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作者:麻辣烫多醋  录入:02-20

他见面前人不说话,以为阿弟心中仍有顾虑,“我知你平日不与生人会面,可总归身子要紧,你……”
不料,对方却出声打断他,“我心中无虞,此事劳烦大哥替我安排,若有人当真能医我病痛,再好不过。”
裴景灏满脸诧异,只觉三弟今日不知为何,竟好似忽然懂事了一般,“你放心,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
裴景熙虽瞧不见,但耳力过人,昨晚到后来那人呼吸幽长沉重,几乎是沾床便睡了过去,显是累得不轻,若此法如此劳神费力,还耗损元气,他宁肯继续金针刺穴。
裴景灏观弟弟今时这般好说话,便也不再斟酌,即刻张口问来,“听说方才母亲带着御史夫人与小姐来过,不知阿弟觉得,那姑娘合心意否?”
“不合。”
裴景灏叫人斩钉截铁一句话呛了回来,“你连见也未曾见,怎知不合心意?”
对方亦不甚客气反唇相讥,“大哥既知未曾相见,明知故问,又所为何来。”
裴景灏刚觉得弟弟今日可爱了两分,不想眨眼又原形毕露,他连声叹气,“景熙,你也不小了,终身大事,怎半点也不操心?”
裴景熙今日心平气和,不欲与他争吵,“大哥,我乏了。”
裴景灏见小奴上前送客,顿时哭笑不得,“对大哥下逐客令便不能稍稍客气一些?”
慕容胤没想到出宫一趟,碰上这么些事情,回宫已是未时。
小安子不见踪影,顾斐披着外衣坐在床沿上,顾元宝呆呆站在床前瞧着他,盆中炭火只剩灰烬,屋子里冷得像冰。
毛娃娃见他回来,赶忙掂着小短腿跑到他跟前。
他弯腰抱起一言不发的小崽子,这才发现孩子已冻得浑身冰凉。
挨坐在床沿上的人张张口,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顾斐想起身问安,面前人却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了,不会说,也就什么都别说了,小安子呢,屋里怎么连个火也不生?”
他点点头,恼恨自己的愚拙蠢钝,更感激主子的宽容爱护,“小安子去取炭,已取了小半日,属下正要去瞧瞧。”
眼前这人脸色白得像纸,眉头还跟从前一样,总是心事重重拧在一起,慕容胤望着少时的顾斐,越发感到时光在掌心流转的奇妙,阴阳相隔了二十年的人,今日竟又以这幅鲜活生动的模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奇妙无法言说,却令人心安,欣慰,也欣喜。
“你歇着,我去看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将怀里的奶娃娃放回床上,转身朝外走去。
随手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慕容胤只觉得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亏他早上好事干了一件又一件,到现在还在琢磨怎么救济旁人,结果自己家竟穷得连炭火都烧不起,内务府,好样的。
“公公,到我了吗?”
已不知排了几轮的少年拿着宫牌急急忙忙奔向终于排到的簿记处,跺跺早已冻僵的脚,心急火燎地问道。
执笔造册的人头也不抬地嚷了句,“哪个宫的?”
小安子慌忙答道,“寒露宫的!”
那人一听,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瞧罢又理所当然道,“寒露宫的急什么,后面等着去。”
少年欲哭无泪,“公公,我已等了半日了,这队也排了几轮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不知从哪里挤过来的宫仆已伸手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子,猛得将他拉出老远,“区区一个冷宫的贱奴,排个队还不得了,滚一边儿去,别挡路!”说着大手一推便把手里单薄的少年推进了一旁的雪泥里。
小安子啃了一嘴脏泥,吃力地从泥坑里爬起来,刚要乖乖再走到队尾等号,却瞧见自家主子正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靠在不远处的一根梁柱旁,已不知站了多久。
想起方才的事情全叫主子瞧了去,他鼻子一酸,刷得就红了眼。
慕容胤上前,伸手揽过眼泪汪汪奔到自己跟前的小孩儿,“今天要不是我跟来,你还准备叫人欺负到什么时候?”
少年拿肩膀蹭掉眼角的泪水,“皇上正在气头上,主子的病又没好,奴才不想主子为这点小事生气,大家在宫里当差也不容易。”
慕容胤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行,都听你的。”
一旁心怀忐忑的宫人竖着耳朵听完主仆二人的对话,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在心中暗嘲,被打入冷宫的皇子也不过如此。
崇明殿里除了座上君王翻阅书卷的声音和口中三五不时发出的冷哼,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殿中众宫侍面面相觑一番,又默契地闭紧嘴巴,把背压得更低了些,生怕自己撞了霉运再惹君王不快。
无人体恤的皇帝,冷眼扫了一圈没眼色的奴才,孤家寡人甚是难当,年轻时还有一群嫔妃随他呼取,老来力不从心,已是应付不及那些个如狼似虎正当盛年的美人,儿子儿子惦记着他的皇位和他这条老命,臣子臣子也各怀鬼胎。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向身旁的近侍,“那个逆子还不肯来认错吗?”
大太监李珲揣摩不出君王的意思,这些年鲜少听君王提起六皇子,上回因七皇子的事在御书房大闹了一出后,竟反倒叫陛下惦记上了。
他想起近来的确没什么动静的寒露宫,便也只能含糊说道,“六殿下一直在闭门养病,想是尚未痊愈,故而未能前来面君。”
慕容肇虎着脸哼了一声,“太医院那些都是死人吗?你这奴才莫想瞒朕,定是那逆子不知悔改,没有半点改过之心。”
李珲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虽跟了皇上大半辈子,可到老来,君王的心思却也只猜得三分,他循着这三分意思,低声宽慰,“六殿下年少,许是拉不下脸面来向陛下认错。”
慕容肇闻听此言,面色这才好上两分,他的儿子那是不少,可从没有一个像六儿这样大逆不道,无法无天。
他那时其实并不感到如何生气,相反还很得意,因为他确定六儿的狂悖之举只是一时冲动,要不了几天他就会悔不当初,就会跪到自己的面前低声下气,叩头认错,哀求他的仁慈跟宽恕。
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他们都想从他这里取得些什么,比如宠爱,比如身份,比如权力。
只要他们有所求,就会主动匍匐在他的脚下,任他摆布指使。
可是,这些日子他的气却越攒越多,当时没来及生的气,全在后头涌了回来。
因为那个逆子不仅没来认错求饶,干脆连请安定省也省了,合着一了百了全当没他这个爹,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君王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在这场父子大战中反败为胜,重新站到上风时,外头慌慌张张赶来的侍卫张口却喊出了一句直将他当场气背过去的话来,“不好了陛下!御花园里出事了,六皇子要砍了陛下那棵万年青!”

第11章 没滋没味
皇帝在一群奴仆卫士的簇拥下,趿拉着脚上没提好的毡履匆匆忙忙赶过去,眼前所见登时将他气得两眼发黑。
那个逆子果然如御林军回报的那般,正提着斧子在砍他那株栽了半辈子的神树。
“快!快给朕拦着他!”
慕容胤那几斧子是玩真的,只不过他没真想弄死他父皇的命根子,当然,那颗枝繁叶茂的老寒柏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玩儿完。
君王穿过里三层外三层将现场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御林军,“逆子,你要造反不成!”
“儿臣可没那个闲工夫,只不过慕容家穷得连柴炭都烧不起了,天寒地冻的,我总得伐几根木头回去烧火,父皇不会连这都舍不得吧。”
慕容肇已顾不上胸中的怒气,两父子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一次看轻了这个儿子。
那竖子面前站着的,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决定他的前程,甚至生死的父君,可他那双与皇后别无二致的眼瞳中,既瞧不见哗众取宠的乖张,也没有犯了大错的惶恐,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波澜不惊的从容。
比起愤怒,六儿带给他更多的是不安,因为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以往他能辖制,诱引这个儿子的东西,他已全都不再稀罕了。
慕容肇心里莫名焦躁了起来,如果他的儿子对他的一切已不再感兴趣,那么他就会失去对他的钳制,无法再对他产生影响,就像是一座始终由他牢牢掌控的城池,突然塌了一角一样严重。
这个念头令他手足无措,但越是手足无措,越是不能向敌人暴露一丝一毫,所以他的火这个时候一定要发,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朝谁发好呢?
这小子刚刚说什么来着?伐木烧什么……柴炭,对,内务府!
慕容胤跟着老皇帝回寝宫“服罪认错”时,在旁人眼里,老爹已气得有进气没出气了。
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点小事还不至于真把老头子气出个好歹,只不过是暂时还没想好要怎样对付他,怕丢面子,所以装死罢了。
他拽开床前扎堆的御医,瞧着床上装模作样挺尸的人,“您老人家消消气,您要气死了,我不就得逞了吗?”他想了想,还忍不住笑了一下,“况且,得逞的,恐怕还远不止我一个人。”
老皇帝蓦地瞪圆了眼睛,若说先时的怒火都是装出来的,那么竖子这句一针见血全不留情的话,却当真要将他气到吐血。
慕容胤没再去瞧老头子的反应,因为外间的奴才已慌忙急火捧来了新炼的“金丹”。
他在瞧见那东西的一刻,忽而变了脸色,并且一把拽住手捧锦盒的小道士,夺过他手里的仙丹,劈手掷在地上砸了个稀烂,将满屋仆宦医官,甚至连同榻上的君王都砸得鸦雀无声。
上辈子老皇帝就是被这些仙丹药死的,只要是人便逃不过长生的诱惑,他也懂得英雄迟暮的无可奈何,更何况这丹药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着叫人无法抗拒的效用。
慕容胤不合时宜地发了一通无名火,重又若无其事坐回床边。
自记事起,他跟父皇周旋了二十年才坐上燕国的皇帝,坐上燕国的皇帝,又跟自己的父亲一样做了二十年的孤家寡人,比任何人都知道怎样戳他的痛点。
“你又不像老祖宗日理万机,平日打打猎,跑跑马比吃药管用,不然哪天你吃得一命归天了,你说我是该跟其他人一样欢天喜地恭祝父皇得道成仙,还是该宰了那帮妖道替你报仇?”
慕容肇大张着双目瞪着甩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的六儿,一时间竟好似从未认识过这个儿子一般。
“狗奴才,你敢拦着孤?父皇到底怎样了?”
李珲叫开拦在太子面前的宫人,又越过太子看了眼前来问候的众位贵人主子,“太子殿下,众位殿下、娘娘恕罪,陛下身子不适,已歇下了,陛下口谕,请各位改日再来探望。”
大皇子慕容岱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老奴才的衣襟,恶声恶气道,“老六呢?父皇没砍了他脑袋?”
李珲失笑,“瞧大殿下说的,六皇子少年心性,一时顽皮,陛下仁慈,已责罚过了。”
众人闻听,一时面色各异。
这奴才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燕国皇室的排行向来是论尊卑而非长幼,六皇子是嫡出,年纪虽小,排行却在前头,原以为发配到冷宫,已经彻底出局,谁想,今日公然为此忤逆之事,皇帝竟然一句“顽皮”就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所以这从未得过圣宠的六皇子,如今到底是得宠还是失宠?
至于那句“陛下仁慈”,就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这一“仁慈”,到底是真罚了还是假罚了谁说得清?
天刚擦黑,含英殿内已落下重重帘幕。
慕容臻呲牙咧嘴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重伤的屁股,听罢亲信捎回来的趣事,禁不住捶床大笑。
“是个狠人……哈哈哈……老六……不不不,六哥!我六哥真他娘是个狠人!服服服!这回我真是服哈哈哈……哎哟!”
“主子您悠着点。”
他瞥眼床边侍奉的太监,“你说,他是叫妖魔鬼怪夺舍了么?他真是我六哥?”
小太监诚惶诚恐,“小的不敢胡说。”
慕容臻将眼一瞪,“今儿个主子准你胡说!”
小太监想了想,“是与不是,主子不如抽空到甄仙人那里请道符验一验。”
床上的人嗤之以鼻,“去去去,那帮道士装神弄鬼,也就父皇信那一套。”
小太监压低声音,“主子不骗你,甄仙人是真有道行,承安门的小虎子说,有一天他守门时瞧见一只会飞的绿眼怪,吓得不行,后来请了甄道人施法除妖,那绿眼怪就再没出现了!”
“绿眼怪?”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奴才没见过。”
慕容臻摆摆手,“得了吧,这宫里稀奇古怪的事情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吧。”
小太监讶然,“主子你还要跟六殿下干下去么?”
慕容臻微微一愣,“为什么不干?”
小太监自己说出来都脸红,“可殿下每次都让着您哪……”
“放屁!谁让谁?”他说罢又郁闷地摸了摸受伤的屁股,“你没见他现在已经不让老子了么!”
他冲边上的侍卫招招手,“魏衡,你去五皇子那里一趟,就说我要跟他合作,我可以帮他对付老四,以后我要做什么,他最好也无条件配合。”
魏衡面露难色,“殿下……娘娘明明说了不让您掺和这些……”
慕容臻刷得冷下脸来,“母妃妇人之见,难道你也觉得我没有人主之相?”
“属下不敢!”
“不敢还不赶紧地去?”
门头悬灯正明,舍中灯火通亮,新亮的烛光照得人步步留影。
慕容胤今日烦心事太多,原本不想来,但走到这里才感到,幸而他来了,否则这熠熠灯火,空照雪夜,怕是又要凉了主人的一片心。
印象中,这院子里的灯烛从未这样明亮,他知道这灯是替他点的,怕他翻墙跌跤,走路滑倒。
少时他常抱怨那人连盏明灯都舍不得点,但现下却反倒不希望他点灯了。
因为点灯与否对裴景熙来说都是一样的,而他想试一试用那人的眼睛看世界,试一试白天黑夜全无分别,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进得门来,不等他开口招呼,室中独坐的人已关切问道,“心事重重,所为何事。”
他微微一愣,“哪来心事。”
“你自打进我的院门起,三长两短,光叹气便叹了五声,还说没有心事。”
慕容胤视线扫过面前的书桌,径直落在那本摊开的书简上。
书简陈旧不堪,几乎已被翻烂,甚至连简牍上镌刻的字迹都快要被那人的指腹磨平。
他忽然情不自禁,开口说道,“我好像很久没给你刻书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他很久没做的,似乎远不只刻书这一件事。
窗台上的花已经枯死,案上从前两人一同玩过的物件也不见了,少时他送来的狗崽子早衰老死去,不见踪影,连那人座下的藤席似乎还是多年前他手编的那条。
一遭轮回走罢,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太过久远,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儿时怀中一颗赤子之心,满腔挚诚全无保留地将这人当做最重要的朋友,虽然对方总是冷冰冰对他不理不睬,可他拧着一股劲,想方设法向他示好,绞尽脑汁非要把他这块冰给捂化不可。
后来目的达到了,人就慢慢厌了,也慢慢淡了,再后来他又有了其他的目的,就更腾不出功夫来关注一个人无关痛痒的喜怒哀乐,春夏秋冬。
恍惚间,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裴三公子会拖着一副病馁之躯,强行走到风口浪尖,沦为权力的奴仆,早早染上两鬓白霜。
因为他的阿胤不再对他好了,而他却傻傻以为只要能向他证明自己还有价值,那个已经不再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就会像从前一样在乎他。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慕容胤无法为自己辩解,他当然在乎裴景熙,少时,那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之后,那人是他倚仗的肱股重臣。
只不过后来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已经分不清哪些应该多在乎一些,哪些应该少在乎一些。
待一个人好一天一月一年,很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待他好。
院主人遇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臭毛病依然没有改,“当真不能与我说,究竟何事烦扰?”
慕容胤走上前去,随手扯了个凳子在他跟前坐下,“你这人,非要什么事都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座中人听他这般说,怔愣一瞬,又若无其事端起案上的茶杯,低头啜了一口凉茶,“罢了,与我说了也是白说,徒费口舌,喝茶吧。”
慕容胤上去将人挤到一旁,紧挨着他坐下,拿过那人手里的白瓷杯,“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莫跟旁人讲。”
“说。”
他微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我有心上人了。”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现在就与他说这些,可人之一生,何其短暂,他在眼前,就该伸手抓住,叫往后风吹不走,浪推不移,雷打不动。
裴景熙笑问,“哪家的姑娘。”
慕容胤在他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这个人总是这样,高兴与不高兴,都藏在白水一般的笑容里,永远叫人猜不透。
“一年前,我像往常一样去看他,却见他与一陌生女子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我恼得摔门而去,还赌气说往后再也不来了。”
裴景熙反应过来,“哪来的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慕容胤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不管有没有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却极有可能会夺走他最在乎的人,你说可气不可气。”
“合着都是那人的错了?”
“可不是,三心二意多坏呀。”
“为何我听来总觉是你恶人先告状。”
他偏头将脑袋朝对方肩上虚靠过去,“你到底是我三哥不是?关键时刻怎胳膊肘朝外拐,向着旁人?”
“你怕是气我更在行些。”
慕容胤摇摇扣在掌中的那只手,“往后不再气你了,你与我出出主意,若我现下去与他说,你莫与其他女子在一起,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你说他会答应我么?”
眼前人沉默着一言不发,许久也未曾答话。
慕容胤虽没指望他真的一口答应,到底,还是他太过心急了。
他调整好情绪,正要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去,却忽听身边的人轻声叹道,“焉知你不是蒙他骗他戏耍他。”
“总不成我将心肝掏出来与他瞧一瞧。”
“你便是掏出来,他也瞧不见。”
慕容胤抓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前,“瞧不见那便摸一摸吧。”
掌下的那颗心一下一下,沉稳有力,节律清晰地撞在他掌心上,对裴景熙来说,没有什么可信与不可信,纵是蒙他骗他戏耍他,于他而言,也是恩德。
他摸着掌下硬实的胸膛,想起昨夜紧贴着自己的那具年轻强健的躯体,“阿胤,一年不见,你又长个了。”
慕容胤将对方那双手移到自己脸上,“兴许连模样也变了。”
面前人指尖扫过他的眉锋,摸上他的鼻梁,眼睛,额头,唇颚,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很俊。”
“你信我,总有一天,定叫你亲眼看见。”
裴景熙原本想说瞧不见也无妨,可开口的一瞬间,还是轻声答了一个“好”字。
“那么,自今日起,你我便再不是泛泛之交,当如云头双雁,山中连理,水中比目,我若先去,陵寝之中定为你辟置一隅,你若先走,我也自当生死与共。”
慕容胤自觉说得情真意切,可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对方轻飘飘的一巴掌。
“小小年纪,何敢妄谈生死?”
慕容胤伸手捋平他紧拧的眉头,“不想我妄谈生死,你就该为我长命百岁。”
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的事往后便都由你来做主了?”
慕容胤旁的不怎么样,卖乖却很在行,“不不不,往后我的事都由你做主,你若长命百岁,我便长命百岁,你若愁眉苦脸,我便愁眉苦脸,你若强忍病痛,不肯就医,我便在旁心如刀绞,这颗心从今往后便寄在你身上,你好它便好,你不好,它也只有跟着受煎熬。”
面前人重又将手移到他脸上,“如此大一个包袱,我可不背。”
“不必你背,我背着你,到天涯海角去。”
慕容胤任由对方微凉的十指贴在面上,将他每一寸骨骼肌肤细细描摹。
他给人摸得好痒,刚想撤开,谁料下一刻,温热的唇吻便点了上来。
那人的唇比手还要轻,一双唇瓣只象征性地在他唇珠上碰了一下,这吻包含着试探,像点水而去的蜻蜓,轻柔得连一丝波纹也没留下。
慕容胤虽久经人事,可平生头一回与男子亲吻,此时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如何?”
裴景熙凭心而为,凭心而论,“好似……并无滋味。”
“你可真叫我伤心。”他说着,伸手将人猛得一搂,臂弯箍紧他腰身,指掌托稳他后背,二话不说便俯身将吻压了上去。

第12章 岳母来了
大雪封门,榻上为丈夫整理官服的相国夫人想起午后多方试探的御史夫人,恼意未去,又觉悲从中来。
白日那母女一走,她便差人去查了那二小姐的出身,未想到竟是个庶出,不久前才记在嫡母名下。
更可恨的是,那般温柔贤淑竟全是装模作样,方一回府便大吵大闹,怨母亲将她往火坑里推。
合着世人眼中,她的三儿便是火坑一个么!
案前揽卷夜读的丞相望见暗自垂泪的夫人,不声不响走上前去,扯下肩头的棉袍给人披上,“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孙氏擦擦眼角,她是个明事理的女人,不欲后院之事,干涉丈夫选官用人,只摇头叹息,“转眼又是一年,景熙的病时好时坏,还是没有根治的眉目,着急罢了。”
裴正寰尽管心中同样忧虑,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夫人莫要忧心,伏老不是提了法子,老大已经着手去办,定能招来高人为我儿治病。”
孙氏听了依旧愁眉不展,“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么,连我这个做娘的都近不得身,他能叫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山野粗汉宽衣瞧病么?”
裴正寰笑说,“夫人这次可猜错了,老大已与熙儿说了此事,三郎当场满口答应,并无勉强。”
“什么?竟是如此么?”
“确是如此,我瞒你做什么。”
孙氏念儿日日愁,一事未了,一事又来,“治病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如今三儿的婚事才是头等大事,可怜见,老四媳妇都要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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