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燕知雪白的卷发,笑着认可,“你的品味和我一样好,对科学和对时尚,都是。”
他听见燕知问:“除了对药物,人也会对其他东西成瘾,对吗?”
“当然,你一定做过文献调查了。”惠特曼教授耐心地回答:“人类是有情绪的、高级的动物。比起简单的糖水依赖和神经兴奋形成的极端古典制约,人类会有更多可以诱导多巴胺释放的信息源。”
“那这些……信息源,”燕知的目光忽闪了一下,“也可以像是糖水或者神经兴奋一样,被戒掉吗?”
惠特曼教授很温和地从镜片上方看他,“你可以尝试,知。科学就是持续地尝试。”
燕知太想知道答案了。
首先他要拥有可以匹配实验室的知识背景,一天几乎只睡一两个小时。
他大量地阅览文献,反复练习实验室新教给他的动物手术。
燕知知道怎么学习,但他不知道怎么停止。
他像是这个学校里最如饥似渴的学生,不分昼夜地上课、调研、实验。
但其实他内心深处最清楚。
那段时间的他,只是不想看见牧长觉。
太久了。
他总是做重复的梦。
雨水,撞击,飞机的引擎轰鸣,门缝下的血不住地涌。
每一次。
燕知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更痛苦了。
他反复地失去。
他阅读的综述里平淡地描述着“压力与悲剧”:好的悲剧不是偶发的、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找不到根源的失重感,无力终止的慢性压力。
燕知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足够好的悲剧,因为那么多接踵而至的意外,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偶发。
自从他第一次在教堂看见牧长觉,燕知就停不下来去想他。
而且他总是难以相信他不是真的。
燕知坐在神经生理学的课堂里,只是一个闪念,就从隔着玻璃窗的走廊里看见了牧长觉。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一百次,他总是想:万一这一次真的是真的呢?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疯了一样地从教室里跑出去。
走廊里水滴形的泛黄吊灯被夏日的风吹得轻摆,红白棋盘格地砖上的走廊尤为空荡。
他总是听到牧长觉轻笑着靠近,“天天。”
那么温暖的掌心,只握住一秒就消散。
虚假的拥有比失去痛苦。
他整夜整夜地坐在图书馆里,无法入睡。
他曾不择手段地想要停下来。
直到燕知终于被校医院和人事部重点记名为“定期确认状态人员”,惊动了惠特曼教授。
惠特曼为他介绍了自己的爱人林医生,“孩子,你是我非常珍视的学生。你还非常非常年轻。我恳请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要立刻采取任何行动。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联系我或者林,好吗?”
但已时过境迁。
如今燕知稍微斜靠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回答得冷静而坦然:“只是曾经有段时间要赶课题进度,压力比较大,偶尔会工作到比较晚。”
牧长觉稍一挑眉,露出一个不够认可的表情,“燕老师,可以有一些诚意吗?即使是普通人,也会用工作逃避情绪的情况。对于这个角色,你的教育和工作经历无疑是最贴合的,可以再仔细想想吗?”
他的目光从剧本挪到燕知脸上,“即使你没有,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想一想,像是赵楼这样一个人,在最重要的人消失之后,会怎么排遣?”
他平静地问完,端起已经冷透的咖啡,慢慢喝了一口。
燕知安静地看着他。
“我看过文献里的一段话。”
牧长觉等着他说。
“刚刚成瘾的患者往往是不希望治疗的,去医院里治疗的人大部分经历过戒断的痛苦。他们要治疗的不是对药物的渴望,而是得不到药物时的痛楚。”燕知垂下眼睛,“所以赵楼,他以为工作可以作为治疗,但其实只是在试图抵抗戒断。”
“所以燕老师,你觉得谁更痛苦?”牧长觉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是认为江越已经死了的赵楼,还是被当做死人抛弃的江越?”
他把“抛弃”念得轻轻的,好像能让这两个字格外温柔一点。
要不是几乎能把燕知完全罩住的身型,他真的像是一位正在虚心请教问题的学生。
“我是角色指导,我帮助描述人物,但是我对人物的个人感想不重要。”燕知挪开目光,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牧老师,我很想帮你,但我在情感解读这方面的能力是有限的。”
“是吗?”牧长觉的嘴角浮着笑,眼睛却是冷的。
燕知的后背上渐渐渗了汗。
他不想去理解牧长觉究竟在问什么。
“我上午安排了学生讨论,”燕知拿出手机,对着空白的通知页面说:“时间要到了,他们问我什么时候过去。”
牧长觉收起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问他:“是原本安排在昨晚的吗?”
“……是。”燕知难以辨认他是真的在配合自己,还是单纯的讥讽。
“不能耽误了燕老师的正事儿,”牧长觉率先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现在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坐公交车过去就好。”燕知向后退了一步,“坐公交车很方便。”
和之前一样,牧长觉不坚持。
他把燕知的外套递过来,“那你路上小心。”
牧长觉的房子不偏。
燕知出了门就是公交车站。
他感觉今天路上的人格外多,明明已经过了常规的早高峰时间,车站还是挤了许多人,尤其是小孩子多。
他听着旁边的两个学生聊晚上要去看什么电影,“明明是五一档怎么也没好片子?”
“是啊,牧长觉的新片要什么时候才上啊!”
燕知才知道,已经五月了。
五一劳动节,学校放假。
今天剧组仍然有排取景档,燕知不用过去。
刚刚牧长觉没有坚持送燕知去片场,现在想起来,应该也是不用去片场,格外没理由要送他。
燕知这样想着,登上了公交车。
假期里实验室是随时开放的,学生来不来都行,燕知还是可以去。
假期的街道上很热闹,去康大的公交车上却很冷清。
燕知容易晕车,坐在前排靠窗的座位上。
他离开康市很多年了。
回来之后在校内的时间居多,燕知还没有来过这一片城区。
但其实这是他小时候上幼儿园的附近。
车窗外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更小的宝宝,边走边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燕知的目光追着他们,好像看见了牧长觉和自己。
他的幼儿园离着牧长觉当时所在的小学大约几百米。
每天都是牧长觉送他上下幼儿园。
燕知幼儿园里所有的老师和小朋友都认识牧长觉。
到了学习认字的阶段,燕知看到什么字都要念出来。
“牧长觉,”他昂着头首先引起足够的关注,然后盯着近处的商铺一本正经地念,“天天小头广。”
牧长觉顺着他的目光看,“笑笑小卖店。”
他夸他,“挺好,念对一个。”
小朋友一点不气馁,把脸扬起来,很熟练,“奖励天天。”
牧长觉就在他的鼻尖上很轻地亲了一下,“奖励天天。”
“七巧板火口。”小朋友这次成竹在胸。
因为这次的前三个字和幼儿园玩具的包装上一样,后面的两个字看起来又很简单。
“七巧板炸串。”牧长觉低头看他,“你真的认识‘七巧板’吗?”
小朋友正是要面子的时候,立刻就蔫了,声音小小的,“我认识‘七’。”
他那时候还很小,被牧长觉用羽绒服包得圆溜溜的,还戴着一顶带毛绒球的针织小帽子,捂着满头柔软乌黑的小卷毛。
牧长觉把他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雪球,完全没有吝啬夸奖,“宝贝真棒。”
雪球十分好哄,尤其喜欢被叫“宝贝”。
虽然牧长觉很少这样叫他。
他立刻灿烂起来,“牧长觉,我今天还学了看钟表。”
“这么厉害,是圆圆的、有三个指针的钟表吗?”牧长觉一个手就能抱着他,另一只手整理他飘进嘴巴的柔软碎发。
“今天学了两个指针,时针和分针。”小雪球从兜里掏出来他最心爱的水彩笔,在牧长觉手腕上画了一个橘黄色的圆,然后填上两个哆哆嗦嗦的斜道,“你看。”
牧长觉仔细看了看,“现在怎么才三点半,是不是画早了?”
雪球一副得逞的样子,“三点半是牧长觉来接天天的时间。我最喜欢三点半。”
两个小孩走远了,燕知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
他的眉心很轻微地皱了一下,又很快展平。
他摸索着手上的橡皮筋,稍抬起眼睑。
身边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
燕知很确信自己清楚这是谁。
因为刚刚在牧长觉家里,牧长觉看着自己的目光几乎是不含感情的。
也就在被他问觉得“谁更痛苦”的时候,燕知有一片刻的恍惚。
真正的牧长觉不会像身边这个人这样看着自己。
那种毫不掩饰纵容与专注的眼神,只属于九年以前的牧长觉。
燕知拿出手机来,佯装在接一个电话。
他问得很平静,“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也想问你,你觉得谁更痛苦?”
就像是等着对面回答完什么,他又说:“我有错。但是牧长觉,我回不到过去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又忍不住皱着眉低头,听见身边很温柔的声音,“你觉得我刚刚应该送你对吗?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你别难过。”
燕知用手搭着身边不应该有人的座位,对着手机说:“我现在大部分情况都可以控制得很好了。”
他停了停,“我只是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眼眶太烫了,压得他抬不起目光。
燕知掏出画着薄荷糖包装的盒子摇了摇,还有小半盒。
他从里面倒了一粒浅粉色的圆片出来,含进嘴里。
等他抬起头,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澈平静。
学校到了,燕知下车。
一辆深灰卡宴在他身后远远跟着,等他进了校门才停到了马路一侧。
牧长觉把车位调直,正好陈杰的语音打进来,“牧哥。”
“说。”
牧长觉前几天看见燕知用皮筋弹手腕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
那个动作并不像是完全无意的。
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一件事,燕知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如今他完好无损地回来,却好像总有什么地方让牧长觉不心安。
只是燕知现在不要他。
他不冒进。
“我查了所有公立医院,燕老师的治疗记录很有限,好像只做了双眼验光,在校医院配了一副眼镜。再就是一些常规体检疫苗和上次做肺结核相关检测的记录。”陈杰把各项检测结果一条一条地给牧长觉念了一遍。
牧长觉查到过一些关于用橡皮筋弹手腕的用处。
但是现在听起来,应该是他太多心了。
“另两个名字呢?”牧长觉问。
“‘燕征天’这个名字只有九年前的治疗记录,最后一次是因为贫血和低血糖。‘支璐’……好像没查到年龄符合的记录。”
牧长觉还记得燕知那次不舒服。
每一次燕知生病,他都在场。
燕知一直有贫血和消化的问题,哪怕被照顾得很好,也会出现一些状况。
过去哪怕打断整个剧组的进度,要坐四个小时的飞机,牧长觉也会专程到医院陪床。
他因此曾被一些同行评论为“不够专业”。
只是他不在意。
牧长觉无所谓别人觉得他专不专业。
他不用牺牲燕知来专业。
包括那天剧组一起吃饭和开拍第一天,燕知的状态其实他都不陌生。
过去燕知吃得不舒服或者体力不支就会头晕。
觉没想到燕知的身体好像没比小时候好多少。
医生过去告诉他,燕知的很多问题都是小孩子特有的,长大了免疫力提高了,就会有改善。
燕知确实长大了,人间蒸发九年后衣锦还乡,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青年教授。
张口可以叫他“牧老师”“牧先生”,闭口能彬彬有礼地对他说“谢谢”“不用了”。
牧长觉认识他的时间恐怕已经快赶上燕知一辈子那么长,却是这几天才有这个荣幸第一次听他道谢。
他承认刚刚讨论剧本的时候最后那个问题问得多余,是自己不豁达。
怪他没忍住。
“他在国外的学习经历……又正常又不正常。”陈杰语气里有着克制不住的赞叹。
“怎么不正常?”牧长觉只关心重点。
“他一年读完别人三年的课,履历也非常丰富,是他们学校的年度优秀学士并且在诺奖实验室用最短的时间拿到了博士学位,”陈杰喘了口气,“至今保持着斯大生物系博士阶段的个人最高学术成就。”
“这些怎么不正常了?”牧长觉的嘴角弯了一下又很快压平,“他从小就是这样优秀。”
陈杰在心里嚎叫:大哥,这哪儿是优秀啊,这都反人类了好吗……
“什么异常都没有吗?”牧长觉的眉心又皱起来。
一切都过于正常了。
就好像燕知已经完全过上了一种全新的、不需要他的生活。
他握着副驾驶上小毯子的一角,轻轻地揉。
那是下雨那天晚上,燕知用过的。
陈杰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的,“也不是……”
给牧长觉当助理有六七年了,除了知道他心里有个曾让他息影两年的“燕”字,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习惯,陈杰仍然不能说自己了解牧长觉。
他几乎没见过牧长觉情绪失控,甚至很少见他在戏外有明显的情绪。
就好像牧长觉的所有喜怒哀乐都贡献给了角色创作,在生活中永远情绪稳定风轻云淡,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风度。
却令人生畏。
“嗯?”
“您发给我的照片,我已经找到人问了。”陈杰咽了咽口水,攥紧汗湿的手心。
今天早上牧长觉发给陈杰一张纯黑色背景的照片,上面只有两三根自然脱落的白色卷发。
那是牧长觉在燕知衣服上拿到的。
从重逢的第一眼他就注意到燕知的白头发了。
好看是好看的,燕知怎样都是最好的。
但是牧长觉担心总是烫染头发对身体有影响,就让陈杰提前去检测机构问问情况。
“燕老师的头发……”陈杰嗫嚅着,声音慢慢低下去,几乎要消失了。
“说。”牧长觉的声音变得很轻,比之刚刚,更不掺杂情绪。
仿佛不管陈杰说出什么,他都没关系。
“……不是染的。”
一到实验室发现门开着,燕知有点吃惊。
结果进去发现几乎所有学生都在,燕知退出门看了看门牌号,“没走错啊,怎么都在?”
程芳拿着一架子离心管过去,看见燕知,朝着实验区吆喝了一声:“刚才谁说要请燕老师喝奶茶的,人来了!”
梅时雨蹭蹭脱了实验服,去生活区拿了奶茶,“燕老师,我们刚还打赌您假期来不来,诶嘿我赢了!”
燕知忍不住地笑了,用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怎么没去出去玩?好不容易放假。”
他自己在读博的时候几乎没有放过任何假。
实验室里的同门一开始喊他一起出去旅行,后来默契地给他早晚留门,再也不问他假期去哪。
“五一有什么好玩的?”梅时雨不以为然,“哪儿哪儿都是人。”
旁边的同学揭穿他,“转来燕老师实验室之前,你每周末都回家的吧?你家不就在康州附近?”
“别提了!我爸我妈现在看见我烦得很,他们只爱我姐我妹,我在家里完全是个多余分子,是全体家庭成员抽盲盒抽到的雷。”梅时雨猛摇头,“知道上次来为什么给我带梨吗?就是让我离远点儿。”
“快别胡说八道了,五分钟前你还说是来等燕老师的呢!”
“对啊,梨你也分给燕老师了,难道你也想离开燕老师远点儿?”
“快快快梅时雨少废话,进贡你的奶茶,别等会儿凉了。”
燕知有点无奈,“其实放假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们放松放松,不需要一直呆在实验室的。”
大学是人生中很关键的时期,他不觉得选择了科研,学习就理所应当地要变成生活的全部。
虽然人一多,他也感觉热闹一点。
毕竟小长假也没人和他团圆。
“燕老师你别赶我走。我爸我妈不要我了。实验室现在就是我家。”梅时雨将近一八三的个头,可怜巴巴地朝燕知泛泪花。
“呕!梅时雨你少犯点病吧!没事儿干可以去插墙头灭菌或者倒点平板!别晃来晃去地碍事!”其他人实在看不下去。
“你们还说我,你们自己还不是放假还不走,赖在实验室!”梅时雨英勇反击完群雄,仔细隔着吸管包装扎开奶茶,递给燕知,“红豆血糯米,上次有人说您不能吃粘的,没放珍珠芋圆。”
“狗腿子。”程芳乜斜了他一眼。
“‘燕老师这是红豆豆浆,红枣的没有的卖了~’……”梅时雨惟妙惟肖地学着上次程芳给燕知带豆浆的样子,“我跟我优秀的大师兄学的!”
程芳挥了挥手上的量筒,“你找揍是不是?”
“燕老师他威胁我!老师实验室的大师兄不当人!”梅时雨往燕知身后躲,顺便朝程芳做了个鬼脸。
“谢谢你,但是下次别花钱买这些了,我想要可以自己买。”燕知心里很温暖,但还是不想学生在他身上浪费钱。
梅时雨怕他有负担,“没花钱没花钱,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集齐十个印章送一杯,老师这杯是送……”
他话没说完就停住,看着燕知身后。
实验室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只有程芳洗量筒的超纯水还在“哗哗”响。
燕知回头。
牧长觉本人在他身后站着,没戴帽子也没戴墨镜。
他的头发像是刚被风吹过,前面的碎发全扬了起来,少了几分稳重显得他也有些像个学生。
要不是牧长觉平静得一如往常的神色,燕知都觉得他像是从什么地方一路狂奔过来的。
但不可能,能有什么事劳动牧长觉迈腿跑?
燕知握着温热的奶茶,对牧长觉的出现格外不解,“今天剧组……不是不走主角戏?”
牧长觉看了看他空荡荡的手腕,像是微微舒了一口气,“上次没能上来参观,正好今天有空,过来看看燕教授的工作环境。”
他朝着燕知走过去。
旁边几个学生故作不经意地也朝着燕知挪了一步,把他半包在中间。
“燕老师借一步说话?”牧长觉站在燕知一步之外。
“实验室就在这里,牧老师需要看什么可以随便看。”燕知还没忘记早上他问自己的话。
情绪稳定下来,他更觉得自己要跟真实的牧长觉保持距离。
从九年前不停地反复确认牧长觉是不是真的来找自己了,到后来他可以在大多数时间里跟幻象和平地共处。
这一场漫长的戒断,燕知用了将近六年。
林医生提出过一种新型药物几乎可以完全消除幻象,“知,它的价格更友好一些,获取也便利得多。”
后来燕知回答自己对新药的关键成分过敏,林医生毫不意外,也从未劝说,只是温柔地表示理解,“当然,那我们可以继续使用适合你的治疗策略。”
燕知有自己想要维持的平衡。
今天早上是牧长觉提醒了他,靠得太近只会让平衡变得危险。
他应该更警惕。
也更冷静。
他不能纵容自己再靠近更多的失去。
人生是海的话,他早就把船票输光了,总不能连一根浮木也留不下。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我在这儿聊。”牧长觉的神态依旧松弛。
实验室里原本就安静,他念白的功底能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落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昨天晚上你在我家……”
“我们出去说。”燕知从人圈里走出来,边走边掏钥匙,“来我办公室。”
牧长觉放松地抄着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都出去了。
实验室还是半天没人出声。
梅时雨先活过来了,“大师兄,水关上,要钱的。”
程芳把超纯水的按钮松开,满脸的难以置信,“我刚才听见什么了?谁什么时候在哪儿?”
有师弟好心提醒,“燕老师……昨天晚上好像在那谁家里……”
“哪谁哪谁?牧长觉的名字不能叫吗?他是伏地魔吗?”程芳气急败坏,“疯了吧他总招惹我们燕老师干嘛?”
旁边师弟继续善意提醒:“他俩不是有合作吗?说‘招惹’是不是有点重了?”
“我也觉得他俩看着挺不一般的。”梅时雨撇撇嘴,“而且还挺搭呢,很难看到像牧长觉这么养眼的,勉强能从外形上配我们燕老师。”
程芳凶神恶煞地看过来,“你还挺会发散。”
梅时雨拍拍他师兄的肩,“你的心情我理解,咱俩一个立场。但我再爱我姐,她也早晚得找对象不是?哪怕我看男的女的都配不上她,肯定还是盼她找喜欢的,对吗?”
“让你插枪头,你怎么还不去?废话老多。”程芳把量筒收起来,硬邦邦地扔给梅时雨一句。
梅时雨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人生苦短啊师兄,你要盼欣赏的人多一些好。”
一个更小的师弟在程芳走开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去要一个牧长觉的签名,我女朋友从小就超喜欢他……”
“快闭嘴吧。”剩下的人齐声说。
过了走廊,牧长觉跟着燕知进了办公室。
他刚要把门关上,燕知轻声阻止,“不用关,我办公室的门常开。”
这是他在国外时留下的习惯,只要在办公室就保持门开着,这样一方面方便学生随时来讨论,另一方面避免他自己看到关着的门。
如今他更是有些私心。
只要门开着,他就会多一份冷静自持。
走廊里远远能听见实验室里的动静,方便他提醒自己不要跟牧长觉说不该说的话。
“我今天过来还想跟燕老师了解一件事。”牧长觉这次没有在沙发上坐下,而是跟着燕知绕到办公桌旁,用一个不设防的姿势,随意地斜靠在他半米外。
“只要是跟合作相关的,”燕知双臂环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当然。”
“因为涉及到宣传工作里的形象刻画,我来替我们的工作人员询问一下,”牧长觉说得很自然,“燕老师的头发是定期去漂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