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可能是场地的信号比较差,柏延的声音有些失真:“我一直在听。”
“你……”王飒抿了抿唇,组织着措辞,“你们?为什么不当面说呢?”
她跟张清驰呆久了,不自?觉地生出?一点淡淡的冷幽默:“不怕中间商赚差价吗?”
手机里传来几声卡顿的单音节, 听起来像是柏延在笑, 他说道:“因?为你陆哥害羞, 如?果当面说,他很容易开不了口?。”
王飒偷偷瞥了眼陆意洲,他头上仿佛悬着一个蒸汽炉,吭哧吭哧地冒着白烟, 并且即将由于?温度过高报废。
柏延的下一句来了:“没办法, 只好请我们?的飒飒当一下沟通的媒介了。”
他语调轻扬,却一点儿也不轻佻。
王飒揉了把?脸颊, 她快和陆意洲一样运转过载了。
“你现在回来吗?”柏延对陆意洲说。
这会儿张清驰得逞归来, 手中拿了两个球拍,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被她骚扰得没法的倒霉蛋宋一宁的。
张清驰朝休息区的王飒和陆意洲挥舞手臂, 球拍相对转动, 活像一个正?在工作的大风车。
“飒飒,看我双拍合璧!”
陆意洲默默收回目光,回答道:“我在当张清驰的陪练, 晚些回来。”
王飒一个人?压不住这个混世?大魔王,既然章翼朱萍不在, 那就由他代劳了。
柏延在房间里叫了外卖服务,他挂断电话,盯着王飒拍下的那张照片发?了会儿呆。
照片中的陆意洲糊成一坨虚影,他对着张清驰摆好百米冲刺的姿势,而张清驰双手高举,宛如?海绵宝宝般没心没肺地大笑着。
他迟疑地按住胸口?……
这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之后,陆意洲成功从附加赛晋级,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男子单打1/4决赛。
柏延第一个看到?的是宋一宁的对手:
刘锐,老熟人?了。
目前对此没有丝毫概念的宋一宁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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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柏延哥,这个刘锐你认识吗?”
“认识。”
“他厉害吗?”
柏延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这场比赛,刘锐很有可能成为宋一宁冲刺国队的路上,最难跨越的障碍。
他不否认宋一宁的天赋,但把?宋一宁和同样有天赋的刘锐放到?一块,比得就是他们?的经验和阅历了。
“好好发?挥。”柏延只能这么说。
对运动员来讲,这四?个字已经是至高的祝福。
这次他们?算和刘锐所在的省队杠上了,陆意洲1/4决赛的对手就是刘锐那位肤黑牙白的队友鹿决明。
柏延不清楚他的实力?,可一想到?这人?貌似是刘锐的长期“陪练”,他也不禁为陆意洲捏了把?汗。
“光看别人?的,你自?己的看了吗?”陆意洲道。
柏延的下巴缩进?衣领,道:“李……”
一人?闯进?他的视野,像只扑棱蛾子似的晃来晃去,柏延总是看不清那个“李”字后面是什么。
那人?貌似察觉到?自?己挡了视线,往旁边一躲的同时,柏延不光看到?了被遮住的名字,还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人?的正?脸。
鹿阳,李煦。
和他差不多的身高,娃娃脸,眼睛圆润,眼尾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没长开的小狐狸。
“他的战术很狡猾,你要是遇上了,务必小心。”
这是刘锐当时给他的忠告。
开赛前,柏延收拾着背包里的物品,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做清理?工作相当于?一种舒缓压力?的方式。
“你好哦,柏延。”
有人?骤然弯腰,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
柏延的淡定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后自?然形成的,他不疾不徐地拉上背包拉链,说道:“你好,李煦。”
“我经常听人?提起你。”
李煦笑道:“我的队友很关注你,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没人?不知?道喻淮息。”柏延中肯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喻淮息的名气已经盖过了他的实力?,这并非好事。
“他不喜欢你,”李煦倒是一丁点儿都?不含糊,“我师弟这人?吧,喜怒浮于?表面。”
他摆摆手:“不管喜欢还是讨厌,能被他这么高强度地关注,你是头一个。”
李煦的话像一碗有着等量晃动幅度的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柏延无法判断他的立场。
“那,谢谢夸奖?”
比赛开始,他们?还在场外。负责他们?这场比赛的裁判高举黄牌,示意他们?尽快上场,李煦不慌不忙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眨眨眼:“不,应该是我和你说谢谢。”
柏延想在刘锐的评价后加几个字。
战术狡猾,人?也奇怪。
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枪声”无声打响,一站到?球桌前,李煦懒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来。
第一次发?球机会属于?他。
李煦挥拍的动作干净利落,乒乓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恐怖的弧线,转出?一个刁钻的角度。
柏延差点将两分拱手送人?。
他调动全身的肌肉与注意力?,将这颗必杀球救了回来,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李煦的步法和战略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刻,柏延终于?切身体会到?刘锐那句劝告的真实性。
果真是……非常狡猾的战术。
同一片场地,宋一宁和刘锐的比分拉开了一截不小的差距。刘锐赢下了开盘第一局,很快,第二局也将刻上他的姓名。
宋一宁没有服输,他心中有股气支撑着他,尽管说不上来这股气是什么,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股气来源于?柏延。
他已经追逐了很久。
在被挖进?市队的第一天,有人?就告诉他,他像极了那名荣耀满身的国乒之光。他为此暗自?得意了许久,甚至看了不下百遍陆润霖的比赛视频。
他模仿着前辈的打法,模仿着前辈的战略,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一个女生不屑地评价他为“没有风格的模仿怪”。
怎么可能!
宋一宁像个被掐了声带的尖叫鸡,闷声不吭地生着气。然后,他和那名女生,以及女生的好朋友一块报名了省队选拔。
在那个无限接近他梦想的地方,宋一宁栽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跟头,他输给了一个半路复出?的选手,他的师兄败给了一个看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业余爱好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对那位业余爱好者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挪一步、再?挪一步,他不知?不觉挪到?了柏延身侧。
“明年再?来嘛,小朋友!”
那人?微笑着拍他的肩膀。
宋一宁高兴得在心里炸烟花。
因?为这些新认识的人?,他学会了回头反思自?我。张清驰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个顽劣的模仿者,在这条赛道上,模仿者永远闯不出?自?己的天地。
宋一宁呼吸略微不稳,他调整着步伐,反手将球击挡过去。
他和刘锐的局分是一比三。
令人?窒息的数据。
宋一宁眯了眯眼睛,他会拼尽全力?的,哪怕……
哪怕他将止步男子1/4单打决赛。
柏延这边战况胶着,他和李煦的局分保持着持平的水准,走到?了三比三这个尴尬的赛点。
突破口?在哪呢?
他像闯入精密大阵的孤军,试图突围数次,最终一一无功而返。
刘锐输给李煦过吗?
柏延更偏向于?“没有”,刘锐不像耻于?公开输赢的人?,在他那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李煦与刘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运动员,但他们?比穿来之前的柏延大不了几岁。
他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柏延想起他和刘锐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比赛,在刘锐的战略里,他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那些很多年前在国际赛场上一战成名的前辈们?化成了无数道淡淡的影子,浮动在他的一举一动间。
他试着去拆分李煦的打法。
体力?得到?大幅度提升的柏延总算有勇气跑动起来,他感觉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与此同时,他挥舞的每一拍都?经过了精确的思考。
“狐狸”在隐隐后退。
柏延不打算放过李煦,他目光盯死在李煦身上,他的身后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弓箭,弓弦逐渐被拉成了满月状。
他们?的比分在不停地跳动着,柏延始终处于?领先地位,现在他要做的,是彻底将李煦的反杀机会扼杀在摇篮里。
他需要一次连胜。
弓弦拉满,乒乓球在拍子上回弹的瞬间,一支笔直的箭羽在长啸中划破了紧张的空气,柏延的比分往前跳动一分。
四?比三,他结束了比赛。
在此之前,他长久地处在紧绷状态里,以至于?松懈下来的那一秒,他耳边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柏延下了场,和李煦简单地握了一下手,走到?宋一宁那边的时候,他发?现葫芦包也结束了比赛。
柏延问他结果如?何,宋一宁沉默几秒说,他输了。
他能淡化“输”这个字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宋一宁却?不一定。
没有人不想一步跨到底,尽管打?进全运会决赛不是终点,只是他们漫长旅途的节点之一。
柏延揽过宋一宁的肩膀, 无声地抱了抱他。
陆意?洲那边尚未分出胜负,柏延带着宋一宁坐到休息区的座椅上,刚一坐下,他身旁传来宋一宁闷闷不乐的声音:
“柏延哥,我是不是不够好, 没那么适合打?乒乓?”
宋一宁失落地垂着脑袋, 顶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发旋。以前柏延觉得他像棵仙人掌, 不用精心地浇水施肥就能?长得很好,但现在的宋一宁向他传递着一个强烈的信号。
该浇浇水、施施肥了。
宋一宁的头发剪短了,揉着有点扎手,柏延抓小鸡似的薅了两把, 玩笑道:“你不打?算继续了?”
“怎么可能?, ”宋一宁急忙反驳,他双手捧着脸颊, 嘴唇被挤得微微嘟起?, “我只是,我……没有不想打?的意?思。”
“我知道。”
跑动的球鞋与pvc塑胶地板摩擦产生的声响回荡在场地上方,柏延寻找陆意?洲方位的时?候, 不巧与准备离场的刘锐对?上目光。
他朝刘锐打?了下招呼, 继续道:“我赢过他一次,但我不保证我之后?不会输。”
“一宁,在往后?的每一场比赛里, ”柏延看着宋一宁的眼睛,语气认真, “你会遇到和刘锐一样,或者比他更强的对?手,如果你失败一次就要怀疑自己一次,那你会将?自己贬得无处遁形。”
自我质疑是他们躲不掉的命题。
他看宋一宁,仿佛在看很多年前的自己。柏延右手搭在他脖子上,笑着勾了一下:“相信我,你适合,特别适合。”
宋一宁抬头时?,柏延莫名生出一种“他的眼睛加了流泪荷包蛋特效”的错觉,葫芦包咬着下唇,嘴唇颤抖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这时?,一只大掌罩在宋一宁头顶,与柏延的抓小鸡手法如出一辙。
陆意?洲下场没多久,嘴里喘着粗气:“打?得怎么样?”
“输了。”
宋一宁复述了一遍,陆意?洲正要安慰,他释然摆手,小脸带着一股严肃劲儿:“我没事,下次再来?。”
与柏延短暂对?视的几秒钟,陆意?洲弄清了由来?。
【你把他安慰好了?】
陆意?洲疑惑地挑了挑眉。
【嗯。】
柏延轻轻颔首。
【难怪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心态不错。】
陆意?洲肩上压着一条擦汗巾,他双手抱臂,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你怎么样?”柏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陆意?洲渴得厉害,他仰头喝了几大口,喉结伴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他垂眼看着柏延,眼底亮亮的。
“你猜呢?”
哪来?的开?屏雄孔雀。
柏延不买他的账,指着宋一宁说:“我猜你待会儿要被小葫芦包拉去做陪练了。”
陆意?洲抖了抖嘴角,下一秒,宋一宁向他发起?“憧憬星星眼”攻击。
“……”
晚上的全运村灯火通明。
张清驰和王飒的女双同样打?进了半决赛,女单的进度迟一些,目前才?到第六轮。
吃饭的时?候,柏延被张清驰问起?宋一宁的情况,由于他沉默的时?间过长,张清驰已经猜到了他结果并?不乐观。
“他人呢?”
柏延:“这会儿还在训练场。”
张清驰“哦”了一声,埋头吃饭。王飒察觉到她兴致不高,侧头逗了她几句,顺着话题问道:“陆哥也不来?吃饭啊?”
“他给一宁当陪练去了。”
宋一宁的地步点在模仿陆润霖的打?法上,虽然后?期改变了风格,他的招式里仍然残存着一丝前辈的余韵。陆意?洲在帮他纠正,或者说,帮他做进一步的提炼。
“欸,算算时?间也快过年了。”
跟张清驰在一起?久了,王飒被她同化许多,说话前下意?识地弯弯眼睛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之一,活脱脱第二个张清驰了。
柏延挺乐意?看到她这一面的。
他吃完餐盘剩下的几颗蔬菜,说道:“到时?候队里放假,你们有打?算吗?”
“从前都是回乡的。”
王飒腼腆地笑了笑,说:“和家人一起?,买一大袋子的烟花,在除夕那天?找个地方炸了,再然后?大吃一顿、守岁、领红包。”
一说到与玩乐沾点边的,张清驰的精气神速速回归,她抽走王飒手中的筷子放置一旁,握着她的双手,表情虔诚:“我——”
“我可以申请加入你的回乡队伍吗?”
王飒无奈道:“住宿环境很差哦……”
“我不介意?,”张清驰激动道,“只要你让我炸两大袋烟花,我愿意?为你睡大街!”
尽管张清驰不下百次地做出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柏延每次见了,都会忍俊不禁。
说起?来?,他在原来?那个世界是不过春节的,就他一个人,没多大意?义。
不过今年应该有所不同了。
柏延打?包了一份晚餐,走到训练场馆门口的时?候,陆意?洲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一宁还在练吗?”
“你说小祖宗啊,”陆意?洲被宋一宁折磨得不轻,连带着昵称也换了,“他嫌练度不够,又加了半小时?。”
路上时?不时?会碰见几名同行的运动员或者媒体人,柏延没跟陆意?洲挨太近。走到没人的地方了,陆意?洲一下子贴了过来?,压着声音问:“怎么不问问我呢?”
他拎着晚餐手提袋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拨动着柏延背包上垂下来?的短带:“好吧,我没有很累,也没有很辛苦,你别问我了。”
陆意?洲太喜欢说反话,柏延心想。
这哪里是不许他问的意?思呢?明明是在暗示他,告诉他不仅要问,还要连接不断地问,问到人满意?才?好。
柏延笑着摇摇头,幼稚。
无可奈何之下,他最后?说了很多句陆意?洲爱听的话。
夜间柏延站在洗漱间里刷牙,他看着陆意?洲进进出出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讲,于是他漱净嘴巴里的牙膏沫,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我在想春节的事情。”
陆意?洲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搁在柏延肩窝:“原本得回本家过年,今年不想去了。”
柏延口腔里充盈着清凉的薄荷味,他转头挨着陆意?洲的唇角吻了吻,道:“为什么不去?”
“因为很无聊。”
陆意?洲:“每天?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有时?候碰见没礼貌的小辈受气了只能?自己憋着。”
“这么隐忍啊?”
柏延试着联想了一下,最后?发现他完全无法想象陆意?洲受气的样子。他想起?尹随山之前的朋友圈,说道:“隐忍是你们尹家人的祖训吗?”
陆意?洲:“听谁说的?我们祖训才?不是这个。”
柏延微微惊讶:“尹家真有这玩意?啊?”
“当然,”陆意?洲坦然道,“但我们祖训不多,就四个字。”
“精忠报国?遵纪守法?”
柏延想得天?花乱坠。
陆意?洲摇摇头,揭晓谜底:“尹家祖训是——”
“做个好人。”
柏延:“……”
这就是豪门世家,平成顶流吗?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男单半决赛和决赛将?在明日举行,睡前,柏延的单人床上多了一个手脚比他长出一截的“大型抱枕”。
1/4决赛,他淘汰掉了鹿阳的种子选手李煦,陆意?洲赢了刘锐的队友鹿决明,而?他有段时?间没关注的喻淮息也挺进了八强名单。
柏延分析明日的对?战策略,须臾,他耳畔吹来?一股温热的风。屋里没开?窗,帘子全拉上了,柏延眼皮下的瞳仁动了动。
“柏延。”
“嗯?”
陆意?洲:“过年的时?候我们去看看青姨吧,要是有空,再叫上章教、朱教,还有黄一楠他们,去燕大新开?的一家餐馆吃个年夜饭?”
“你全计划好了吗?”柏延说道。
“没呢,”陆意?洲搂着他的腰身,往柏延脸上蹭了蹭,“怕你不高兴,没和全部人说这事。”
他轻轻地问:“所以你……反感吗?”
“我为什么要反感呢?”柏延不理解,“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活动,一大桌子节假日在一块吃饭、团建、私人影院,这些是我没体验过的东西。”
柏延疲惫地叹了口气,上半身缩在陆意?洲胸口,额头抵着他练得软韧的胸肌:“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和一群人聚在一块吃饭到底是什么感觉?”
“热闹,”陆意?洲道,“除了这个,图不了其他东西了。”
陆意?洲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很用力?,像远古的钟声,厚重?而?悠长,柏延静静听了一会儿,以为陆意?洲早就睡了,不料他翻身的时?候,腰侧被陆意?洲压了一下,又回到原位。
“平成下雪吗?”
柏延喜欢雪,在他穿来?之前,他每逢假期就要到一个正下雪的地方小住几天?,也不出门,仅仅是坐在大庭院里看落雪罢了。
“薄薄一层,”陆意?洲比划两下,说,“下不了多久雪就会停。”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下很大的雪。”
柏延:“哪里?”
陆意?洲报了一个地名。
第46章
柏延曾在某个专放纪录片的频道听过他说?的地方, 地域辽阔,昼夜温差极大?,景色美不胜收。
却也因?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鲜少被人提及,网络上但凡有人提及,必定会在标题里加上“冷门”二字。
他很好奇陆意洲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妈就在那儿。”
陆意洲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在他心上刮了一道。
尹家有一座墓园,处在平成的边界, 挨着山林和一个小湖。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多少有点?迷信, 依赖风水之说?, 死后?也要求一个安稳的地方寄托肉身?。
但尹凝却是唯一的叛逆者。
陆意洲说?,他妈是一个很草率的人,无所谓什么风水不风水,她的安身?之所甚至是临死前抓阄抓的。
“她写了封遗书放在青姨那里?, 过了几年, 青姨才?肯拿出来。”
柏延静静地听着,陆意洲的三言两语好似一支画笔, 轻而易举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潇洒恣意的形象。
陆意洲几乎没怎么跟他谈过尹凝, 今天却收不住地说?了很多。
“或许是病得没力气了吧,那封遗书没多少字,”陆意洲敛着眼眸, “第一个是交代青姨, 不能让尹家以及陆章带走她的骨灰;第二个是让青姨好好活着,少抽烟、少喝酒。”
柏延:“青姨抽烟太凶。”
“她戒不掉,”陆意洲复杂地笑了一声, 既在说?烟,也在说?人,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戒掉。”
得到的东西,可能不再喜欢,可能转手?丢弃。
但失去?的,能让人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
尹凝对于尹青青来说?,正是后?者。
陆意洲呼吸匀长,道:“最后?一个,我妈在遗书里?说?,她祝我健康、快乐、自由。”
“没有了吗?”柏延问道。
“没有了。”
在尹凝的遗书里?,陆意洲这个亲生儿子反而排在了末尾,连对他说?的话也是整封信中最少的,可柏延不觉得尹凝不爱陆意洲。
那句祝福语,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一位母亲的遗憾和期许。
“柏延。”
“嗯?”
陆意洲的指尖勾着他的发梢,绕着弯地转了几圈,他迟疑道:“你……想见我妈吗?”
柏延的手?机就在枕边,他输入陆意洲提到的地名,指着搜索结果?第一条的那张雪景图片,下颚微抬:“去?这里??”
他摁住锁屏键,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平成再次下雪的时候,我陪你看看阿姨。”
一个轻柔的吻回应了柏延的话。
男单和女双的决赛在同一天进行,决赛的前一天,柏延赢了一名来自广通的选手?,而刘锐在1/2决赛中险胜陆意洲,与柏延争夺最后?的全运会冠军奖牌。
“又见面了。”
刘锐和李煦在某一方面很像,他们都爱赛前拉着对手?闲聊,哪怕被裁判出示黄牌警告也无所畏惧。
这天到场的媒体人翻了几番,显然是冲着即将诞生的冠军来的。柏延拉伸着大?腿,于一众高举相机的人群中找到了他哥。
柏庭一身?正装,脖子上打了条深蓝色的领带,还“装模作样”地戴了副金边的平光镜,柏延想朝他哥打个招呼,余光却扫到门神?般立在柏庭身?侧的男人。
他不爽地皱着眉,尹随山竟然也跟来了。
“你看什么呢?”刘锐好奇道。
柏延:“没什么,看到个晦气的东西。”
刘锐当他在开玩笑,从?前往后?地捋了把比指甲盖还短的头?发,他耳垂中央插了根小黑棍,不仔细看容易错认成一颗黑痣。
“我想问个问题。”
“你问。”刘锐弯腰系鞋带。
柏延:“上届全运会,你是亚军。你为?什么拒绝国队的邀请?”
寸头?青年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模样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答案不似作假:“赚钱。”
“我想多赚点?钱。”
柏延:“那你——”
场上的裁判举起第一张黄牌,柏延收回剩下的话,向他的位置走去?。
走到一半,刘锐小跑着赶了上来。
“我可能要拒绝第二次了。”他不咸不淡道。
场上安静得出奇,仿佛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上一次与刘锐对阵是在几个月以前,柏延的手?掌弯成小船状,打出了风格截然不同的一球。
刘锐的回击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