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by桂花冰粉

作者:桂花冰粉  录入:01-02

木惜迟绷着脸道:“他不仅不能找我麻烦,还要感激我哩!”
苏哲吮着鸡骨头道:“为什么感激你呀?”
木惜迟道:“南家世代茹素,虽说他如今是南明,可若食了荤腥,也算破戒的。”
苏哲听了,好似头顶打个焦雷,哭丧着脸道:“我苏家也有这戒律,那我不也就破戒了么!”
木惜迟道:“你破不破戒与我什么相干!”
苏哲急了:“你替他都想到了,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相干了?”
木惜迟冷着声气道:“我又不住你家!”
慌得苏哲把鸡腿一丢:“可如何是好!”
木惜迟理了理衣袖道:“如何是好?这也容易。只是往后你须得听我号令,我让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让往南,你哪怕撞了南墙也不能回头!否则……我就去你家里把今日的事说道说道,看看你合族的长辈还认不认你这个后生!”
苏哲又悔又怕,哭得鼻涕冒泡:“好兄弟,你做什么坑我?”
木惜迟咬牙道:“当初哪个骂我是私生子来着?”
苏哲听毕如给雷轰电掣了一般。这是他和木惜迟之间横亘的一道刺,虽说后来两人亲里亲热的,终究没明堂明路地翻过这一篇。果然把柄落人家手里,也不算冤。遂赔声下气道:“好兄弟,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只求你别尽记着前事,多想想我的好处……”
木惜迟笑道:“如今咱们才真正能成为好兄弟。若非行此一举,我心终究不平。”
苏哲赔笑道:“是,是。往后都听你的,只求别再坑我。”
木惜迟睨了他一眼:“好说。”
过一会儿,苏哲吃饱喝足,抹抹嘴道:“木头,你是说二公子在凡间历劫时也一直茹素啊?”
木惜迟叹口气道:“他倒是想吃口肉呢,哪有银钱买!”
苏哲嘿嘿笑道:“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心疼二公子的,瞧你留给他那几样小菜儿,俱是精巧可口的,也不比鸡鸭鱼肉差多少。”
木惜迟嗤笑道:“不差多少?拿来与你换肉吃,你给不给?”
苏哲:“那是不给的!”
鼓交二更,众人各自归房安寝。驿馆柴房里的狗吠了半夜,木惜迟翻来覆去,睡意阑珊。
他与南明赌了这半日闲气,已不觉怎样了。何况这一路来,南明特特地远着小白,不论对方如何纠缠不休,都自岿然不动。木惜迟冷眼瞧着,心里很得意。更别提用晚饭时,他去南明桌上搬菜,某个家伙偷偷拉了拉他袖管,单说那个祈怜的眼神,就早已令木惜迟的设防全线崩溃了。
此时夜深人静,思念如潮水涌来,心中柔情蜜意只无处宣泄。
木惜迟披衣出门,摸至南明的屋子。屈膝伏在他榻边,隔着幔帐,未语先羞。
“明哥,你睡着了么?”
半晌,帐内无所应答。
木惜迟又道:“明哥,我想你想的睡不着。你呢,可也想我么?”
“……”
“明哥,我知你必是想我的。不然,你那时扯我袖子做什么呢?”
“……”
“嗳,你这呆子,大庭广众,就拉衣服扯袖子的,也不知道避避人。”
“……”
“如今没别人,你还扯我衣裳不啦?”
“……”
“你不来扯我的衣裳,那我只好来扯你的。”说着将幔帐一撩,就要扑将上去。
内中竟别无一人。手一摸,寝冷被凉,人已离去多时。
木惜迟头皮一炸,转身跑到南岑遥屋前,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南岑遥开门见他只着一件薄薄中衣,身上胡乱披着外衫,脸上堪堪浮着红晕。双眸含泪,嗽喘气促。弱质如柳,娇怯不胜。连忙搂了他肩膀携入屋中。
南岑遥柔声道:“你如今这副身子是凡人之躯,外面寒天腊月,你穿成这样,如何使得!我给你拿件衣裳。”
木惜迟忙拉住南岑遥道:“明哥不见了!”
“什么?”南岑遥回转身来,也诧异无已。
木惜迟:“我方才去他房内,竟没有人,被子都是冷的!”说着跪下道:“明哥是一介凡人,若是遇上邪祟鬼怪,他定无力自救。二公子元魂此刻在明哥体内,少主,您不能不管他呀……”
南岑遥将木惜迟从地下扶起。正在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赶来。一见他两个执手相望,哀哀切切,缠绵不已。简直大吃一惊。面上惶惑之色一时掩饰不及。
南岑遥帮木惜迟拢了拢外衫,向那弟子不悦道:“何事慌张?”
那弟子打着千儿道:“弟子有罪,叫张材逃走了。”
木惜迟一听,几欲晕厥过去。所幸南岑遥扶着他渡了些真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张材信不过咱们,必定偷偷带明哥去找狄仁了。他只当明哥是神仙菩萨,手眼通天。哪知他不过一介书生。这一去,再撞上妖邪,岂有活路……”
南岑遥安慰他道:“你别心急。南明身上有壑殊的元魂,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倒是张材,他是肉 身凡胎,若是被邪祟打散了魂魄,就无处得知狄仁的下落了。”
木惜迟捂着心口道:“我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狄仁了,你把个明哥好好地找出来,囫囵个儿地交还给我。”
南岑遥答应一声,先扶着木惜迟起身,安顿他坐好。自己赶至屋外巡察一番。回来说道:“有一双很新的脚印蜿蜒出了驿馆,那脚印一脚深一脚浅。张材一条腿得了风湿,走路有些跛。这恐怕就是他的脚印了。仔细看旁边还有浅浅的一对脚印,应当就是南明。我们顺着一路找,一定能找到他们。”
木惜迟听说,忙去看时,果然有两对脚印。看着那浅浅的属于南明的一对脚印,再思及白日里对南明那般作情作歹,木惜迟只觉心碎肠断,悔恨不了。

第40章
南岑遥叫来飞电与尺素,一路护着木惜迟循着脚印追去。那脚印来到一座古刹前便止了。昏暗中木惜迟仔细打量这古刹,只见其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寺门腐朽,已倒在地上。
“这是明哥与我初遇的地方。”
南岑遥讶异道:“果然么?也太过凑巧……”
正说着,木惜迟已进入寺内。浓重血腥气味扑面而至,一个人歪在损毁的神像前,一动不动。木惜迟心下一凉,颤声道:“明哥?”
南岑遥也看到了,飞身赶在木惜迟之前察看那人。
只听他道:“是张材。死了。”
木惜迟向四周寻了一遍,不见南明踪迹,心头略略一松。
南岑遥道:“要找到南明下落,须过问张材的鬼魂。”
两人出来,正要赶去地府,只见黑白无常遥遥向这边走来。
一时彼此见过,南岑遥拱手道:“二位鬼差,我等正要上府上打扰。敢问这个人的魂魄现在何处?”
黑无常还施一礼,道:“正说呢,不知此人系何来头,令二位仙君如此关切?”
木惜迟便赶着说了。黑无常摇头道:“哎呀,我二人正是为拘这张材魂魄而来,竟四处遍寻不着,正愁如何向阎罗大人交待呢。”
南岑遥闻言,默默忖了半日,头微微一偏,视线落在地下两道车辙印记上。车辙尚新,料想才刚离去不久。想这荒郊古刹,能有多少人来此,或许南明被掳了去也未可知。
南岑遥匆匆别过黑白无常,仍旧与木惜迟分别骑着飞电、尺素赶路,追上那车辙印记。
话说南岑遥同着木惜迟一个策马,一个驭鹿,自古刹一径寻来。一盏茶工夫,只见前方一辆马车颤颤巍巍、颠颠簸簸地同向而行。看似平平无奇,殊无异状。木惜迟嫌其碍事,喝命飞电越顶飞过。
正在这时,那马车的后帘被风掀起,露出一个后侧着脸的人,赫然竟是南明。
木惜迟心里一阵急乱,欲要开口呼唤,又瞧见南明身畔还坐着一人,这人拿着一柄银光雪亮的利刃正向南明咽喉要害处来。
“明哥!”木惜迟失声叫喊,同时使尽全力催出一掌,向那人袭去。掌力裹着劲风,直扑而下。那人受了一掌,“啊”的一声惨呼,飞将出去,摔在数丈之外,便不动了。
拉车的凡马受惊,挣脱缰绳,飞奔逃入了道旁树丛中。木惜迟赶上来,逼停了马车,掀帘一瞧,果是南明。只是脸上血迹斑斑,虽被擦拭过,但鲜血仍从紧闭的双目汩汩而落,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原本应在那里的眼珠已不再了。
木惜迟心疼疯了,抖着声音道:“是谁……是谁伤你……”
南明浑身颤抖,意识昏聩,无可言答。
另一边,南岑遥走到那个受了木惜迟一掌的人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息,发现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被木惜迟掌风击中,业已气绝。正自纳罕,恰在这时,有一物从那人手里滚落。
竟是一柄银勺。
南岑遥心中惊疑不定,在四周巡视一圈,又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瓷碗,已碎成数片,散落在地。
南岑遥赶回木惜迟身边,见他怀抱着南明,口中轻柔呼唤,手掌贴着南明背心,正给他渡真气。
南岑遥掐着木惜迟手臂厉声诘问:“可知你做了何等错事!你……”
木惜迟抬起头,泪珠子扑簌簌落下,答非所问道:“明哥的眼睛被人剜去了。”
眼见南明奄奄一息,木惜迟心痛恍惚,南岑遥一时不忍再说,悄立片刻,命尺素近前,吩咐道:“你好生拉了马车,将木公子送回驿馆。”
尺素不答,只望着飞电。意思说,我是鹿,他是马。既是马车,正经该由飞电来拉。但尺素自来平和温柔,究是应了声“遵命”便依言去了。
这里南岑遥望着他们去了,自己独个儿来到地府。稍待了一顿饭工夫,鬼差提来一个凡人的魂魄。
只听那鬼差冷冷道:“仙君问话,跪着作答。”
那凡人便跪下。
南岑遥问道:“你因何而死?”
那凡人答曰:“小人不知。”
南岑遥又道:“你从何处来?死前见何人,正做何事?”
那凡人支吾不言。鬼差厉喝一声:“细细禀来!”
那凡人方答道:“小人是南来的商贾,领着伙计北上进货,途径覃州地界,见到一座极有年头的古刹,小人进入参拜。不过片时,进来两人,一个半百老翁,一个青年公子。小人本意不愿撞见生人,便隐在角落,只待他二人离去。先时听老翁拉着那公子嘁嘁喳喳说话,小人正不耐烦,这时忽然闯入一个黑影子,似鬼非人,旋风一般裹了老翁在内,小人未及看清,老翁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那‘影子’还要袭击青年公子,却似乎受了阻。只听说道:‘既杀不死你,便只得毁去你的五识。以免你将所见泄露出去。’说毕,分向那公子的耳、眼、手、舌、鼻袭去。那‘影子’反倒连连大声痛呼,怪声怪气地道:‘你是何人。’说完一阵风去了。
“小人等了半日,没见‘影子’回来,便出去瞧。那公子其余地方好好的,只有双眼被剜去,血流不止。小人的伙计已唬傻了,撇下小人没命地逃走。小人唯恐那‘影子’再回来,忙得扶公子上了马车,又从随身的水囊里接了半碗水,一勺一勺喂给他,想着能救活。
“但不知怎的,小人忽然被一股大力击倒,再就没了意识。直到有两位神差带我下来,小人才知道自己已死了。求仙君查明,小人究竟因何而死。”
南岑遥听毕,半晌无话。鬼差瞧这光景,打量南岑遥有些瞻顾,遂喝命那人道:“凡人之命,自有定数。你既已脱去此胎,不应再作纠缠。快随我往孟婆亭去罢!”说毕,架起那人去了。
此人便是被木惜迟一掌送命的。彼时木惜迟心系南明过切,竟将银勺错当作利刃,将喂药之举误认为要害南明性命。
神仙误杀凡人,此事可大可小。南岑遥虽憾恨一条性命无辜逝去,然亦不愿木惜迟因此背上罪名。犹豫再三,终决意将此事掩过不提。
南岑遥一径回到驿馆,南明仍昏迷不醒,木惜迟守在榻边,低低泣道:“都怪晚儿不好,晚儿不该与你置气。若是一直陪着你,又怎会有这祸事……”
南岑遥看一眼南明,向木惜迟叙说了古刹内“黑影”一事。却将凡人被其杀害之误隐得一字不透。木惜迟听毕怔了半晌,说道:“是了,明哥有二公子的元魂护持,那妖邪伤不了他性命,也灭不了他的五识。”
南岑遥道:“那他的眼睛……”
木惜迟抚了抚南明紧蹙的眉头,道:“这对眼珠原不是他的。因而才能被轻易毁坏。”
南岑遥听了点头不语。
一时,叶重阳来看望南明。“他怎么样?”
木惜迟道:“自服了你给的丸药,烧已退了。只是人事不省。”
叶重阳摸着下巴道:“哎呀呀,他们南家人就是娇气。一丸还不醒,这是讹上我了。”
南岑遥走到他身旁干笑了两声道:“重阳,你妙手回春,还请解救舍弟,免其受苦。在下必当重重报答。”
叶重阳忙往远处撤了一步,对着南岑遥的方向作揖,脸却偏向相反的方向:“岂敢岂敢。我受够了您的‘报答’,求放过。”
南岑遥:“……”
木惜迟站起急道:“你两个别闹了。叶掌门,明哥究竟怎样才能好好的醒来?”
叶重阳漫声道:“能怎样,便再吃一粒丸药罢了,还不醒,就再添一丸。我只怕他撑死。”
木惜迟:“把丸药拿来给我。”
叶重阳自袖中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瓷瓶递给他:“就剩这些了。赶着做的,个头儿搓的有些大,你得备水给他灌进去。”
木惜迟接过瓷瓶,冷腔冷调道:“你们两个,出去。”
叶重阳瞪眼道:“你这孩子,说话可客气些。”
南岑遥也在一边道:“小木头,我们留下好帮你的。”
木惜迟:“不必。”
南岑遥:“可……”
木惜迟不等他说下去,扯着嗓子向门外喊了声:“花影——”
两人一听这个名字,登时就唬慌起来,也顾不得许多,分头逃窜而去。
这里,木惜迟好笑道:“这三人究竟是怎样的前世冤孽。凭是少主、掌门的人物儿,都见不得‘花影’两字。当真他二人对花影不起,又或者天族势大,故而才怕成这样?”
木惜迟看看手里的瓷瓶,很快将一切玩笑心情散尽。转身将南明从榻上扶起靠在身上,拿了一粒丸药送入南明口中,再以口渡真气将丸药送服入内。
如此三次,南明仍是昏睡不醒,唯有面色不像先前那般灰败了。
因为不知南明究竟为何物所伤,有无十分特别或要紧的关碍,故而连叶重阳也不敢轻易用药,只管拿些滋养的补药来吊着。若是想弄清楚,势必要回到那古刹守株待兔,或许能逮住那行凶的狂徒。只是南明如今的情形,又怎忍离开他半步。
木惜迟正自心煎如沸,忽闻门上剥啄两声,花影端着茶盘推门而入。木惜迟只微微点了点头,仍将全副注意力放回到南明身上。
花影走来往榻上望了望,自己拾了个墩子也坐在一边,过了会儿才缓缓说道:“原来这就是主上历劫时用的凡胎。我起先原有些不信。他那样文文弱弱,又对着你百倍小心殷勤,同主上委实不同。”
木惜迟听他如此说,轻笑一声道:“后来呢?就信了?”
“嗯。”花影点了下头,“他用饭时左手持箸,与我们都不一样,倒同主上相合。”
木惜迟听说,心中略略一动,南明擅用左手,他是晓得的。但他从不曾见南壑殊如何持箸,也未看过南壑殊用剑,因而竟不知此节。
只听花影又道:“还有他同主上一样,都不爱吃豆腐。你没见早先的水晶豆腐,他一丁点儿也没动么。”
木惜迟道:“原来明哥不爱吃豆腐,这我却不知。我同明哥在凡间的日子常常吃不饱饭。我给做什么,他便吃什么。”
花影道:“看着他久了,倒真觉出他与主上有几分相似之处。比如他此时昏睡着,就更像了。”
木惜迟眼见花影说话时的神色,心头有些酸酸软软的,默了半晌,道:“花影仙上,请你好生照看明哥。”
花影:“你要去哪儿?”
木惜迟站起道:“我要往城郊一趟。明哥无辜遭袭,我须找到元凶,否则无法对症施药。”又看一眼南明,“我先时寸步不离,是因为我实在不放心将明哥假手他人照看,但,我信你。你定能照看好他。他身体里有二公子的元魂,你只看在这个,也……”
花影不待他说毕,接口道:“我定照顾好南明公子。”
木惜迟朝他欠一欠身,“有劳。”
木惜迟立在槛外。四周杳无声息,凄凉寂静。木惜迟迈步入内,只听唿的一声风过,吹的枝落叶唰喇喇作响,那些寒鸦都惊飞起来。
木惜迟走到张材死后靠着的那尊观音神像之前,那里犹有血迹残留。
木惜迟在神像前跪下道:“观音大士,弟子有求,请大士显灵。”
说毕磕了几个头。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木惜迟叹一口气,意欲起身。忽见神像残破的面上有血珠蜿蜒而下。
观音哭了。
木惜迟大惊。莫非是观音大士显圣了么?
木惜迟又向神像磕头,问了古刹内发生何事,那行凶之人身份等一连几个问题。那神像只是落泪,并不答言。
不对,观音像内一定另有其人。
木惜迟问神像道:“你是何人?”
那神像答曰:“不知。”声音浑浊滞钝,男女不辨。
木惜迟又问:“你从何而来?”
神像答:“不知。”
“你为何而哭?”
“不知。”
“你做过何事?”
神像半晌不回话。过了好一会儿,答道:“错事。”
木惜迟忖了片刻,问道:“可是素笺上所载之事?”
神像答:“正是。”
木惜迟嘴唇微微发颤,“你,是狄仁?”

那神像道:“既不知今夕何年,此地何地,亦不知此身何人,遑论公子垂询之事。”
木惜迟道:“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那你可记得覃玉儿?”
神像道:“玉儿,玉儿……我……”
木惜迟道:“看来你果然是狄仁。我们这样些人煞费苦心地寻你,屡次遇险。你倒好,躲在这像中捉弄人。你给我快快出来!”说着,伸手向观音像抓去。
“慢着!”一柄折扇飞旋过来,击在木惜迟腕子上,将他手挡开。
只见一道天青色虚影闪入寺内,木惜迟看清来人,冷笑道:“叶掌门跟踪在下?想来下次出门在下须带上花影仙上同行。”
叶重阳也笑道:“你真以为我惧怕那小娃娃。漫说花影了,饶是天族皇帝来了,我也瞧他不上。”
木惜迟懒怠多言,指着观音神像道:“喏,你们要找的狄仁。只是他记忆全失,只怕派不上用场了。”
叶重阳忙道:“嗳,手拿开。不得对观音大士不敬。”又向神像道:“足下可否以真身示人?”
神像迟了半日,方答道:“我感到神魂溃然,恐我肉 身已陨灭。只得寄生在这具泥胎之中。”
“果然如此。”叶重阳向木惜迟道,“幸而我来得及时,否则你方才将他魂体提出,只怕此刻已魂飞魄散了。”于是又向神像道:“你魂体如此残破,本早该殒命。你弥留世间,是有何心愿未尽么?”
那神像道:“在下受人之托,替人办事。不知目下妥与未妥。”
木惜迟道:“凡间俗语有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原来确有实证,说的可不就是兄台了。自己失魂丢魄的,寄身泥塑之中。倒还要管旁人呀。”
神像听后不语。
叶重阳道:“你如今记忆全失。恐怕连受托之事也一概忘尽。不过我或许知道你过往的所经并所为,也推断你已了结此事,否则你原本的魂体不会苏醒过来。”
木惜迟道:“他是方才苏醒的,难道他的事也是方才了结的?他方才了结了什么呢?”
叶重阳道:“他方才了结了张材的性命。”
木惜迟大惊:“他便是那影子?”
叶重阳不答,只心事重重看着他。
木惜迟也怔怔然无语,过了半日才道:“若说这观音像内果然是狄仁,而狄仁亦果然是那黑影。那么因着张材对覃玉儿所托狄仁之事百般阻挠,依照覃玉儿的本愿,张材必然该死,故而被丧失心智的狄仁所杀。又为着张材曾是狄府奴仆,狄仁或许萌发一丝清明,念及张材旧恩,才没有将他同先前那些人一般五马分尸。”
说到此处,木惜迟住了片刻,方道:“可……可他为何要杀害明哥?”
叶重阳忖道:“或许只是害怕他将此事泄露出去。”
木惜迟想了想,道:“不对。依鸳鸯所言,狄仁本心良善。此番是受覃玉儿之托,并身中蛊毒,才变得如此。故而他目标明确,除覃玉儿指明之人,绝不至枉杀旁人,更不会只因为明哥看到他杀人便要灭口。他身中蛊毒,早已神志不清,面目全非,还怕一个凡人看见么。必然是他原本便要杀明哥的,而他发现杀不死,便又惊又疑,转而耽心恶行暴露,凭添后患。这才灭去明哥五识。”
叶重阳也有些疑心,蹙眉道:“可南明绝不至害过覃家。”
木惜迟:“明哥当然不曾害覃家。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明哥。没害过任何人。”
叶重阳小心翼翼道:“莫非……莫非是南壑殊……”
木惜迟道:“更不对。一则,二公子是超脱尘世的仙家,没道理干预人间之事。二则,若说是二公子历劫时所沾染的旧怨,那也不对。覃家的事不过一百年之间,而过去一百年二公子只历过一劫。在下不才,可作见证,二公子与覃家绝无牵绊。三则,二公子仙品如何,我或许不如叶掌门了解。然凡间五载又三月廿一日,我与明哥朝夕相对,深知他品性高洁纯善,世间无二。明哥虽只是二公子化身,然推此及彼,二公子只会更加高出明哥百倍,绝无不及之理。此三点看来,也不该是二公子。”
叶重阳默默忖了半日,忽然笑了:“你方才说南明是‘世间最好最好的’,怎又跑出个二公子‘更加高出百倍’了?如此看来,二公子才是‘世间最好的’。”
一席话把个木惜迟说怔了,挥袖讪讪地道:“什么当口儿,还有心玩笑!”
叶重阳收敛笑意,肃然道:“你方才说的甚是有理,你心中可有猜测?”
木惜迟道:“我只怕要杀明哥的不是狄仁,也不是覃玉儿。而是……” 木惜迟待要说下去,又觉得思绪混乱,难以厘清。转而向叶重阳道:“叶掌门,一个人若被蛊术操控,性情大变。那么他会变成什么样?我看狄仁并非只是转性那样简单。他是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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