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视线落回沈凭身上,道:“世家救不了如今的官州,事到如今,我何至于此唯唯诺诺,不如放手一搏,起码不是那狼狈为奸的丧家犬。”
官州若败,那将是蛀虫所腐蚀而致。
沈凭轻声道:“如果被查出,只怕孟悦恒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段时日你先顾及好自己。”
冯奇颔首说:“眼下是招兵之际,他们定不会轻举妄动惹出是非。”
时值秋季,风声逐啸。
茶楼中人声鼎沸,沈凭趁着李冠去还腰牌之际,到苏尝玉的茶楼里开了上好的包厢。
之后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只是开门的一刹那,他被门口杵着的李冠吓了一跳。
李冠在他开门的瞬间,瞥见屋内红衣女子一闪而过,收回视线后,又瞧着沈凭脸颊微红,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当即神情狐疑,佯装若无其事朝一边站着。
沈凭连忙将门拉上,动作叫旁人看起来变得鬼鬼祟祟,放在李冠的眼中却越发显得不清白。
两人尴尬站在门外少顷,李冠清了清嗓子说:“大公子,曹大人拜见。”
随着马车在驿站停下,沈凭率先走了出来,正色看着曹光见上前,问道:“曹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曹光见注意到他身边多了名护卫,以为是互市后受惊所安排的,心中并未多想,只告知今日前来的目的,道:“下官前来取回那批丝织品。”
话落,沈凭才记起孟悦恒在此前给自己送的丝织品,疑惑道:“可是有了交易?”
曹光见未敢大声回答,“听闻苏氏的加工坊出了事,孟家想借着这批丝织品抢占苏氏手中的商人。”
沈凭眉梢微挑,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李冠,随后见他离开去拉那载满丝织品的马车而来。
曹光见摇头叹道:“让大公子见笑了。”
沈凭听明白言外之意,温声说:“人生在世,十有九事不如意,何须为自己的立场而感到羞愧。”
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曹光见垂头道:“近段时日孟家频频施压给各官署,户房握着官州的命脉,众人为了一口饭忙得焦头烂额。”
“税收乃积弊,不可急。”沈凭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波澜,“大人放宽心才是。”
但曹光见的眉梢仍不见舒展,说道:“如今占田人数多,但各县产出极少,百姓口粮紧缺得不到解决,想要税收,谈何容易,只怕明年官职难保了。”
沈凭安静听着他向自己倒苦水,皆是有关土地贫瘠,百姓难熬之事。
他的脑海中蓦然想起魏朝的兵制,一时竟没听见曹光见的问话,直到李冠走来喊了他一声。
刹时间,沈凭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随后定睛望着曹光见,总算听清楚他的告辞。
然而他却抬手拦住曹光见的去路,左右看了眼四周,上前半步压低声说:“曹大人不如往招兵买马上查一查,也许能替你保住这位置。”
其实他说得收敛,若能查出来,即使平步青云也毫不意外。
因为府兵制的弊端,便是从招兵买马开始,名义上良田挂在府兵中,可长年累月下去,其中漏洞便愈发明显,一旦发现良田和征兵人数不符,便是曹光见升官发财之际。
倘若真有漏洞在其中,只怕冯奇将要面对更大的挑战。
沈凭用历史的教训,为曹光见指了一条明路,原本他以为曹光见的办事效率会受影响,不料数日后的深夜里,李冠将一封密信带来。
正是来自曹光见的调查,信中把历来兵房征兵人数做了统计,竟发现有成千上万的土地,无法找到相对应的户名,也就意味着,有人钻了府兵制的漏洞,将良田侵占在手,导致官州税收连年减少。
也让沈凭彻底明白孟悦恒为何要算计冯奇,将他笼络在手,原来竟是为了招兵买马,侵吞良田,染指官州一切。
事已至此,其实曹光见心知肚明能操控此事者乃何人,但他无法与之抗衡,所以递了密帖给沈凭,意味着为对方奉命行事。
沈凭命他将证据悉数收集在手,之后静观其变,等着孟悦恒出手。
只是他未料孟悦恒手段狠辣,当他收到冯奇亲人失踪的消息时,顿时明白孟悦恒不再假惺惺和自己周旋,开始用尽一切方法达到目的,从长期的积少成多,到如今的威逼利诱,为了生财,不惜变得丧心病狂。
中秋将至,魏都的昌盛大街两侧的商户门前,被挂上喜庆的红灯笼。
一到节日前后,四海八方的百姓便会朝着魏都涌来,看尽京城繁荣,感受盛世的民安物阜。
大理寺的官署大门被人踏破,有的案子来自各州府,更有来自启州遗留的无籍难民。
不过赵或知晓这些百姓许多是离乡上京状告,只因收到喜讯的时间缓慢,未知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各州虽张贴公示,但他们羞于与人亲近,远离人群导致得知消息延迟。
待处理好启州遗留的事宜后,赵或走出官署,不远处的莫笑见状驱使马车朝他而去。
但马车还未到赵或面前,黄昏中只见有两抹身影坚定不移朝着大理寺而来。
赵或顺着他们看去,直到看清并肩走来那位身着素衣的老者后,神情忽地一顿,随即抬脚朝对方快步走去。
“章老?”赵或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唤了声面前之人。
章伸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从秋风中慢慢抬首,待看清赵或时恍若回到启州,还未等他看清赵或的衣着打扮时,站在他身边的人率先行礼。
“草民拜见燕王殿下。”
章伸未料钟嚣靠衣袍识出对方身份,反应过来后立刻屈膝想要跪下。
但是被赵或眼疾手快地将其拦下,他扶起章伸和钟嚣,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笃定两人是冲着大理寺而来。
他垂眼瞥见两人几乎磨破的鞋子,还有衣摆上凝固的污渍,沉声问道:“章老徒步上京,可是受了委屈?”
若不是,他想不出两人此番颠簸,满是潦倒之状出现在此,会只是单纯路过。
章伸闻声看了眼身侧的钟嚣,转头看回赵或,正言厉色道:“草民要为学生钟嚣,状告官州榜眼孟悦恒科举舞弊!”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节奏,暂时只更新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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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加工坊停产了, 此事在官州传得沸沸扬扬。
而操控这一切之人来自沈凭,冯奇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要先发制人。
而停产的目的, 是为了让孟悦恒能快速吃到红利, 从而让他扩大加工坊的规模, 吸纳更多的产业进来。
扩产的提议出来后,孟悦恒并非没有做,不过他只做了一半, 同意扩大加工坊,但无视他人的加入。
和先前探讨加工坊的问题时一样, 他愿意做贵重物品的加工, 但也只是守着官州的一亩三分地, 不愿朝外走去。
沈凭并不着急, 起码从两次的提议中发现,他得到了孟悦恒的信任, 只这一点, 便足矣。
但他无法阻止孟悦恒对那一万两黄金念念不忘,因此在很早之前, 沈凭写信告知了苏尝玉此事, 加工坊规模扩大一事落地前, 他收到了来自魏都的回信。
苏尝玉为他送上南诏人的交易契书,那一份契书, 奠定了苏家当年在官州的地位。
很快沈凭便把事情安排妥当,将苏氏要和南诏商人续签契书的风声放了出去。
不想孟悦恒的动作之快, 在南诏商人刚一入城, 孟家的马车亲自将其接到茶楼, 排场之大, 让众人皆以为商贾此行和孟家有关。
另一边,苏氏既未安排接待,也不见苏尝玉出面洽谈,只为这商旅准备了上等的包厢,除此之外,相比孟家的热情,苏氏愈发显得潦草。
沈凭见状特意点醒孟悦恒,让其借游玩官州的理由,带着南诏的商旅去孟家扩建的加工坊。
这一次孟悦恒倒是听劝,亲自出马带着商旅前去加工坊中,也因此换来了南诏商人的一致好评。
如此持续了十余日后,苏氏派了打理官州钱库的掌管着前来,在茶楼中安排了小宴,与那南诏商旅续签有关交易一事。
孟悦恒不愿错过这一次的机会,计划当日待人前去把宴席毁掉,为此还寻上了沈凭谈起此事。
当时沈凭正在厢房中练字,赵或给他写的字帖快被他练完了,若仔细看,能发现他的字有着难以察觉的进步。
孟悦恒踱步来到他书案一侧,端详着他握笔练字的模样,口中说着有关南诏商人契书的事。
“孟家和南诏人的交涉并不多,恐冒然前去,会让苏家从今往后与我们公然对立。”他说道。
沈凭压低头,一笔一画照着字帖勾勒出来,提笔时道:“不错,闹得难看便是两败俱伤,不止苏家失了交易,南诏人恐怕对孟家的好印象都全然瓦解。”
孟悦恒语气颇有几分着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希望沈凭能尽快给到他方法,“照你看,今夜该如何做才是?”
他拿不定有关苏家上的决策,选择信任沈凭,不仅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记起在魏都之初,苏尝玉和沈凭共同出现在百花街,所以潜意识中要将沈凭利用到极致。
只是沈凭此时的态度不冷不热,回答的话也很敷衍,“只要不是蛮力解决便好。”
他将注意力放在练字上,口舌的功夫就成了打太极,无意中将孟悦恒逼得更急了。
孟悦恒在他身侧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瞧着他认真学习的样子,不由心中烦躁,“可还有妙招?”
他的双手撑在书案上方,表明了自己的目的,“我要拿下苏家和南诏这份契书。”
不然他扩建加工坊是为何?
他使计让沈凭千里迢迢到此又为何?
如今他不办正事,将纳税事宜一拖再拖,和朝廷各种迂回,为的就是将沈凭留在官州为己所用,直到毫无用处那日。
沈凭淡淡回道:“那你去拿就好了。”
“沈幸仁!”他忽然生怒,将沈凭手边的字帖抽出甩到地上,“这破字别练了!你写得丑死了!”
沈凭闻言一愣,当即练字的手就僵硬在纸上,浓墨将宣纸晕染成一片,而他的视线则落在被丢弃的字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孟悦恒话落便生了后悔,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想放软声音将正事先谈,再去考虑是否要将字帖捡起。
然而他话未说出,就听见沈凭冷淡说道:“从始至终,这些都是你孟家的事,和我有何干系?”
原本他并不想提及此事,但方才被甩字帖那一刻,他认为没必要再和孟悦恒拖延下去。
孟悦恒听懂他话里行间的意思,也不再想着放低姿态索要计谋,只道:“若事成,我定为大公子备一份厚礼回京。”
回京?沈凭听见这两个字时轻笑了声。
有他这么百般刁难,能回才怪。
他索性追问:“你要给我什么厚礼?”
孟悦恒未料他变得咄咄逼人,有一瞬间的哑然,但很快就找回思绪说:“你看此事若成,你我便能在官州呼风唤雨,即使孟家的家主之位分你一半又如何?”
沈凭眉梢微挑,吃着他给自己画的饼一言不发。
孟悦恒可谓使出浑身解数,想以那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为自己出谋划策。
但沈凭在新世纪听多了上级画饼,早就练得百毒不侵的凡体,丝毫不吃孟悦恒眼前这一套胡诌,索性扬言道:“我要钱。”
孟悦恒喋喋不休的话戛然而止,逐渐明白继续胡扯皆是徒劳,沉思许久后才道:“好,倘若能签下南诏的契书,那我便将取出部分红利让给大公子。”
沈凭道:“多少?”
孟悦恒咽了咽喉咙说:“两分毛利。”
沈凭一笑,“你猜我去街上要饭会不会更好?”
孟悦恒着急解释道:“大公子又不是不知这加工坊才......”
“与我何干?”沈凭打断他的话,觑着他闪躲的眼神,干脆和他谈判起来,“若不能五五分,你现在马上捡起我的字帖放回桌上,然后带着你那装得下千山万水的心眼给我出去。”
孟悦恒见他愠怒,还未意识到今夜做了何事犯他至此。
但心想事情既然摆上了台面,两人身处官州,于自己而言,有的是时间和他消磨,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那南诏商人之事。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点头应了下来,但不曾想沈凭并未就此罢休。
只见沈凭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便先签下契书合同画押,保证出了这门不会变脸。”
孟悦恒未料今夜这般曲折,生怕他不信任自己,不愿为自己卖命,只能忍着不甘被他牵着鼻子,将事情快速敲定下来。
一炷香后,他们两人的契书按照沈凭的要求落实到位,待画押的那一刻,他连忙问道:“大公子可还满意?”
沈凭冷冷说:“你让人拟一封公示,把苏氏加工坊被关一事转告南诏商旅,之后命人将瓷窑坊的那位南诏人带上,让他用南诏的方式与商旅交涉,无论今夜是否事成,都要将丝织品相赠于他以表诚意。”
说罢,孟悦恒双眼一亮,为此计喜上眉梢,他双手一拍,展颜说道:“好主意!”
沈凭见他想走,忙喊住他的脚步续道:“此外,再命人制造舆论,先把苏尝玉的恶名传出去,添油加醋地说,丧心病狂地扯,给苏家施压。”
孟悦恒欣喜若狂地点头,眼底满是狂喜,直到沈凭说完,能瞧见他不断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执行。
事情拍定后,他连道谢都忘了说,马不停蹄朝着厢房外离去。
沈凭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沉默看着那张字帖被他踩上脚印,最后缓缓朝着那字帖走去。
不日后,官州商行人人奇闻,孟家凭借丝织品将苏氏击溃,成为南诏各方相争之人。
只是有一事迟迟未见有结果,那便是孟悦恒答应给沈凭五成毛利。
这样的结果原本就在沈凭的意料之中,高额的利润本就是令人爱不释手的东西,自打孟悦恒签了契书犹如人间蒸发,沈凭并未催促,是以眼下身处官州,最怕孟悦恒狗急跳墙,届时恐怕小命不保。
所以他在孟悦恒玩失踪的这段时日里,请李冠去调查冯奇的家属被藏身何处,如今只需等一个时机,等着贪得无厌的欲望难以控制的那一刻,孟家便会被彻底瓦解在百姓之中。
正当沈凭决定静观其变时,李冠给他带来了冯家人的消息。
冯家人安然无恙,只是被软禁在了孟家的地盘中,而孟悦恒正以此要挟冯奇顺从。
但沈凭无法出手相助,如今只能让冯奇稍安勿躁,听从孟悦恒的安排,以保家人的平安。
中秋将至,沈凭收到了孟家送来的贺礼,并盛情邀请他前去中秋宴席赏月,虽然能见面,却是挑了个不能公然谈私事的场合。
与此同时,沈凭正尝试着传信去江州。
窗外的明月将厢房一角照亮,修长的背影投落在地面之上,宣纸的摩擦声回荡在屋内,时不时还能瞧见被遗弃的纸团散落在脚边。
良久过后,李冠推门而入时,脚尖恰好滚来一个纸团,放眼望去,那书案上堆满数不清的废纸,唯独角落被镇尺压着的字帖完好无损。
沈凭听见开门的动静,但依旧未见抬首,只道:“来得正好,有一封信要快马加鞭送去给钱观仲。”
李冠将门阖上,亦步亦趋走到书案前,疑惑问道:“书信呢?”
沈凭埋头说:“在写。”
李冠:“......”
他扫了眼一角的字帖,再回看沈凭努力的样子,视线落在对方握笔的动作上,想要指导的话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闭口不谈,免得伤人自尊。
虽然他很想问到底是谁教沈凭写字的,为什么没有手把手地教他握笔?
沈凭道:“你先坐,还有几个字快写完了。”
李冠点头,但并未离开书案,似乎想起何事,抿了抿唇说:“大公子,今日属下收到魏都一月前送来的信。”
沈凭还未抬首,“好,你说。”
还有三个字。
李冠犹疑了下道:“殿下将到官州查案。”
话落,厢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里,沈凭写字的动作也停下了,李冠瞧着被墨水晕错的书信,顿时屏着呼吸,死死抿着嘴唇不敢再打扰。
只是为时已晚,因为沈凭从书信中抬起了头,慢悠悠的搁下毛笔看着他。
他的双手拿起写垮的书信慢慢揉成一团,最后扯出一抹令人发寒的笑,将纸团砸在他的身上。
“过来,我说,你写。”
作者有话说:
画秋:谢谢你,大魏营销号。
惊临:谁要教我做事?
中秋佳宴, 本是一场盛大的燃灯会,却因瓢泼大雨而草草结束。
沈凭原想借着灯会避开参加孟悦恒的宴席,可惜天公不作美, 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又逢孟家家丁频频来催, 他不得已只能前去茶楼与众人相聚。
随着小厮的引路,很快他便瞧见茶楼其中一层的盛况,孟悦恒出手大方, 但凡他开口,这些官员便没有不敢前来的, 远远看去, 还能看到冯奇身在其中, 牵强地和同僚们饮酒。
如今冯家人被孟悦恒控制在手, 冯奇即使有百般个不情愿,为了家人都只能委曲求全。
而另一厢的曹光见则游刃有余周旋其中, 自从他挖出孟悦恒暗中的蝇营狗苟后, 生怕被对方察觉。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行为举止上愈发勤勉讨好, 随波逐流反倒让他显得不起眼。
沈凭今日身穿着一袭暗红长袍牙白云纹滚边, 衬得他容光焕发, 若那眉头再舒展些许,更显模样潇洒。
孟悦恒透过敬酒的人群缝隙中发现他的身影, 很快就见他从榻上起身,热情招呼道:“大公子!”
他完全一副把欠债抛掷脑后的态度, 好在沈凭今日并非冲着讨债前来, 索性配合着他逢场作戏。
两人走近之后, 都看清各自眼底的厉色, 不过还是挂着满面笑容,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沈凭似笑非笑道:“去感受了一趟官州的风土人情,可惜老天爷脾性不好,便又来叨扰孟大人了。”
孟悦恒笑道:“大公子说得这般生疏,怎会是叨扰,你是我的贵人,我比谁都盼着你来。”
边说边把沈凭请到主座一侧,看那整齐干净的桌案,猜到这是刻意留出来。
为此沈凭又是寒暄几句,将他的诚意夸大,顿时这场宴席越发喜气洋洋。
待他落座之后,随着孟悦恒的一声咳嗽,很快聚拢在一起的众人都分散,井然有序回到各自坐席之上。
沈凭端着茶水垂眸品茗,将方才的一幕视而不见。
众人惯例一阵阿谀奉承之后,孟悦恒举杯回敬,前后一刻下来,在场的众人都纷纷道贺,说着些表面的客套话。
待有人朝沈凭敬酒之时,沈凭带着浅笑和他们虚与委蛇,清酒下肚,孟悦恒的话也从耳边传来。
“从前闻言大公子剑舞乃魏都一绝,不知今日可有机会大饱眼福?”他眼中带笑看着沈凭说道。
所有人都将目光朝沈凭投去,只见他端坐在席上,面对孟悦恒的言语付之一笑,那笑容瞧着勾人心魄,却又暗藏几分嘲弄在其中。
他捏着酒杯朝孟悦恒抬起,缓缓回道:“剑舞不如喝酒深得我心。”
孟悦恒听出他拒绝的意思,想着两人还有纠葛未了,他便也收起了为难的心思,遂问道:“那不知大公子来官州这数月,可有中意的东西?”
两人相敬一杯,沈凭放下杯子时说:“有啊,剑舞。”
话锋又转回到剑舞之上,孟悦恒当即有些哑然,席上有人见状立刻起身,眉飞色舞向他们举荐茶楼的舞女,“传闻此女子善舞,素爱一袭红衣,常执一轻剑在台上婆娑起舞,引得茶客目不转睛!”
孟悦恒道:“竟有此奇女子,那还不速速请来为大公子献舞一曲。”
话落,只见举荐之人从坐席上起身,连忙朝着宴席外走去,寻来茶楼的小厮交谈。
沈凭手执长箸吃着桌上的佳肴,那模样看着仿佛对此事漠不关心,但实际他比谁都清楚这名舞女的存在。
他的视线不经意扫了眼自己虎口的伤,看那伤口的形状,像是被利器所致,且已愈合结痂,若不仔细看,恐怕瞧不出异样。
舞女很快被请到宴席,众人定睛一看,果真如那官吏所言,舞女样貌倾城,手执长剑,行走间带着几分飒爽。
沈凭见到那红色的衣摆时,慢慢抬眼投去目光,甫一抬首,便和那舞女四目相对,只是在那一刹那,两人又别开眼,装作不曾相识。
很快舞女被请上宴席中央,随着众人的喝彩声,一场惊艳的剑舞绽放在所有人的眼里。
待舞毕之时,所有人还沉醉在意犹未尽之中,沈凭更是看得入迷,陷入其中久久,直到舞女离开都未能回过神来。
孟悦恒移开视线后,转头往沈凭看去时,被那心不在焉的神色吸引。
他未曾发觉,自己偶尔会被沈凭勾住,只是相比欲念,他更多的是对此人的探索。
有时候他既好奇沈凭未知的一面,觉得他如带刺的花,稍有不慎会被刺伤,但又对其不可自拔想要靠近。
这种感觉逐渐在他心中生了扭曲,他明知无法占有,便想摧毁,想撕碎。
宴席的众人对方才的剑舞赞不绝口,有人吃醉倒在各自的坐席上,有人一副醉态在胡言乱语,席上还清醒着的人寥寥无几。
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强烈的光亮将宴席照亮,却又转瞬间消失在眼前,宛如一梭光弹,闻其响难以见其身。
不少人被这闪电扯回思绪,沈凭将心情平复,随后捏着杯中酒,听着雷电交加的雨幕饮酒入喉。
岂料听见孟悦恒从坐席起身,忽然朝众人喊道:“这大雨拦路,不如今夜诸位不醉不休,上好的包厢必然为诸位准备好!”
被雷电吵醒的众人高声喝彩,不断附和着孟悦恒。
沈凭百般无聊坐在席上,直到看见孟悦恒突然转身朝自己看来。
他偏头扫去,望着那双贪婪疯狂的双眼时,脑海蓦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孟悦恒朝他缓缓走去,来到他面前压低声说:“大公子,不如我们来玩一场游戏如何?”
沈凭往椅背靠去,抬手支着额角,漫不经心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