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骑跟在他身边,也没有吭声。
虽然着便装还戴兜帽,但头顶已经有隐形的狼耳朵在耷拉着。
他开始隐约意识到他跟叶斯廷之间的区别。
虽然他们都是在尼禄童年时出现在他身边,是能让尼禄毫无保留亲近的伙伴角色,但叶斯廷在与尼禄的关系里,明显处在更成熟的引导者位置——
当然,为了照顾尼禄的掌控欲,他一直将这一点以温存隐蔽。
看似对尼禄予取予求,但实际在某些时候,他会不动声色调整尼禄的步调,好让尼禄避开对自身有害的方向。
白狼骑的脑袋垂下来。
他始终是乖乖追在小主人屁股后面的狼犬,不会轻易影响尼禄的决策,也不会像叶斯廷一样,费尽心思挖掘出许多有趣事情供尼禄探索。
尼禄展现出狂热兴趣的星轨图,在他眼里是一堆点和线条的涂鸦。
他没办法做到像叶斯廷那样,轻而易举地接过尼禄的话题。
始终只能当尼禄一回头就看见的那个人而已。
白狼骑正在暗自神伤,却见前方的小主人毫无预兆地回过头,问他: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阿列克谢?”
“呃……我吗?”
骑士头上隐形的狼耳朵,开始疑惑地立起来。
“对。”尼禄说,“你平时也只能待在我身边和狼骑基地而已。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趁着今天出宫,我可以陪你一块去。”
白狼骑脑袋在兜帽下垂着,支支吾吾,绞尽脑汁地想。
但他长了一颗笨蛋狼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有趣的地方,最喜欢的去处,也就只有在尼禄身边。
最后他实在想不到,只好挫败地说:“小殿——小少爷想去哪我就去哪。我都喜欢。”
尼禄叹了一口气,“笨狼。”
乌乌……白狼骑羞愧地低下了头。
等给尼禄擦干净手心,他又偷偷把人家的手腕拉住,倒也没被甩脱。
依旧是叶斯廷在前面带路,但他的神情略有些淡。
他倒是长了颗聪明的狐狸脑袋,只是此时此刻,他仍然分不出自己和白狼谁更胜一筹。
在这段毫无预兆的离宫旅行中,尼禄在咖啡馆里垫了肚子,在无人知晓的瑰宝街区细细观摩,在阳光普照的杨树大道漫步,在重建到一半的中央广场喂小猫,然后好奇地挤在人群里,围观从没见过的街头行为艺术。
尼禄的身高倒还没有到会被每个人碾压的地步,只是他前方恰好有个肩上骑着孩童的爸爸,把他的视野挡了一半。
叶斯廷和白狼骑在他一左一右,见状,同时低下头来看他。
尼禄眼神一闪,压低声音警告:“不——”
两人悄悄向他俯身,他立刻瞪大眼,两只胳膊用力招架对方胸口:
“不,我不需要!想都别想!”
但最终,他并没有如自己以为的那样,被像小孩子似的丢脸地架到肩上。
叶斯廷让他一边肘部压上肩膀,白狼骑则架起他另一边肘部,两人合作把他抬高。
这样一来,好奇的小白猫便能从人群中探出脑袋,好好欣赏前方的街头表演了。
不着寸缕的身体彩绘者,为表达炽烈信念而狂野舞动,而当叶斯廷稍稍抬头看向尼禄时,只看见尼禄目不转睛的眼神,和因专注而微微分开的唇瓣。
无论对娇养在温室的小尼禄,还是流亡边疆的落魄皇子,和平时期街头的一切,对尼禄来说总是很新鲜的。
他悬空的两只靴子都轻轻碰在一起,微微地翘着,看得很是入神。
没多久,尼禄就低下头来,悄悄地宣布:
“我知道了。”
白狼骑懵懵地回过头瞅他,叶斯廷则始终看着尼禄,一眼都没看过表演。
“你知道什么了?”他笑着。
“他在表达宇宙如细胞般生长……真有趣。”
人群散去时,叶斯廷顺手拦下了提着花篮的Beta姑娘,买了一捧小野花。
尼禄跟白狼骑蹲在喷泉旁,正凑着头叽叽咕咕地逗弄小猫——
无需全息面具,他现在也已经完全是个十八九岁的帝国少年,看不出王座上倨傲冷戾的模样了。
叶斯廷悄悄走过去。先是背着手,拍一下尼禄的肩膀,然后一下子把花递出。
“送你这个,小玫瑰。”
尼禄有一瞬发愣。
但他很快欣然接过,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全息面具会改变一个人的五官容貌,但不会改变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
尼禄仰起的眼是亮的,映着广场旷蓝的天,没有任何阴鸷感,跟与精神力缠斗了一上午时判若两人。
叶斯廷确认过这一点,心中某处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尼禄手腕上的智脑,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叶斯廷就这样看着尼禄的眉眼,从少年般无忧无虑地舒展,逐渐恢复淡漠冷静,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就像那个蔷薇色柔软的灵魂,久违地被逗引出一瞬,就被冷硬的盔壳顷刻收回。
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帝国身边。
“谢谢。”
尼禄看着他,又说了一次。
但这句话的语气,却已经跟上一句完全不同,是更低沉稳重的版本。
他站起身,手里还拿着叶斯廷送的花,抽空看了眼智脑:
“四十分钟到了。阿列克谢,把它放下,然后呼叫穿梭艇。”
他说的“它”,是一只刚刚还在被尼禄用树枝逗弄的小野猫。
穿梭艇降落时,尼禄第一个登上舱板,并脱去了伪装。
等叶斯廷最后一个落座时,银发皇帝面前已经是大大小小悬浮的光屏了。
他在查看刚刚是否有被忽略的紧急事务。
“我发现跟你在一起时,似乎会有遗忘职责的风险。”
尼禄突然说。
登舰时,他把那捧小野花交给白狼骑,白狼骑正四处找可以插放的地方。
叶斯廷意识到对方在跟他说话。
他关闭了耳畔的全息面具,垂眸沉默许久,开口道:
“我认为即便是帝国的君主,也拥有感知幸福的权利。履行职责和赏心乐事,并非是两件完全对立的事情,我只是……一直试图向您证明这一点。”
“证明与否,马上就能见分晓。”
尼禄说,他确认智脑里没有紧急政务,只有海德里希催命似的垃圾短讯后,便果断关了光屏。
“我们是为了精神力探索事项才出宫的。现在,让我看看顾问阁下的建议是否奏效吧。”
他重新坐进精神磁场舱,集中精力,准备好再次与原生精神力缠斗。
有关下午那场绑架般的短途旅行,尼禄心中其实有底。
叶斯廷其实很可能不是为了所谓的精神力研究,纯粹只是像儿时给小尼禄惊喜一样,给尼禄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这是他向叶斯廷道谢的原因。
但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像残影般,闪过咖啡馆的阳光,杨树大道的斑驳树影,广场上翻肚皮的猫咪,放进手里的小野花——
以及最重要的,他亲眼看见的身处平和生活中的子民。
他们的姿态的神情,是如此放松闲适,像已经抵达最理想的家园,即便身边还有许多正在重建中的废墟。
这跟他逃亡时期见到的帝国子民,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当他再度沉入精神海时,他发现自己的原生精神力,莫名平和了许多。
隐藏在狂乱的Alpha精神力下的那个宁静湖泊,也首度朝他展露出全貌。
尼禄放在膝上的手,激昂地攥了一下拳头。
——他找到了。
一个陌生的,全新的,跟Alpha截然不同的神秘精神力源。
难以想象一个人的精神海内,会存在两个精神力源;
但尼禄早已见证过太多,在遇到系统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转变为Omega。
按照Alpha的训练方式,尼禄在精神海确认新源泉的位置后,就立刻开始集中催化它,以便让这股崭新的精神力为自己运用。
但第2个瓶颈随之而来:
他用驱动猩红的方式催化,却只有自己的原生精神力在狂热响应,而那股新的精神力源,却丝毫没有动静。
……Omega的精神力,不是用来战斗的。
尼禄确认了第二个事实。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鉴于他是帝国唯一一个受过精神力训练的Omega,日后必须肩负起引导Omega公民的责任,他并没有就此退缩。
那一股静谧的陌生精神力,被狂暴的原生精神力反复击打,却溅不出一丝水花。
直到尼禄已经饥肠辘辘,并感觉叶斯廷马上又要强制拉闸,他不得不遗憾地退出了磁场舱。
“小殿下,当心……”
白狼骑伸着手臂,把饿得发昏的尼禄抱下来,又赶忙往他手里塞了一根营养剂应急。
尼禄攥着营养剂嘬嘬地吸,发现白狼骑在晃自己的金毛脑袋,不由关心:“你等了多久?没有先用餐吗?”
“我不饿。”
骑士说,蓝眼睛眨巴眨巴,似乎也有些奇怪,
“我刚刚站在舱门外时,感觉好像有人摸了摸我的……精神海?真是奇怪的感觉……”
Alpha间的精神力是不相容的,只存在强者对弱者的鞭挞和压制,尼禄微微蹙眉,凝神听他说。
“但并不痛苦。只是很短暂的一下子,一定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算是有点舒服。”
“舒服?”
尼禄脸上的困惑更深。
他转头去看自己的研究顾问,叶斯廷刚好从监控室里走出来,但脸上却没有笑容。
“我也感觉到了,陛下。而且,我曾有过类似的体验。”
想起他曾经秘密调查过的人类精神力溯源,叶斯廷的唇线微微绷紧。
因为虫族几乎要把德尔斐摧毁殆尽,圣山也被夷平,叶斯廷的调查进度也戛然而止。
然而此时,他心中那个不算太好的猜测,却逐渐在得到验证。
“……与圣子殿下发动疗愈能力的感受很接近。”
……圣洛斐斯觉得很烦。
自从他从德尔斐迁来王都, 尼禄会以一个不高不低的频率来圣宫探望他。战争前,尼禄因为疯症频发,必须依靠他稳定病情,访问圣宫的频率也变高了些;
而战争结束后, 他又恢复了稳定的一天或隔天一次, 主要是查看圣宫是否需要修缮,以及询问圣洛斐斯有无需要添补的东西。
对需要布局筹划的圣洛斐斯来说, 尼禄此前的到访频率刚刚好。
毕竟当他需要放出精神力, 操纵已经分散到帝国各处的傀儡时, 他的人形躯壳只能处于沉睡状态。
……但他实在不知道尼禄最近搭错了哪根神经。
银发皇帝盘坐在他的寝殿里,臀下垫着柔软的编织品, 眉眼紧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海中。
而他为了不让人皇起疑,不得不将所有放出的精神力收回,驱动人形一如既往在尼禄身边乱走乱晃, 在圣宫花园的草地上阳光爬行, 拿着图画书敲尼禄的脑袋——总之做足一切符合智力障碍者认知的活动。
而这无疑严重影响了他的筹备进度。
圣洛斐斯悬在空中,死死盯着尼禄的后脑勺。
他让人形去花园扫了一大桶花瓣, 全部浇到尼禄脑袋上去。
尼禄雪睫微微颤动, 睁开了。
对贵族和虫族无尽冷酷暴戾的帝国君主,没有露出任何愠怒神色。
他只是轻轻晃动脑袋, 摇掉银发上的花瓣,哄他:
『闷吗, 殿下?我们到树林去走走吧。』
自从上次对话过后, 尼禄对他的态度愈发温和, 像是已经将他当做一个不久后就要离别的异星朋友。
但圣洛斐斯并不想跟他去散步, 也不想让他时刻停留在圣宫。
除了那个“原定命运”的谜题未解, 他不认为需要跟人皇产生什么瓜葛。
尼禄带他去散步,实际话也不多。
他这几日除了处理政务,最渴切的就是能在精神力领域获得突破。
Omega的精神力类型竟与圣洛斐斯接近,这无疑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他想对圣洛斐斯往后的命运负起责任,但一旦圣洛斐斯选择离开,往后帝国将无人再承担疗愈者的角色。
尼禄原本想要在重建结束后,投入重金全力研究精神力领域,以人类科技弥补圣洛斐斯离开后的空缺。
然而根据人类当下对精神力的探索进度,那无疑是个周期极其漫长,甚至前路未卜的方向。
尼禄沉思着,不自觉再次激发属于Omega的精神力源泉。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最近发现在圣洛斐斯身边探索新精神力,似乎比在皇家学院的磁场舱独自摸索要轻松些。
他那股初生的、稚嫩的安抚型精神力,屡次试探着朝外探出,去触碰圣洛斐斯的精神海。
圣洛斐斯:……
他能感觉到尼禄的精神力又在摸来摸去,当下不客气地一挥,将那股乱碰的精神力打回。
但比起在虚无中孤独探索,这种精神力相触带来的反馈感,正是尼禄当下亟需,也是原生Alpha们无法做到的。
他不由更加集中,再次不熟练地探出精神力,去摸摸刚刚被击回的方向。
圣洛斐斯:……
他算是明白人皇在做什么了——他正在像婴儿学步一样,探索精神力的疗愈用法。
对圣洛斐斯来说,运用精神力就是他的种族天赋,如同人类无需练习就会呼吸。
在尼禄闭目时,白发圣子的金眸里,掠过一丝阴鸷。
……而人类需要练习才能使用精神力,也是历史恶果导致的必然。
(……人类绝不……需要救世主……)
(……我们必须警戒……我们必须控制……我们必须……仅仅依靠人类的力量……)
圣山下发生过的一切,纵使过去两千多年,于他也如昨日重温般清晰。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恨意,连带着人形躯壳也受到影响,将尼禄雪白的腕部攥出青痕。
第一代拥有精神力的人类士兵,是在深藏地下的末日基地,从数万名自愿实验者的尸堆中诞生的。
……而他,曾经自愿决定为人类提供精神力基因,以使人类获得反击虫族的资本;
最终,却落得被人类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圣山地底的下场。
(我们需要……紧急援助……地球……正在遭受文明灭绝式攻击……我们的坐标是……任何援助方式……)
祂永不该对那艘残破的漂流飞船产生好奇。
一个存活在“创生之柱”的生命体,来自宇宙最黑暗的深渊,在混沌中诞生,在不可知中存续。
如果不是地球的飞船,漂流到创生之柱附近,祂亦不知道自己会在虚无里再游荡几万年。
(……我们的坐标……我们迫切需要援助,我们的文明即将灭亡……)
莹白的光点一点点包裹上残破的飞船。
船舱里,还有许多在太空服内瘦骨嶙峋、干瘪萎缩的人类尸体。
祂推动着飞船遗骸,在空无一物的太空中前进。
难以想象在最黑暗的深渊诞生,祂的本体却是接近纯粹的莹白——莹白到近乎神圣。
以至于当祂初次降临地球,地球上的人类幸存者们,都在瞠目结舌中陷入死寂。
肉眼无法识别祂由暗物质组成的身体,但在祂的全盛时期,人类可以看见祂身上淡淡的白光。
在虫群扫荡过的疮痍大地上,祂的降临场面极其震撼,像一个真正的神迹。
(……我们的家园被从未见过的虫群侵占。巨虫吃掉地面上的一切活物,在地球内部挖凿穴道,并在地核中产卵……)
运用二维化的数学语言信号,人类科学家迫切地与祂建立起沟通渠道。
在那艘残破飞船上,有一封联名签署的集体遗书,科学家们也将其翻译给祂。
(我们的飞船进入了未知的时空扭曲点,所剩能源或将无法返航……因此我们决定继续前进,直到耗尽最后一丝能源。这个决定由希望号2431全员共同作出,不存在强迫非自主同意的可能。希望我们能找到新的人类栖息地,或能对地球施以援手的高级文明……)
(……人类不会就此终结。绝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我们将咆哮到最后一刻。)
古地球在还没能发展出二级文明科技时,被一支小的虫族部落分支选做筑巢地。
面对虫族的盔壳和骨刃,人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与任何一个被虫族直接抹杀的文明不同。
人类在已经被虫族侵占的古地球上,竟仍奇迹般存续了近百年。
被击溃的地球联军残部进入地下,百年来不断游击转移,在敌人的巢穴旁开凿地下基地,在毒雾和酸液中日夜研究反击计划。
前后历经数代人,直至结束长夜的炬火真正降临。
“……人类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却也是英雄主义极尽闪耀之时。我们相信旧联邦后期的腐朽,也正从此处埋下祸患——有太多英雄,在这场战争中如流星雨般陨落。”(《银河帝国人类通史》)
即便与旧联邦对立的银河帝国,也从未抹黑过两千年前的虫族战争。
最早与祂接触的那批人,是人类中最顶尖的战士、领袖和科学家。
他们生存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面部和手臂全是虫毒的灼伤。
然而当他们谈论起理想,谈论起未来,谈论起捍卫家园时的那个姿态、那种眼神——
是人类吸引祂留下的最初原因。
是烈火在不屈的灵魂中,穷尽一切地燃烧。
……是的。
时至今日,他也依然要承认:
在这一切最开始时,祂确实为人类的某种特质而深深着迷。
对生活在永寂中的深渊造物,如此炽烈的火光,是祂从未见过的。
祂想要理解他们。
甚至想要试着保存一个火种,带到祂的深渊去,创造出一个同样美丽的新种族。
莹白的活物中探出一根触肢,吸收人类DNA样本,然后缓慢转化形态。
先是粗糙的人形骨骼,然后覆上红色的血肉,莹白的皮肤。
祂让人类为自己选择了五官和名字。
由幸存人类中顶尖的雕塑师,在无脸的头部心惊胆战地雕琢。
于是,就在祂的某根触肢上,诞生出了能让人类接受的人形姿态。
祂并不懂美丑爱恨。
既然人类认为这样的外貌有利于沟通,必然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收敛那些壮观的触手,祂变成了他——变成了“圣洛斐斯”。
(……新的纪元到来了。一位可靠的、强大的异星盟友……给人类文明以新的延续希望……)
圣洛斐斯毫无疑问是极强的。
创生之柱是宇宙最混沌动荡的地方,无数星系和生命在这个深渊中碰撞、粉碎和重生,无休止的搏杀,本就是他诞生以来的日常。
而他的触手能轻易洞穿甲具虫的盔壳,他的精神力凌驾于王虫之上。
除了人形血肉的部分,他不会流血,不会受伤,从母巢紧急赶来支援的兵虫,甚至找不到能杀死他的方法。
在与虫族交手的过程中,他隐隐觉察到虫族精神力与自己的渊源——因创生之柱不断重组粒子的特性,他本身那能与任何生命融合的基因粒子,很容易在深渊里创造出新的种族。
根据精神力的相似度和压制关系,虫族很可能是从他的某个远古造物进化而来。
但他不在乎,皆因他的心已彻底偏袒人类一侧。
他与人类战士并肩作战,他学习人类创作的故事和诗歌,他庇护人类的避难所,使他们从兵虫的骨刃下安全转移。
当他在天空与兵虫激烈交战,人类战士也前仆后继涌向地底,将栖息在地壳内部的幼虫和虫仆杀死。
他向人类科学家分享自己的精神力序列,希望人类拥有跟他一样的精神力,以获得操纵和压制虫族的能力。
这就是“圣殿工程”的原点。
从银河系外降临的“神祇”,向人类分享自己的神力,使人类也拥有抵御灾难的能力。
实验基地建在奥林匹斯山脉下,神话中的众神降临之地。
人类告诉他,这个基地的代号叫做“德尔斐圣殿”。
在古希腊神话中,“德尔斐”是大地的中心,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可是神力并非谁都能够承载。
一批又一批自愿受试者死去,一批又一批新的受试者将他们的尸体抱下,然后躺上实验台。
活下来的改造者变成疯子、畸形、怪胎,落下严重的终生后遗症,但始终没人能做到从精神力层面反制虫族。
人类强行将圣洛斐斯的序列并入基因,由此变异得来的精神力,是残缺的、暴乱的。只要稍加刺激,就会彻底陷入疯狂。
但科学家却再次找到希望。
他们改造笨重迟滞的老式机甲,将被改造的畸形怪物放入驾驶舱,设法使他们的精神力与数控连接。
用精神力操纵的机甲,反应速度将是老式机甲的数百万倍。
历经数个世代的黑暗,人类终于爬出地表,开始跟高阶虫族正面对抗。
数以万计的机甲部队,跟在莹白的光芒后方突进。
窄小的驾驶舱内,塞着初代机甲战士畸形的身体。
他们承受着变异的痛苦,亲手斩落入侵家园的怪物头颅,并发出凄厉却振奋的咆哮。
(……滚出去!!滚出我们的地球!!)
圣洛斐斯的精神力与他们相连,随时安抚基因缺陷带来的痛苦。
他能听见人类战士的咆哮。
那样暴烈的怒吼,几乎能让整个深渊为之燃烧。
(我喜欢人类。人类是一个极度高尚的物种。我所见过的种族,更接近于你们星球上的羊群。他们聚拢在一起,却彼此争抢资源;而当灾难来临,他们踩踏着彼此的身体逃离。人类却完全不是这样。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存在。)
(……不,圣洛斐斯。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实际上,你说的羊群才是我们的常态。)
还是最初那批迎接他降临的科学家。不过在圣洛斐斯眼中,只是短短几个瞬息,他们的腰背就突然佝偻下去,头发变得花白苍苍,曾经熊熊燃着火光的眼睛,也有些浑浊昏花了。
(人类不高尚?)
(人类……人类是极端复杂的,复杂到超出你的想象。你来时恰逢我们历经苦难,苦难会把与之抗衡的英雄推上浪头。但当浪潮退去,你才会真正看到底礁,那是由无数天差地别的石块组成的……)
(你们的基因序列相似度在99.99%以上,差异从何而来?)
(圣洛斐斯,人类之伟大恰如人类之卑劣。如果你无法理解这句话,最好在战争结束后,就离开地球,那是我个人对你最真挚的建议……但是,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