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by桂花冰粉

作者:桂花冰粉  录入:01-02

莫不是故人来访?
张材丢了干柴,踉踉跄跄过去开了门。只见一个身段风流眉眼俊秀的少年公子立在那里,正盈盈噙笑看着他。
一时间恍如隔世,张材张着嘴,只说不出整句儿,“木……木公子,不不……不对……那该是七十的人了……别是他孙儿……”
木惜迟不待他瞎猜下去,简断地道:“我是木晚舟。看来你还记得我。”说毕,也不客气,绕过张材走入屋内坐下。
那张材怔怔转过头来,脸上尽是迷惘神色。木惜迟道:“我并非凡尘中人,年貌非常人可及,你自不必疑惑。我此来也不与你为难,因此,也不要惊慌。喔,还有样物什给你。”说着,伸手从袖中取出先前在万福堂买的一包萆薢放在桌上。
那张材慢慢走过来,看看萆薢,又看看木惜迟。后者用眼神示意他坐。张材便拾了个木凳拘谨地坐了。
木惜迟望着他半晌,方道:“一别经年,你近来可好?”
张材道:“托南明大夫的福,我的痨病再没犯过。南大夫他老人家好么?”
木惜迟心里发酸,若是张材知道他两个早已凄惨死去,又会作何感想。嘴里却说:“他很好,劳你惦念。”
木惜迟又道:“听说你后来投身在一户显赫人家做仆从。他们待你好么?”
张材道:“老匹夫这一辈子。除了南明大夫,便是我家公子了。这二位都待我恩重如山。”
木惜迟道:“如今为何不在他家做了?”
张材神情渐现怃然之色,半晌道:“我家公子为奸人所惑。公子他……”到这里,张材不往下说了。
木惜迟道:“你家公子名叫狄仁,对么?”
张材眼中闪过一丝戒备,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木惜迟道:“你家公子为何人所惑?现今又在何处?”
张材压低眉眼阴恻恻道:“木公子找来我这里,竟不为叙旧,倒是来捉人的!”
“捉人?”木惜迟笑道,“我捉什么人来呢?”
张材“嚯”地站起道:“木公子请回罢!您是神仙高人,我是凡俗匹夫。好歹我有一身力气,不过拼命罢了!”说着,猛将椅子踢倒,两眼火星乱迸,就要上前斗狠。
木晚舟这破身板儿,行动就弱柳扶风。此时已唬得心口都在颤。竟只能睁大眼呆住,愣是一动不能动。
眼见张材欺到身前,打量今日必要遭些血光之灾。哪知门扉忽然被什么人大力撞开。一道灰色的影子冲进来喊道:“谁敢伤我晚儿!”
明哥?!
木惜迟霎时还顾得什么,浑身硬生逼出两成灵力,一面将南明护在怀中,一面去格挡张材的拳脚。
那张材迎头遭到一击,踉跄退了几步,摔了个四脚朝天。
木惜迟这猛一使力不打紧,竟将木晚舟浑身气力透支干净,顿觉头脑昏晕,身体绵软,就要往地上歪倒下去。
南明惊慌失措地扶了他揽在怀里,急忙去探脉息。探了半日,全无动静,心里一片矍惊凄惶。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木惜迟张口咳嗽一声,南明浑身一松,好歹把一颗心放回腔子中。又一想,是了,晚儿早已是鬼了,哪里会有脉息。别说晚儿了,连我自己也是这样呢。
木惜迟张开眼来,就见南明如此自思自笑,呆呆傻傻。心里又软又柔,捧了南明的脸道:“呆鹅,做什么呢?”
那边忽的“噗通”一声,两人望去,只见张材跪在地上磕头。
“南明大夫,您是救苦救难的皇天菩萨转世。小民叩见菩萨……”
南明忙扶起道:“老人家,切不可如此。晚生受不起!”少顷,又端详那人面庞,疑惑道,“你……是张材?”
那张材道:“小人是。”
南明又道:“怎的几年不见,竟……老迈至此?”
张材涕笑道:“小人少年病重,至今时已过去近一个甲子。小人怎能不老,倒是南明大夫您风茂如初。”
南明道:“已经过去一个甲子了……”
木惜迟见他又发怔,忙摩挲他面颈,柔声道:“你我已是入黄泉之人,于人间时节无所感亦是自然。快别只管发呆了。”
南明却恍若未闻,怔怔地道:“我回回见晚儿,都深感别期悠长。我只道自己相思难耐,度日如年。不成想,竟真的那么长。”
木惜迟听见这话,呆了一呆,心里犹如五味瓶一齐打翻,酸甜苦咸,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懂得与南明痴痴地两相对望。
张材看着这光景,老脸上微微一红,哼唧道:“想不到南明大夫和木公子都是神仙降世。我老匹夫也三生有幸了。”
木惜迟这才忽然想起正事,勉强躲开南明的目光,对张材道:“明哥与我此行专为寻狄仁而来,你若果真念旧情,就该告诉我们你家公子的下落。况我们不为捉人,实是为救人的。”
张材听见,犹如原地打了个焦雷,半晌泪如雨下,泣道:“仙子明鉴,我家公子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叫那等娼 妇带累坏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说到这里,张材已经泣不成声。
木惜迟打量他不再相瞒,恐他伤心太过,又兼年高,便向他道:“你仔细想想,不必着急。我们先带你回去狄宅。那里还有我们同行数人,都对狄公子下落十分关切。”
那张材现下无有不从,唯喏喏听命而已。
出至门外,木惜迟撮唇成哨。飞电得讯,迎面赶来,先看见南明,恍若未见。只蹬着四蹄紧挨木惜迟身边听候。
木惜迟道:“飞电大哥,你先驮了张材回狄宅,务必稳妥交到少主与叶掌门手上。我和明哥随后便至。”
那飞电歪了歪马脸,道:“这张材我已知道的,这‘明哥’是谁呢?公子与他同行可使得么?”
话音未落,南明瞪眼惊呼:“呀!这畜生怎能口吐人言?”
飞电一听,脾气也上来了,催蹄向南明跺去。“你管谁叫畜生?!你这凡人活得不耐烦了!”
木惜迟忙拦着飞电,“使不得使不得啊飞电大哥。他是你主……” 木惜迟忽然咽了口声,心说眼下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便向飞电道:“他其实不是凡人,更不是活人。此事说来话长,你却立时带张材回去。要紧要紧!”
飞电听说,便不敢反驳,低了低脑袋,道:“是。”
那张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也不十分大惊小怪,淡定地跨上马背。待一人一驹远去,这里木惜迟轻轻携起南明的手,柔声婉转道:“明哥……”
当日巫山一会,已过去了些时日,木惜迟还是有些羞怯怯的。
听得南明痴痴地道:“晚儿,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木惜迟佯嗔道:“什么好看的,成日里傻乎乎,可愁煞人了。”
南明叹道:“晚儿说我傻,我也不敢驳。然岂不闻古语有云:‘情到浓时人自痴’?我固然是痴的,如此说来,晚儿竟要担责。”
木惜迟面上一红,心坎儿里早就软的不像话了。“谁要理你。”说着,将手往南明胸口一捶,却被南明一把握住,放在唇边亲吻。
话说这里飞电将张材送回狄宅。那张材见到叶重阳一干人鹤骨仙风,便知非俗,遂跪下道:“小民张材拜见列位仙人。”
南岑遥往张材背后眺了一眼,问飞电道:“壑殊与木公子呢?”
飞电道:“我并没有见主人呐,木公子倒与一个凡人在一起。说是随后就来。”
南岑遥又道:“干戚呢?”
飞电此时已化为人形,从地上站起,拍拍手道:“我没见到干戚大哥。”
此时木惜迟正眼饧骨软,情炙意浓,抱着南明腰际,嗅他的颈窝。
没有那股香气。
难不成木晚舟的五识太弱,嗅不出这气息?
也不对呀,我是不能以真身靠近南明的,遑论嗅到他身上气味。自己从前究竟何时闻到过这项气息,且南壑殊身上为何会有?
南明轻轻捻着木惜迟鬓发,笑道:“晚儿,在做什么?弄得我痒痒。”
木惜迟道:“明哥,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就是你明明才认识一个人,但他身上却有种特别之处,让你觉得似曾相识?”
南明先愣了一愣,良久才缓缓道:“晚儿,你……说的是谁?”
“便是……”才要说时,木惜迟忽望见南明眸子里一抹失措的迷惘,便霎时福至心灵,改口道:“是明哥啊!”
“我?”南明眼睫颤了颤,虽仍旧迷糊,但显然已经转忧为喜。
木惜迟道:“嗯呢,我初见明哥的时候,就仿佛故人重逢一般。心里想着此生必定是要在一起的。”
南明心甜意洽,待要说话。忽闻得一个声音道:“不好,那凡人张材可哪里去了?”
听这声音憨厚熟稔,木惜迟道:“可是干戚大哥在说话?”
那边没了声气,少顷从屋后转出一个壮硕汉子,木惜迟赶上去施了一礼,道:“干戚大哥,那张材已经由飞电带回狄仁的宅子。我和……” 木惜迟凑近干戚悄声道,“我和二公子随后回去。”
那干戚一脸憨憨:“公子你谁?”
木惜迟:“……”
“我是木惜迟,我身后是你家二公子。因为要套张材那老儿的话,我俩才……才作如此装扮的。”
干戚一听,深信不疑,走过去对南明奉了一揖。
南明不明就里,忙得裣袵还礼。
干戚大惊,单膝跪下道:“二公子,干戚不敢受礼。”
这时,从周围跑来四五个少年,嘴里道:“干戚大哥,四处都搜过了,没有那张材……”
木惜迟认出都是同侪弟子。那些弟子见干戚面向一人跪在地上,不由分说地通通下跪。慌得南明团团地作揖不迭。
其中一个弟子小声道:“我刚跑在头里,就见他们亲嘴儿来着!”
木惜迟:“……”
干戚怒而回头道:“浑说什么!咱们二公子怎么会和别人亲嘴儿!”
那弟子愕然道:“什么?这位竟是二公子么?”
干戚一点儿不含糊:“这是二公子和木惜迟木公子!”
那弟子脸上裂开了。
南明在木惜迟耳边道:“晚儿,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木惜迟见干戚当着众人叫破南明真身,不免心乱,忙岔开话头儿道:“干戚大哥,你奉少主之命在此看守张材,怎的连人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这……”干戚一噎,垂首道:“是我疏忽了。”
先前那个小声说话的弟子明显抖了一抖。木惜迟心里明白,知是那弟子贪玩坏事,干戚无辜受累。便道:“干戚大哥,你还是快快带着他们追上飞电,以免少主察出端倪。”
干戚蓦地抬头,木惜迟看着他轻轻一笑:“干戚大哥放心。此事我与……我与他都不会向人提起。只说当面交割明白便是。”
干戚点点头,拱了拱手道:“多谢木公子。”遂转身带领众弟子奔驰追赶。
然那飞电名副其实,追风逐电,迅如流星。瞬息而至,哪里追赶得上。待干戚一行人回到狄宅,张材已被众人围着,令他交待始末。
只听那张材道:“去岁,一日我家公子自山林中晨修归来,听见一女子呼救声音。公子慈善,援手搭救。那女子自称遭人拐骗施暴,对我家公子千恩万谢。此女生的极美,我家公子被其诱惑,后面才知道她乃是勾栏娼、妇。我家公子情深,一意要为她赎身。可那娼、妇反倒不肯,还哄骗公子说她身负大仇,须要寻觅到那个能替她报仇的人方能托付终身。如若公子求娶她,就要替她报仇。”
苏哲插嘴道:“这女的也太不识好歹,遇见这样傻帽儿不说就嫁了罢,还拿乔托大……”
叶重阳翻了个白眼儿,指苏哲对南岑遥道:“你们无念境真是什么人都要。这样的酒囊饭袋还不撵了去,留着炼丹么!”
南岑遥尴尬地嗽了一声,向小白道:“烦请你将鸳鸯请来。”
不多时,鸳鸯来了。南岑遥指着鸳鸯问张材:“你说的人可是她么?”
二人照面,俱是一惊。
那张材道:“她是那女子的丫鬟。”
花影“嗤”地一声:“一个妓、女还配有丫鬟么?”
“头牌才有!”
“嗯?”
花影扭过头去,见苏哲殷巴巴地凑过来道:“花影仙上有所不知,在民间,凡是勾栏里得宠的头牌红倌人,她们的妈妈都给一到两个丫鬟,照顾饮食起居,生活待遇和高门大户的小姐比,也不差什么的。”
一语未了,众人各色各异的目光纷纷射了来。
“哈哈哈……”叶重阳拿折扇敲着手心儿,摇头笑道,“苏哲小兄弟真是对人间了如指掌,尤其那些烟花柳巷之所。远胜过我这个行南闯北的浪客。今日受教了。”
南岑遥脸色不怎么好,用眼神威慑着苏哲往后缩了缩。
张材却道:“那娼、妇称自己原是官宦之后,侯门千金。因父亲遭奸人所害,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丫头自小服侍她,抄家后与她一道被卖进盈春苑。”
众人一听,又一齐看向苏哲。
苏哲:哦豁,老马失蹄了。
犹自不甘心地小声嘟囔:“头牌是真的有丫鬟伺候的。”
叶重阳问张材道:“那后来呢?狄仁就帮她复仇了?”
张材:“那娼、妇……”
叶重阳打断道:“休得造次,她叫什么名字?”
鸳鸯忽然跪下道:“禀各位仙长,我家小姐闺名覃玉儿。便是覃州城内显赫一时的覃渊覃大人的女儿。”
张材“呸”了一声道:“覃州原本是个村落,后人口繁盛,才升了州府。姓覃的人家何其之多。更何况那覃家犯了滔天大罪,早被诛了九族,怎还遗了人口在世上!”
鸳鸯一头磕在地下,道:“奴婢所述,句句属实。我和小姐所以活了下来,是因为……是因为老爷昔日幕僚和旧友用一个乡下丫头替下小姐。彼时小姐年幼,女儿家宅居深闺,样貌只有家下女眷得见,因此才蒙混过关。”
南岑遥点点头道:“这也是你们命中的一线生机。”
那鸳鸯忽而痛哭不已:“奴婢宁愿一死!”
南岑遥道:“这话糊涂。凡人命数虽短暂,却也能尝尽悲欢离合,苦辣甜酸,便是为人的造化。”
鸳鸯泣不成声,惨然道:“我是覃家的家生奴婢。我的亲娘是小姐的乳母。覃府抄家那日,我娘带着我回老家奔丧。回程途中得知府宅家变。只有小姐被人救出。
“当日,我娘领着我们,跪在地上向救出小姐的那些人磕头。岂知领头的那人道,不必说来世做牛做马的话,只说眼下如何报答。我娘说,如蒙不弃,愿意带着小姐和我投身府上为奴为婢。
“那人起先答应了,后来却只在庄子上买了间房舍,将我们三个安置在那里。不出一月,那人便说要纳小姐为妾。我家小姐时年不过八岁,如何为人妾室!我娘执意不从,他便也罢了。
“又有一日,那畜生喝得酩酊大醉,欲对小姐行那不伦之事,被我娘拼死护下。当晚我娘流泪说道:‘原以为逃脱升天,哪料到所托非人。这里不是安身之所,到底住不得了。’连夜携了小姐和我逃走。我娘带着我们在旷野里走了一日一夜,水米不曾粘牙,唯恐被人追上。可老天无眼,我们还是被捉了回去。

第36章
“此一去,料定必死的。待回到庄子上,屋里满满都是男人,竟都是覃府抄家那日联手救出小姐的一干人。那畜生叱骂小姐不懂知恩图报,尽拿污秽言语相辱。其中有人说道,你纵有通天手眼,也困不住三个活人,不如尽早消受。
“那畜生起初说小姐是名宦之后,身上曾有封诰,他不敢用强。后被三言两语劝说起来。那畜生又道,他一人犯事,恐令余人拿住把柄,只好大家一起,同进同退,方有余地。那些人淫念已动,无所不敢。那晚……那晚我娘死死抱了我在怀里。他们在我娘身上斩了七八刀,临死我娘也没有松开我。我身上流满了娘的血。他们嫌我晦气,才没有动我。可小姐……小姐她却被他们……”
满室静了半日,苏哲以袖拭泪道:“玉儿姑娘太可怜了。那些畜生都该死,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呜呜……”
叶重阳问:“后来呢?杀害你娘、侮辱覃玉儿的那些人现在何处?”
鸳鸯道:“恐怕正如这位仙长所说,已经在阿鼻地狱受刑了。”
叶重阳道:“他们死了?”
鸳鸯点点头,道:“前些日子覃州城内惨死的人便是了。当初那些畜生奸辱了小姐后,便将小姐与我卖到勾栏里。小姐起初终日寻死,我只得守着她以泪洗面。再后来,小姐不再寻死,变成根木头一样不会说话。这样过了几年,忽有一日,小姐好歹开口。她对我说,她日前得遇一个人,诨名唤作泥人方的,是个捏泥人的手艺人。
“小姐将老爷、夫人及家中一切亲眷的样貌说给他知道,那泥人方依言捏出来,竟似活的一样!小姐如获至宝。那泥人方说道,泥人终是死的,要想‘起死回生’也不是没有主意。小姐便央告他。
“泥人方便说他结识了一位在太乙山修行的仙长,习得点石成金、起死回生之术。这泥人给了他带去那太乙山巅,日夜受仙泽滋养,再催以法术,有朝一日必能脱却泥胎,得换人形。”
南壑殊听罢瞪着苏哲,苏哲忙跺脚道:“我从未说过自己会什么‘点石成金’又什么‘起死回生’,这老死鬼何苦误人!”
鸳鸯凄凄惶惶地看了一眼苏哲,接着道:“小姐思亲如狂,轻易地信以为真。泥人方趁势逼迫小姐委身与他,小姐只得曲意逢迎。他没有银钱,小姐自己拿钱贴给妈妈。那泥人方在房、事上诸多癖好,常闹出些声气,给妈妈知道了,便不准他再来。小姐便对妈妈说,城外一户体面人家,不愿来窑、子里,少不得咱们前去俯就。又兼小姐每每回来都孝敬许多银钱,妈妈见了钱,还有什么不应允的,自此便不理论了。实则并无那等体面人家,不过就是泥人方罢了。
“一日,小姐在那泥人方的屋中伺候,我候在外面。半句话不称意,那歹人发了狂,虐打起小姐来。眼见小姐要被他打死,我跑去大路上叫人。也是冤孽,偏叫我遇上狄公子。
“我起初见他书生模样儿,料想不济事,怎奈我无人可寻,只得没死活地拉了他来。哪知狄公子不仅救下小姐,还对小姐一见倾心。后来知道,他竟是个修行的仙人……”
鸳鸯说到这里,脸上微红,露出些许痴迷神色。
“狄公子此后对小姐千依百顺,体贴温柔。过不久,他提出要为小姐与我赎身,还要娶小姐过门。小姐先时也感激,而后又拒绝了狄公子。这呆子无法,只得金山银山往盈春苑里搬。妈妈喜欢,便不叫小姐再接 客。可小姐与泥人方也没有断了关系。
“一日,小姐对我说,他在狄公子家中翻到一册上古典籍,其中记载了一门邪术,能以泥瓦草木为胎,招引亡者残魂汇聚其上。再以蛊术另取活人灵识,将其残杀,损其魂魄。以蛊毒驯服之,为己所用。最后将灵识注入泥胎,使亡人返活。小姐又思及泥人方曾说的‘催以法术’‘脱却泥胎,得换人形’等语。便笃定这典籍所载的便是泥人方说的那法术了。遂立意以此术复活覃家上下十余口人。
“当晚,小姐向狄公子述说了八岁那年遭逢的大难。小姐仍未对狄公子全然放下戒备,因此不曾提及自己家人名姓,却只说曾也是侯门千金,因家人被冤通敌叛国,举族赴死,自己如何偷生,后如何被畜生玷辱、发卖之事。
“狄公子听闻,自是犹如万箭攒心。他不仅没有因此嫌了小姐,反倒愈加怜惜。小姐便趁势求狄公子为自己复仇,将那些玷辱自己的人都杀死。小姐将典籍交给狄公子,甘愿以自己为蛊,攫取那些畜生的灵识,供养亲人亡魂。”
南岑遥道:“莫非他答应了?”
张材忽然激动道:“我家公子自然不答应的!公子修的是善道,绝非此等残忍术法,也从未杀过人!”
“那册典籍现在何处?”叶重阳忽然插嘴道。
鸳鸯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在小姐身上。我与小姐许久不见,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南岑遥向张材道:“他没有答应,那这些人怎么死的?”
张材:“这……这……我家公子被娼、妇蒙蔽了啊!”
张材本跪着,说毕不住地以头嗑地,悲苦万状。
鸳鸯道:“狄公子起先不答应的,公子说残害生灵、活返亡人这等逆天改命之举万万行不得。此后我家小姐虽并未十分勉强狄公子,只是一日一日地冷淡了他,兼又更加糟蹋起自己的身子。
“一日,狄公子来了盈春苑,其情状大异往时。公子说自己已决意襄助小姐。只是他不忍小姐以己为蛊,而他自己有朝一日造下杀孽,自是要赴地府受刑。公子愿以自身为蛊。那日来时,蛊毒已将侵入灵台,故来永诀。”
叶重阳道:“所以你说狄仁杀人时并不清醒。那些素笺,是他为记下自己的罪状,日后赴地府请罪赎孽……”
鸳鸯点点头,“公子说:‘世人负卿,我亦负了世人。这罪业便由我一力承担,莫再牵顾旁人。’”
叶重阳问张材道:“她说的可真么?”
张材道:“这丫头好歹存了些良心,倒说得不很岔。”
叶重阳还要问话,门外,木惜迟与南明手携着手款步而来。
张材一见了南明,赶上去一扑扑在脚下,痛哭道:“菩萨,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南明被扑得站立不稳,“哎唷”一声往后一个趔趄。木惜迟忙抱住他腰,替他稳住,一面急道:“明哥,你可扭伤没有?”一面又叱道:“你这莽汉,冒冒失失,仔细弄伤了明哥我不与你干休!”
苏哲瞧着门外的热闹,跳蹿蹿地过去道:“木头,你从哪里带了个文弱书生来?咦,他长得倒有几分二公子的品格。”
“嘶……”木惜迟将苏哲上下一打量,不禁暗忖,“这傻子莫非别具慧眼?”
又听苏哲道:“木头啊木头,若是二公子瞧见了他,指不准满心里喜欢,你就被忘在脖子后头了。”
木惜迟:“……”
正说着话,南岑遥已迎了出来,就要拉着南明问话。
“少主且慢。”木惜迟抢先一步止住。引着南岑遥走到照壁之外。“少主,明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叫他知道了,恐怕就要疏远我了。故而,我请您也不要提起,也叫其余人都不要提。”
“这个……”南岑遥低头忖了片刻,道,“罢了,就依你。”
二人出来,南岑遥向南明拱手道:“明公子。请堂上坐罢。”
南明一早看见南岑遥,又见木惜迟引着他避开自己咕唧了半日,心里老大不畅快,只得勉强应了声:“公子有礼。”便由木惜迟携着步入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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