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燕知有两年没掉过眼泪,猛得一哭就头疼。
他很萎靡,“我想回学校了,过几天还有考试。”
“你想一想,燕天天。”牧长觉伸手轻轻抹他的眼泪,“我每次回家带礼物给谁?我每周末给谁打电话?我有机会放假的时候都在陪着谁?”
燕知头没那么疼了。
但他有点没勇气相信,“你之前说你不喜欢……”
“我说错了天天,我不喜欢任何人。”牧长觉纠正,“如果你想要,我就只喜欢你。”
燕知的骄傲回来了。
他带着鼻音得寸进尺,“那要是我不喜欢你了呢。”
牧长觉心平气和地回答他:“那我就单方面地,只喜欢你。”
“只要我想要,你就永远喜欢我吗?”十八岁的年纪,对于“永远”这样极端又理想的词汇莫名执着。
尤其是对于燕知而言,哪怕只是牧长觉口头上的承诺,那也是最可靠的保证。
“十八岁是大人了,许愿吧。”牧长觉稍微向后退,一半的面容隐进了阴影里,“燕天天,只要你开口。”
他的一双眼睛被烛光映着,各自被一个小小的人影完全占据。
燕知十指交叉,“我不要戒指了,我只要牧长觉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吹向蛋糕上的小蜡烛。
可能是因为他始终身体不够好,没能一次性把那些蜡烛吹灭,呼哧呼哧吹了好几口才吹完。
可能是因为他没能好好把那些蜡烛吹灭,也可能是许愿时的悔改显得他不够心诚,燕知的愿望没到一年就破灭了。
后来他躺在异国他乡的救护车里,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休克濒死的时候实际上意识是非常清晰的,至少他自己是。
因为他那时候能听到机器在轰鸣,医生在喊他那时还听不懂的药物名字和剂量,充过电的除颤器贴着他胸口像是燃烧的冰。
他一方面觉得解脱,一方面觉得遗憾:当时还不如要个戒指,至少就算现在死了的话,也不能算是一无所有。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在想:要是我还是“燕天天”就好了。
“燕子!燕子!开门儿来燕子!燕子!”望松涛的声音在门外喊。
燕知立刻把牧长觉推开了,要起身,“我……”
“你不动,我去开。”牧长觉稍微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边走边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
“燕……?”望松涛看见来开门的人,一瞬间哑火。
“松涛。”牧长觉认识他,从门前面让开,“进来吧。”
原来他们上高中的时候,牧长觉常去看燕知,有时候赶巧了也顺手带一些零食饮料。
牧长觉能记住燕知班里每一个同学,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叫准每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牧长觉除了是红透老中青的票房保障之外,更是燕知同学们口中响亮的“牧哥”。
“牧哥,你也在。”望松涛说得有些讪讪。
牧长觉看着挺客气,却莫名让他觉得自己来的时机很不对,“你们聊事儿呢吗?我就过来送点儿东西,放下就走。”
“没聊什么,你坐。”燕知回答他,“你喝什么?我给你拿。”
“我去拿就行了,你俩先聊。”牧长觉没等燕知起来,朝着冰箱走了。
望松涛走到燕知身边,把手里的东西先放茶几上了,关切地看他,“怎么脸色这样啊?又病了?怎么不舒服?”
“没事儿,我刚吃完饭,歇一会儿。”燕知伸手打开他带的袋子,“这什么,竹姐给的?”
“嚯,你姐弟俩挺默契呢?我姐说她上次给你发消息,都挺晚了你还学呢,心疼得不行。”望松涛先提着一只电饭煲出来,“她给你炖了排骨,怕你懒得热,连着锅让我给你拿过来。”
“竹姐也太好了。”燕知把锅揭开闻了闻,“好香啊,我好多年没吃过排骨了。”
他其实很难有什么食欲,只是不辜负望竹姐的心意跟松涛专程跑一趟。
果然,望松涛稍微放心了一点,“我还怕你肠胃还跟小时候似的难伺候。我都跟我姐打了招呼,你要是不爱吃我再带回去。”
“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竹姐做的饭?上次给我带的酱菜都很好吃。”燕知探着头看,“下面怎么还有个锅?”
“那是我给你拿的。”望松涛不无得意地把下面一个电火锅也拿出来,“这不放劳动节?我怕你胃口不好,弄了点有机西红柿给你熬了个锅底,酸甜的。别的涮菜我给你分开放了,都给你放冰箱?”
“我来收就行了。”牧长觉回来了。
他给望松涛递了瓶酸奶,“喝这个行吗?”
望松涛赶紧双手接了,“行行行,我都行。”
燕知颇为惊讶地看他。
他还记得上次望松涛说要带着自己去找牧长觉做个了断呢,当时耀武扬威的,很有点儿魄力。
牧长觉把望松涛拿来的东西往厨房收。
望松涛就凑在燕知耳朵边小声嘀咕:“这哥在这儿干嘛呢?你俩不都翻篇儿了吗?”
燕知实话实说:“他这段时间的工作在学校,助理有点事儿不方便过来,到我这开个伙。”
望松涛似乎领悟了又似乎有些困惑,“意思是你把牧影帝给收留了?”
他声音有点大,被刚回来的牧长觉听了个正着。
“算是吧。我在康大的校园卡不支持食堂消费,也不太方便在外面吃饭。”牧长觉在燕知的另一侧坐下了。
“哦理解理解,”望松涛搓了搓大腿,“您在这儿我还放心点儿。我店里事儿多不一定总能顾上他,但一想起来他以前吃饭那个劲儿,没人盯着真不放心。”
燕知有点皱眉头。
望松涛把他说得也太夸张了。
他独自在国外生活了挺多年,也没说就饿死怎么的。
让望松涛这一说,跟他没有自理能力似的。
但人家是出于关心盼他好才这么说,燕知也只是听着,不打算反驳。
牧长觉挺耐心地听望松涛说完,思考了一下,“我倒是没觉得不放心。刚才我在厨房做饭,多亏燕老师帮忙才弄好,多数功劳都在他。而且他吃饭吃得挺好,比我吃得香。”
燕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
他总觉得牧长觉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不止一个意思。
但最起码,他没觉得像刚才那么没面子,只是有点心虚地在毯子底下捂住还有点胀痛的肚子。
他太长时间拿营养补剂和食堂应付肠胃,营养肯定跟得上,但上一次吃这么饱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望松涛没有燕知敏感,但也听出来了牧长觉不爱让自己说燕知,立刻顺着他说:“那我们燕子可比小时候长进大发了,毕竟都是当教授的人了。”
“松涛,你也有很大长进,已经是连锁店老板了。”牧长觉带着一点笑,“不过连小长假这种最忙的时候,也不用亲自操劳了吗?”
明明是挺客气的几句话,望松涛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是不是听见了“还不快滚”四个振聋发聩的大字。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机械而刻意,“哟,不知不觉已经坐了这么半天,我店里确实还有事。”
燕知一头雾水,“你刚才不还说想留下来跟我晚上一起吃火锅?”
望松涛硬着头皮没立刻站起来,“我刚这么说的吗?火锅我专门给你带的,我怎么能吃?”
“我晚上刚好也没什么事儿,我跟你们一起,可以吗?”牧长觉仍然是好说好商量的语气。
“我真有事儿,我刚想起来的。”望松涛频繁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我闺女让我回家给她辅导作业,现在学前班的算术题都可难了,有的我得想半天,一下午都不一定做得完。”
牧长觉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不留下来吃晚饭了吗?好不容易聚一聚,你多陪陪燕老师。”
“不行不行!”望松涛一秒钟也耽搁不起了,火烧屁股一样地往门口走,“燕子我先走了啊,改天我过来看你。”
燕知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沙发上起来送他,望松涛就已经头也不回地把门关好“哐哐”跑下楼了。
“……”燕知还保持着要掀毯子起身的动作,“今天不是放假第一天?什么作业这么着急?”
牧长觉把他掀起来的毯子角按下去,轻轻掖了掖,“肚子还难受?”
燕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不承认,“没事儿,不难受。”
“没事儿就好。”牧长觉好像总是能轻松接受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下午在你这儿看会儿剧本,你介意吗?”
刚才望松涛来得很突然。
现在冷静下来,燕知现在越回想越确定,刚刚抱住自己的人不会是眼前这个牧长觉。
首先他的幻象从来没让燕知失望过。
其次牧长觉现在坐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非常恰当的社交距离。
再者,燕知都要奔三十的人了。
真的牧长觉怎么可能还叫他“天天”。
一定是他刚才浑浑噩噩地给望松涛开了门而不自知。
他有时候确实会这样。
但无论如何,至少牧长觉没察觉什么。
燕知心里有点难过又有点庆幸。
他抱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上,“我这儿地方有点小,隔音也不好,两个人一起恐怕不大方便。”
这次和上次不同,他不想让牧长觉在这了。
“隔音不好?燕老师想什么呢?我们两个人……”牧长觉笑了,“要做什么声音很大的事吗?”
燕知没有应付这些话的经历,只是脸慢慢红了。
他没别的办法,只能直说:“我介意,我工作不想被打扰。”
现在牧长觉在这儿,他没办法专心做任何事。
牧长觉却好像没注意到他脸红,反而正经起来,“我倒是也想走。但是小陈现在送车去了,我不能坐公共交通,容易影响秩序。”
他说的话让燕知无可反驳,因为每一句话单拎出来都有点问题,但凑在一起又很有道理。
燕知没接着跟他争论,牧长觉的语气放得更轻柔了一些,“我只在旁边查资料,不打扰你。”
这太客气了。
燕知再纠结反倒显得多在意一样。
他没管牧长觉,自己继续看刚才没整理完的文献。
牧长觉就像他保证过的,也只是拿着个平板安静浏览。
牧长觉总是说到做到。
可能是因为刚吃完饭不久,大脑血氧变低了,也可能是意识里的某种松懈,燕知看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笔记本,很快就无声无息地枕到了沙发的靠背上。
燕知对着笔记本昏昏欲睡的时候,牧长觉仍然在滑动平板上的页面。
但是笔记本刚从燕知手里滑落,牧长觉就立刻伸手把它扶住了。
他把笔记本合起来放到茶几上,动作极轻地挪了一下燕知捂着肚子的手。
燕知立刻皱眉,“嗯……”
“怎么了?”牧长觉没再动他,半跪在他身边,尽可能地躬着身凑近听。
燕知皱了一下眉,喃喃说道:“牧长觉。”
“嗯?”牧长觉轻声答应。
“我肚子疼。”燕知声音很小,语气很克制。
“没事儿,我抱着到床上躺好,睡一觉不疼了,好吗?”牧长觉小心地把他从沙发上抄抱起来。
燕知立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牧长觉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床上,仔仔细细地把被子掖好。
燕知皮肤白睫毛长,睡着了显得有很重的孩子气,没有平常做“燕教授”时候的那种“工作就是工作”和“牧先生你有何贵干”的成熟和漠然。
牧长觉的手指在燕知脸颊的半厘米外悬了几秒,到底只是理了理他黏着虚汗的雪白碎发。
燕知顺着他手向枕头里蹭了蹭,脸色看着好多了。
牧长觉刚刚稍放下心来,就听见燕知说:“我不需要牧长觉……我只要你。”
那是一种极度信任依赖的语气。
牧长觉对这个语气再熟悉不过,却已经有整整九年没听到。
他看着重新陷入安睡的燕知,一侧的眉毛缓缓抬了起来。
燕知在梦里说得十分笃定,就跟五年前一样。
过了刚出现幻象最无措的那一两年,燕知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把牧长觉忘了。
不是说他怕忘记牧长觉这个人。
他怕自己忘记牧长觉的任何一点细节。
每次牧长觉出新的作品,燕知都第一时间买票去看。
帕市流行戏剧,国外电影放映的更是场次很少。
燕知钱也有限,经常去点映场的后排站着,只要三分之一的票价。
牧长觉右耳缘上的小痣,不说话的时候稍有一点上扬的嘴角。
牧长觉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永远带着无限耐心看着他的眼睛。
这些外形上的东西,燕知很容易在他的作品中反复温习。
但是有些东西不行。
牧长觉睡得越熟就会把他搂得越紧,有时候会让他扒着被子往外爬,气势汹汹,“牧长觉我要被你捂死了!”
然后这个时候睡眼惺忪的牧长觉会下意识地低头亲他的耳朵,“乖,好好睡觉。”
牧长觉打完篮球之后汗淋淋地把他扛到肩头。
燕知气得蹬着腿大叫,他还笑。
这些电影里都不演。
甚至有段时间,电影都断了。
燕知在斯大接触了机器深度学习。
只要输入足够多的条件和对应的结果来训练模型,就能够教会程序提取数据特并完成预测任务。
燕知把自己也当成一个程序,不停地输入他和牧长觉的过去,寄希望于幻象能学会像真的牧长觉那样,爱他。
或者说,曾经那样爱他。
在这个过程中,燕知发现自己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牧长觉所有的好。
就好像牧长觉全是好的,只有好的。
夏天天气热,燕知胃口不好又不能吃凉的解暑。
牧长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在燕知身边坐着,“我吃一小口,你吃一大口,好吗?”
燕知觉得不公平,“不好。”
牧长觉对他百依百顺,“那我们换,我吃一大口,你吃一小口,好吗?”
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手指他的小痣,全都纤毫毕现。
燕知知道身边没人。
但他又是被陪伴的。
他的盘子里明明是盖着廉价芝士的油腻意面,但他却总觉得是牧长觉让家里的阿姨给他熬了牛肉汤煮的鸡蛋面。
燕知吃一口停一口,似乎真的与人分享。
饭吃完了幻想也结束了。
他只是觉得有点头疼,下一秒就把刚吃的面尽数吐在了地毯上。
那是他最迷茫的一段时间。
他无法调和绝望与幻想。
天平的任何一侧都好像是深渊。
燕知选择了温暖的那一侧去堕落。
频繁看见幻象的情况,燕知跟林医生提过一次。
他其实想问的只是为什么会头疼。
但是林医生当时非常严肃,强烈建议他立刻调整药物。
燕知同意了。
他以为药是治头疼的。
燕知按照林医生的医嘱,那几天都是早上四点起来先吃过药,才去实验室。
每周末燕知要开车去市里的海洋馆打工。
路上是他最轻松的时间。
他控制不了什么时候不让牧长觉来或者让牧长觉消失,但是每次他想要牧长觉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会来。
就像是过去牧长觉承诺过的。
“只要你开口。”
明知道是不对的,燕知却总忍不住在开长途的时候找牧长觉说话。
他喜欢跟他讲最近自己做了什么实验,学习了什么理论。
他给牧长觉讲自己那个关于成瘾的课题有着怎样令人骄傲的进步。
“牧长觉,我是你的骄傲,对吗?”
“只要我能控制,我就不用离开你,对吗?”
有人追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读诗。
燕知笑着问空气:“你会吃醋吗?”
乐此不疲。
换药后的第一个周末,燕知刚开上高速就想跟牧长觉说最近自己没头疼了。
但是可能对这个话题没那么感兴趣,牧长觉没有如期出现。
燕知频繁地看自己空荡荡的副驾驶,换了一个话题,“我返回去审稿的文章已经接收了,下个月初就能在顶刊线上发表。我还拿到了今年的第一笔独立经费。”
他当然是牧长觉的骄傲。
牧长觉对他的任何一点成就和进步都是绝对自豪的。
过去燕知上学拿的各种奖状奖牌家里都放不下了,牧长觉连他得的“重在参与”塑料小红花都舍不得扔。
发表学术论文和拿到独立经费是他科研工作中的重大进展,牧长觉不可能不关心。
但是那辆四手破尼桑里,只有燕知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心跳变得快起来,控制不住地往下压油门,“牧长觉?”
燕知意识到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虽然他总说自己可以控制。
当初车的前主人交车时,跟燕知开着玩笑说:“这辆车已经快和你一样大了,答应我不要开过一百英里每小时好吗?”
一英里是一点六公里。
当那辆尼桑以将近二百迈的速度扎进绿化带的时候,燕知还在想:牧长觉为什么不来?
那一次他非常幸运。
幸运到他可以清醒地从一个急救室独自步行到另一个急救室。
其实燕知除了一些皮外伤,只被气囊撞裂了两根肋骨。
光片上很细小的裂纹,凭借肉眼的视力几乎无法发现。
只是按照这里的医疗流程,像他这种严重的交通事故,要进行及时详细的全面身体检查。
从医院出来,燕知有条不紊地和保险公司对接完成了车辆报废,又坐城际列车到车管局做了笔录,确认自己不适合驾驶,签署了同意永久性吊销驾照的调查决议。
他习惯了同时执行多个任务。
在处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燕知想通了问题的症结。
“我对新药过敏。”燕知对林医生说道。
那天离开诊疗室的时候,燕知手腕上多了一根黑皮筋。
他走到哪儿都戴着。
像是一道可以保佑他的护身符的护身符。
从那个时候开始,燕知更努力地集中在他的课题上。
与其说他在研究怎么戒掉,不如说他在研究怎么不戒掉。
他躺在出租屋窄小的单人床上,搂着一张不存在的肩膀。
那个时候的燕知几乎瘦骨嶙峋,却能体验到一种愉悦的拥挤。
他的手指从他最熟悉的眉眼上描过去,“我不需要牧长觉,我只要你。”
燕知的眼睑抖了一下。
微弱的灯光把他的眼前照亮了一线。
他稍一抬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缓缓转动的小夜灯。
那是一个别致的走马灯,镂空的燕子图案随着灯罩的转动穿错在流影之中。
这估计也是牧长觉买的。
燕知本来还有些想不通牧长觉光买水果生鲜怎么能花几千,但这又是水晶盏又是骨瓷碟又是走马灯,又不意外了。
他自己生活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想找个机会一并还给牧长觉。
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总之是下午。
燕知平常也就六个小时的睡眠,现在半夜醒了也很正常。
他有些口渴,裹着被子从床上起来,穿鞋去客厅。
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人的时候,燕知一点不意外。
毕竟是他刚刚梦见过的人。
他刚睡醒,这时候最容易看到幻象。
大概是记忆存留的余影,牧长觉还穿着白天的衬衫长裤,双臂抱胸,微微垂着头,已然是睡着的样子。
燕知略过他,正准备去厨房找水,却看到了桌子上放着那盏洗干净的草莓。
他想一定是牧长觉走之前拿出来吃过。
只是那一盏草莓看着还是满满的,看上去顶多吃了一两个。
燕知把草莓捧起来。
昏暗中的草莓跟阳光下不一样,看着颜色深许多,没那么鲜艳,真的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
而且大概拿出来有一阵了,摸起来也并不凉。
燕知把水晶盏换到一个手上托着,把最顶上的草莓拿了起来。
又大又漂亮,很饱满水润,散发着草莓特有的酸甜香气。
燕知突然就想起来草莓是什么味的了。
过去他不能吃太多凉的,只能负责吃草莓尖,牧长觉负责消灭草莓屁股。
坐在牧长觉腿上吃累了,他把牧长觉的手拉起来捂在自己肚子上,“你要对草莓负责。”
牧长觉低声笑得很好听,手也很温暖。
燕知荡着小腿,靠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你再笑一下,牧长觉。”
燕知把手上的草莓抵到齿间。
牙齿稍微一用力,草莓柔软的薄皮就破开了,酸甜的滋味顺着他的舌尖向后扩散。
像是多年之前,牧长觉那些点到即止的吻。
幻象陪伴他、拥抱他、跟他亲热,却从不吻他。
对于这件事,燕知也从不要求。
因为哪怕是真实的牧长觉也很少吻他,就像是很少叫他“宝贝”。
如果这两件事变得不克制,就会失真。
燕知不强求。
燕知慢慢地把一整颗草莓吃完了。
然后他把剩下的草莓摆了摆,掩盖了他吃出来的那一个小坑,再用保鲜膜仔细包好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
因为是深夜了,燕知担心吵到邻居,脚步和动作都放得很轻。
他吃过草莓不想喝水了,去厨房简单漱了个口。
路过牧长觉的时候,燕知弯腰在他耳缘的小痣上亲了一口,利落地走了。
听见燕知翻身的动静消停下来,牧长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在黑暗里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盯着刚被燕知扔进垃圾桶的草莓果蒂看了一会儿,捡起来捏进了手心里。
这次五一没调休,学校一共放了三天假。
后面两天牧长觉都没露面,电话也没打过。
燕知冰箱里之前的营养补剂不知道被他收拾到哪去了,里面堆满了牧长觉买的水果生鲜。
燕知怕浪费东西,从保鲜期短的吃起,两天先把草莓吃完了,又就着望松涛送来的火锅和排骨涮了一些菜。
他把冰箱里剩下能久放的东西都包好了,想着等牧长觉下次来给他拿走。
他按照包装上的价格算了一下,一边心疼一边用微信给牧长觉转了五百多块钱。
倒不是他多能吃,主要是牧长觉买东西实在有些夸张。
两百多块半斤的葡萄,燕知觉得确实挺好吃的,但还是贵得离谱。
他刚把钱转过去,“回时”就秒回了。
“这是哪次的费用?”意味深长。
燕知没接他的话,“这是我吃的东西的钱,你买的那些。你一直没过来,那些东西放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