誉重新抬首,望向周身乱世,缓缓举起了长枪。?
宋庭誉没有按圣旨所言息战。
这场战火的硝烟以压倒性的趋势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时至晌午,躲藏在乌云后方的太阳逐渐穿透阴霾,竟隐隐要压倒风雪。
每一个将士们都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抬眼看见光亮时,不约而同地生起激昂。
他们即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宋庭誉一枪捅穿敌军的身躯,炸出的鲜血溅了满身,被刀锋一带,腰间的平安符应声落地,他弯腰捡起的瞬时,正被升阳的光亮照拂,微微晃花了他的眼。
再站起身,眼前还是白光一片,恍恍惚惚。
邢遮尽一下子将要跌倒的人撑了起来。
白光一阵一阵,让鲜血都有些发淡,宋庭誉身体疲惫地不像话,眼睛却倔强地不肯闭起来。
他感觉,邢遮尽这会儿应该是在大声呼唤着什么,不过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法听清。
细碎的光点聚集到城门处,红墙变得虚幻。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平安符,意识模糊。
又那么过了一阵,光点更加深刻,周身空荡围城了一个圈,慢慢、慢慢地沉浸到了中央。
他看见那城门慢慢地打开。
宋庭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开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如同坠入了深海当中,喉咙被人紧紧扼住,难以呼吸。
窒息感扑面而来,使他闷进又挣扎而出。
耳边嘈杂旋即而至,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瞬苍白无光。
“哥……”
“哥……”
他慌措地去抓邢遮尽的手,颤抖地好像第一天学会走路。
邢遮尽正焦灼地唤他,冷不防看见人剧烈抖动,手指指向远处。
他顺着指向望过去,在尽头之处,他看见了大开的城门。
几乎是在瞬间,脑中轰鸣,周身纠缠的士兵们仿佛在一刹那打开了什么开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奔涌而去。
“回防!!”在下一刻,他怒吼一声,将浑身冰凉的宋庭誉一揽上马,直直奔向城门口。
怎么会!
怎么会!
大开的城门前,燊郦的余兵们死寂一般的面孔上仿佛看见了希冀,疯狂地向城里挥舞而去。
他们砍上木屋,冲进房瓦,将一个个畏缩在墙角的百姓拉出,又毫不留情地挥砍而下。
好像在这一瞬间,情势全盘逆转。
邢遮尽带着人,疯驾到城门时,正见蒋国安高昂着头颅,城墙的正中央,惋惜地看向下方。
“你在干什么?!”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裕王暴怒出声。
这位老城主却只是缓缓低下头,那惋惜的眼神里在这时没有忍住,溢出了一丝兴奋。
不过很快,他又转变为了为难。
老城主扬手,将一道与先前一般的圣旨直直地拉展开来。
“是陛下,陛下要求开城门迎宾入内——裕王殿下,你我皆为臣子,又岂有不从的道理呢?”
阳光的照耀下,圣旨下方的御印格外刺眼。
邢遮尽双目猩红,怀中浑身颤抖到人也在此刻抬首,用那双骤缩的瞳孔望向他。
他几乎立刻会了意,下一刻,便下马上城墙,一把将蒋国安按压在地。
“终将士听我号令!我乃大塍裕王!立时拿起兵枪,保护百姓,剿灭蛮贼!”
他几声嘶吼,止步的朝廷援兵隐隐被撼动,要重新举起武器,然而蒋国安却在下一刻出声。
明黄的圣旨高扬空中。
“圣旨在此,迎宾入城!尔等想要违抗指令,株连九族么?!!”
援兵面色狰狞,再次坚固住动作。
邢遮尽想要再次嘶吼,却忽而被几股大力拉开,身后出现几名兵将,严严实实地擒住了他的手脚。
“蒋国安!”他嘶哑。
“后方!”
蒋国安却没有理他,脸色已经完全沉下,连伪装都不屑伪装了,朝着那几名兵将厉声。
“咳——”
邢遮尽的身侧,骤然出现了被压制住了宋庭誉。
“宋小将军,您刚才是想要做什么……?”蒋国安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慢慢靠近。
这一次,他不再穿着宽大的衣袍,在这个饥寒交迫的边关之地,将肥硕的身姿展露地无遗。
宋庭誉的口中被堵住,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他。
蒋国安不悦地皱了皱眉,递给了后方的士兵一个眼神。
被压制的二人便立时转换身位,面朝城内。
“小将军不必这般看着我,毕竟……本城主也是依旨办事——这样吧,你平日里不是很关心那些庶民,下官便让你在此刻看个够。”
下方,失去阻拦的燊郦兵在纵容之下暴虐无道,一刀刀地挥砍下城中的百姓,鲜血弥漫整座城池,形成一个巨大的沼地。
宋庭誉浑身颤抖,咬出的血水浸湿了堵口的粗布,一双眼睛里血丝密布,仅剩的力气,也在不断地挣扎。
恍惚间,他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那杂乱的城池中,骤然出现两道身影。
“宋哥哥……宋哥哥!”
孩童稚嫩的呼喊响彻云霄。
下一刻,长枪贯体,白进红出,平安幼小的身体颓然倒地。
他的母亲尖叫一声,嘶吼地扑向敌寇,又赢得一把利刃。
“唔呃……!唔……!!!”宋庭誉浑身都血液都凝固住,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直直地怔愣了许久,才爆发出一些胡乱的零碎。
他的手脚冰凉,被仇恨和变故冲昏头脑,极度的痛苦之下,如同一只撕咬深渊的困兽。
泪水决堤般地从眼眶脱落,坠向下方,比血流如注还要疼痛。
手中紧攥的平安符鲜血淋漓。
“宋哥哥,等平安长大,我也要习武,这样就可以保护阿娘了……”
“阿娘其实总偷偷哭,平安要成为小男子汉!”
“以后等不用拿枪了,你来教我武功好不好?”
“……”
平安……平安……
我以后若想要个孩子,就把平安带回去。
那时在战场上将他捡回来时,不过就是个只会黏人的小团子。
改名叫平安吧……平平安安。
我只想平安顺遂长大,我看着长大。
“……唔呃……!!唔!!!”
泪混着血水融合,宋庭誉痉挛住身体,只觉得撕心裂肺,彻骨寒凉,曾经往事一拥而上。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明明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蒋国安一松手,明黄的圣旨滚落在地,咕噜咕噜到了他的身前。
那黑色的文字好像字字泣血,红艳煞人,掺着无数将士百姓的灵魂。
宋庭誉布满血丝的眼睛被它吸引住目光,颤抖的身躯停息一阵,口中好骤然爆发出一声呜咽,向下攀爬地去抓圣旨。
身后的士兵欲图发力,却被蒋国安一个眼神制止。
宋庭誉失去了桎梏,将那圣旨死死地撕扯,肮脏的污渍黄土、血液泪水全部混杂在里面,上方举世弥珍的御印显得如此可笑。
这是边关人的天子,这是百姓供奉的陛下。
蒋国安冷眼看着地上的人,直到那皇旨变得破碎不堪,他才扬了扬手,下方的燊郦兵停止动作,惨烈的屠杀偃旗息鼓。
宋庭誉趴倒在地,浑身脏污,黑发披散、凌乱不堪,如同最低贱的奴仆,狼狈而落魄,起伏的胸膛大差不差,唯有低微气息昭示着他尚且存在的生命。
邢遮尽早已喊声嘶哑,同样半趴在地上,指甲被坚硬的尘土掀得外翻,却倔强地去抓宋庭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