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阳子向身后大叫道:“快去调兵!”
叶重阳大惊,难道琼旲不止有十万天兵,却还要从哪里调兵?
再一想,是了,天河八万水军在佑圣真君掌管之下。琼旲夺位后,这佑圣真君还未曾露头。不知他是个什么态度,是否要拥护“新君”。
叶重阳与这佑圣真君素无来往,只听说他有面皂雕旗,当空一展,便能遮天蔽日,天河八万水军见了,顷刻集结。
这么个要紧人物,怎就忘了。这一场大仗,怀冤含恨,仇深似海,势必难休。如今的局面,尚有胜算。但这佑圣真君敌我难测,若横插一杠,可就难说了。
叶重阳一个转念,舍了伯阳子,驾云往真君府来。但见里头除几个小童,并一两个侍者外,别无他人。叶重阳劈头就问:“佑圣真君现在何处?”
那侍者迎上来道:“我家主上那日奉命往下界公干去了,至今未归哩。”
叶重阳听了心道:“难怪出了这样大事,天河十万水军却毫无动向。原来主将不在神位。那么这伯阳子又去哪里搬兵?”
一拍大腿,“不好!”急急往回赶。远远瞧见木惜迟紧追在一人身后,叶重阳忙飞赴驰援。两人赶在一处。
木惜迟道:“我见这人匆匆离群,不晓得要去做什么勾当。”
叶重阳道:“伯阳子不知在何处藏了一支军队。日后若是搬来援军,便大为不妙。”
木惜迟听了道:“岂容他去!”说着举剑向那人掼去。
叶重阳拦下道:“且慢,待我跟上,瞧他要往何处去。”正要走,又想起什么,“我听闻早年间琼旲曾给过你一个信物?”
木惜迟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一柄华光灿烂的短剑。“便是这个。”
叶重阳接过,道:“以备万一。”
说着便提气直追。直来至一处荒山。遥遥望见山坳里密密匝匝的人马,足有十万之多。叶重阳忍不住头皮发麻。
既寻到地方,那报信的人便不当留了。抄起折扇向那人掷去,堪堪砸在后脑。折扇被叶重阳时时拿在手中,灵力充沛,早赛过一般的神兵仙器,那人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即刻便倒地毙命。
叶重阳赶上前,在身上摸索,却未找到兵符之类。忖了一忖,摇身一变,变作和那人一般一样。跃下云头,在山巅站定。
那山坳里一爿军队的首领出列,赶到跟前,将叶重阳上下一打量,抱拳拱手道:“恕小的们衣甲在身,不能为礼。差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叶重阳咳嗽两声,逼紧喉咙道:“我主子日前遣我前来此点札,看看尔等有无懒惫。另有一样差事要你们去办。”
“这位差大人,小的们未曾与大人谋面。敢问仙号尊名,有无太子殿下的手信?还请明示,小的们无有不从。”
坏了,只心急将人打死,竟没盘问他姓甚名谁。可说来奇怪,伯阳子派这么个面生的人来调兵,又不给他兵符,究竟怎么一回事啊?令叶重阳更为疑惑的是,这头领竟还不知琼旲已篡位称帝,竟口口声声管他叫“太子”。
叶重阳强作镇定,掏出木惜迟给他的短剑,“信物么,喏,就是这个。”说着,不甚自信地将那短剑一晃,又收回袖中。
“差大人宽恩,容末将细看一看那信物。”
叶重阳本心虚,此刻更加心内打鼓,踌躇再三,只好递与那将官。那将官接过去翻来覆去不住地端看。叶重阳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一面心里盘算如何分散这将官的心神,令他无法专注。另则,也要怎么编造个理由,将这十万军众支使开去,免得伯阳子再派来个人,到时仍是枉然。猛可里想到戍王,随口诌道:“眼下……邯国国君要做个水道场,那中间有个天神转世,真身临凡,他如今仍是凡胎,惹得妖邪环伺,须得尔等做个护卫,保他万无一失。”
那将官原是抿唇默默,听了这话立即便道:“幸而是末将早年追随太子左右,曾见过这等物什,实是贴身隐秘。如今若是交于旁人,必认将不出,要误了大事。”叶重阳听见,霎时心宽,料想已有了三成胜算,又添几句:“此为机密事体,如若往后有人拿着兵符调兵遣将,你休信他,此兵符遭贼寇所窃,已然失所,唯恐调虎离山,待诓得你离去后,好加害那位神君的,你要知道厉害!”那将官瞪大双眼,抱拳称是,却并不告退,只盯着叶重阳觑瞧。
“你速去整顿军容,白瞅着我作甚?”
那将官道:“哪里的兵符?”
这一问,把个叶重阳心腔里像灌了热油,煎得直起了一溜燎泡。暗暗叫苦:“不好,言多必失,被此人识破!”心随念转,叶重阳疾用方才的短剑向那将领逼去,被对方使个身法避开。
“这四周都是结界,仙君既不是太子的人,又怎能破除结界?阁下何方神圣……”
叶重阳哪里由得他多话,连出狠招。对方却只一味狼狈躲避,并不回击。“仙君容禀,我其实没见过那信物,我也不是太子的人……”
叶重阳听了便罢手,命他近前细问端的。
那将官已是灰头土脸,忙过来道:“佑圣真君是我们主帅,我是他的副手。日前真君受太子殿下召见后失踪,几日后太子帐下的伯阳子传谕道,真君业已犯下重罪,遭贬谪下界,我天河水军受其牵连,不得走动,他于是弄出这个魔障结界。将我们囿困此处。”
叶重阳这才恍然大悟,琼旲定是游说佑圣真君助自己造反未果,从而将其罚至下界,欲在凡间除掉,再将他不知底里的部下囿困住。今日伯阳子命人来此搬兵,大约是要用什么将功折罪的由头来诓骗水军替自己卖命了。
叶重阳将折扇在掌心捣了数下,心焦道:“说不得,你主上那里受困,生死是难料了。”
那将官忙道:“主帅下界时,是降星在邯国宫城之内。仙君方才说邯国有位天神转世,真身临凡。莫不然就是我家主帅了?”叶重阳听了,瞪圆了双眼,竟有这等天缘凑巧之事,方才他不过拿戍王做个幌子,难不成无意中被他言重?戍王这小子自幼多苦,命犯孤星,古怪以极。想必有一番道理。这戍王怕不是别个,正是佑圣真君下界投身。
“好啊!”叶重阳抚掌大笑。初初还怕他是琼旲一党,这一来,十足十的同袍了。“你家主上功行将完!我奉佛旨接迎。”说毕叶重阳忙授于那首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速速迎真君销劫归真。”
叶重阳携着佑圣急急赶回,看那边水升火舞,刀鸣斧锵。正杀得乾坤颠倒,鬼泣神嚎。
“真君,快掣出皂雕旗。”
佑圣一点头,将手横空里一挥,一面大旗便以遮天蔽日之势呼喇喇展开。
众人剑戟光明,枪刀幌亮地斗战正酣,忽而瞧见这一幕,都知是佑圣真君的天河水军来了。
再看那厢里翻云使雨,播土扬沙,八万水军欺山轧海而至,翻翻滚滚好似一锅沸汤自穹顶往下倾倒。
佑圣九霄空里伫立,朗声道:“昆吾军众兵将听着,琼旲失道,谋篡君位。尔等速速罢战,勿要党豺为虐。迷途知返的,一概不究,如若不然,皆按邪魔逆贼论处!”
一连复述数遍,兵戈之声渐渐止息。昆吾军个个束手,以求宽恩。
琼旲见状,仰面嗥啸一声,现出龙身法像,欲破云而出。木惜迟掣剑劈面相抗,被他震退数丈。南壑殊迎头阻住,飞身往其颈项上击刺。
那龙身一折,避其锋芒,龙尾一甩,向南壑殊面门猛击。众人都相距甚远,不及援手。眼见南壑殊顷刻间落了下风,都暗暗心惊。却不想半空里又游来一尾青龙,与琼旲缠斗在一处,竟是以命相博的架势。
双龙身形巨大,缠斗间引起狂风,竟有掀翻五岳,颠倒乾坤的力度。一时间鳞甲乱飞,血雨腥风。
南壑殊一眼认出端静,见她已重伤浴血,仍毫不惜命。大声向空中道:“端静回来!”
那青龙恍若无闻,原来她已知南壑殊心意无可挽回,只盼能救他于危急。若有幸因此死去,便得以在他心上永远留下烙印,因而抱持赴死的决心。她一面与琼旲拚命,一面听得南壑殊忧急的呼唤,只觉甜蜜,心里想,他是挂念我的。
两尾巨龙越战越远,那琼旲摆脱了端静的纠缠,往远处逃窜。公主力尽,摔落在地,勉力恢复人身,衣裙早已血迹斑斑,可见伤重如斯。南壑殊赶过去扶起端静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叫她。端静缓缓撑开眼帘。
“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没有在父亲面前替你说情,是不是?”
这一问有多天真,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女。可她却用这样荒唐的理由,去逃避那个最简单的答案。即便已为他做了所有的事。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只要能让他牢牢记住的,她都为他去做了。她情愿相信自己对他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只要再为他多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了。
只是来不及了。
这边厢琼旲向云下逃窜。早有佑圣真君手持玄天剑阻住去路,“可往哪里去!因我不肯助你逆天作乱,你这厮便弄计诓我下界。那个千沧也是你的手笔罢!让他的业火伤我精元,将我永困人间!”
叶重阳早已赶过来与佑圣并肩,厉声道:“昔日天族太子琼旲,你可知罪?”
琼旲收了龙身,恢复本像。面上似罩着一层寒霜,并不答话。
叶重阳双目灼灼盯着他,朗声道:“罪其一,淫辱庶母,暗结孽胎!”
即听了这一句,琼旲双目霎时血红,发疯般向他攻来。
叶重阳侧身闪避,轻飘飘避开。
“颠倒论理,践踏纲常。”叶重阳声不绝耳,琼旲高声大呼,形似疯癫。连连劲袭,却伤不得叶重阳分毫。
“逼杀继后,臣心不臣。”
琼旲连击不中,已是强弩之末,几乎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
“祸乱六界,人尽可诛!”
“罪业弥深,万死难赎!”
“你的丑事被玄女公主撞破,你便因此灭了巫族。可怜巫族全族被杀的首级滚滚,尸山血海,还被扣上了邪魔的恶名。玄女并未将你的恶行公开,可你贼人心虚,其胆已寒,为防败露,你连亲姑姑都杀。你是哪世里的畜生!”
“她该死,她……” 琼旲正咬牙切齿地骂,但见斜刺里紫光一闪,忙举臂格挡。一柄银光闪烁的短刃当空疾旋,回到主人手中。原来是花知微与花影父子。
花知微怒目圆睁,全不似往日一腔喜意。他父子一齐上阵,与琼旲又斗数合。后者不敌,即又向北败走,花影厉声叱道:“往哪里去!”
早有风伯雨师一众漫驻天边,雷来电往,将琼旲围困中央,脱命不得。
满天神将仙兵云上围绕,四面相持,设下天罗地网,正要令琼旲伏法毙命。忽而西方庆云笼罩,瑞霭乾坤。一时间人人心头戾气消弭,顿觉澄澈,渐次息了兵戈,向西方纳头礼拜。
叶重阳一见了,忙也面色庄持,脚踏一团祥云,待行近了,合什拜倒。
来者眉心一朵红莲,不是别个,正是无量佛尊。只闻得:“诸将罢手,随吾至宝莲台下启知,释迦召请。”
说着将木惜迟、南壑殊、琼旲、佑圣等诸人一一点到。
释迦佛旨,无有不从。众人皆鹭行鹤步,跟随前往。
但见顶摩霄汉中,楼台迭迭,巧峰排列,青鸾对对,彩凤双双。便知已近灵山胜境。
少顷间,即至大雷音寺。其内三千诸佛端立,五百罗汉环绕,更有八大金刚,无边菩萨。众人不敢抬头瞻仰,垂首侍立宝莲台下,礼佛三匝。
无量向释迦复命后,仍旧归位。
释迦垂下目光,向众人一一看去。
叶重阳越众而出,向释迦合什道:“我佛广垂慈悯,现有戴罪龙女,伤重垂危。”说着将袖一展,一尾青龙自其中滚下,伏地弥留。
释迦伸出左掌,那青龙便被一阵金光摄入。
释迦再看向琼旲,开口道:“心有凶狂,神无定位,其道难成。琼旲,可知其罪?”
琼旲愣一愣神,惨然道:“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大夫不敢图存。我不过是输了,但凭惩处。”
释迦摇头,“你欺天罔上,祸乱大伦。岂不知同虚空相,一无所有。而今仍是昧心不改,须得再加修行,再参禅机。”
言毕,传下一旨,命琼旲化为畜身,镇守无恨海,直至天落海,海灌天,海天一气,六界再逢混沌之时。方可解脱。
发落了琼旲,释迦向一旁罗汉问道:“业龙何在?”
罗汉知晓问的是天帝,便答道:“如今仍被监押在狱。是否令其前来见罪?”
释迦沉吟少顷,只说道:“因其钤束不严,终至祸患。浩浩天风的九霄三十三重天竟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其言痛切,众人皆听在耳。
而后又有继天后请愿代女受过。她言道,母女终无缘,恐替她遭至灾祸,死生不复相见矣。又自称罪妇,情愿下罪凡间,栖身庙宇,守护一方黎庶,赎尽前孽。”
释迦准允。待其远去,又再摊开左手。端静的真身青龙原来便被托在佛掌之上。
释迦言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今当绝恋逝水,苦海回身。”
那青龙业已恢复神识,垂泪颔首。
遂敕命褪去人身,打回原型法像,永世盘踞南天门外擎天华表柱上,遥望人间。
青龙长啸一声,展身游起,体型霎时又长出丈余。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飞离了瑶台。
众者言语稍歇,无量佛尊笑道:“罚自当罚了。余者亦当论功行赏。”遂讨释迦金旨。
佑圣真君统摄真武之位,剪伐邪魔,涤荡乾坤,着将武当山赐予他做道场,擢为玄天真武大帝,令赐号荡魔天尊。
南水济奉救苦天尊符召,苦力程途,护持功高。胸有丘壑,心有山川。实乃将星才干,着令接管天河八万水军,永安天下。
如此种种,一一安排,众者皆赐大果。
到了木惜迟,释迦慈目垂视良久。“你尚未出世时,已结下佛缘。你原是我释门弟子。自其始,时时遭难,处处该灾。此一番,你正果修成,应是前缘尽弃,禀教迦持,入我门中。”
木惜迟听了,内心轰然,忙整衣伏礼,舒身下拜。一时间悲喜交集,恩仇难断。遂泣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孝者,百行之源,万善之本。我今虽劫满,可我惨亡的双亲又当如何?他们白白被琼旲害了么?”
佛祖听了,悲悯垂目,说道:“你母亲玄女者,原系圣母元君弟子,恭行天律,性刚中正,神威所到,肃清魔魅,福佑被泽。追谥九天无极元君。”
木惜迟合掌向佛祖谢讫。他头一次真正听说母亲性情与过往。不觉怔怔地心想:“母亲,我有母亲了,这两个字于我不再陌生了。小时候本以为母亲是个既没见识又粗鲁,还被父亲嫌弃的村妇,不想竟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可佛祖啊佛祖,你可知道,我以为她是村妇时就已经很爱她了。”
木惜迟伏地再乞。释迦问其何故。木惜迟答道:“佛祖法力大乘,弟子感佩敬仰。可我原就有个师父。”说着看向南壑殊。后者与他目光交汇一瞬,隐隐含光。
“若我做了佛祖弟子,那师父几世的恩情,又当如何偿还呢?”
南壑殊亦跪乞道:“我与其师徒缘尽,一无挂碍。”
叶重阳也忙道:“你这蠢材,如今论什么前事,还不快皈依我佛,与你摩顶受戒。”
木惜迟亦不分辩,兀自长跪不起。
释迦慢捻佛珠,笑曰:“贪嗔痴恨妒,你尚有一桩未能开悟。此番遣你下界,历劫还恩,也便剪除余念,清心遣欲。”
叶重阳急着道:“他这般九死一生才修得如今的成果,若再历劫难,只恐有去无回。”
释迦笑道:“他虽历过重重劫难,终究于性命无虞。”
一旁罗汉接口解释道:“凡过往曾戕害其者,皆记录在案,日后当一一追算。世人嗔妒,扮聋作哑巧立名目,却亦知其中厉害。如今既过了明路,更加无碍。”
叶重阳听了,这才放心。
释迦又向木惜迟道:“此番归来,必要尽弃前缘,禀我伽持。”
木惜迟忙答道:“只消报偿了师恩,回来一定合共虔诚,拜求正果,再无二心。”
是日,叶重阳领佛旨,同着花知微父子一同商议木惜迟这最后一劫。一行人游历三川五岳,踏遍五湖四海。
花影指着一座城邦问:“此地可否?”
叶重阳摇头道:“君王不仁。”
花影又指着另一处道:“这里呢?”
花知微亦不甚中意,乃道:“气候不佳。”
其后又是“经济不盛”、“命数有亏”,不一而足。把个花影急出一头汗。好半日择选出一个所在,眼看它街市繁华,马轿纷纷,东西高山相护,南北活水流通,帝气紫薇,黎庶兴盛,实乃万古升平之象。
三人换作凡人的模样亲至街市上走了几个来回,但见百姓人人气度轩昂,言语清朗,更加喜欢。
尔后便是要择定投身的人家,花影指着一个门户问:“这家?”
叶重阳将手中折扇摆一摆,“主母不勤。”
三人继续前行,花影又指着另一户道:“一看就持家有道,这门外干干净净。”
花知微摇头,“无奈产业不丰。”
三人走街串巷,挑挑拣拣,好容易有了几家待选,花影擦擦额上的汗珠道:“这再要看不中,就只得往宫里送了。”
“不可不可。”花知微连连道,“他这一番历劫,不可沾染太多因果,一旦入了宫,牵扯甚多。因此不妙。”
三人为保周全,依次到待选的几户人家实地考察,待了数日,把人家邻里街坊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听了满耳。终于选中了一户商贾之家周氏,祖上曾是儒仕,却因看不惯官场种种,挂冠求去,从商后创了好大的家业,成了当地首富,祖业传到如今这一代,更加繁盛。
因父辈承祖志,不求功名,故而周家老爷没甚读过书,却是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善主儿。主母温良淑慎,蕙质兰心。看似一切完备,十全十美,唯有一处缺憾,那便是夫妇二人年过不惑,却膝下荒凉。
“正正好,”叶重阳喜道,“既无兄弟嫌隙,又无旁戚作乱。一降生就是万千宠爱,哎呀呀,这样好的命格哪里去寻!”
此时的花影已同叶重阳没了过去的龃龉,自言自语笑道:“小木头呐小木头,自来都是围着你忙乱,如今仍是围着你忙乱。”
叶重阳听他话说的啰嗦,好似有意强调些什么。问道:“怎样围着他忙乱了,倒是细说说。”
花影却避而不答,反笑道:“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可喜可贺。”
“的确可贺。” 花知微亦笑向叶重阳道,“敝府佳肴已备,酒水现成,不如同往?”
叶重阳正是高兴,岂有不依的。
三人对饮小酌,谈谈说说。花知微眼看吃醉了,叶重阳笑向他道:“我有一事不明,上神是顶顶聪慧的,还请替我解惑一二。”
花知微笑道:“叶掌门如今已参悟禅机,正果了本位,心中哪还有惑。”
叶重阳摇着头嘿嘿两声,“这个佑圣——哦不,他如今是玄天真武大帝了——此番可是得了个大便宜,前头出生入死的他也没参与,只在最后玩儿也似的了了个局,却被安了定鼎之功。我真替南水济不平,水里来火里去这么多时日,只得接任佑圣的原职,整日价打打杀杀,有今日没明日,忒不划算!”
花知微不答,只管吃酒。
“佛祖令赐了佑圣一个尊号,荡魔天尊。上神可觉着奇怪么?”
花知微醉红着脸道:“有甚奇怪?”
叶重阳离席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琼旲虽是荒诞无经,坏事做尽,可好歹是正统龙族血脉,何至于成个魔?”
花知微又自斟了一杯,道:“他还不‘魔’,他干的那事,魔头也干不出来。”
叶重阳摇头表示不认同,“佛祖可不会一时意气,随便给人封号。必有一番缘故。若他是魔,那天帝是什么?天族又是什么?还有——”叶重阳踱步回来继续道,“天帝明着只被问了个钤束不严之罪,紫霄云殿却再无往日恢弘,简直如囚牢一般。没有佛祖的金旨,他恐难再踏出一步,外人也进不去。说起来,他也算损失惨重了,出了那样的丑事,成了六界的笑柄,脸面丢尽。自己的老婆和亲儿子有染,结下孽胎,当成亲子养了这么些年……这搁谁头上能受得了!哪怕再有十万年,这事儿也过不去。可佛祖丝毫不怜恤他,反而罚的那样重。琼旲的手上血债累累,倒留下他一条命,并未被处以极刑。还有一点我更加不懂了,当年玄女回到巫族后,琼旲并没有立刻举兵巫族。却是过了一段时日才忽然给巫族罗织罪名。这不是很奇怪么?既然已下了决心,那琼旲在等什么?”
叶重阳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串问题,花知微都无话对答。后者显然酒已喝沉了,乜斜着眼直打晃。
“你后来去紫霄云殿看过那位么?”叶重阳挨着花知微坐下,换了个口气问。
花知微连连摆手,“不看,不堪……”
叶重阳猛可里没听清,“你方才是说,‘不看’?”。
花知微又摆手,“不堪,不堪呐……”
叶重阳心中陡然明朗,知道他瞒有隐情。于是恳切地道:“君心深似海,上神跟在天帝身边,多少有苦难言的时候!如今天帝被囚,上神已没了顾忌,心里的苦闷也该倾倒倾倒了。”
花知微不再熏熏而醉,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果不其然,他是装醉。
叶重阳趁势而上,“我佛悉知一切,所以着我来问你。花影的碌碌前程全都在你身上。”
花知微猛的一激灵,手中酒杯“珰”一声跌在地上。
叶重阳不给他踟蹰的机会,一句赶一句,密不透风。“我佛慈悲,知道你有诸多不得已,恐怕花影当初并非奉天帝之命去无念境追随南水济,实在是你的谋算,你暗暗布局,将来一旦东窗事发,花影便是你向佛祖将功折罪的投名状。如今佛祖认回弟子,局面已了,该是你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说完,重重在花知微手背上拍了几下,那意思有规劝也有威胁的成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增加了点儿内容。字数是4000字才对。宝子如果看的是初版,那么请刷新一下,再看看增补版。否则跟后边连不上。
第201章
玄女自天宫归返巫族之后,曾递回一封书信。此信本该由花知微呈给天帝。在前往紫霄云殿的途中,花知微偶遇琼旲。向他道:“既然太子殿下也要往云殿去,那么烦将此信转达陛下,下臣拙荆临盆,要赶去望上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