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女人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充血,也肿着,看人的眼神却很犀利,鼻子下面还有两道血迹。
室内的光不太明朗,加上身体状态不好,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是两个陌生人,恐惧跟绝望一下子就从眼神里冲了出来,身体也止不住哆嗦起来。
罗衡本来想问她是不是司南的人,可出口的时候,突然改了口:“你想走吗?”
女人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她急忙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可舌头却支支吾吾地发不出声来,只是拼命弹跳着身体,似乎生怕罗衡改变主意。
蓝摩皱了皱眉,仍然维持着平静的嗓音:“不过,进来还好,出去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罗衡正把捆住对方手脚的绳索解开,又将斗篷解下来盖在她身上,也许是因为太过愤怒,他这会儿反倒奇异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就杀出去。”
等把女人扶起来的时候,对方痛苦无比地歪倒在罗衡怀里,她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努力想要支撑起来,这个模样跟狄亚强忍着脱臼时的状态非常相似,他心下一动,才意识到发现对方的脚上有一圈已经发脓发烂的巨大伤口。
女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含混勉强地发出声音:“我……我能走。”
“我不是要丢下你。”罗衡轻柔地说,“只是你这样走不动,我背你好吗?”
女人几乎是有点茫然地看着他,随后眼睛微微亮起,好半晌才勉强又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设……设备,我有,资料,包。”
她几乎是哀求地望着罗衡。
“好。”罗衡说,“我帮你找。”
女人颤抖地揪着斗篷,她大半个身体几乎都沉在罗衡的身上,罗衡意识到自己把手放上去固定的时候,对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而她仍然吃力地说:“谢……谢谢。”
蓝摩帮忙翻找了下房子内部,没找到包,于是三人走出去,穆丽儿看着罗衡背上的女人几乎要跳起来,碍于狄亚没能跳起来,大概是过于绝望,她不管不顾地嚎啕起来:“你……你们怎么这么坏心眼!村子给你们这么多吃的,你们还来抢我阿嫂!你们欺负人!”
她伸长了手,气势汹汹地想扑过来抓罗衡的脸,被狄亚一下子揪紧后脖,哭声几乎都呛住了。
“她的包在哪?”罗衡问。
穆丽儿抽抽噎噎地哭,愤怒地瞪着他们:“我才不告诉你们!村长说得对,外人都不是好东西!蓝叔!蓝叔你也坏人!你们要是走了,我哥哥就没老婆了!就生不了娃娃了!”
蓝摩淡淡地看着她,忽然蹲下来,问穆丽儿:“她要是已经有男人了呢?”
“那……那你们帮他再找一个!”穆丽儿恨恨地瞪着他们,声嘶力竭,“干什么要来抢我哥哥的!”
罗衡很突然地询问道,他用一只手托住女人,很平静地看向穆丽儿。
穆丽儿正被气得浑身发抖,听到这句话,立刻转头看向罗衡,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她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到手就到手了。”罗衡的语调非常冰冷,“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把你们当人。”
穆丽儿的脸“唰”一下子全白了,她突然意识到撇开蓝摩不算,眼前这两个男人在初见的时候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的心突然颤抖起来,小声道:“她的东西烧了,都烧了,能砸烂的全砸烂了,砸不坏的就丢到山下去了。妈说这样她就没了念想,不会想回去了。”
罗衡能感觉到背上的女人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侧过脸来,窝在罗衡的脖子上,湿漉漉的,大概是两行泪。
蓝摩不知道那包里有什么,他望见女人本来坚毅清晰的目光变得呆滞,意识到那大概是很重要的东西。
“现在倒是真要想想我们接下来得怎么办了。”
狄亚散开套索直接把穆丽儿捆在柱子上,四下观望,随手找块布塞住她的嘴,动作行云流水,足以激起人许多糟糕的想象。
“杀出去是个很好的主意。”略微思考一二,狄亚微微笑起来,“路上人倒也不算很多,见到一个杀一个,他们就算要集结,暂时也赶不上来,就是罗衡要辛苦一点,得跑快点。”
穆丽儿瞪大眼睛,“唔唔”地发出声音来。
狄亚显然完全没打算听她的话,兴致盎然地问两人:“怎么样?我的眼睛姑且还算得上好用,绝不会漏掉的,就是距离太远可能会有点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外忽然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惊人的巨响。
电光火石之间,狄亚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往前扑去,将面前的罗衡完全掩盖在自己身下,罗衡身上的女人随之滚落出去,蓝摩成了房屋里除被帮助的穆丽儿之外唯一站稳的人。
爆炸的声音并不是一下子就停住的,而是接二连三,连续不断地响起,狄亚反应了一会儿,才匍匐着把罗衡拉起来,带着躺在地上的女人转到里侧的房屋去了。
“穆丽儿!”
爆炸声太响,罗衡只能用嘴唇示意狄亚,这种沟通过于低效,他只好从狄亚的庇护里挣脱出来,去解开穆丽儿身上的绳子。
女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罗衡差不多是把她硬拖进内侧的房间里。
仅有一条斗篷遮蔽自己的女人虚弱地发出□□,大概是外头过于强烈的爆炸声让她感到不适,罗衡将她的头微微托起,一侧贴在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则仅仅地捂住她的耳朵。
她温顺地紧贴着罗衡,疲惫地呼吸着。
狄亚正堵着自己的耳朵,无可奈何地看向罗衡,他端详着对方那张严肃而冷峻的面容,想象着那冰冷的目光化为柔软的水波,感到胸膛里的心脏正剧烈而愉快地跳动着。
好在爆炸声很快就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的人类说话的巨大响声。
是喇叭!
罗衡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比他稍慢半拍的是枕在他腿上的女人。
“是……是我……”女人干涩而艰难地说,“我……我……的同伴。”
喇叭声暂歇之后,是一阵一阵密集的枪声,狄亚侧了侧头,玩味地笑起来:“我可没有想过司南的作风会变得这么激进。”
罗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枪声停歇之后,喇叭又再度响起,蓝摩忽然说:“他们在喊一个名字,是你吧,舒灵。”
“是我。”舒灵艰难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穆丽儿忽然疯狂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外冲去,尖声叫着:“哥哥!妈妈!”
她跑得太快,罗衡一时间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再看的时候,对方已经冲开门出去了,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门外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响着“舒灵”的名字。
“看来他们解决得差不多了。”狄亚歪了歪头,向门外示意,“虽然我们用不着跑那么快,但是不是也该出去了?对了,最好把她绑在前面,免得司南没长眼睛,就算把我们当成绑匪,也总比对方事后忏悔好。”
狄亚的冷酷有时候会以一种滑稽搞笑的方式表现出来,说不好是叫人忍俊不禁,还是叫人毛骨悚然。
罗衡毫不犹豫地采用了他的想法,舒灵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她甚至努力抱住了罗衡的上半身,竭力将他的上半身保护在自己的躯体之下。
命运有时候总是喜欢开个大玩笑,前不久罗衡还在保护舒灵,现在却换成舒灵来保护他了。
出门时,太阳炙热地几乎要烧毁罗衡的眼睛,他其实并没有看到太多东西,只是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在这种浓烈的血腥味之中,他甚至连听觉似乎都短暂地丧失了。
罗衡知道自己在跟司南的人说话,他意识到司南来了一整支装备精良的小队,他看到那个意味着北斗七星的标志,他望见司南的队长那冰蓝色的眼睛,他的眼里淌进那些迷彩一样的衣服。
一切信息飞速地在罗衡的眼睛里转换着,却送不进大脑。
舒灵在说话,她在艰难而费力地说话,她说资料被烧毁,她说这三个人是来救她的,她说自己需要避孕药,她说自己是被捕兽夹夹住受伤的。
她的声音像是太阳下的阴影,轮廓清晰,带来一点喘息的空间。
等罗衡真正意义上全然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小队已经汇合,正准备加入司南的大车队,他们的路线正好经过蓝摩所说的圣殿,一起行动的安全系数总是要高一些,还能有足够多的时间互相交流信息跟情报,同样给予司南表达感谢的机会。
一切似乎看起来都很美好。
罗衡的确救到了人,手上也没有沾上太多鲜血,却并不感到快乐。
司南的车队相当庞大,一眼几乎看不到尽头,明面上摆出来的火力就完全不是罗衡这种小队伍能够碰瓷的,更不要说物资,夜巡甚至不需要太多人手,他们配备了相应数量的无人机。
让罗衡稍微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从名字听起来相当赤地传统的组织之中并不只有赤地人,起码在作战小队里,他就看到好几张国际友人的面孔。
作战小队的队长叫阿斯塔,在亚墨文里有孤星的意思,他有一头黑发,眼睛却是冰蓝色的,轮廓看上去全无半点赤地的风格。
他并不怎么搭理人,显得有点过分沉默,见到罗衡过来,也只是招手让人带他去见舒灵。
罗衡没怎么停留,倒是狄亚看着阿斯塔身上的黑色风衣略有些出神。
舒灵大概是核心人员,单独有一辆房车,起码两人进去的时候,房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待着。
这会儿舒灵已经重新换过衣服,她的脸不算大,几乎被创可贴跟纱布贴满,乍一看简直像是什么绷带怪人,拄着一根拐杖,穿着较为轻松随意,看得出来布料相当舒适。
“请坐。”舒灵对着他们微笑,她的喉咙稍微好一些了,可听得出来说话还是有点艰难。
罗衡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的脚,那里也已经被处理过了,包着纱布,客气地询问道:“你的脚还好吗?”
“不太好,可能会废掉,倒霉的话以后就只能当个跛子。”舒灵没什么所谓地笑起来,“不是什么特别难接受的事。”
原本罗衡只是想问候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不幸的消息,不由得沉默。
舒灵的神色很快黯然下来,尽管她的头被包得跟粽子一样,可眼睛仍然流露出许多感情来:“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可惜的是资料都被毁掉了,好在大部分都有备份,只是还有一些来不及录入的资料跟没来得及保存的古物。”
她说起这件事,倒像是比自己遭受不公的待遇,暴力的侵害要更痛苦,更悲伤。
对于这件事,罗衡同样只能给予沉默。
好在舒灵自己调节情绪的能力不差,她很短暂地伤心一会儿,并没有太久地沉浸其中,很快就撑着拐杖站起来:“看我只管说我自己的,都忘记给你们倒点喝的,你们有喜欢的杯子吗?”
狄亚困惑道:“喜欢的……杯子?”
“是啊,我这儿有陶瓷杯、水晶杯、玻璃杯、香槟杯、塑料杯、一次性纸杯。”舒灵拉开橱柜,将一大堆杯子展示给他们看,“挺漂亮的对吧,不知道当年的人是怎么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
罗衡选了个花型的茶杯,狄亚对此根本无所谓,舒灵就给他拿了一个仙人掌陶瓷杯,给自己则拿了一个星空杯。
舒灵往杯子里倒进刚煮好的咖啡,尽管罗衡很想起来帮忙,可房车的空间毕竟有限,实在容不下一男一女随意转来转去,于是他也只能做点接杯子的小活。
放下杯子后,舒灵重新落座,愉快道:“尝尝看,我有预感,这次的咖啡煮得不错。”
“我还以为对司南来讲,这些也算是古物?”罗衡神色微妙地端起花型茶杯,他确定这个杯子更适合拿来喝红茶或者出现在国外电视剧的下午茶时间里。
舒灵端起咖啡:“确实算是,所以耐心品尝吧。”
“只要不喝到土,我倒是无所谓。”狄亚冷幽默了一把。
杯子里当然不会喝到土,只是有点咖啡豆的残渣。
在喝咖啡的时候,舒灵并没有开启任何话题的打算,她只是带着笑容凝视两个人的表情,没有显露出半点轻蔑。
咖啡的量不算多,不过煮得的确很好,加了一定比例的奶跟糖,消退酸涩感,很快就在三人的沉默之中喝完。
“你常喝咖啡吗?”舒灵忽然问道。
罗衡放下杯子,他下意识寻找茶碟或者杯垫,意识到没有后才干脆地放在桌子上,摇摇头道:“我不太喜欢拿咖啡来提神,对我作用不大,我也不喜欢它的口感。”
舒灵稍稍挺直一点身躯,她将杯子放下,目光有点闪烁:“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没有特别偏爱的饮品。”罗衡摇摇头,只当她想要尽可能好地招待自己,不过他今天心情实在太糟糕了,“不用客气。”
在这种细微之处,有时候罗衡敏锐得惊人,有时候却也迟钝得可怕。
狄亚猜测这种差异来自于罗衡的认知,对他来讲,有些东西似乎天生就能得到,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警戒会降到最低。
“如果想要招揽他的话,恐怕要拿出更多的诚意。”狄亚晃了晃杯子,脸上流露出爽朗的笑容,“现在这种程度,诱惑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对他就有点不太足够了。”
舒灵含笑着看向狄亚:“真的吗?大名鼎鼎的狄亚只要一杯咖啡就能满足吗?”
“真是真的。只不过嘛……”狄亚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来转移自己下意识想看罗衡的本能冲动,漫不经心地侧过头,避开舒灵的目光,“我这会儿正在他手底下做事。”
这女人没那么可怜的时候,就变得稍微有点难缠了。
舒灵察觉到狄亚无声的拒绝,很快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并不想做一个讨嫌的人。
跟大多人所以为的并不相通,大基地事实上非常缺人,准确来讲是非常欠缺人才,特别是司南由于其特殊性,他们对同伴的吸纳更为谨慎。
尽管舒灵对罗衡还没有太多的了解,可是她已经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具有某种相当特别的品质。
如果不邀请他加入的话,舒灵想,我一定会后悔的。
只不过舒灵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司南拥有相当优渥的待遇,这一点用不着前往基地,单是从车队就看得出来,可是她当时透过车窗看得一清二楚,罗衡的脸上虽然有点惊讶,但绝不是完全没有概念的惊讶,而且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初。
他们队伍里总共有五个人,狄亚跟伊诺拉这两个人在这片平原上已经有不小的名气,多少接触过大型基地,对司南表现出来的实力毫无动容,不足为奇。
如果他们想投入到某个基地里去的话,舒灵相信会有很多机会,可见比起环境,他们更渴望自由。
可是剩下的三个人几乎是查无此人。
如果说罗衡跟蓝摩的平静是天性沉稳,那么他们仅剩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才刚出门不久,对他们的设备也没有表现出好奇跟热烈,甚至显露出与稚嫩不同的从容,打量着整支车队。
除此之外,这支小队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就在狄亚跟伊诺拉的身上。
这两个人是出了名的自由人,考虑到他们的名气,哪怕舒灵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也猜得出来两人本事大概率都不会太小,他们却没有因为争夺领导权内斗,而是一致地选择听从另一个人。
队伍里的食物链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就像家庭,无论多么亲密,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些细节,就足够让外人判断出到底是谁在当家作主,掌控着话语权。
“是这儿让你不自在吗?”舒灵已察觉到罗衡异常的沉默,她放下茶杯,握着拐杖,“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罗衡很快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舒灵看着他,她思索着各种可能,试探性地问道,“是我们的做事方法让你觉得太残忍了吗?”
这倒不是舒灵无的放矢,她仍然记得对方当时恐吓过那个小女孩后,又在爆炸发生后将对方带进安全的环境。
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是他自己选择这么做,就像他突然跑来救人一样。
舒灵甚至都不认识他。
尽管狄亚对舒灵并没有太深的感觉,可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惊讶于这个女人表现出来的过度冷静,作为一个受害者,她在脱离那个环境那一刻似乎就彻底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或者换句话来讲,从司南出现的那一刻,她选择抱住罗衡好保护他的那个瞬间,舒灵就已经从一个受害的弱者变成了一个选择保护的强者。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狄亚甚至觉得她处于某种意义上的高位。
“不。”罗衡吓了一跳,他讶异地看着舒灵,“当然不是,我不认为你们做得很残忍,准确来讲,无法用理智谈判,就只能使用武力,这很合理。对于敌人残忍,总好过对自己残忍。”
舒灵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不过这反倒让她更好奇了:“那么,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难道你是担心他们会打击报复吗?”
这当然是句玩笑,就像狄亚那句吃土的玩笑一样。
罗衡出乎意料的神色严肃起来,他紧紧盯着舒灵,这种注视带来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你想知道这件事,是出于你个人的好奇心,还是出于对我的感激呢?如果是前者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可如果是后者,那我想你不太适合知道。”
他在征求舒灵的意见,然而这种征求并非是出于他人的意愿,而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
舒灵感觉肌肤下似乎有电流微微蹿过,激起一点鸡皮疙瘩,她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这个男人身上具有相当坚定可怖的意志力。
“这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舒灵正色道,“如果复盘整件事,我认为它已经有一个尽可能妥善的处理,因此我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感到不满意,这有助于改善我们之后的行动方针。当然,其中同样拥有我私人的感情,你拯救了我,我希望能够回报一二。”
如果狄亚的知识储备更丰富一些,他可能会不合时宜地感慨一句“智慧是当下的性感”,由于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因此他只是无言地欣赏这场交锋。
“我唯一不希望的是你跟我谈这个话题,不过……”罗衡沉默片刻,才勉强微笑起来,“谁知道呢?”
咖啡重新被满上,狄亚端着咖啡壶走过来,两人齐齐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介意我用这个吧?”狄亚说,“我觉得我们是时候都要再加一杯了。”
舒灵摇摇头道:“当然没问题,本来该我来的。”
“不要紧。”狄亚耸耸肩,“让我多喝两杯,我就原谅你。”
罗衡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很快就坐着不动,看上去更像一具刚从地下搬出来的雕像,有一瞬间狄亚几乎以为他压根不呼吸了。
“事实上,我之所以不满意,恰恰是因为这件事有了一个很不错的结局。”罗衡说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话,他坚毅平和的面容忽然变得怅然,“这个世界摧毁了秩序之后,反倒让一些手段变得再合适不过。”
舒灵稍稍前倾一些身体。
这个世界摧毁了秩序之后?她若有所思地想:正常人会这样说话吗?
狄亚捧着咖啡壶的样子像是举着一只巨肥无比的猫咪,他甚至没落座,莫名其妙地询问道:“听起来不是坏事。”
“当我们拥有秩序的时候,也许会困于秩序无法改善。”罗衡淡淡道,“反倒是我们拥有武力的时候,武力能摧毁掉一切的困难跟障碍,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狄亚摸了摸下巴:“虽然我觉得好像有陷阱,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建造秩序呢?”
这句话,罗衡并不是在问狄亚。而是在问舒灵。
舒灵的星空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坠到地面上,好在地毯厚实,杯子并没有破碎,只是洒出一地泥浆般的咖啡。
她奇异地凝视着罗衡,已经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罗衡并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站起身来,将那个落在地上的星空杯重新拿起放在桌面上,他平静地说:“谢谢你的招待,也很高兴看到你没事,明天见。”
他说完,目不斜视地从车门口离开。
“哎,看来我是没有福气多喝两杯了。”狄亚轻巧地将咖啡壶同样放在舒灵手边,越下车去,很快跟着罗衡往前走。
车队拉起的灯带将整个栖息地都照得相当明亮,伊诺拉、蓝摩还有张涛暂时不知去向,罗衡也没有心情去寻找,他往回走时,阿斯塔甚至还跟他点了点头。
狄亚的影子在地面上乱晃,罗衡瞥见后轻轻踩了上去,回头询问:“干什么?”
“嗯……”狄亚眨着眼对他笑,“我在想你的话,我又不是舒灵,也不是你,没办法一下子就明白。”
罗衡凝视了他一会儿,终于笑起来:“跟我来吧。”
当然,罗衡并没说要到哪里去,狄亚于是也没有问,他们并没有离开车队,也没有回到自己的车子上,而是找了一片能看到许多星星的高地坐下。
“你还记得你跟齐海生说的话吗?”
狄亚“啊”了一声,茫然道:“什么话?哪句话?”
“你跟齐海生说,你们找了一片很好的地方,能看到很多星星。”罗衡微微一笑,“看来你忘记了。”
狄亚大笑起来,他本来想调侃这单纯只是句废话,可心里一动,忽然涌出点柔情来:“你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吗?是……特意找这里的?”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对这片星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想到罗衡会特别注意这个,又觉得这些星辰都可爱了几分。
“只是恰好记得几句而已。”罗衡淡淡道,他忽然往后靠去,躺在地上,仰望着星空,“你知道吗?这些闪烁的星星其实有许多可能已经死去了,只是距离我们太远了,因此我们看到的实际上是它们几百年前的模样。”
狄亚跟着他一起躺下,稍稍侧过脸来看着罗衡:“这句话说得更让我听不懂了。”
罗衡只是微笑:“你我都跟穆丽儿相处过,你觉得穆丽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在绿洲毁灭之后,狄亚又一次看到罗衡的泪水,它像一滴凝结的月光,在那张洁白的面孔上滑落。
“如果我不认识她的话,如果村子没有给过我们食物的话,也许我也不会这么想。”罗衡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我会觉得他们天性恶劣,活该被摧毁。可我忍不住在想,如果穆丽儿生活在一个更好的地方呢?这个孩子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