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活水村以蛮力试图摧毁舒灵的时候,司南同样利用文明的智慧倾轧过这个野蛮生长的所在。
截然不同的两个所在,所使用的手段却相同。
毁灭个人,毁灭集体。
这种想法对于这个时代来讲未免太软弱,罗衡自己的经历就告诉过他无数次,过度的仁慈在非文明的环境下相当致命。
老师说得没错,他很优秀,优秀到能立刻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可太过优秀,优秀到那些深种在他心里的文明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无法割除,也无法前进。
“遇到司南的这一天我才意识到……”罗衡喃喃,“我是个过时之人了。”
狄亚凑过来吻住罗衡,他灰色的眼睛与天上的星辰相近:“那有什么关系?就像你说的,就连死去的星星都还在闪耀,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它们很多很多年前的身影,可是并不妨碍它们的美丽。”
罗衡注视着他。
小村子里的人大多嘴动得比脑子快,吃东西是这样,说话也是这样。
毕竟他们能吃到东西的时候并不多,动脑子的时候就更少了,慢慢也就养成与环境相匹配的习惯。
憎恨愚昧的人很容易,想摧毁他们也并不困难,甚至用不着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他们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更没有什么卓越的能力,从功利角度来讲,就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实际上也造不成太多的损失。
他们的消亡反倒是一件好事。
“你好像很喜欢看风景。”
舒灵从后面的营地里走出来,她的行动还没有完全恢复,仍然拄着那根拐杖,她没有费劲去攀爬这些光秃秃的大石头,而是站在下面说话,炽热的阳光晒得她几乎有点睁不开眼睛。
她的声音把罗衡从无人的精神领域拉回,高空的视野让罗衡能看见荒芜一片的远处,天空上甚至没有飞鸟,寂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也许寂静的不是天,是他的心。
罗衡很快走下石头,来到舒灵身边,她正躲在岩石投出的阴凉之中,见着他走下来,对着招招手,微笑起来。
微笑这个表情对整颗头几乎被裹满的舒灵来讲有点困难,好在她眼睛稍微消肿之后,尚能从眼睛传达一二。
“有什么事吗?”罗衡询问。
舒灵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缓缓说道:“我是来找你聊聊昨天的话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会儿。”
“石头有点烫吧。”罗衡说,“我们去找个板凳吗?”
舒灵把拐杖放倒,又将身上披着的外套拿下来折叠一下,垫在拐杖上,就成了个小小的座椅:“用不着板凳那么麻烦。”
看着舒灵潇洒随意的模样,罗衡一时无言,也把斗篷解下来,仔细折叠起来,布料毕竟轻薄,他又没有隔热的拐杖,如果折叠得不够厚,那跟直接坐在地上也没两样。
舒灵仔细凝视着斗篷,忽然道:“我猜这条斗篷用来做过很多事,也用来帮助过很多人吧。”
“没有你想得多。”罗衡微微一顿,摇摇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鬼使神差地说,“它只是一份礼物。”
舒灵小心翼翼地端放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她没有去看罗衡,目光追着天上飘动的流云:“它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感觉自己又成为一个人。昨天你走了之后,我突然在想,如果我从来都没有学过羞耻的话,也许我就不会觉得这意义重大。”
罗衡沉默了一会儿:“你本来没必要……”
其实罗衡不怎么想聊这个话题,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仅仅对狄亚而言是一种理应束之高阁的美德,对这个时代也同样是。
人们为什么要吃兔子呢?
因为饿了,因为长得够肥了,因为正好有足够的武器,因为打算储存点过冬的粮食。
就算是讨厌的老鼠,哪怕不吃,只要能碰上,也会扒皮抽筋,去骨放血,当做备用的口粮。
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资源已经拮据到一定程度,不会放过能咬下去的每一口食物,跟这样的世界谈保护动物,不要滥杀,简直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在另一个时代,也许活水村能得到支撑,得到教育,得到一定的资源,每个人都焕发不一样的新生,然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过是有点脑子的高等荒人,永远都走不出这片大山。
“有必要!”舒灵的目光倏然凌厉起来,“因为我是受害者吗?所以我没有必要去想这些事?那个村子的确残害过我,而我现在已经成功复仇,我的同伴为我摧毁了他们,我的灾难已经结束了。”
“可是这样的灾难,却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罗衡微微有些怔住,他终于抬起头来,正视着她:“在见面之前,我其实想过很多次司南会是什么样子。”
“那你满意你现在看到的司南吗?”舒灵问道。
罗衡摇摇头:“我不知道。”
“对你这样的人来讲,不知道这三个字一定很难出口吧。”
罗衡忽然笑起来:“你错了,对我这样的人来讲,不知道反而是常态。因为我总是想得很多,做得很少,好像世上有许多事暗中掣肘着我,不允许我行动下去。”
“既然什么都没做,当然什么结果就是也不知道。”
掣肘。舒灵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轻轻将头发挽到耳后,意识到自己大概得将罗衡的评估再往上提一提。
“你……你到底从哪儿来?”舒灵仔细地打量罗衡,试图从这团迷雾里找出更多线索来,“你为什么会单独在这儿?”
他跟另外四个人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大概是……他们觉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就把我丢到这里来了。”罗衡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好在我的运气实在不错,很快就找到了四个新朋友。”
尽管这话说的很俏皮,可舒灵并没有买账,她不自觉地用上严肃的口吻:“你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我能对你保证。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基地能奢侈到不把你这样的人当一回事,不过绝不是你的问题。”
一个人一旦拥有足够的能力,道德上的些微瑕疵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可这人制造的危害超越他本身的能力,那么被放弃也就是预料之中的事。
为了不使这种能力危害到自身,大部分的基地都不会选择流放,而是选择处决。
如果是更平常的情况下与罗衡认识,那么舒灵绝对会质疑对方是不是叛逃出所属的基地。
然而现在,他道德上的疑点已经尽数打消。
没有一个邪恶的人会不计生死,只为了正义行动,那么只可能是他的基地出了问题。
“别讨论这个问题了。”罗衡无奈地笑了笑,挥挥手道,“比起这些事,我更好奇司南是为什么而成立。”
舒灵问:“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会愿意跟我谈谈那个灾难吗?”
“也许。”
“那好吧。”舒灵放松地舒展着肢体,她说,“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不过我会大概说清楚司南成立的过程。”
“请。”
“事实上,司南虽然出现很久,但失败过几次,我们出现太多杂乱的目标。”舒灵淡淡道,“司南最早成立的那批人,只是为了保存下能够保存的文明,为了让后代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竭尽所能地抢救能抢救下来的一切事物,然后迎来了第一次毁灭。”
罗衡怔愣一下:“什么意思?”
“当时,我们的第一任领袖被杀了。”舒灵闭了闭眼睛,似乎说出这件事,对她来讲也是个很沉痛的打击,“剩下的人带着仅存的资料远行,我们迎来了第二代领袖。他出身一个叫无限的基地……”
她伸出手来,在罗衡的掌心里画上了∞这一符号。
“我相信你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个基地。”
罗衡摇摇头:“我确实没有听说过。”
“这个基地早就已经消失了,它在当时以残暴、掠夺著称,投靠他们的人几乎都成了奴隶,不过在那个时候,做奴隶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舒灵淡淡道,“可是当时有个人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二十个人挤着两个人勉强生活的地方,却让一个人占着一百个人的空间,所以,他花了二十年结束了无限基地的统治。”
罗衡若有所思:“他收留了司南的人,是吗?”
“是的。”舒灵平静道,“我们第二代的领袖是个开明而容易激愤的人,他这一生都在为这一个目标而努力,司南不过是他拯救的其中之一而已。按照书上的话来讲,他有一腔热血,这热血燃烧到他五十二岁的时候,冷却在了战场上。”
罗衡轻轻“啊”了一声。
“他死之后,司南发生内乱,导致跟许多基地断交,于是我们又消失了一次。内乱大概维持了半年,我们迎来了第三任领袖。”舒灵顿了顿,继续下去,“她是一名很杰出的女性,平定当时的内乱之后,她注意到了司南的那批人,于是她让司南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司南。”
罗衡思索了一下“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司南?”
“是的,她赞成保留文明这件事,而且认为这并不单单只是赤地的事,同样应该保存亚墨甚至来自更小的地方。”舒灵仍然记得自己看到记录时的震撼,她动容道,“她认为,这同样也是第二任领袖的想法。”
“难怪……”
舒灵稍稍挪动一下身体,她已经坐得有点麻木:“这许多年来,很多人都认为我们只是一群疯子,或是找了理由霸占资源的强盗。甚至连我们自己内部也出现过反抗者,有许多人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去做的事,除了那些实际的好处之外,大部分的资料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还耗费我们无数的精力去维护跟研究。”
她的声音忽然激愤起来:“他们认为,既然那招致了旧世界的毁灭,也许会同样招致司南的毁灭,天啊,真是一群蠢货!”
罗衡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他柔软地说:“我明白的。”
“可是我们很清楚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的每一任领袖都很清楚。”舒灵喃喃着,显露出一点陶醉的神色,“当我们找寻旧世界时,如果找寻到错误,那就能避免再发生一次错误;如果寻找到正确,那我们将延续正确。”
“这就是司南。”
认同感。
如果说司南的第二任领袖仍然在解放他人这件事上做出了尽可能的努力,那么第三任领袖所做的就是精神上的征服。
在这片早已四分五裂的土地上,人们的争斗已经缩小到个人与个人,势力与势力,基地与基地。
利用昔日的文明将所有人再度黏合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办法,尽管这种办法很可能最终会造成赤地跟亚墨的对立,就像司南这个名字属于赤地而不是亚墨一样,可那也将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谁知道司南会不会在又一次重生之中,改变它的名称,变成一个更好的名字。
比起罗衡最早对司南的猜想,他们已经前进了太多。
“如果你没有撒谎。”罗衡的声音变得缓慢而慎重,“你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你们吗?”
舒灵满怀期待地凝视着他:“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罗衡再度询问,“你知道你们面临的将是更多的伤害、轻视、打击、失败、自我质疑吗?”
舒灵沉默片刻,仍然点点头:“我知道,我也曾经经历过,我……我知道那是很难忍受的滋味,可是我仍然愿意去尝试。”
这让罗衡陷入短暂的沉默,望着舒灵坚定的目光,意识到自己除了来自更健全文明的社会之外,并没有什么更优于对方的所在。
他就像文明的看门人,只负责打开一扇门。
“事实上,我之所以不想讨论,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做法。”罗衡平静地说,“不过既然你跟我讲了司南,那我就跟你说说我出身的地方吧。”
舒灵愣了一愣,不过还是点点头:“好的。”
“我可以不客气的说,我出生的地方,胜过这里大部分基地所能提供的环境。”罗衡微微笑了笑,“对你们来讲也许有些难以想象,不过我们那会儿,大部分人大多都有书读,只要不嫌辛苦,是绝挨不了饿,没地方睡觉的。”
舒灵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以想象的,这种事,司南也做得到呀,不如说,任何一个有点上进心的大基地都能做得到。”
“是吗?”罗衡泰然自若地说,“舒灵,你学到过亿这个数吗?”
“亿?”舒灵愣了一愣,“这是什么数?”
罗衡略微思索片刻,很快就找到取代的说法:“那么,万万呢?一万个一万。”
“一万个一万。”舒灵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数量的重大起来,她不自觉挺直起身躯,“这,我是知道的,我有这样的概念。”
她凝视着罗衡,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这种游刃有余的变化当然不会是天生的本领,在这片荒原上闯荡,反应、眼神、力量都可以是天生的能力,唯独知识不是,知识是需要摄入,需要积累的。
舒灵自己就经历过表达上的失败,对于没有学习过的人而言,他们无法理解舒灵所说的许多内容,可是罗衡却不同,他意识到舒灵无法理解后,立刻改换了另一种更简单易懂的说法。
无论他来自哪里,他的基地有关于知识的储备甚至超过司南。
这让舒灵隐隐感到心动,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很希望与这样的大基地建交,不过这也带来更深的困惑。
罗衡到底是为什么被抛弃的呢?
“你认为,司南的储备支撑得起万万人吗?”
舒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怎么可能?”
“那么十个万万人呢?”
舒灵已经觉得有些荒唐了:“我不是都说了吗?就连一个万万人都……”她突然意会过来,惊诧无比地看着罗衡,如果说这番话的人不是罗衡,她铁定认为对方是个疯子了。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对吗?”罗衡对她微微一笑,“就算这样,我们仍然也有许多不满呢。”
“不满?”舒灵似乎还没从万万人的震撼里觉醒过来,惊叫起来,“什么不满?”
罗衡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我想司南也并不完美吧。”
“是啊。”舒灵下意识回答,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震撼远比过去二十多年都更大,“司南……司南当然是不完美的。”
要是其他什么人的话,舒灵是绝不会承认的,然而在罗衡面前,她却不得不承认。
就算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国家当然也是这样。”罗衡静静地说,“我们不叫基地,而是叫做国家,它有许多不完美的地方,诚然在你们看来这已是难以想象的伟力,不过我料想司南也不会与活水村做对比吧。”
舒灵猛然感觉到一阵被羞辱的愤怒,司南怀有崇高的目标,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他们所作的一切是为了这片平原更美好的未来。
跟愚昧无知的活水村相提并论,舒灵怎么能不感到愤怒。
不过舒灵很快就冷静下来:“是的,司南当然不会跟活水村做对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有不满了。”
“就算是我的国家,仍然会发生活水村这样的事。”罗衡缓慢道,“这样跟你说吧,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曾远远地知道过几件案例,那时候我对他们没有一点同情。可是我如今见过穆丽儿,忍不住去想,假如她跟我易地而处,我会是什么样,她又会是什么样呢?”
“她真的自生下来就这么无可救药吗?”
舒灵怔怔地看着他,莫名陷入到自己的思绪当中去,她试图张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间说不出口来。
“你在这件事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我本来不愿意跟你说这件事,这对你不公平。”罗衡站起身来,打算结束这场谈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平只有在相同的情况下才有意义,当然,恶行是不能饶恕的,我只是保留一点怜悯之情而已。”
舒灵跟着他站起身来:“也许有时候,我们恰恰需要这点怜悯之情。”
“你能这么想,我很荣幸。”罗衡低垂着脸,口吻里不自觉带上一点无奈的宠溺,“你比我的同伴要讨人喜欢得多,他是个狡猾的人,明明对这事儿压根不在乎,可好奇心格外重,充其量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对这件事根本没半点帮助。”
“你不讨厌他的狡猾。”舒灵觉察到他的变化,“不是吗?”
虽然舒灵并不知道罗衡是在说谁,她对这支小队的了解各种意义上都相当有限,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一瞬间,对方已从一个智者变成了一个柔情的男人。
“确实如此。”罗衡思索着,忽然泛起甜蜜的笑容来,“尽管他有点讨厌,可倒也不妨碍我的喜欢。”
舒灵的内心仍然激荡着,她尚未从之前的话题里缓和过来,于是见对方已有意结束这场闲谈后,就迫不及待地展开邀请:“如果你没地方能去,不如到司南里来,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不,你们不需要我这样的人。”罗衡拒绝了。
舒灵摇头道:“别这样想,如果你不愿意看到暴力,我们也有别的职位可以提供给你,你可以专心研究,或者认真地教育孩子们,不管你想做什么,司南都能提供机会。”
“我并不是要什么待遇,那种东西,我自己也不难得到。”罗衡轻笑起来,“好嘛,稳妥的生活,倒确实很有吸引力,可是我还没见过多少大基地呢,你们确实很好,不过别人不一定就不好,不是吗?”
舒灵“呃”了一声。
“这些是最普通的理由,拒绝你很足够了。”罗衡正色道,“不过我不愿意那么敷衍你,舒灵,我并不是你们需要的人。”
舒灵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讶异来:“怎么这样说?”
“我就不给你举我熟悉的例子了,说说你们的吧。你们第二任的领袖有一种坦然的愤怒,这愤怒带来毁灭,就如同你们毁灭活水村一样,任何犯下这种罪行的人都该清楚,他们会得到什么下场。”
舒灵本该自豪,却又有了点说不清楚的茫然。
“而我没有,我无法坦然地愤怒,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教育我不要将其他人卷入到这一愤怒当中去,造成多余的毁灭。”罗衡目光之中闪现过不忍,“我也绝非怜悯的帮手,别忘了,救你的时候,我把我自己跟我的同伴都置于险境,而你的安全就更不能保证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我不受良心的谴责。”
舒灵缓缓道:“你……你不觉得对自己要求得太严格了吗?”
“不,恰恰是因为我不够严格。”罗衡笑起来,“如果我敢于前进,那么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我会努力去改弦更张。可事实上,我没有这样的魄力,只能做一个反击的人。”
舒灵情不自禁地问道:“反击的人?”
“是啊,反击的人。”罗衡喃喃,“我的老师说我只适合做这样的人,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罗衡重新将那条围巾围上,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他那好奇心过分强烈,又对世事一无所知的情人正带着揶揄的笑意,在司南的营地里无所事事地消遣着。
狄亚在跟阿斯塔比拼腕力。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生存方式,勇者也有勇者的生存方式,狄亚对于知识的好奇纯粹来源于生存的本能需求,在恶劣的情况下,知道得越多,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就算没有一点儿机会,起码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狄亚的思维方式往往极具个人特色,他知道什么事应当劳神费力,什么事不必太过深究,对什么理应提出质疑,又如何避免沉沦到某种思维的发散之中去。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着的。
于是,狄亚在这里与阿斯塔比拼腕力。
阿斯塔的个头很高,身强力壮,任是谁也不会质疑他的实力,往常他的脸总是保持着一种深沉平和的神色,这会儿却涨红起来,太阳穴的青筋爆出,显露出狂暴而狰狞的表情来。
他的袖子崩开了扣,往上稍稍捋起一些,能看到隐约的汗珠,而衣服底下,鼓起的肌肉几乎将整只袖子都绷紧了。
狄亚则没了往常轻松自在的神态,他的神色略见阴沉,眉眼低垂,因此显得格外冷峻,有种慑人的威力。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掰手腕又是一项随时随地都能做的事,他们抵在一堆叠起来的箱子上,周围围满了人,原先人们还热热闹闹地有说有笑,这会儿全都安静下来,等待着结果。
伊诺拉靠在最前,她本是喊号子喊得最激烈的,这会儿也不作声了。
张涛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伊姐,你看谁会赢啊?”
“啊……”伊诺拉轻轻地叹息一声,她看也没看张涛一眼,只是紧盯着两人的手腕,缓缓道:“已经用不着问了,输赢立马分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僵持多时的两人忽然发生变化,狄亚骤然发力,将自己的手紧紧压上去,哪怕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没有做任何过多的变化,甚至连吃力使劲的模样都没有显露。
两人斗力的时候,除了力气本身之外,技巧与心态也缺一不可,阿斯塔迎来猝不及防的失败,他的手腕猛然砸在箱子上,发出相当明显的响声,这终于令他脸上出现少见的茫然跟难以置信来。
“谢了你的啤酒。”
狄亚蹲下身,打开塑料箱子,里面放着一大堆冰袋跟一些啤酒。
这些冰袋有时候能发挥很高尚的作用,比如说救命;有时候则用来保存一些特殊的物品,不过现在它被司南的成员顺带拿来冰啤酒。
狄亚只拿了三瓶,他们总共就赌这么多。
“给。”狄亚丢了一瓶给伊诺拉,对她翻个白眼,“下次最好你自己上。”
伊诺拉毫不客气地开了啤酒,猛然灌下一口,再没有比炎热的天气喝一点冰凉的东西更惬意的事了:“如果我行的话,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给你这个卖弄的机会的。”
“你才喝了两口就醉了吗?”
狄亚瞥过她一眼,冷漠没能在脸上停留太久,很快变得如沐春风起来,将目光转向某个地方。
“天啊。”伊诺拉都不用转头就知道谁来,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嘟囔道,“这事儿开始有点肉麻了。”
罗衡走进来的时候还有点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被冰啤酒冰了一下脸庞,狄亚眉开眼笑地对他说:“这是我的奖励,给你。”
罗衡握着那瓶冰啤酒,一时间有点恍惚,仿佛他不是流浪在某个异世,而是跟随着一支旅程遥远的巨大车队在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