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县令侧首看向身?旁师爷,师爷起身?道:“仵作道,死者浑身?青斑,面容发紫,双眼?凸出,十指青黑,舌生刺疱,两耳肥大,五脏皆损,尤其肾器,似中剧毒之兆(1)。”
沈舒神色忽而变得微妙,“肾器?”
师爷:“正是。”
沈舒笑了?:“大人,我有异议。我做酱的菇子仅与?几类菇子相似,如若采错掺入酱内使人中毒,应是肝器受损或是旁的什么受损,不当是肾器才?是。”
姜县令闻言眼?神一顿,与?师爷对了?个眼?神,方?道:“你采的什么菇子,我让师爷陪你一同前去采来,验一验虚实。”
沈舒颔了?颔首,在官兵的押解下?,和师爷一同到县城附近的山上去了?。
顾怀瑾踏入县衙之时,沈舒还没从山上回来。
姜县令一看到顾怀瑾,就浑身?僵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连挥退欲对顾怀瑾不敬的皂班衙役,紧张地道:“顾……顾……”
顾怀瑾轻描淡写截住他的话:“姜大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姜县令望了?望衙门?外?的百姓,忙点头允许。
两人一道去了?堂后,立于一扇屏风之侧。
姜县令小心翼翼地瞄向顾怀瑾腰间悬坠的纯金腰牌,上头麒麟张牙舞爪,刻有大写的“顾”字,分明是天?家腰牌无疑。
他的后脊一凉,连要跪拜:“下?官参见大人。”
顾怀瑾长身?而立,只手?负后,“免了?,这案子进展如何?”
姜县令窥探着顾怀瑾的脸色,小心斟酌地答:“沈……沈公子正在想办法给自己洗清嫌疑,下?官……下?官……”
顾怀瑾忽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姜大人,你可要秉公办理才?是。”
尽管他相信沈舒无罪,但难保沈舒有理说不清,拿不出证据。
姜县令就知顾怀瑾专程过来,是想包庇沈舒,挺了?挺腰杆,“请大人放心,身?为一方?父母官,下?官绝不徇私枉法。”
顾怀瑾凤眸幽然?,深深瞧了?他一眼?。
过一会儿,衙堂里传来动静,是沈舒回来了?,姜县令为难地看着顾怀瑾,犹疑着要不要邀请他督案,却听顾怀瑾不温不火道:“你出去罢,不必管我。”
至此,姜县令才?如获大赦,赶忙从堂后走了?出去。
只见沈舒将数种菌菇采来,一眼?望去外?表难以区分,他将其中两种菌菇单拎了?出来,道:“这是野香菇菌,这是鸡枞菌,是我做酱用的菌种,我愿以身?试之,证明它们无毒。”
说完,师爷让人将这两种菌菇拿去烹了?,再呈给沈舒。
沈舒当众服食。
于是,百姓们亲眼?看着沈舒好生生地站在那里,不仅相安无事,面色还相当红润。
接着,沈舒又将相似的有毒菌种拿出来,道:“大人,这几株菌菇皆有剧毒,还请大人帮我明验。”
姜县令遂问师爷:“牢里可有死刑犯?”
师爷道“有”,让人把牢里的死刑犯带上来。
死刑犯站成一排,被?逼着强服了?有毒的菌子,然?后毒性逐渐开始发作。
一个时辰后,出现幻觉。
两个时辰后,腹痛腹泻。
一天?后,面有黄疸。
第二天?入夜,当场暴毙。
人一死,姜县令赶忙让仵作来验,其人五脏六腑皆有损害,肾器亦被?大大累及,但远不及肝器的损害来得严重。
所?以,那个躺在衙堂里的死者果真不是吃了?毒酱死的,而是另有死法。
姜县令双目肃然?,不由看向沈舒,沈舒也吃了?菌菇,还是活蹦乱跳。
由此,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认,姜县令当场宣判沈舒无罪,让手?下?再去查探死者死亡的真相。
于是又过了?一日,案件真相水落石出,原是有人收买了?路边的乞丐,让他们想法子往周家酱铺的酱罐子里投砒/霜。
乞丐见周家酱铺把守森严,不好下?手?,于是随意挑了?一户买了?酱的人家,把砒/霜下?了?进去。
而指使乞丐投/毒的凶手?便是刘敬和的亲生父母——刘氏夫妇。
第90章
彼时, 天色暝暝,月挂中?天,沈舒从衙门里走出来正值入夜, 周遭一片寂静,唯余虫吟。
这案子整整断了两天一夜, 总算结尾, 那姜县令也?是狠角色, 竟能两天一夜不睡, 硬是要守出个结果。
好在, 自己的罪名洗清了, 清河县的百姓接受了菌菇做酱的事?实,至于?后续会不会有旁人尝试做菌菇酱以牟利, 他暂时还想不出来。
踏在街道的青石板上,他一人孑然的走着, 只是走了一会儿, 他发现身后还有一道脚步声,回眸一望, 是顾某人。
沈舒余怒未消,懒得理他,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继续往前走。
顾怀瑾面色一顿,许是纵容,也?未强行跟上,不远不近地吊在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是按捺不住, 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开口道:“含璋,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沈舒没理。
又过?了一会儿,顾怀瑾拦住了他,垂眼?好声好气?地哄:“上次的事?是我的错,含璋大人有大量,宽宥我则个。”
沈舒抬起眼?,不咸不淡道:“你怎么在这儿?”
顾怀瑾低眉顺眼?地答:“我担心你,一直守在衙内,你无事?便好。”
“嗯,谢了。”
然而,道了这句谢,沈舒也?没有和他和解的意思?,反倒与他愈发疏离。
顾怀瑾目光一深,耐性消磨殆尽,眼?见?沈舒踩上了前头的影子,欲要将他甩在身后,他伸出大掌,禁锢住沈舒的手臂,将他其进怀内。
沈舒一番挣扎,没挣扎开,狠狠地瞪他。
顾怀瑾似笑非笑道:“含璋是不打算再?理我了么?”
沈舒格外恼火:“你如此待我,我连气?都气?不得了么?”
顾怀瑾答:“当然不是,只是我见?含璋如此生气?,心中?实在慌乱,故才失了分寸。”
沈舒撇过?头不睬他。
这厮净会说好听的话,实则认错快,犯得更快。
顾怀瑾见?他如此,不由微微一叹,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你说我不了解你,我答应你以后会仔细去了解你,但我行事?向来?遵从本心,心悦你亦是如此,于?我而言,了不了解不甚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钟情你,便足够了。”
沈舒忽然问:“顾麟玉,你真名叫什?么?”
顾怀瑾一怔,“顾怀瑾。”
“那你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顾怀瑾略微沉默。
沈舒没有逼问,而是道:“你还记得平梁村村口的石碑么?那是我让人挪过?去的。其中?有一块介绍了我们生存的地方,名为地球,形状为圆,系人以重力,水陆各占七三,是一个又大又美?丽的家园。你许是同?平梁村某些村民一样,认为知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能让人多长一块肉,也?不能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可是顾怀瑾,于?我而言,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样儿的环境很重要,那代表我不无知,不愚昧,准确的知道我在爱什?么,而不是在爱一团朦胧的混沌。”
“是以在我看?来?,无知的爱不是爱,愚昧的爱也?不是爱,那不过?是荷尔蒙作祟的迷恋,一时的新鲜劲儿罢了。”
“诗人咏云,咏它洁白如雪,却不知道它由无数灰尘组成,见?不到它内里的肮脏,你说你钟情我,却不知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公好龙,与你何异?”
“顾怀瑾,莫再?来?烦我了。”
顾怀瑾大掌无意识收紧,闻着这一字一句,他的眉头如同?乱麻一般蹙了起来?,露出鲜有的严肃表情。
望着沈舒精致的眉眼?,那上面的厌烦和倦意不似作伪,仿佛同?他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沈舒见?他眼?神幽暗,知道他听不进去,甩开他的手,退出了他的怀里。
被审了两天一夜,他实在累了,不想再?和他多做计较,不然他的火气?也?要按捺不住地腾起。
方转身,顾怀瑾问:“那在含璋看?来?,怎么才算是真正的爱,仅是了解便够了么?”
“当然不。”沈舒不曾回眸,“倘若你真想爱我,那便收起你的獠牙、克制你的欲/望、舍去你的阶级、赤赤忱忱的来?爱我,你要见?我好的一面,也?要见?我不好的一面,要伴我于?顺境,也?要伴我于?逆境,体贴我的不易,包容我的难处,如此才能算是爱我,否则我难以对你交付真心,绝不委身于?你。”
说罢,他孑然离去,背影隐没于?月下。
顾怀瑾面容深晦立于?原地,紧紧抿起了薄唇。
次日,刘氏夫妇的判决出来?了,午时三刻,集市问斩。
刘氏夫妇哭得昏天黑地:“大人,是沈舒伙同?那个姓顾的先杀了我儿子,我们夫妇才想给他一些教训,我们冤枉呐……”
姜县令勃然怒斥:“你们夫妇二?人为了泄一己之愤,害人性命,殃及无辜,如此罪恶滔天,死有余辜,岂敢喊冤?来?人,将他们拖下去!”
衙役便将刘氏夫妇拖下去了。
须臾,消息传遍全县,全县百姓拍手叫好,直道这两个老?货罪有应得。
沈舒才醒来?,就?闻得沈四郎吵吵嚷嚷进院子,欢天喜地道:“村长,刘敬和他亲爹亲娘被处死了,村里人一大早去县里赶集,亲眼?瞧见?的呢。”
就?听得赶集回来?的人说,那刽子手把刀磨得锃亮,一刀下去,鲜血淋漓,十分畅快。
沈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甚好。”
没了刘氏夫妇两个大麻烦,他放心了许多,免得要一再?二?、再?而三的提防被陷害。
这个点,顾怀瑾去了村学堂授课,他也?打算继续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然而才到巳时末,沈小玉的亲娘黄氏就?带着哭哭啼啼的沈小玉找上门来?,怒气?冲冲的告状:“村长,顾哥儿上任三把火,瞧瞧,他把我家小玉骂成什?么样儿了,这事?儿你管不管?”
沈舒蹙眉望着哭成大花脸的小姑娘,躬身安慰她:“小玉,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仔细与夫子说说。”
沈小玉见?沈舒如此温和,这才勉强止住了泪,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原本说出来?——
原是今个儿一大早,顾怀瑾阴着脸走进教室,一连点她问了三个问题,见?她没答上来?,便当众斥责于?她,硬是把她给骂哭了。
沈舒一阵头疼,只好哄人,末了让黄氏先带沈小玉回去,道是要找顾怀瑾好好谈谈。
却不料,三人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沈小玉,谁许你逃课?”
沈小玉被吓得脖子一缩,连忙窝在亲娘黄氏的怀里。
而后,黄氏和沈舒一齐抬头望向顾怀瑾,果见?顾怀瑾面容冷峻,眉眼?如覆寒霜,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一股威压从中?扑面而来?。
这样的气?势莫说是沈小玉,便是黄氏也?有些吃不消。
黄氏不由看?向沈舒,沈舒道:“顾怀瑾,对小孩子不要这么凶。”
顾怀瑾淡然走上前来?,负着手,他对沈舒还是极好的脾气?,虽是心有不悦,但语气?仍是温和,“含璋,她性子骄纵,不费力教一教,难成大器,你莫要阻我。”
黄氏是个精明人,一听就?听出了内里的含义,她转眸望向沈小玉,问她:“小玉,你在学堂里犯了什?么错?快给为娘如实交代。”
沈小玉本已惧极,被一问,又要哭。
顾怀瑾语气?冷飕飕地道:“沈小玉,你平日看?不起同?窗,不屑与他们往来?,我只当你是聪明绝顶,倒也?罢了,今日早课那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你如何敢哭?”
沈小玉生生忍住泪,红肿的眼?里满是倔犟,“我便是答不上来?,他们也?不如我。”
村子里的人都说男孩好,男孩聪明,可一个教室六七十人,也?只有沈小萁这个天才能胜过?她,她就?是狂,就?是傲,就?是看?不起他们。
沈舒早听顾怀瑾说沈小玉性子傲,须得好好教导,而今亲耳听到沈小玉这么说,心里叹了又叹,“小玉,目中?无人是不对的。”
她与同?窗不仅仅是同?窗,还是同?村、邻里甚至同?源。
如此骄傲,时日久了,在村里定会被排斥、被孤立,哪里还等得到顾怀瑾说的“待离开这穷乡僻壤之地”?
黄氏闻了女儿的话,沉默了。
片刻,她牵着女儿的手,对沈舒道:“村长,你别怪小玉,小玉会这样,全是我的错,是我成日与她讲,村里人总笑话我生不出儿子,她一定得好好上学,替我争口气?,她全记在心上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沈小玉不仅把这口气?争到了学习上,还争到了同?窗关系上,她定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比男孩强。
沈舒又是一叹,轻声对沈小玉说:“小玉,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夫子很欣赏你,从没觉得你是女孩儿就?不如别人。包括你顾夫子,他亦觉得女儿家是很厉害的,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村里人会那么说,全是因为没念过?书,不懂得这个道理。”
可是……
沈小玉红着眼?睛,仰着小脸,无限哀怜地望着他,“为什?么没读过?书,大家就?更喜欢男孩儿呢,难道我是个女孩儿,就?注定不讨人喜欢吗?”
沈舒哑然片刻,蹲下身来?,抚摸她的头:“小玉,你知道咱们村子一直以来?总与别的村子有争斗,之前我没当上村长,村架都是男人上,只有男人才能庇佑咱们的村子。可是,我当上村长以后,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也?是个男人,但身体不好,打起村架来?与女人无异,所以我选择智取。”
“你看?,最后在我的带领下,咱们还是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念过?书,因为念了书,才能有智慧,才能明事?理。这一点没念过?书的人是不懂的,他们只会用蛮力来?解决问题,所以觉得女人无用,同?时他们也?很可怜,因为穷,他们读不起书,所以只能无知着。”
“而我之所以一力开设村学堂,便是为了栽培你们成材,再?由你们去统领村子的未来?,介时大家会服从于?你的智慧,抹灭对女孩的偏见?。”
“小玉,读书的意义正是在于?此,你会改变他们,然后胜过?他们。”
沈小玉泪眼朦胧的, 懵懵懂懂地望着沈舒,“夫子,我会做到的。”
她听明白了, 村里人因为穷没读过书,所?以无知, 所?以不喜欢弱小的她, 以后她要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让村里人不再贫穷, 让所?有人都有书?读。
她会让所?有人知道, 女孩儿也可以有出?息, 有本事,她沈小玉一定会是最了不起的那个女孩!
最终, 黄氏牵着沈小玉走了,顾怀瑾也没有再回去上课, 而是立于树下, 一双乌黑的眸子凝望着沈舒,并缓缓道:
“已识乾坤大, 犹怜草木青,含璋当真与一般男儿不同。”
沈舒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女子是很苦的,尤其生在这个时代,顾怀瑾,你以后?对?小玉不要这么凶。”
顾怀瑾微默,的确, 这件事是他做得太过?, 是他没有去仔细去探究沈小玉的遭遇,只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孤傲、目中无人。
“嗯, 受教。”
顾怀瑾答着,就见沈舒轻轻颔了颔首,似乎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
而今四下无人,相顾无言,顾怀瑾的视线久未从?沈舒身上挪去,他恍然发?觉沈舒似乎一直都是柔软的,拥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悯人的心?态,以至于眉眼的一棱一角都散发?着温和的神性?,充满独特的韵致。
顾怀瑾心?里一哂,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见到沈舒第一眼便忍不住想要霸占的欲/望从?何而来,只因他是卑劣的、肮脏的,所?以才想将他拉下凡尘。
这世上再无人如?他一般纤尘不染,如?同一颗玲珑的水玉,揽月入怀,莫过?于此。
半晌,沈舒主动道:“顾怀瑾,我要去割稻子了,你……你回去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顾怀瑾道:“一起?去罢。”
虽是帮不上忙,但时间还早,回去索性?无事,倒不如?与他待在一处。
沈舒没有拒绝,带着顾怀瑾去了农田,挽了衣袖袍摆就下田,一茬一茬的割稻子。
顾怀瑾便坐在田埂的石头上,看?着他割,看?他白皙的面庞逐渐被晒红,额角沁出?密汗,终是忍不住脱了鞋袜,从?田埂上跳下来,握住他的手。
沈舒抬眼错愕,听他说“我试试”,又瞥他被田泥惹脏的袍角,眉头蹙得厉害,“还是算了,我最多再割两刻钟,就和你一块儿回去。”
顾怀瑾没说话,稻子割得飞快,镰刀都要割出?残影。
沈舒眼瞅着他手掌大,劲儿又足,一镰刀下去能割倒一大片,一下能抵他三下,忍不住有点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
旁边一块农田里的村妇闻到动静,瞧了过?来,笑呵呵的打趣道:“哎哟,顾哥儿也学会下田了,懂得心?疼屋里人了?!”
沈舒面颊嗖地一红,驳那村妇道:“婶儿,你别?瞎说,我算什么屋里人?”
在平梁村里,屋里人有家眷的意思,总之这词一出?来,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染上一层暧昧。
那村妇被驳了也不恼,还是笑呵呵的:“村长,你这话说的多生分,人家顾哥儿跟你同住一屋,怎么就不是你屋里人?顾哥儿,你得多多帮村长下田,他先?天不足干活费劲,你只有外面多多疼他,回去他才多多疼你。”
说着,她还碎碎念个不停,“做男人么,就是要这样体贴勤快,才能显得自己强壮可靠,不然一天天就知道在床上使劲儿,显摆自己那根银样蜡枪头……”
沈舒越听越觉得离谱,嘴角抽了又抽,直想过?去捂她的嘴。
显然,这村妇嘴上是个没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倒,说出?来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沈舒纠结了一下,十分尴尬地对?顾怀瑾道:“顾怀瑾,你不要听这个婶娘瞎说,我干活也算得心?应手,不曾有什么费劲。”
然而,顾怀瑾漫不经心?地扔了一把稻子,眼神风流地朝他望来,“我听着她说得没错,在外我疼你,回去你疼我。”
沈舒羞窘难当,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镰刀,“别?胡说,我来割。”
顾怀瑾避开?他的手,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将俊脸凑到了他的跟前?,戏谑含笑道:“舒郎,汗帮我擦擦。”
沈舒腾地错开?眼,不自然地抬起?袖子,生硬地递上前?去,顾怀瑾便在他这只袖子上蹭了蹭,自个儿擦了擦。
午时,二人吃完了饭,在凉堂里休憩,沈小萁因顾怀瑾今个儿提前?放学,自觉跑去找他娘沈青蛾管饭。
寂静的堂中,沈舒将蒲扇盖在自己的脸上,想起?今早顾怀瑾帮他割稻子的事,还是觉得有点耳热。
原著里的渣攻秒变贤惠农夫,多少让人有点接受无良了。
尤其是,因为他的镰刀被顾怀瑾接手,他没有务农工具,只得陪在边上,顾怀瑾每每汗流浃背,就蹭上来让他擦汗。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生出?一股“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既视感。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沈舒颇有几分赧然。
不过?,能把狗血虐文?扭转成种田夫郎文?也算是史?诗级的飞跃,接下来只要再让顾怀瑾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过?是荷尔蒙作祟,自己就能彻底改变小黑屋play的命运了。
思及此,沈舒悄然朝顾怀瑾望了一眼,就见顾怀瑾半躺在胡椅上轻轻摇着,那俊美的面容慵然懒倦,长长的眼睫振翅如?蝶;而当他看?过?去时,他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半睁开?了眸子,两人目光随即接洽,他的眼神如?同一潭幽然的古井,冰凉而又沉静。
“含璋睡不着么?”
“没有。”
沈舒心?口莫名跳得快了一些,面上犹然平静。
顾怀瑾坐起?身,扫了一圈屋内,给他倒了一杯冷茶过?来。
他将茶水递给他,低声道:“慢点喝,小心?伤了脾胃。”
沈舒心?头似被一根羽毛无意挠了一下,原是不渴,在他殷切的视线下,却也将茶水饮了半杯。
喝完,他说:“顾怀瑾,你不必故意对?我这么好,这些琐碎我可以自己料理,不用你劳神。”
顾怀瑾也口渴,饮了剩下半盏,笑眼瞧他:“这便算好了?我能给你的远不止这些。”
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只要他要,他都能给,哪一样不比这区区几件举手之劳来得珍贵?
沈舒摇了摇头道:“顾怀瑾,这样就很好了,我能感觉到安全。”
顾怀瑾心?内一动,对?他多了两分认知,随手将茶盏搁下,拿起?他怀里的蒲扇给他掌风,“睡罢,一会儿我唤你起?来。”
第二日,周蔚和周子衡找上门来。
那日,沈舒在县衙为自己脱罪,周蔚回去向周老爷复命,被周子衡告了一状,周老爷狠狠降下一番斥责。
周老爷让周蔚立马过?来给沈舒赔罪,周子衡囔囔着也想见沈舒一面,是以有了当下的一幕。
两人风尘仆仆,颇为狼狈,尤其是周子衡许是没有走过?这样烂的路,见到他时脸上的嫌弃都没散去,不停地用扇子去掸袍角上的灰尘。
而后?,他见到沈舒,又换了一副脸色,十分高兴地道:“沈舒,咱俩又见面了,我今个儿特意带着这奸奴来给你赔罪。”
沈舒瞧了周蔚一眼,心?里很清楚是为着个什么事儿,并不领情,淡淡道:“周公子客气了,我们不过?因着生意聚在一块儿,彼此互惠互利罢了。”
显然,沈舒不再视周家为称心?合作伙伴,免得真出?了事儿,落得个被背刺的份儿。
而且他很清楚,没有周老爷的授意,周蔚不敢说那样的话,而今不过?是见他顺利从?县衙脱身,怕他对?周家心?存芥蒂,这才让周子衡领着周蔚过?来。
话出?,周子衡尚未觉察出?什么不对?,周蔚已经知晓沈舒对?周家有了看?法,他自是有苦难言,只能苦哈哈地说:“沈大官人,你也莫怪我,那日酱铺的伙计悉数被收监,我还以为我也得遭难,只得先?保全自身,我家老爷命我道歉,我也是甘愿的。”
说着,他竖起?一根指头表示,“我家老爷的意思是,周家愿意再让一分利,只求沈大官人心?里好受一些。”
沈舒神色恬淡,心?里已是对?周家失去了信心?,不温不火道:“周老爷盛情,我却承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好好的一个合作伙伴最终关?系竟是搞成了这样。
周蔚便知沈舒的心?是挽不回来了,心?里惋惜连连,却也只好照着周老爷的吩咐,提醒道:“不论如?何,还请沈大官人莫要忘记咱们之前?的约定。”
沈舒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有新酱还是会先?通知你们周家的,如?今县里情况怎么样,可有别?的酱铺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