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归渚?好生耳熟,是哪里呀?”
飞电道:“无念境四周的鹤汀凫渚如星罗万千,这与归渚正是其中一个。主人带着花影哥,苔痕哥,还有我,还有少……,总之我们几个都在与归渚住过一段时日。”
叶重阳来了兴致,道:“据说千沧还有一位夫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飞电只得道:“这红烛本是一对儿。主人与少爷在与归渚上行过合卺之礼,曾向那一对儿红烛三拜。正因如此,别瞧那千沧修炼的时日短浅,功力却深厚。”
叶重阳摇摇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怪道小白不让苔痕说下去。”
怪道千沧是个情种。
“叶掌门,我的儿子在哪儿呀,你快让我见一见他。”
别洞袋内早已空空如也,却向哪里寻来。看着飞电淳朴而充满期待的双眼,叶重阳又尴尬又心虚,只得含混着道:“今儿不是日子,他娘儿两个闭关,啊,闭关。等改日得闲了,我备一桌酒席,好好儿给你们一家庆祝庆祝。”
说罢,拂一拂衣袖就要告辞。飞电一脸困惑与失望,拦住叶重阳要问个明白。叶重阳不耐烦道:“你一匹马怎么驴犟驴犟的呢。都说了今儿不得空……”
飞电本事不及对方,又素来温驯,并不敢强硬。见拦不住叶重阳,便偷偷跟在身后。飞电乃旷世神驹,自幼跟随南壑殊历练,脚力无人匹敌。
只见叶重阳并未往菩提道去,反而循路向北,朝一个人烟密集的城都去了。
飞电紧追不舍,跟着叶重阳一路穿街走巷,只见他在酒铺前打酒,又到食肆前买烧鸡。等做完了这一切,这才慢慢悠悠,心满意足地拐到一条僻静路上。
来到角落,叶重阳四下看看无人,一扬衣袖,幻化为一只麻雀,嘴里叼着比自己大数倍的酒坛与烧鸡,扑腾着袖珍的翅膀,卖力往天上飞。直至上到一面高墙,停驻须臾,似在规划路线,接着“忒儿”一声,展翅跃下。
飞电看得分明,丝毫未落后。随着两人不断深入,飞电发觉四周楼台殿宇鳞次栉比,分外华美,竟俨然是一座皇宫。
叶重阳一路拣小径,直至进到一所最大最奢侈的宫殿内才显出真身。
“瞅瞅,瞅瞅,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宫里的东西吃多了也腻味,还是民间的肥鸡糙酒更合我的口味,你不过来尝尝?”
叶重阳像是在和十分熟稔的人对话,可根本没人回答他。
“难道对方是我的妻儿?”飞电在心里盘算着。
叶重阳又叫了几声,这时终于有人回应,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他的伤如何了,你快说。”
听了这一声,飞电不禁一怔。怎么声音这般耳熟,像是某位故知,但熟悉中又透着陌生。一时也想不出是谁。
叶重阳笑笑,道:“今儿我可没去。我三天两日往南壑殊那里跑,小白知道了,当是我惦记她夫君,可要吃醋的。”
听见他提起南壑殊,又提到公主,飞电更觉诧异,奓着胆子往里探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个尖嘴嘬腮,面似鼠相的丫头,恭恭敬敬搀着个眼覆白绢的年轻公子立在正堂当间儿。叶重阳正一手托着烧鸡在年轻公子鼻子底下晃悠。
公子尚未如何,倒把那丫头馋个死。
飞电一眼瞧出丫头是黄鼠精,不禁心想那年轻公子什么来头,不像是妖精,也不似道士,却竟能将个黄鼠精驯得服服帖帖。
难不成——
他就是我那日思夜想的儿子?
这念头一冒出来,飞电激动得险些嘶鸣起来。
了不起,了不起。我儿子真了不起!训妖大师!称霸畜界!
只不过好好儿的,他干什么眼睛上覆着白绢?莫非是凡间时兴的装扮?
说到凡间,飞电忽而想起南明。那个时候在覃州,他不就是这样的么。他那是眼睛瞎了,所以才如此。难不成儿子眼睛也瞎了?
飞电观察那少年,惊觉其下半张脸分外的眼熟。
他是……
“少爷!”
飞电惊讶得无可名状,禁不住脱口惊叫。
忙又捂住自己嘴巴,但究是暴露了行迹。叶重阳闪身出来,与飞电四目相对。
飞电看看叶重阳,又瞪大眼看看他身后的木惜迟。
叶重阳瞅瞅飞电,也回头望望木惜迟。
“这怎么话儿说呢,这个呀……呵呵……”叶重阳干笑两声,脑中飞沙走石。还没等他编出一句瞎话来,飞电嘶叫一声,化出四蹄,转眼不见了踪影。
飞电乃神驹,脚力无人能及。叶重阳追了不一会儿便放弃了,气急败坏地回来,向木惜迟道:“这地儿可待不得了。”
说着又抓起桌上的烧鸡狼吞虎咽起来。“我上天入地,活了万年,唯有这里的馔食最合我的口味。如今要挪地方,烧鸡吃不到了,肥鱼也摸不着了。好酒更是别想。这酒才叫酒呢,从前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他絮絮叨叨,好半晌不见木惜迟说话。
“喂,又寻思什么呢,一声不吭的。”
自方才听出飞电的声音,木惜迟的心就澎湃不宁,又是喜,又是忧。飞电这一去,就该向南壑殊和盘托出自己的藏身之所了罢。他会怎么做呢?是相认,还是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天族其他人瞒得住么?是静悄无声,还是会天翻地覆?
“或许你不必离开。”
“什么?”对于木惜迟忽然打破沉默说的这句话,叶重阳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我不用离开?那你呢?”
素烛贡果,五鼎四簋。一声唱喏,众人伏跪。
眼前是延绵无止的白玉石阶,端静公主扶裙拾级而上,一步一步朝着顶端的东极妙严宫庄重走去。
到了还剩最后九级台阶,救苦天尊的金身已赫然在目,顶上紫雾霞光环绕,宝座千朵莲花拥簇。九灵圣君的法像卧在天尊膝旁,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九灵圣君原是救苦天尊的坐骑九头狮,如今早已随其主归寂太虚。天帝念其忠心,封其为九灵圣君,与天尊的地位等同。
公主下跪,一步三叩首,当踏上最后一级,更是伏地长跪。
宫人上前搀扶,公主这才起身,举步迈入殿内,只见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庄严肃穆。公主再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早有内侍捧过一樽酒,公主双手擎过头顶,朝天一捧,轻酹灵前。
“驸马到——”阶下高声唱喏。接着一乘曲柄团龙素银华盖过来。众神鹭行鹤步,趋前跪拜。
公主闻之,忙回身相迎。夫妻二人在长阶相会。
“端静,你这是做什么?”南壑殊由侍儿扶着,面色仍是苍白。
“夫君重伤未愈,怎不好好休养?”公主捧着南壑殊的脸,柔情无限地说道。
南壑殊侧身避开,“我听闻你在此地。”说着朝上一望,“这本是我该做的事,旁人代行,不合礼法。”
公主闻言忙道:“你我夫妻一体一心,又分什么彼此。时逢天尊的祭祀礼,首座弟子抱恙,作为妻子,难道我不能替你代劳?”
南壑殊面色沉郁,不置一辞。
维时四周都是眼,都是耳,看着、听着。
公主心内苦楚,却只得忍耐。强笑道:“罢了,你有伤在身,不要劳碌了。祭礼已毕,天尊金身当请回。咱们也该走了,不要扰了这里。”
南壑殊垂目道:“罢了,我亦无颜面见师尊。”
一行人逶迤折返,行得远了,南壑殊正欲登舆,不防有一小团白绒绒的小东西,一蹦一蹦地来到他脚边。
有宫娥道:“呀,是只鵷扶。”
公主也看见了,蹲身将手伸过去,那鵷扶便有灵性一般跳在她掌心上。这鵷扶形貌极幼,通体雪白,唯有一对眼珠晶莹透红,煞是爱人,公主便搂在怀中逗弄。
南壑殊不甚着意,只瞥了一眼。那鵷扶却直勾勾盯住他,后腿在公主手心一蹬,直蹦到他肩上,然而却立将不稳,四脚不住乱挣,仍是一个轱辘摔下来,南壑殊抬手将它接住,触手温软,低头看那东西正鼻尖一抽一抽地闻嗅他的手心。
那边过来两个披甲守卫,见了南壑殊与公主两个,便一齐跪下道:“卑职该死,让这东西惊了公主、驸马的驾。”
公主笑着道:“不妨事,不过是个小畜生罢了。”
那为首的兵愧道:“这畜生东躲西藏,滑得紧,卑职两个从南天门直追到这里。就请驸马将这东西交给末将处置罢。”
眼见南壑殊不动,公主向那守卫道:“本宫很喜欢这小畜生,想留下当个玩意儿养着,你们且去罢。”
两个兵互相看看,为首的道:“这东西来路不明,打南天门直闯了进来。唯恐是个祸患,还是交由末将处置为妙。”
公主笑道:“这么个小畜生能成什么祸,你们太也小心了。”说罢便不理他们,只就着南壑殊的手逗弄鵷扶做耍,眼中不禁流露一丝母性的怜爱。
“夫君,你看它如此乖巧听话,咱们养着它罢。”
南壑殊右手拇指轻轻捻过小东西被泪水洇红的眼角,默默无言。
入夜,南壑殊同公主仍旧分房而眠。
钟嬷嬷被公主打发进南壑殊卧房侍候他就寝。嬷嬷一面手里做事,一面口内不停念叨——
“难道驸马不知公主何以那么爱那只鵷扶。还不是为着她寂寞,为着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看见这小东西,便将无所安置的慈母之意一股脑儿移在它身上。公主金尊玉贵,谁知她这般可怜!驸马怎的恁无情,狠心辜负公主。她可是这九重天的主人呐!为何驸马不肯给她一片坦途,一定要做她命里不可逾越的高山呢……”
南壑殊厌烦不过,又实在不犯着与之争辩,便充耳无闻,素袖一拂,抬步出门。才迈步下阶,一个白团子跳蹿蹿地过来,扑在他脚边,抬起一对眼睛,红红的,湿湿的,看着他。
南壑殊一手将它托起,仔细查验,发现它不过是只再平凡也没有的鵷扶,并无殊异之处。
“凭你,能闯进南天门?”南壑殊伸出手指点点它的鼻头。“你有什么来历,怀着什么目的,再不速速招认,本座将你……”南壑殊想了一想,“将你做成一道兔肉羹。”
那鵷扶忙贴紧了两只原本竖起的耳朵。
南壑殊轻笑:“你竟能听懂?”
“原来在这儿呀。”
忽传来公主的声音。
“我正打发丫头给它喂食儿,一时眼错不见,竟将它丢了。谁成想小东西跑来夫君这儿了。真是个淘气的。”
公主的口吻颇像个慈母抱怨自家孩儿,南壑殊听了,将方才钟嬷嬷的话也撞在心坎儿里,实有些不忍。
“怎的还未歇下?”
公主一怔,不敢相信这般温馨入心的话语会从驸马的口中说出,一时不知该作何对答。
“我……不累……”
南壑殊转身回房,留着门未关阖。公主立在原地呆愣片刻,钟嬷嬷蓦地里冲出来,向她道:“主子还等什么,奴婢伺候主子与驸马就寝。”说毕便搀着公主进屋。
作者有话说:
鵷扶=兔子
第190章
钟嬷嬷带领宫娥们退下,剩得他夫妻二人,相对默默。那小小一只鵷扶便趁人不防,偷偷钻入屋内角落。不一时,外间喧闹纷纷,像是钟嬷嬷与什么人发生了争执。
“何事纷争?”南壑殊高声问。
一个小宫娥进来回话,说:“无事,请公主与驸马安枕。”
南壑殊却分明听到了飞电的声音。“飞电,进来回话!”
一语既毕,外头霎时平息。只听得飞电脚步匆匆,推门进来。
“主人,我……我看见少……”
正待说,一抬头,觌面与公主的目光对上,唬得他连忙闭紧了嘴。
飞电没料到这么晚了,公主会在南壑殊这里,一时便愣在原地。
公主却没瞧出异情,温和问他道:“飞电,你方才说你看见什么了?”
飞电浑身一个激灵,“我看见公主您了。”
公主轻轻一笑,“分明你出言在先,而后才看见我。飞电,你可要从实招来。”
这话本是玩笑,但见飞电神色惊惧,汗如雨下,不免就有了疑心。连问三遍,飞电始终缄默。
南壑殊与公主同时站起身来,南壑殊先一步走到飞电跟前,:“你看到公主的贴身嬷嬷在我门外,特来向公主问安,是也不是?”
飞电活似得了恩赦,一连点头道:“是,是,是,正是如此。”
公主不依,“他分明瞒藏什么,夫君为何纵他?”
南壑殊也不理会,直说道:“端静,天晚了。”
这一句是送客的意思,公主一颗心直坠深谷。因飞电在场,不好怎样,唯有自矜自持罢了。嘱咐了几句,默默退出。
这里飞电还没缓过神来,瞪着一对大眼只管发呆。
南壑殊将他肩头一拍,命他随入内室。
飞电这才想起正事,他擦一擦额角渗出的汗,慎而又慎地左顾右盼,确定再无第三人在侧,这才凑近南壑殊耳畔。
“主人,我见着少爷了。”
若非离得近,飞电大概也瞧不出南壑殊的反应。好半晌,南壑殊才从一种及不可察的颤抖中夺回神智。
飞电心里藏不住事儿,忙着就把叶重阳如何诱引他,他如何尾随一路到了下界,又如何乍逢木惜迟,种种来龙去脉全说了出来。
“主人,咱们怎么办呐,你可要去见一见少爷么?”
南壑殊吁出一口气,怒目回身,高高扬起一掌,正待击下,却拼命克制,停在空中。
飞电已吓傻了,噗通一声跪下,“主……主人……”
“苔痕没告诉你,万勿同叶重阳来往么?”
飞电这才想起苔痕的嘱咐,磕磕巴巴道:“说,说了的。可……可是……”
“你如此悖逆,犯下大错……”南壑殊眉心阴云密布。
飞电许久未见他这等震怒,身子禁不住抖如筛糠,央道:“求主人饶恕,求您饶恕……”
恰在这时,那只鵷扶从角落里一蹦一跳地出来,用两只前爪轻轻抓挠南壑殊的衣裾。
因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夺去关注,南壑殊暂时将苔痕顾不得。后者瞅了这个空儿,麻利地溜了。
南壑殊俯下身去,一手托着鵷扶的肚腹,将它捞起。
“倒忘了你这个东西。”
那鵷扶趴在他手心,眯着眼睛,一动不动,颇有些娇憨可人。
当晚南壑殊辗转难寐,眼睛虽然阖上,但眉心紧蹙,显是并未入眠。这鵷扶攀上幔帐,十分艰难地来到他枕边,凑在他脸颊边,拿鼻子轻轻嗅着。
南壑殊自然察觉,但谅也出不了大乱子,便也不理。可这鵷扶得寸进尺,竟将小小的身子团成一团儿,窝在他颈窝里,就这样睡起大觉来。把个南壑殊弄得哭笑不得,一手抓住它两只长耳,提溜起来,另一手点点它鼻尖,“你这畜生,竟敢轻薄本座。”
那鵷扶呆着一张困意迷蒙的脸,一副无辜的傻表情。南壑殊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太息一声,将它放在自己胸口,朦胧睡去。
这日叶重阳悠悠哉哉地逛来。一进门就听见一人喧嚷道:“我不过觉得它可爱,便摸了摸,它竟敢咬我,畜生不识抬举。”
“殿下注意言辞,可看清了你在同谁说话。”
这声音是苔痕。
叶重阳打着扇子嚷嚷着:“哟,我来的不巧,这又为了什么争嘴?”
一面说,一面就进入屋内。打眼一瞧,喧嚷之人是太子众多庶弟中其中一个,模样儿孱弱,形容猥琐。叶掌门认不出是老几,略略一颔首,叫了声:“殿下。”接着便自己寻了个座儿,大马金刀坐了,笑说道:“又是什么公案,让我这个外人来评评理。”
苔痕笑答道:“并无甚大事,不过是公主豢养的这只鵷扶险些咬伤了六殿下。”
“什么鵷扶?”叶重阳四下里逡巡,“在哪儿?”
“您瞧,在这儿呢。”苔痕边说边向南壑殊手臂一指,但见他宽袖之内有个东西一动一动,不多时露出个圆滚滚的脑袋。
“哟,这么个小玩意儿?它能咬人?您的手别把它牙膈坏了才是真的。”
一席话说的六殿下面目紫胀,寻了个由头,就要告辞。南壑殊也不款留,由他去了。
这里叶重阳说道:“我原先竟不晓得水济兄也爱这些个毛团子。兄弟不才,对于豢养这些玩意儿可是有许多心得的。”
南壑殊轻轻笑笑。
叶重阳继续说:“这些小东西呀,生性活泼的紧,是不是要带它出门逛一逛,免得他们在屋里无聊。”
南壑殊道:“这只鵷扶偏不爱四处跑,只爱安静待着。”
叶重阳:“呀,那倒真稀奇了。”又道:“我菩提道种有各色萝卜,就快成精了,味道个顶个儿的好,它一定没有尝过。下回我带一些来。”
南壑殊道:“那也不必,这小东西不爱萝卜。”
叶重阳:“咦,这又奇了。那它爱吃什么呀?”
苔痕笑着插嘴道:“爱吃炖肉。”
叶重阳眨眨眼,“真是不可思议。兔子爱吃肉,闻所未闻呐。”
正说着,飞电从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做熟的荤食,都切成了小丁。他一径来至南壑殊跟前,将盘子放在几上。便见南壑殊拾起箸子将那肉丁一粒一粒搛来喂给那鵷扶。
叶重阳在一旁负手看着取乐。“堂堂天界战神,居然也有这样有趣的一面,难得是居然把喂兔子当成一桩正经事情做。”
一旁奉茶的宫娥听了,也便凑趣道:“当真这鵷扶是公主的爱物儿,驸马同公主伉俪情深,自然爱屋及乌了。”
“喔?是么,”叶重阳满脸玩味的表情,“原来这小东西得公主喜欢。难得,难得。”
说着话,目光就与飞电对上了,飞电一愣,立马装作在看别处。
“叶掌门今日有何贵干?”南壑殊一面给鵷扶喂食儿,一面问道。
“唔,”叶重阳眼珠一转,“嗐,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寻太子下棋罢了。”
苔痕道:“叶掌门这一向来得勤,亦且次次来时都碰不到太子的面。恐怕叶掌门专打听得太子出门,这才来的罢?”
叶重阳不禁失笑,“苔痕这一向口齿锋利了好些。太子殿下越发得天帝重用,因而愈加繁忙,把我这个棋友倒剩得冷冷落落。都怪你家主上,也不帮着分担分担。”说着哼哼一笑。
苔痕一听这话,唬得魂飞,忙道:“叶掌门,这类言语往后可不能再说了。太子是储君,天帝派给太子殿下的事,岂是旁人能代劳的。”
叶重阳明摆着引逗他,此刻却装无辜,“哎唷唷,苔痕你心太重,我哪就有那个意思了。”说毕将手里的折扇一收,指着那只鵷扶,在虚空中一点,“我喜欢这小畜生,哪天你们耍腻味了,可别随意丢弃,吩咐人去菩提道言语一声,我亲自来接。”说着将腰间的别洞袋拍了拍,“这儿可是个好的所在。”
苔痕正待送客,公主的仪仗已至。见了叶重阳,公主便问:“叶掌门好啊?”
叶重阳尚未答话,公主又问:“你那徒儿也好?”
叶重阳早有准备,施施然道:“承蒙公主挂念,我菩提岛上上下下皆安好。至于那徒儿,我遣他下界历练游学,悬壶济世去了。”
公主冷着脸道:“叶掌门医者仁心,端静佩服。”
叶重阳笑嘻嘻拱手一揖,“哪里哪里,多承多承。”
“叶掌门贵足登门,不知是何指教?”公主落座后便问。
叶重阳笑着道:“驸马的伤近来和缓了些,我是个操心的大夫,放心不下病人,特来看看。”
果然公主听了这话,忙问:“叶掌门可看过了?可有妨碍?”
叶重阳笑得更加邪气,“依脉象看来是大安了,非但没有妨碍,若养得好,今年生俩,明年抱仨,也不是不可能。”
一席话把公主羞得脸面通红,又不好驳,一时无言答对,亦且连坐都坐不住,茶也不用,站起就走了。
这里叶重阳还装作无辜,直追到殿门口,“嗳嗳,公主殿下是不是对我有偏见呀,怎么次次都不待见我。我挺讨人喜欢的呀。真是弄不懂了。”回头又对南壑殊道:“你看你媳妇儿,当年在下界,蛇窝里混的,也不见这般娇矜,一句话都搁不住。”
苔痕也被臊个大红脸,一味地想送客。叶重阳也不多耽,指着鵷扶道:“它迟早是我囊中之物,你们给我照顾好喽。”说罢,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191章
叶重阳前脚刚走,公主便款款而入。原来方才她并未去远,只因叶重阳言语冒失,不便陪座。
屋里没有外人,南壑殊手指摩挲着鵷扶小小的脑袋,低头似在出神。公主卸去纱袍,走近些便也顺着鵷扶的毛发抚摸。真有一种夫妻两个一同逗嬉幼子的错觉。
公主心内既软且酸,忍不住泪水盈上眼眶。
南壑殊过了会儿才察觉,忙问端的。
公主拭泪强笑道:“谁哭了,不过眼睛痒揉的。”
“说起来,”一番静谧之后,公主再度徐徐开口道,“太子宫中又添新丁,我那侄女玉雪可爱,一双圆眼睛看着你,把人心都柔化了。”
南壑殊默默半晌,缓缓道,“端静,连日来你清减了不少。我的伤已无大碍,你不必为此劳神。”
公主道:“夫君身子渐愈,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我何苦再劳神。只是……”
公主顿一顿,她知晓南壑殊有意避开话头,只得暂谈讲些别的来岔开。
“太子的昆吾军听说又新编入了足足七万兵马,可是真的?”
一闻此语,南壑殊立即正色,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还听闻,七万兵马中近乎一半都是夫君的旧部,这……果真么?”
南壑殊面沉如水,没有即刻答话。
“裁撤夫君帐下兵力,充编昆吾军,实在不成道理。”公主内心忐忑。“太子虽是我兄长,可并无从小的情分,我……”
“你不必为难。”南壑殊忽然说,“这不是你女儿家该烦恼的事。我自会处理。”
“知道了。”
“陛下那里你也不用提及。”
“是。”
“以免陛下烦心。”南壑殊特又补充了一句。
公主凝视他片刻,终是担忧地点点头。
南壑殊目光转柔,“兵马不在多,而在于精。何况陛下统理六界有方,如今四海宾服,安泰无事。留着闲兵散将无用。”
“嗯。”公主婉顺地应着,默默半晌,低低道:“军中的事务少了,夫君好歹顾及家里。我常觉得家中冷清,仆妇虽多,没个说得上话的。钟嬷嬷时常念叨些她在人间之事,如何服侍东家幼子,幼子如何可爱,如何乖巧。我时常想着家中若有个孩子,该是多么热闹欢喜。”
南壑殊静静听着,似在出神。公主脉脉柔情看着他,身子一塌,将脸颊枕在南壑殊肩上。后者并无抵触,就这样两相依偎着,倒真有一种举案齐眉的静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