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手指刺痛,南壑殊低头看去,原来这小小鵷扶竟一口咬在了南壑殊手上,当下便留了两排冒着血珠儿的齿印。
公主一见了,登时吓坏。一手将鵷扶捉住。使的力气大了,鵷扶后背的皮被揪着皱在一起,可它却不觉疼似的,仍呆呆地愣着一张兔脸,直勾勾盯牢了南壑殊。
公主忙唤人进来给南壑殊包扎,又命去请医官。
南壑殊忙出言阻止:“小小伤口,不碍事。”
公主却哪里肯听。医官忙忙地赶来,问明了缘故,又要来鵷扶细看。一会儿翻翻眼睑,一会儿抬抬爪子,一会儿又瞧瞧肚皮。给他浑身翻了好几个个儿,处处都查验过了,方说道:“禀公主殿下,这畜生不过是个低阶的精灵。并无毒性。”
公主不信,又命他诊一诊南壑殊的伤口。医官依言行事,回禀的仍是“不打紧”。
公主蹙着双眉不语,身侧钟嬷嬷忖度她心里的意思,道:“此兽纵非流毒妖魔,可来路不明,性情乖戾,断乎留不得。”
“够了,一桩蝇头小事,也值得闹个天翻地覆。”南壑殊语带愠怒,“它不过一只精灵,嬷嬷竟不容它活命?”
那医官最有眼力,见局面僵持,便赔笑道:“容下神一禀,此兽能在天庭自由行动,想来绝非俗物,莫不是哪位神仙的爱宠逃了出来也未可知。倘或是生肖神一脉,那就更加动不得了。还是详察一番再做发落罢。”
公主听了,半晌点头道:“有理。” 遂命人寻来一只玲珑鸟笼,将其暂锁入其中。
“嗳呀呀——”恰在这时,一个声音自远处飘也荡地传来,“我是不是才说过,你们哪一日耍腻味了这鵷扶,不要丢弃,我亲自来接。”
说着人已到跟前,却是去而复返的叶重阳。
“此兽并非什么流毒妖魔,乃讹兽和那月兔之后。讹兽伶俐,会说人话。月兔懂得用研杵捣制药材。照理说,它当取双方之所长而长成。可不知偏这一只是怎么了,何以先天不足。既不会捣制药材,也不会说话,只落了个好模样,惹人欢喜罢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南壑殊开口道:“此兽尚且年幼,许是还未学会说话,也执不动那研杵。今日咬人也只是一时顽皮淘气。”
钟嬷嬷道:“无论如何他是咬了驸马爷,这是死罪无疑。既然这畜生年幼,它的肉一定很细嫩罢。倒不若把它炖了吃,想必不错。”
“万万不可,”叶重阳忙出言拦阻,暗道这老婆子怎恁地心狠手辣,难怪小白行止日益刁横,怕不是受其挑唆。面上却不露,打了一恭,笑道:“仙娥有所不知,讹兽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这孽畜身上流着一半讹兽的血,是以,虽肉质鲜美,但若吃了它的肉,便再也说不得真话了。”
正说着,殿外唱喏一声,又有人来了,声而未毕,太子已一步踏入。身后跟着臊眉耷眼的六殿下。原来他方才被叶重阳“轰”出去之后,路上遇上了他这位太子兄长。太子本来心绪不佳,见了他这副样子,更加生气,劈头先叱了一顿,再问其缘故。六殿下擦擦汗又挠挠头,遂将叶重阳一节说了。
太子听见一个南壑殊,又同着一个叶重阳,丢下六殿下也不理,折转脚步,一径往这边过来。
“早听说叶掌门打着同本宫下棋的幌子常来我天族闲逛。怎么本宫连你半个人影也不见。原来在驸马这里。”说到此处,眼光仿似无意地掠过南壑殊面上。后者并无理会,倒是端静起身向太子福了一福。
太子向身后一招,六殿下忙溜溜地走近,“不知本宫的六弟如何开罪了公主府,落得在花荫下独自委屈。”
“原来这等小事,来——”公主向六殿下递出手去。六殿下瞅一眼太子,这才蹭到公主身边来。
“六弟快不要委屈了,姊姊宫中有你爱的点心,快去用一些。”
遂命宫娥带了他下去。
“叶掌门——”太子又看着叶重阳。后者眼见节外生枝,情势斗转,早无羁留之心,于是笑道:“正所谓‘长兄如父’,太子殿下对几位庶弟可真是关怀备至。便是受一句玩话也不能。在下领教,往后必不敢造次了。”又躬身向南壑殊道:“驸马爷请割爱,这小东西在你这里横竖待不得了,不如赏给在下。”说着将腰间的别洞袋拍了拍。
南壑殊正欲说话,钟嬷嬷插口道:“不可,这东西即便不吃它的肉,做成药引也罢了。哪能容它一个闯了祸事的妖精继续活着。”
叶重阳忍无可忍,“你这老婆子真是毒辣,张嘴就要杀要死,你仗了谁的势,就敢这样横行妄为?”
公主见他句句点在自己身上,不好再坐视不管,于是起身说道:“叶掌门这般含沙射影,指桑说槐,倒是求人的态度么?”
叶重阳冷笑一声,“果然贵人多忘事,公主殿下曾屈就在我别洞袋内好些时日,如今都忘了不成?”
公主正要动怒,叶重阳见便宜就收,末了又冲太子补一句,“改日再来讨教棋技。” 话音未落,已携了那鵷扶一溜烟去了。
大公主府平日被护的铁桶相似,太子想探听南壑殊的近况也不能,今日寻了这个由头,好容易亲眼得见,便不肯轻易就走。
“驸马的伤恢复的如何?”太子顺势落座。
“已好了大半,多谢殿下挂念。”南壑殊以手握拳,拢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
“本宫听他们各说各话,传得神乎其神。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本事伤了本宫这位战无不胜的妹丈?”
公主终究一颗心偏在南壑殊身上,见太子故意发难,也不客气,道:“将士在外冲杀作战,岂有不受伤的道理。外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么。他身上的伤……”
说到这里,公主顿觉失言,脸上也烧起来。
在座的两个男人却无心理会这些女儿家小情绪。太子更是步步紧逼,“驸马的伤多有蹊跷,父帝已着人追查了,约莫这几日就有结果了。这个叶掌门也古怪得紧,连日来来往往,异常活跃,就先从他查起。”
南壑殊阖着双目,无可无不可地道:“别事本座不晓,也没有兴趣,本座只听说叶掌门屡次来往天界,都为寻太子殿下对弈。想来其中关窍只有太子殿下了解。还望请殿下相告一二。”
太子眉棱倏地一跳,立刻恢复了常态。他死死盯住南壑殊低垂的眼眸,力图窥见其中究竟是怎样的千窟万壑。
看着二人焦灼,公主心内着急,勉强插话道:“叶掌门本就是个古怪人。前阵子他叫嚷着自己随身的别洞袋遭人窃取,里头的精怪都遗失了。一时间又嚷嚷着他的精怪是被诓走的,现下已被做成了菜肴,进了我族人的肚腹。还宣扬定要在天界找到它们的遗骸当作证据,一命抵一命。如此疯言疯语,说个不停。本宫念在他医好了驸马的伤,这才不与他计较。他上蹿下跳,本宫也由他去……”
没等说完,太子忽然丢出一句:“叶重阳逃不掉了。到时便见分晓。”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各位友友,前段日子身体出现些问题,目前仍在调养恢复中。现在滚回来更新啦。
第192章
一连数日,南壑殊闭门不出,如同换了个人,时常昏睡,连校场也不去。只推说身子不适,旧伤未愈。除却天帝来看过几遭,其余外客一概不见。成日价就是几个宫娥伴着公主贴身照料。同人说不上几句话就烦倦,催公主去歇息,留着丫鬟们伺候就行了。
一日公主在南壑殊身上发现了一条丝绢,觉着眼生,驸马久居府中,足不出户,身上的一针一线都出自她手。这样东西断断没有,却是哪里得来。一时间心潮翻涌,命钟嬷嬷在府内悄悄查访。
这日钟嬷嬷领着个小宫娥来见公主,上来就命她跪了。“公主,这丫头自己承认,东西是她的 。”
那丫头忙哭道:“公主,这东西确是奴婢的,只是前阵子丢了。奴婢打量是那个姐妹混拿了,也不在意。今日嬷嬷拿着问我,我当是嬷嬷捡着了,正要谢。哪知嬷嬷扬手一掌就打在脸上。究竟奴婢哪里错了……”
“丢了?”公主冷笑一声,“你倒会丢东西,平白这物什就到了驸马身上。赶明儿连你自己也给了驸马,是不是啊?”
那宫娥一听,连连磕头,不断喊冤。“公主命奴婢贴身侍奉驸马,吩咐奴婢注意驸马的一举一动,凡事禀报。奴婢不敢有一丝怠慢。丝绢之事奴婢确实不知。约莫是伺候驸马就寝时,不当心遗落了……”
不说还好,一听这样说,公主更加怒火中烧。“正是看中你本分老实,才许你伺候驸马。谁料你辜负本宫的信任,竟对驸马存有肖想之念!”
公主还要去问南壑殊。钟嬷嬷连忙阻止。“是这丫头不规矩,公主不可轻易就给驸马定罪。这几日,公主与驸马才亲近了些,不要因为这事闹得功亏一篑。”
一席话正撞在心坎儿,公主只得作罢。命人将宫娥料理了,自己往南壑殊寝殿中来。
才一步入,就听见说话的声音。
“你凑近些,本座不吃人。”
这是南壑殊的声音。
“驸马爷恁爱说笑,奴婢可不怕。怕的是扇子风劲儿大,驸马爷不受用。”
南壑殊又道:“你袖中笼着什么香,怪好闻的。”
那丫头咯咯笑起来,“我们做奴婢的,哪配用什么香。驸马爷尽拿人家取笑。”
公主听在耳内,气得浑身乱颤。钟嬷嬷一脸凶恶,过去一把撩开内室的隔帘。
只见南壑殊背靠在榻上,一个略具姿色的宫娥赫然竟坐在榻沿上给他打扇。两人主不主,仆不仆,倒像一对狎昵的夫妻。
钟嬷嬷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将那丫头揪住,反手就是一掌打在颊上,那丫头不防备,被打得一栽,连哭也忘了。
早有人过去架起那宫娥带了出去。南壑殊置若罔闻,拾起那丫头落下的蒲扇,自己悠然扇了起来。
公主面目一阵青白,一阵紫涨,泪水蓄在眼眶中,半晌说不出话。
“驸马是怎的了?这些丫鬟是千挑万选的耳目。一则伺候驸马,二则监察驸马举动言行,没想到竟这样不老实,都存着攀龙附凤的黑心。”没人的时候,钟嬷嬷叹气道。
公主摇摇头:“他自己身正,不怕人心邪。”
钟嬷嬷忙道:“公主还是不要作此言论,原是老奴主意坏,所幸驸马的伤已大愈,往后身边还是不留人的好。”
于是遣散仆妇,南壑殊身边又剩了苔痕、飞电二个。
这日天帝与众仙家议事。便有几家提到日前捉住了一个凡人。
天帝摇头道:“与一个凡人为难作甚?”
“陛下有所不知,此子身负此剑。”
天帝觑眼观瞧,“这是何物?看来并非凡品。”
“不错,此剑原主正是……咳,正是驸马。早年间被赠与了他那妖徒。那妖徒而后窜逃。这剑也跟着下落不明。如今重新现世,焉知有无祸事将近呐。”
“是啊,如今四海不时有小妖作乱。这其中有无关联呐。”
起头那人瞧着天帝脸色,犹豫道:“这凡人不知如何发落,下神不敢自专,特请圣裁为是。”
天帝看向南壑殊:“驸马有何见地?”
南壑殊沉吟片刻,答道:“陛下勿须忧心,殊愿领兵荡平。”听起来似乎一心只要替帮天帝平定反叛,对那凡人之事恍若无闻。
天帝见他全然一派磊落,甚合心意。
天帝点头道:“至于那个凡人,便羁押在监,听候发落。”
自木惜迟去后,戍王整日神思恍惚,如在梦中,连日来举国觅寻画师,替木惜迟画像。却无论如何口述心拟,连一丝神韵也够不着。一日宫人在藏书阁内翻出一副旧画,正是当年端王敬献先帝的一副木惜迟全身肖想。戍王一看便痴了。后来更是不登朝理事,成日便盯着画像发呆,任凭奏章牒报堆高成山,他一眼也不瞧。只盼着木惜迟从画中走出来,唤他一声“昱儿”。呜呼奈何,终是无稽幻想。
兰姨去了,木惜迟去了。半生失所,一朝团聚,却立时又风云流散,哪堪回顾。真不知此生此世应如何消解这化不开的苦痛。终有一日,终于悲恸崩溃,神思狂乱,欲拟招禅位。
戍王身边素来有个十几岁的小子伺候日常起居,乃是他刚被流放玉塘关时,在城中救下的乞儿。戍王乏嗣无后,这乞儿侍奉多年,有情有义,且性格刚强,戍王遂将皇位传于他。也不论这乞儿从与不从,一纸诏书已定下乾坤。他自己散开头发,如同疯兽,在深夜中赤足奔出皇宫,众人见了,都吓得两股战战,越发无人敢阻拦。
出了城都,戍王一径去远,餐风宿水,戴月披星。饿了就自己捕猎,渴了就饮溪水。数月不到的光景,已形容槁,衣衫褴褛,有打樵的村民见了他,人非人,兽非兽,以为遇见了妖怪,于是设坛祈天,求神仙收妖。此事被一个散仙得知,与之打斗之际,竟被他佩剑所伤。凡器伤不得仙体。这散仙料定此人不简单。上达天听。这才被厉害角色发现了戍王的踪迹。
公主听闻此事,正撞上心怀。木惜迟其人终究不再只存于她梦魇猜疑之中,他实实在在的出现了,宛如噩梦成真,惊天霹雷。遂探得戍王羁押之所,唯携钟嬷嬷独往。
见了戍王,先便问他木惜迟下落。戍王听到这个名字,癫狂的面上露出痛色。倏而又大声狂笑。
钟嬷嬷喝骂他:“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天族公主不敬。”
戍王故意要尽力折磨自己。这一路上,险山峻岭,沼泽泥潭,全然无所畏惧。至亲既已离去,自己这条命也就毫不足惜,生死无所萦怀,又何惧钟嬷嬷几句恫吓。
钟嬷嬷还要发狠,忽地注意到什么,“公主你看……”伸手指向戍王道,“那人腰间佩着的似乎是您早先遗失的玉佩。”
公主定睛一瞧,果然不错,忙命小卒取来。
戍王发疯似的挣扎大叫:“你们做什么!有本事杀我,抢我东西做什么!”
“我问你,这东西哪里得来?”
“为什么告诉你,你别碰它!”
“你说不说,来呀……”钟嬷嬷欲叫他吃些苦头。
“慢!”公主扬手制止,走近戍王,“本宫好好问你,这个玉佩究竟是什么人给你的?”
戍王盯着她半晌,冷着脸道:“乃是我亡母遗物。”
亡母,遗物。
公主满面迷惘,似堕入万丈迷雾之中。她翻看着玉佩,这东西是自己才封了公主时父帝给的,一向随身佩戴,忽一日不见踪影,而今为何佩在这凡人的身上,他又怎说是亡母遗物。
“你敢撒谎!”
“我没有撒谎!”
“本宫再问一次,玉佩哪里得来?”
“要问多少遍才罢休,它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落草时母亲难产而亡,我一生未见她一面,唯有这枚玉佩,是她留给我唯一念想。可你们却要抢走它!”
霎时间,脑中似掠过一幕幕分不清是真是幻的记忆,公主已是怔了,直过了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父何人?”
“休要提他,我没有父亲!”
出来羁所,公主身边除却钟嬷嬷外,令添了一人,看监的士官为难地阻住她去路。
“殿下,这里的囚犯都是陛下亲口下令羁押的,若有个闪失逃亡,卑职难辞其咎。”
公主冷冷瞧着他,“父帝命本宫提出此犯,你胆敢拦阻。”
那监官忙道:“卑职万万不敢,既如此,公主可有陛下的谕令?”
“什么谕令,本宫没有。”
“既没有谕令,那么公主不能带走此犯。”
两方正在焦灼。一个声音说道:“是谁莽撞,冲撞公主?”
那人说着自外而入,那监官忙躬下身去,“参见上神。”
来人乃是花影之父花知微,只听说道:“陛下命公主提审此犯,半晌也不见人,原来被你绊住。”
那监官听了忙道:“卑职岂敢,上神既如此说,这就放人。”
于是让到一旁。
公主瞧着花知微,眼中是深深的诘问。而后者始终垂目。
“好,好,好……”公主语带冷锋,“都把我一个蒙在鼓里,如今……”说到此处,又咽住,眼中满是伤楚,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知微抬起头来,“公主殿下,请体谅陛下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罢。”
花影如今已是一方星君,这日正在当值,忽见手下一个小童急慌忙跑来道:“大公主殿下往这里来了。”
花影笑道:“来便来了,慌什么……”
一句话未完,公主已风雷一般来到眼前,不由分说扬起一掌击在面上,花影未及反应,生生挨了一掌。一旁的小童已吓傻了。呆呆看着,又觉不妥,又要劝。
花影命其退下,他自己如今已有官衔在身,不敢对公主不敬,只好打不还手,又接连扛了几下。
南岑遥而今是将花府当成自己家一般,无事便耽在此处。方才那小童便跑到他这里报信。
没等小童说完,南岑遥已飞一般奔来。他不敢对公主怎样,只好抱住花影护着他。
两人你争我抢地挡在对方身前。
“殿下为何事动气?花影纵有过错,殿下也请述说分明。”
公主罢手,冷笑一声,“花影,你父子做了什么,心知肚明。”
花影先还不解,看着公主神色,心里渐渐明了。有些惭然地垂了头。
听公主话里带上花知微。南岑遥虽不晓内情,却通晓大致道理。花知微虽系花影之父,但同时亦是天帝近臣,无不以天帝之意志行事,从未有逾规之举。于是说道:“公主有何疑窦,或可向陛下质询,花影何其无辜,不过奉君命、父命罢了。”
一句话轰在心坎,公主愕然失神。南岑遥忙告了罪,拉着花影离开。到无人处,南岑遥抚着花影面上伤痕,心疼道:“如何下恁重的手,这小白果然还是乡野习性,哪就不分皂白地打人。”
花影瞧着他道:“你都知道了?”
南岑遥纳罕:“知道什么?”
“你方才说的那些,你何时知道的?”
南岑遥晃一晃脑袋:“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你父亲做事,再如何都是天帝授命,你定是无端被牵涉其中。”
花影微笑点头,大有赞叹之意。
南岑遥又问:“究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花影嗐一声道:“的确了不得。我父亲早先就和天帝谏言,此事能遮一时,却不能瞒一世。”
南岑遥急道:“越说越奇了。”
花影笑着道:“说来话长,你还记得那个人和——那个人,他们行过永书之礼后,一并下到凡间造历?”
南岑遥先还云山雾罩,忽闻“永书”二字,便立即明白过来,花影指的是南壑殊与木惜迟,只不知那么久远的事,又怎会被重提。
第193章
“彼时,咱们这位当今的驸马爷下凡造历,身份乃是一国之君,身边除却那个人,同时还有个文姬。这事原本做的机密,哪知还是叫小白知道了。她非但没有揭露,亦且私自下界,而后竟附身在那文姬身上。那时候她虽已是公主,可性情里难脱草莽之气。她半是恳求半是胁迫和合二仙襄助,同南水济行了周公之礼,一朝受孕。这胎儿乃是仙体,质性非凡,生产时,文姬的凡躯哪堪承受,小白彼时天真鲁莽,剧痛难当之际,离开了文姬的身体,灵识归真。那文姬也便一命呜呼了。也是天缘造定,孩子最后平安降生。”
南岑遥听得出神,好半日才道:“难道这个孩子就是壑殊同小白的骨血?”
花影点点头,“不错。”
“那这孩子如今在何地?尚且活着么?”
花影再次点点头,“这孩子早已成人,只是命中带煞,纵有帝王之命,终究一生坎坷多舛。”
南岑遥皱着眉,“他并非凡胎,流落人间也不是长法。”顿了顿又道,“小白与壑殊结褵以来,无有所出。大概她做梦也想有个孩子。她何不寻回此子?”
花影看着他,欲言又止。南岑遥耐心等着,自己想了一回,踌躇着问道:“难不成,小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孩子?”
花影莞尔,用手轻轻戳他额头,“你这个怂包,脑子倒一向很好。”
南岑遥没想到叫自己给瞎猜猜中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花影笑着道:“你既聪明,不如再猜猜看。”
南岑遥拧眉思忖了片刻,“是有人抹去了她的记忆么?”
花影“嗳”一声。
“是谁?”
花影叹口气道:“还能有谁?”
“壑殊?”
花影摇头。
“是陛下?”
“嗯。”
南岑遥倒吸一口气,“陛下知道这事了?”
花影道:“他是这九重天的主宰,什么事能瞒过他去。”
南岑遥暗暗纳罕。这天家的秘辛随便一件都能叫人瞠目结舌。
“小白元神归真时,陛下红肿着双眼站在北天门下等她。一个巴掌高高举起,终究不忍落下。”花影继续道,“此一事必须隐瞒,但小白已是破壁之身,不可能两眼一抹当做无事发生。”
“是啊,这事——”南岑遥摇摇头,“难办。”
“当时就有近臣献计,要强行拆散——”花影用眼神示意,“——那一对。”
南岑遥连忙点头,表示听懂了。
“当时查明了三条误杀凡人的罪状。要以此为由,定那一位的罪。”
南岑遥这才恍然,当年那件事,发生得那么突兀,几乎一夕之间,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原来事出有因。
“但你应该猜不到,”花影继续说下去,“陛下仁慈,否了这个主意。”
“没有准许么?可后来事情确实是按照这个发展下去的呀。”
花影垂下目光,“有人擅自行事。”
南岑遥发了一回愣,“你方才说是陛下近臣出的这损招,这个近臣难道……”
花影忙说:“不是我爹。”
南岑遥“喔”了一声。
“真的不是。”花影往前倾了倾身体。
“好。”南岑遥拍拍他手背,柔声道,“当然不是了。”
“连我也是许久后才得知大概情由。那时候南水济已经是驸马了。”
南岑遥心里有些酸涩。想来普普通通的平静一夕间就能被打破。哪怕没有做错什么,也会忽然有灾祸降临,挡也挡不住。归根究底,位高权重者稍稍动动嘴,就轻易决定了一些生死,福与祸都在顷刻之间。
“出事之后,原本那一位是要被处死的。斩草必除根,这也是‘情理之中’。”花影苦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陛下十分不忍,无论如何要留他一条命。再往后,陛下抹去了小白下界的记忆,招南水济为婿。这你都知道了。陛下原先是真心实意看他好,着人试探过他心意,但那时碰了钉子。这第二次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料着必不顺利,岂知南水济竟答应了,陛下才是算了了一桩心事。彼时人人毁谤南水济,陛下力排众议,为其正名,还重重恩赏,完全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了。人人都道陛下不计前嫌,是个仁君。只有陛下自己知道,为了爱女,他这么做实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