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作者:麻辣烫多醋  录入:02-20
慕容胤一生赫赫功业,可称圆满,唯一的遗憾便是亏欠了一个人,这人是他儿时挚友,是他少时良伴,是他定鼎天下的不二功臣,可直到临终之时,他才知道,除了那个来不及兑现的承诺,他还欠了那人一段情。
今生权力,帝位,天下,他一概抛去,只想治好那人的病,还他一副健全的体魄,给他一双可用的眼睛,带他游遍山河。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青梅竹马 重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胤裴景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见你一次喜欢你一次
立意:珍惜眼前人

“功盖昔尧舜,谁可与君同。”
慕容胤轻轻笑了一下,索然无味地撂下手里歌功颂德的奏章,抬眼问向一旁侍守的内官,“曹德,雪停了没有。”
大太监曹德迈着蹒跚的步子,上前低声说道,“陛下,还下着呢。”
慕容胤离开御座,宫人急忙捧上手炉,替他披上裘袄,默契地开启殿门。
君王行至殿前,外间漫天风雪,将这九重帝阙,妆染成一片素白。
忽而风起,白雪扑面,内官诚惶诚恐上前规劝,“陛下伤寒未愈,太医交代过,勿在外间久留。”
慕容胤摆摆手,“瑞雪兆丰年,来年风调雨顺,是我大燕的福祉。”
“陛下万寿无疆,才是我大燕的福祉。”
“朕若万寿无疆,岂不急坏了朕的皇子们。”
储位一事,历朝皆为宫中大忌,内官不敢言语,只把头垂得更低了。
“去将裴焕叫来。”
“是,陛下。”
慕容胤走下殿前的石阶,踏进白茫茫的雪地,他这一生该有的都有了。
而立之年,荣登帝位,平南陈,定西蜀,拓北疆,十年而一统天下,朝臣颂他德超三皇,功盖五帝,太平年岁,微服在外,偶也能听得百姓道一句不世明君。
他的后宫,有天下最美的女人,他的子嗣,个个精明强干,他的府库,更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照理说,人生至此,已该别无他求,可这些年,他常常想起裴景熙,想起他独自一人坐在裴家偏院那棵梅树下的样子,那身影比春寒还料峭,比夜色更寂寥。
他与那人有个约定,他到现在还记得对方说话时,波澜不惊的神情,他说,“阿胤,我帮你坐上皇位,你陪我一辈子。”
那时,他不过是冷宫里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内无君王宠爱,外无母族可依,裴景熙虽有裴家爱护,可自幼身负顽疾,双目不能视物,双腿也不堪行走,出个院子都难如登天,更遑论其他。
他全当对方一时戏言,自然也玩笑般爽快答应。
可直到后来,那人拖着一副病馁之躯,顶着全天下的讥嘲,走上仕途,入朝为官,为他出谋划策,替他步步为营,倾裴氏合族之力,将他送上那个位子时,他才知晓,一句云淡风清的玩笑话,究竟叫那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裴景熙兑现了他的承诺,慕容胤却带着一个未解的疑惑过了一辈子。
他们曾是两小无猜的好友,更是肝胆相照的君臣,闲来无事,他也常追着对方询问,“就不能把话说全了?要我陪你喝一辈子茶?下一辈子棋?听一辈子书?”
每到这时,对方总是笑而不语,但究竟笑还是没有笑,他也拿不准,因为大多数时候,那人只是脸上在笑。
慕容胤欠了裴景熙很多东西,欠他一双眼睛,一副健全的体魄,后来又欠了他一条命。
他知道在那人身上,什么平静淡泊,与世无争都是假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裴三郎,是有多在意他那双残废的腿和那双失明的眼睛。
他原本有过复原的机会,可第一次为他解毒,第二次替他疗伤,苦寻了半辈子的良药最终竟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元和十三年冬天,也是这样大的雪,那时他刚刚平定南方,志得意满,正欲调转头来解决北方的边患,朝臣苦苦相劝,可他还是一意孤行,下旨封了边疆的货栈,终止互市。
彼时蛮族诸部罹遭雪患,粮草断绝,边市又被封阻,恼怒之下再度合兵南下。
他高看了自己,低估了敌人,那是一场尚未开始就打得灰头土脸的大仗,敌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抵燕京城下。
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卫士强行拖进了逃亡的卫队,凶残的蛮族士兵将燕都屠成了一片血海。
等他带着援军赶回来时,敌人已经将城池劫掠一空,扬长而去,他在自己的寝殿里找到了裴景熙。
那时他才知道,那个信誓旦旦说随后就来的人,用自己的性命,伪造了一出国君死社稷的假象,替他争取了逃命的时间。
那副惨烈的死状,他至今依然不愿回想。
哪怕后来他兴兵北伐,灭族无数,成为叫异族边民谈而变色的暴君,也依然觉得远远不够,也正是从那时起,他才真正学会如何做一个帝王。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兑现承诺的机会,更没机会再问他,除了喝茶,下棋,听书,还要我陪你做什么。
礼部侍郎裴焕得到召令匆匆赶来,见君王独自立在雪地中,急忙上前礼拜,“臣裴焕,参见陛下。”
“起来说话。”
“谢陛下。”
“皇陵都收拾好了么?”
裴焕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陛下福泽万世……”
慕容胤早听厌了这等奉承的虚话,“问什么,答什么。”
裴侍郎梗着脖子,“都已按陛下的吩咐,收拾妥当。”
慕容胤眼中浮起笑意,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你三叔可安顿好了?”
裴焕俯首再拜,“三叔陪侍皇陵,无上殊荣,已按陛下吩咐安置妥当,只是……”
慕容胤见他面露迟疑,“只是什么?”
裴焕想起三叔墓中仅有的那只木箱,“只是原有的那些礼器杂物是否一并迁入陵寝?”
“与朕同葬,还怕短了他的吃穿用度么。”
裴焕仍觉不安,“不瞒陛下,那些东西是三叔临终前再三交代茂竹叔放进去给他带走的。”
君王微微一愣,“何物这般要紧?”
裴焕摇头,“不知,三叔有话,任何人不得打开。”
“拿来朕看。”
“啊?”
“便是他在世,朕若要看,他敢不从?”
裴焕虽觉不该违背先人遗愿,可金口玉言,谁敢违抗,更何况,他也实在好奇,三叔不好金银,不佩珠玉,到底是什么东西,叫他这般金贵。
思及此,裴焕忙吩咐左右将箱子取来。
那箱子慕容胤倒是认得,无论是在裴家的小院,还是后来的相府,木箱总是放在那人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有几回他也好奇问过,对方却总说书册而已。
他自小一提念书就头疼,一听是书册,自然便不问了。
君王亲手打开了那把旧锁,却又在开箱的一瞬间,把目光移向了面前伸着脖子眼巴巴朝里张望的青年,“若无他事,裴卿退下吧。”
裴焕故意提起,就是想借机瞧上一瞧,没想到陛下过河拆桥,这个时候撵他走?
他向得君王宠爱,眼下又无朝臣在场,便大着胆子嬉皮笑脸,低声央求,“陛下,让我也瞧瞧嘛……”
君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三叔发起脾气来,你若觉受得,留下瞧瞧倒也无妨。”
裴焕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三叔的臭脾气,莫说他,整个裴家都没有几人能受得,就算他不惧自家三叔,此时也叫君王的脸色骇得背上一阵发凉,犹豫一瞬,终是压下好奇,恭恭敬敬退下了。
慕容胤慢慢打开了那只箱子,里头并没什么要紧东西,都是他从前送给那人的小玩意儿,有他手刻的书简,路边买的泥人,草编的蝴蝶蚱蜢,河里捡的石头,信笔涂鸦的画作,闲来吹过的陶埙……
最贵重的只有那枚相印,印底既无名姓,也无官勋,只有两句诗,“念君兮久不至,悦君兮君不知。”
英明了一世的君王,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很傻,那人拿出了全部的底气,才对他说出那句有生以来最是放纵大胆的话,可听的人竟然不明白。
君王理好旧物,重又将箱子锁上,默然转身回到寝殿,挥退所有宫人,强撑病体,立下了生前最后一道旨意——大赦天下,丧事从简。
又七日,兴平三年冬月十五日夜,大燕武皇帝崩于崇明殿。
坊间传言纷纷,都说那天夜里,风雪骤停,紫气盈天,三星逆变,乾坤倒转,有五爪真龙腾云御风游于天穹,眨眼又直冲九霄,遁于天外,唯龙吟之声穿云恸地,久久不息。
作者有话说:
熟悉的开头……熟悉的剧情……熟悉的梗……是的,没错了,我又来炒冷饭惹

慕容胤在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中睁开眼睛,“嘶……头好疼啊。”
他抬手按住痛如斧凿的头颅,许久才在难耐的晕眩中看清眼前的事物。
“主子你睡醒啦?”
他听到喊声,缓缓将目光移向从床尾急急奔到床头的稚儿,定定看了对方许久,才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是啊,睡醒了。”
少年吃痛,不满地瞧了他一眼,“睡醒就睡醒嘛,掐我作甚?”
“小安子,你几岁了?”
少年挺起胸脯,噘嘴抗议,“什么几岁?主子,过了年我就十岁了!”
慕容胤想了想,过了年十岁,那他自己过了年就是十六岁了,前生一场大梦,醒得刚刚好。
上辈子榆木脑袋,至死才懂那人的心,这辈子总算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急着去见裴三哥,忙不迭从床上坐起来,谁料,眼前忽一阵天旋地转,又狼狈地摔回了榻上,“嘶……”
“主子!”小安子惊叫一声,赶忙上前查看。
慕容胤捂着昏沉沉的额头,郁闷地问道,“朕……我这是怎么了?”
少年摸摸他余热未去的额头,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主子你烧还没退,方才熟睡时,可是做噩梦了,脸色差极了。”
他忆起脑中纷纭的往事,禁不住长叹一声,“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我啊,睁眼的前一秒,还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呢。”
少年扶着他慢慢从床榻上坐起来,“呸呸呸,尽胡说八道,主子你真是烧糊涂了,做这种怪梦。”
他撑着脑门子痴痴地笑,“我不光梦见坏事了,我还梦见好事了。”
少年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梦见什么好事了?”
“梦见我做皇帝了,做了整整二十年。”
少年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像哄孩子一般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做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他坦然摇头,“不太好。”真到了那个位子上,才知“孤家寡人”四字,究竟是哪般滋味。
夫妻同床异梦,父子貌合神离,朝臣欺上瞒下,仆从各怀鬼胎,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却总有百姓衣不蔽体,广布恩泽,宽严相济,也架不住手下叛逆迭出,燕国的皇帝,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这天下的皇帝,更是如此。
少年乐坏了,“主子,你睡前可还跟我说,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的人最没劲了。”
他抬手在少年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是啊,所以这辈子,这葡萄咱不吃了。”
少年撇嘴,“不吃葡萄吃什么?主子你不是最爱吃葡萄吗?”
“吃什么都行,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饿得不行了,吃完还有事儿呢。”还得去裴家见故人,好好问问他,这辈子我不想做皇帝了,就陪你一辈子行不行。
少年气闷地把屁股从床沿上挪开,“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阿斐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慕容胤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彷徨地问道,“阿斐……是顾斐么?”
小安子听着他的问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主子你真睡傻了?”
慕容胤陷入沉默,上辈子顾斐是被他亲自赐死的,这个从小就在他身边的暗卫,一次次舍命护他,却又一次次地背叛他。
那时他并不知道顾斐还有个弟弟,也不清楚那娃娃在顾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一边是恩主,一边是血亲,偏偏那个又犟又硬的傻子,从来不肯开口对他主子哪怕解释一句——他们说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没做过。
他永远也忘不了顾斐临死前一脸解脱的神情,那之后无数个不眠之夜,他知道自己是后悔的,后悔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后悔曾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气话,后悔没能多问一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真好啊,一梦黄粱,一切又能从头来过,景熙仍在,顾斐仍在,一切尚未发生,一切仍能挽回。
他咽下喉中的哽咽,猛地抬起头来,“顾斐怎么了?”
小安子被面前人突然严厉起来的神情唬了一跳,“主子你没事吧!阿斐叫顾家人带走这事你不知道吗?”
慕容胤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为难,“你看我这脑子吧……要不你给我说道说道?”
少年气得要哭,“主子你的良心不疼吗?前几日要不是你跟七皇子在学宫争嘴,阿斐怎么会……”
他腾得从床上站起来,打眼四下一瞧,“这他娘的……不会是寒露宫吧?”
小安子瞪圆了两眼,“你以为呢?还能是你梦里的金殿哪?”他瞧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又赶忙出声宽慰,“陛下只是在气头上,待主子好了跟陛下认个错,咱们肯定就能回去了。”
慕容胤口中倏尔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真是不能太好了!”
小安子傻眼,“好什么呀?”
他大刀阔斧坐回床上,“什么都好,简直没有不好的!”
小安子气得差点儿把大腿都拍折,“好什么好!宗室今日铁定还要派人来问话,主子你可想好了怎么说?”
慕容胤仰面往床上一躺,“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老七行猎遇刺么?刺客就是顾斐,主使之人就是我。”
“哎呦我的主子诶,都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说什么气话,你自己被贬进寒露宫就算了,阿斐你也不管了?”少年急红了眼。
“管,怎么能不管,不仅得管,还得好好管管呢。”慕容胤抬起右手,掌心清晰的纹路还尚未被陈茧和伤痕打乱,仿佛一切都是梦境,又好像梦才刚刚开始。
小安子拽着他的手,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管你还躺着不动!”
他认命地坐起身,“轻点啊,乖乖,你主子我还病着呢。”
“主子你只是风寒,再晚了阿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哭都来不及啦!”
“怕什么,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就让整个顾家给他陪葬。”
小安子叫背上呲溜溜冒起的寒意激出一个冷战,脸上呆呆的,听得又惊又怕,“你还是我主子吗?”
慕容胤伸手又捏了捏他皮实鲜嫩的脸蛋,“如假包换,去,替我更衣。”
少年白他一眼,“生个病怎么变得这么娇气,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坐在床沿上的人掩面叹息,“白当了二十年皇帝,回来连个替我穿衣服的都没有了。”
小安子三两下给他套上外衣,“春秋大梦可以醒醒了,我还梦见我当将军了呢!”
慕容胤被人连拖带拽拉到殿门外,他瞧着殿外平整的雪地,“车撵呢?”
少年闻听,愣了又愣才反应过来,怒瞟了他一眼,“主子你梦还没醒呢,都被贬到这儿来了,还想坐车撵?”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没有车,弄匹马总可以吧,总不能……走着去?”
燕都东伯巷顾府,两扇硕大的乌漆门巍峨气派,门脚两只抱鼓石比京中王侯之家还要高大许多。
慕容胤瞧着近在眼前的深宅大院,找了块石头踢掉靴面上的残雪,唉声叹气抱怨身旁心急火燎的小鬼,“半点儿也不心疼你主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这么些时候,可把我累死了。”
小安子气鼓鼓地瞪着他,“主子你七老八十了吗,这才多远呐,你快别磨蹭了,阿斐还等着你救他呢!”
慕容胤看着不远处的顾家大门,一脸犯难。
顾家掌管皇室戍卫,他登上君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尚且对顾家忌惮三分,如今倒好,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破落皇子,别说要人,这大门……能进去么?
小安子瞧他还不动作,急得在旁抓耳挠腮,“主子,我去叫门!”
慕容胤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子把人拽回来,“急甚么。”
“顾家刑罚那么重,主子你就不担心阿斐么?”
他当然担心,可担心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全无用处的东西,他白了这小鬼一眼,揪着少年的衣裳没松,径直将人往巷子后头拖去。
如果他没记错,巷子后头有条排水的暗沟,那条暗沟中间有一条岔道能直通府中暗牢。
要说那应是十多年后,元佑年间的事情。
顾家地牢里走脱了一个囚禁多年的犯人,这人原是京郊赤龙山上有名的飞贼,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仗着武功高强,盗走皇陵重宝,犯下弥天大罪。
因此人劫富济贫,乐善好施,深受百姓爱戴,父皇亲自下旨将此人捉拿后,为防惹出民怨,有损自己仁君的美名,便秘密将人囚在了顾府。
这人说来也是有趣,寻着暗道走便走了,谁想心中不快,竟又几次三番回来,偷鸡摸狗,装神弄鬼,闹得顾家不得安宁,顾家人这才发现固若金汤的府邸,戍卫上竟还存有如此大的纰漏。
慕容胤扒开地下的雪泥,搬开一块石板,小安子闻见扑面而来的一股子腥臭之气,赶忙捏着鼻子退出老远,“主子你做什么?”
他拍掉手上的雪水,“幸而天冷,臭水冻成坚冰,省得淌过去了,走吧。”
小安子犹犹豫豫不肯进,再瞧时,他主子已经走得没影了,他也忙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追了进去。

第3章 嫌弃我??
阴冷的地下暗牢里,一身锦衣的中年男子已在深牢内狭窄的空地上悠哉悠哉踱了好几个来回,“你放心,那个傻子,我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的。”
黑暗中,只听挣动的镣铐砸得咣咣作响。
男人仿佛自说自话,“顾家的家规你应该知道,当年留你兄弟一命,已是家主法外开恩,你那个胞弟又痴又傻,若不是看你还算聪明,早该被赶出府去,我劝你对长辈还是客气一点的好,我若不高兴,难保会做出什么让你更不高兴的事情来。”
“你……敢!”
男人随手将石壁上的灯烛拨亮了些,昏暗的火光堪堪照见面前被施了大刑满身是血的人,“威胁我吗?你做人都奈何不了我,况且又很快就要做鬼去了,行刺皇子死罪难逃,如今六皇子叫陛下一怒之下发配冷宫,现下想必正对你恨之入骨,也不想想,除了我,你还能讨好谁?”
面前人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男人语气中透出一丝得意,“无话可说了?单这一件事就足以令六皇子失去未来争储的资格,你这背后一刀,捅得恰到好处,啧啧,我都等不及想看看六殿下的表情了。”
不想,他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是么,那就请顾长老现在回头看看,我的表情,顾长老可还满意?”
顾覃没料到竟有外人不经宣禀,擅闯顾家执法堂的暗牢,他转身瞧见来人,顿时又惊又怒,“……六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慕容胤扫了眼明显被人动了私刑,伤势不轻的人,压下眼中的怒火,“顾家擅自从我宫中带人,我自然要来讨个说法。”
男人沉着脸,并没将一个破落皇子放在眼里,“顾斐行刺皇子,罪不容恕,还望六殿下不要阻挠顾家执行律法。”
“好个执行律法!刑部的文书能否借我一观?”
顾覃皱起眉头,连连摆手,“案子尚未开审,朝廷何来文书。”
慕容胤眼中露出笑容,“案子尚未开审,事情尚无定论,那么敢问顾长老执行的是哪家的律法?”
“自然是我顾家的家法。”
“我竟不知家法优于国法,族律先于国律,既然如此,我大燕国不若改名换姓,姓顾岂不更好?”
顾覃变了脸,原是信口开河,未曾想少子轻飘飘一句话,便给顾家扣上了亡宗灭族的罪名。
他回过神来,头上已不觉冒出冷汗,“微臣……失言……”
慕容胤在心中冷笑,收拾这种刁蛮无脑的臣子,有时候还真用不着什么生杀大权。
顾覃又恼又恨,心中又隐隐觉出不安,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向不为人所重的六皇子身上竟隐隐有一种叫他心惊胆战的帝王威仪,现下又叫人捏住话柄,若此事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从四品归德中郎将顾覃,可知你该当何罪!”
正天人交战,惶惶不安时,忽然雷霆贯耳一声喝问,唬得他膝盖一软,“臣罪该万死!”
小安子躲在一旁,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这还是刚刚跟他一道从臭水沟里钻出来的主子么?
他想笑又不敢笑,瞧着顾斐一身是血,又担心得紧,也不知他主子施了什么法术,顾家这位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大官居然就这么面无人色地矮了半截。
嘿,向他主子这种娇气,懒惰,记性还不好的恶势力低头,可真没骨气!
慕容胤并没觉得这礼重到哪儿去,重来一回,难道他还会畏惧这些已经叫他七零八落拆过一回的老世家。
“顾长老,你该不该死,自有陛下决断,我一个‘失去继储资格的破落皇子’可做不了主,小安子,还不滚过来。”
少年闻声,赶忙挺直胸脯,强行瞪圆两只毫无威慑力的鱼泡眼跑进石室里,手脚并用解下遍身是伤的人,担心不已地望着立在不远处,对此视而不见的人,“主子……”
慕容胤看向脸色忽红忽白的顾覃,“顾长老,我一个‘失去继储资格的破落皇子’现今连副车马也使唤不动了,还要麻烦你做做好事把我宫里的人送回去才是。”
顾覃给人拿了短处,又叫一个少子作弄得颜面全无,此时脸上无光,只想叫他快走。
甚是憋屈地招呼了侍卫准备车马,正待拂袖而去,顾覃却又被面前人伸手拦了下来。
“六殿下还有何贵干?”
慕容胤笑吟吟道,“难得今日有这等荣幸,入府拜会,顾长老怎不领我四处走走,见见长辈?”
顾覃拧紧眉头,“六殿下,长辈俱在朝中,不劳六殿下挂念了。”
慕容胤面露诧异,“不算远亲,顾家嫡室上下二百六十一口,俱在朝中?”他说着又探身近前,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这么多人俱在朝中……逼宫么?”
“你!”
不待他破口大骂,卫士已领命而来,“五爷,老太爷有请六殿下。”
慕容胤闻说,意有所指地挑起眉头,“看来是‘长辈’下朝回府了,顾长老,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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